苏茹看着陆雪琪的模样,暗叹:常言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世间最是有情痴,能像她们一样深明大义的又有多少?
须弥山,天音寺。
佛门天音,梵音袅袅,暮鼓晨钟,平心宁气。山林多榕,曲径宽阔而祥和,山中多鹿,多野兔山雀,许是听惯了佛音,深知众生平等,也不见怕生,夹道随处可见,山脚望去,这须弥山由下至上,倒是春夏秋冬之景皆有,层层递进,好生漂亮。
寒来暑往,有树枯黄,冬树凋零,黄叶满地,行近天音寺山门前的路,倒被落叶铺了一地厚厚的金黄,原以为自己不适佛门地界的修,意外的喜欢这景色,连小狸、小灰也在林中与群兽追逐嬉闹,好生和睦。
反观同行鬼厉,倒是没有多少观景的兴致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乾坤轮回盘上,来到寺门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便叩响了寺门。
小狸、小灰都跑到了修身边,小狸跳到了怀里,小灰趴到了修肩上,修看了看两个小家伙,又看了一眼被它们引到寺前的诸多温顺飞禽走兽,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去吧,别跑到太远。”
小狸、小灰欢快一叫,领着走兽飞禽跑到了山林里嬉戏,便是这时,寺门打开了,一个小沙弥探出身来,看到鬼厉还好,看到修时着实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回神,宣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师父说有贵客到,未能远迎,望勿见怪。两位施主,里面请。”
鬼厉和修对视一眼,修将鬼厉的疑惑和紧张看在眼里,伸手拍了拍鬼厉的肩,“这天音虽是佛门方便处,但总归是一派,有自己的特别的哨岗不足为奇,别紧张。”
修仰头看了看天上飞的苍鹰,率先进了天音寺的大门,沉重木门关起的声音在身后轰然,修看到了前方宽阔广场上方的大雄宝殿,庄严肃穆、气势滂沱。
虽不及玉清殿、山河殿,但佛门圣地自有一番庄重沉敛在里头,教人肃然起敬,还未走近,已经看到了有人在殿前等候。
随着沙弥走近大雄宝殿,殿前的人也看个清楚,还不等修二人开口,那等候的人已经迎上前来。
“阿弥陀佛,张师弟,赫达姑娘,别来无恙。”法相宣了佛礼,法善站在他身后也是点头招呼,手臂上裹着皮革,一只威风凛凛的雄鹰立在法善手臂上。
焚香用土豚作岗哨,想来这天音便以雄鹰为眼,巡视须弥山。
修挑眉,对上那只雄鹰锐利的眼,对上比鹰眼还要锋锐的红眸,法善手臂上的雄鹰扑腾了几下翅膀,竟是受惊飞逃而去,法善、法相一惊,顿感有事将要发生,纷纷看向了修。
“两位师兄,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带我去见普泓上人吧。”修的白发被风吹起,微微遮了秀面,发丝间隐隐露出赤红的双眸,妖冶邪魅,与佛门格格不入。
法善皱起了眉头,法相倒还镇定,鬼厉道:“法相师兄,我们有事求见普泓大师,望师兄通传。”
法相正要开口询问所为何来,大殿之内却是传来了普泓雄浑的声音,“徒儿,让他们二位进来,阿弥陀佛。”声音直如大鼎沉钟,惊震心神,道法修为可见深厚。
法相不敢违背师命,“二位里面请。”
修欠身点头一礼,与鬼厉一同进了大雄宝殿。
如来金身法相,高大雄伟,迎面撞入眼帘,大雄宝殿内,香烟袅绕,木鱼声声,诵经声不绝于耳。
修和鬼厉进入佛殿时,普泓还正在带领众弟子闭目诵经,他们二人入内,诵经声也戛然而止,和尚分站两旁,普泓睁开了眼,看见修,普泓惊讶不已,不过他的定力自是非常人,很快恢复平常,起身走到了修二人面前,其余僧众也相继退下,只留下了法相在普泓身边听候差遣。
“阿弥陀佛,赫达施主造化非凡,已有大神通,当今世上,恐已无人能及。”普泓已听法相会禀焚香之事,但亲眼所见,修已不是他能看透。
“大师言重,我本非凡人,得益于天生修罗,实在也不是值得宣扬的事。”修即来查修罗的事,也就不需要隐瞒。
“修罗?”普泓睁大了眼,显然也是首次听闻,但见修神情坦荡,也不知其来意,遂问道:“不知二位来此,所为何事?”
鬼厉立即道:“我此次前来是为求请贵寺,借我一物,救我朋友!”
“这、”普泓一头雾水。
修搭着鬼厉肩,示意他稍安勿躁,上前一步道:“此来天音寺,实则为两件事。天音虽避世安居须弥山,但消息也算灵通,想必关于修罗灭世流言,天音诸位也应该有所耳闻才是。”
“流言蜚语,岂可尽信。施主方才袒露身世来历,又说此话,意欲何为?”普泓眯眼看着修。
修任其打量,“我想说这并非空穴来风,我既是出自修罗一族,那么修罗便不止我一个。我无灭世之心,不代表修罗不会灭世。”
“姑娘意思是你的族人要灭世?”法相急道,“他们为何要无故灭世?”
修摇了摇头,“修罗,早在万万年前已经灭族。”
“这、”普泓、法相面面相觑。
“说来也是一些陈年旧事了,天地曾经发生过一次涅槃重生。三界六道,甚至六道之外的众生都牵扯了进去。我修罗一脉灭了族,但今世竟然有人手持我先主修罗王法宝惊扰我修罗英灵,妄图借修罗之力为祸人间。我身为修罗后裔遗族,岂能不管。”修眼中杀意具显,“本来此前有机会可以灭掉祸根,不曾想竟有佛门八部天龙守护,佛与修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也谈不上交情,何以会有佛门守护金龙保护修罗王之物。我百思不得其解,故来贵寺寻求线索。”
普泓、法相听罢大为惊讶,久久未能回神,世上竟然真存在远古大能,还有一人站于面前,就连鬼厉也惊讶地看着他口口声声唤作‘姐姐’的人。
普泓当先镇定了心神,合掌道:“阿弥陀佛,不曾想施主竟有这般身世,实乃老衲眼拙,阿弥陀佛。不过,施主既说那是万万年前之事,天音建寺以来也不过千年之景,实在没听说过关于修罗的事。八部天龙佛经里倒有记载。”
修摇头皱眉,“佛经记载不过八部天龙来历,与我想查知的事并无用处。”
法相、普泓闻言也是面露忧虑,修见状,出言宽慰,“二位不必如此,诚如二位所言,远古之事要留蛛丝马迹实乃不易。我也只是来碰碰运起罢了,没有线索,也可以为诸位提个醒。若是大劫将至,也好有备无患。天音与我焚香总归交好,我理应前来通传一声。”
“阿弥陀佛,赫达姑娘言重。姑娘能坦言身世,足见对蔽寺的信任,但谣言如洪水猛兽,姑娘虽无心,旁人不见得无意。小僧与姑娘相交一场,有些话不得不提醒,姑娘现世已深种情根,更有诸多羁绊,灭世自然不会,但小僧恐有人会借此要挟姑娘。”法相言道。
“法相师兄提点,我自记在心中。”
普泓点头,却又道:“此番却是大事,但蔽寺不能帮上姑娘一二,实属惭愧。不知第二件所求之事又是为何?”
没有线索,修自然有些遗憾,但此行来求乾坤轮回盘同样重要,她搭着鬼厉道:“这第二件事,便是同我这弟弟来求贵寺的乾坤轮回盘。”
鬼厉也立即道:“弟子有位朋友魂魄常年被困异物之中,听闻蔽寺的乾坤轮回盘有倒转乾坤,扭转阴阳的奇能,特来求贵寺借我一用,恳请大师成全!”
法相、普泓又是一惊,这乾坤轮回盘乃是天音寺中都少有人知晓的秘密,却不知他们二人又是从何得来了,但是联想修的修罗身份,两人这次很快回神,却又面露难色。
修看在眼里,“怎么,大师可是有为难之处?”
普泓道:“阿弥陀佛,出家人理应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乾坤轮回盘乃是普德师弟从外寻来,我做不得主。”
鬼厉面有痛色,修道:“既然如此,不如带我们去见普德大师。”
“师父,带他们去见普德师叔吧。”法相也求情。
“罢了,你们随我来吧。”
普泓应允,鬼厉面上一喜,修对他点头微笑,二人便随着法相、普泓出了大雄宝殿。
七拐八弯,普泓来到一处僻静的别院。
八角佛塔状,没个檐角吹个铜铃,上写‘静心堂’。
修观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小院极为简陋,墙上多处已见斑驳剥落,落地满是枯叶,风一吹地上枯叶微微挪动,更添苍凉古旧之意,也只有这静心堂稍微粉饰得新一些。
鬼厉却是一心扑在乾坤轮回盘上,也就没看到静心堂的匾,否则怕是要思极往事。
修还在看景色的时候,鬼厉已经随着普泓进入了堂内,法相在一旁等她,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法相师兄不进去?”
“普德师叔,不喜欢打扰,再则有师父去就好,姑娘请吧。”
修看了一眼里面,也就觉得还是不进去好了,反正已经交代了鬼厉不要透露周一仙身份,想来天音寺与他瓜葛甚深,也不会不借。“我也不进去了,我一脸邪魔相,指不定还会惊扰了普德大师。”
“赫达姑娘真爱说笑。”法相将修请到了一旁,静心堂小院独建,地势高于大雄宝殿,从边栏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大雄宝殿的广场。
已经到了开门迎接香客的时候,百姓陆陆续续登山门进寺朝佛,遇见高僧还多有下跪叩首之人。
一声钟鼎声回荡整个寺院,大雄宝殿里的诵经声、木鱼声隐隐约约飘到了静心堂,修微微一笑,竟颇有几分喜欢,那是从来不会有的感觉。“说来与法相师兄也结交多年了,却从未来过天音寺,今日一见,天音寺一派宁和,香火鼎盛,信徒众多,仙音梵乐,倒是个好地方。我想我对佛门或许有偏见。”
“姑娘道法大成,又本非凡人,人世浮生走一遭,或许有新的感悟,从前不能接受或讨厌,也渐渐转变了吧。”法相依旧面带微笑。
修颇为赞同点头,一时两人又闲聊了几许,倒是多围绕李洵,看来法相对李洵也是真正关心。
聊着聊着,静心堂传来了动静,普泓领着鬼厉出来,还有个形容异常老朽的老僧,想来便是普德了,和普泓真是差别甚大,犹如行将就木,但修一眼便看出,这普德修的便是佛门中极难的枯禅。
“修姐姐,我已借得乾坤轮回盘!”
鬼厉正要给修一看,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乾坤轮回盘虽借你,但用法老衲钻研多年都不得知,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阿弥陀佛。”
鬼厉脸色黯淡了下去,修对那老僧点头示意,拍上鬼厉的肩,宽慰道:“没事,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给我看看。”
鬼厉点头,缓缓摊开手掌,当手掌完全摊开的刹那,一阵白光冲天而起。
修心头一震,连忙退了开去。
便是那时,天地变了颜色。
第200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道柔和的白色光华,从鬼厉手掌摊开起就慢慢散发出来,越来越是明亮,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刺眼的感觉,隐隐还有一阵悦耳的歌声响起,仿佛心灵都得到洗涤,鬼厉、普德、普泓、法相面上都是一派祥和,唯有修轻轻皱起了眉,心跳得厉害。
当鬼厉完全摊开手掌的时候,原本一团小小的白光变作了一块玉盘大小的物件,材质呈现出温润之极的青白色,边缘处每隔不远便有向内凹进几分的锯齿褶皱,每一条褶皱上都会分出一条细细凹槽,向玉盘中央由深变浅划去。
玉盘中央的白色光辉最为柔和明亮,几乎如水一般在虚无的半空中轻轻地流淌着,在光辉的下方,赫然只见有无数块极为细小的玉质小方块,密密麻麻但却显然是有条不紊地排列在玉盘中央。
小玉块每一面之上都镂刻着一个古拙字体,在玉盘的边缘,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刻着神秘古拙的图案,有的似天空星斗,有的如深海孤岛,还有的图案,甚至古怪到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含义。这无数的小小玉块不停流动着,没有一面玉块是静止的,所有都在动。
他们就像是流水一般缓缓流淌,却又并非只流向一个方向,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方向,可是就在这样令人炫目的运动之下,却似乎又隐约有至理蕴涵其中,所有的玉块都没有发生冲撞的现象。
白光冲天,修却如同遭受心头一棒一样,心神剧荡,察觉不对,当即退了开去,离鬼厉手中白光甚远。
鬼厉等人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脸色微变的修,只见她衣发皆扬,白发吹拂过红眸,隐隐透着见之心颤的煞气,宛如妖魔。
普德变了脸色,鬼厉三人一惊,便是那时,乾坤轮回盘冲上云霄的柔和白光,将天地搅变了颜色。
白光冲入云霄,慢慢变作了漩涡,雷霆大震,好好的晴日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呼啸,雷电交加,雷龙流窜,自然之威,万物臣服,一道雷霆劈在大雄宝殿的广场前,砸了个丈余大的巨坑,前来朝佛的百姓受到了惊吓,跪倒在地,向老天磕头求饶。
鬼厉见状,立即双掌合并,试图将白光掩去,哪知白光忽然猛烈,从指缝中流泻出来,流光四溢,原本轻柔的仙乐也变得急促起来,犹如无数和尚在念着经文,鬼厉心神一荡,乾坤轮回盘飞上九天,鬼厉在空中旋了下身子才落地,蹬蹬退了两步,被普德扶住。
“大师,这是怎么回事?”鬼厉急道。
“阿弥陀佛,自从带回乾坤轮回盘,从未出现今日之景,老衲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普泓见雷霆越来越盛了,乾坤轮回盘在半空也动荡得更加厉害,立即道:“法相,快疏散百姓。”
“是!”
只见法相飞身而下,天音寺僧人相继出动,将受惊百姓全数带离了大雄宝殿,天空中,雷电开始往一处汇集,乾坤轮回盘在半空中如圆盘旋转,雷光从盘身上流泻,噼啪刺耳,诵经声更加急促。
这下不止鬼厉,见到那个玉盘的所有人都觉得玉盘上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那无数流动的玉块在众人眼中竟化作了河流山川,滔滔不绝;一会又幻化作漫天星斗,斗转星移,苍穹永无穷尽;片刻之后,星光瞬间消亡,又仿佛愕然处身在虚无黑暗之中,那寂寥的黑暗深处,一幕幕画流淌而过,有前生,似来世,而脚下却不知何时,现出了一个虚无漆黑而深不可测的巨大黑洞,不可阻挡的强大吸力从黑洞之中一冲而上,将整个身躯向下拉扯而去,仿佛永无休止一般地向着黑暗之中沉沦……
“嗷呜!!!”忽而一声兽鸣,悠远绵长,将被迷惑的众人唤醒。
但见天空踏云而来一只俊美异兽,四肢健美,身体修长,白尾飘逸悠长,鬣毛棕白似火焰蓬起,眉心两道赤色眉,眼神犀利,脚踏金光,口衔蓝火,背上坐着一只灰猴。
“小灰!”鬼厉回过了神,小灰从异兽背上跃下,鬼厉伸出双臂抱住小灰,仰天望去。
小狸踏着金光冲向了乾坤轮回盘,奈何还未靠近就撞上而来什么,重重落地,直撞得头晕眼花,摇晃着脑袋站起,小灰急得跳脚,小狸仰头一吼,龇着牙就又要往上冲。
“小狸,回来。”从旁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将鬼厉等人视线引去。
只见修挺拔修长的身躯不知什么时候穿了一件纹着莲花的红色盔甲,衣摆飞扬,与长发同舞,轻甲自带红色雷电,在莲花的纹路里流窜,修嘴角弯起,却是异常的冷酷。
“哪里没有人?”修忽然问道,也不知是问谁。
鬼厉、普泓不解其意,倒是普泓眼珠一转,立即道:“后山没人!”
话音一落,修已经朝着后山飞去,如流星划过,在天幕留下一道久久不退的红痕,又是一阵轻啸,却是乾坤轮回盘追逐而去,连天空的大片乌云也跟着挪动,一点点缩小,如同收回了乾坤□□之中,天空重新放晴,后山却传来一阵阵的轰隆声,地面晃动得厉害。
最先飞去的,却是小狸,随后鬼厉等人相继追去。
来到后山,还未落地,已是漫天飞沙,目不能视,只能隐约看见慢慢黄沙中交缠的白光和红影。
鬼厉等人冲了下去,落地只见到处都是深坑,被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