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帝这么一说,连纵心下一松的同时,又有些不甘心。
但是他再不甘心也只能看着覃卫侯一遍又一遍地呼喊长孙皇后而不好上前。因为他知道,自己母后执念最深的,还是这个前一品军候。
而站在一边的连横则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对连纵和顾放说:“我知道我体质不如皇兄,承受不了阴阳眼的能力,但是能不能让我见母后一面。就一面!”
他见顾放沉默不语,就又靠近了顾放一点。他抓着顾放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又一次说:“就一面!我只想见母后一面就好!”
连横说得恳切,顾放就算为人清冷,却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他脑海中忽然有自己娘亲的身影飘过。
顾放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对开元帝说:“既然沁阳王殿下没办法拥有阴阳眼,就让他借着我的眼睛看吧。”
顾放此话一出,连纵瞬间就捏紧了顾放的手。
顾放却当是没有感觉到,他又一次对着开元帝说自己的主意,并且补充:“只有这个办法了,不是吗?”
开元帝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点头,道:“好吧,就这么办吧。”
“等等,国师你在说什么啊?”连横虽然对顾放的话听得不是很懂,但是他一看他皇兄的神色,就知道顾放的提议并不是一个好计策,所以他才急急地打断顾放刚想要说出口的话。
连横问完,顾放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连纵那里抽出来,他低声道谢:“多谢陛下。”
连纵一愣,然后在顾放走开之时又拉住了他的手臂,紧紧地,让顾放无法挣开。
面对顾放疑惑的神色,连纵哑着喉咙,道:“到时候你会看不见吧,我拉着你。”
顾放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紧紧箍着的大手,良久才点了点头。
接着,他看向连横,对他说道:“请殿下走过来一点。”
连横咽了一口口水,然后脚步慌乱地走到顾放面前。
这时,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阵冰冷,刺得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
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皇兄身上黑漆漆的一团气,以及飘在他们周围的几个白胡子的老头子。想来这些人便是他们连氏一族的老祖宗了。
一发现这些不同,他便迫不及待地将目光投向了正殿的中央。只见那里跪坐着一男一女。
那个衣着端庄却两眼无神的女人自然就是他的母后长孙氏,而至于那个和他皇兄一样满身黑气的男人,应该就是长孙皇后的初恋爱人覃卫侯了。
仔细算来,自从长孙皇后香消玉殒,连横已经有十年未见她了,如今一见面,他自然是激动万分。要不是他还记得连纵的吩咐,估计早就扑了过去。
连横抹去眼中的泪水,然后语气哽咽地对闭着眼睛的顾放说道:“多谢国师。”
顾放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
其实对顾放来说,这本就不算什么,所以连横的谢意他受下了,却也不会因此而感觉连横欠了他。
他们两兄弟已经给了他一个美满的上元节。在他心里,他才是那个真正亏欠的人。
想到这里,顾放稍稍动了动被连纵紧紧抓着的手臂,抿了一下嘴,然后沉默着不说话。
就在这时,覃卫侯突然高声喊到:“小茹!”
连纵和连横纷纷把视线投过去的同时,都忍不住黑了脸。虽然他们都知道覃卫侯和长孙皇后的关系,也知道长孙皇后和太上皇是面和心不和,但是乍一听到一个男人这么亲密地叫着自己母后的闺名,他们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还是顾放表现的淡定。他现在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凭借声音判断位置还是做的到的。所以当他转向覃卫侯和长孙皇后的方向之后,他淡定地问:“可是长孙皇后清醒了?”
他这么一说,才让连纵,连横回过神来。
皇帝陛下咳了一声,然后一手抓着顾放的手臂,一手环在顾放的腰上,带着他一起往长孙皇后的方向慢慢走去。
连横也紧跟在他们后面,他心里颇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没见到他母后的时候,他思念万分,如今真的要相见了,他却又萌生了退却的心思。
相比连横,连纵这个做兄长到底要镇静很多,只不过这是要忽略他环在顾放晚上的不断颤抖着的手臂。
顾放也没有点破,就由着连纵用这个别扭的姿势带着他往前走。
此刻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顾放这么和连纵一起走到长孙皇后面前,长孙皇后会怎么想。
长孙皇后此刻什么都想不到了。
她一起清醒,就看到了自己想了大半辈子的男人,自然是激动万分。她在一转眼,就见到她的两个孩子都在向她走来。
还没等她感慨孩子们都长大了。她就看到了被连纵带着一起往前走的顾放?
这个在纵儿的怀里,闭着眼睛的青年是谁?
长孙皇后再看连纵对顾放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就沉默了。
孩子长大了,不好管了。
连纵和连横自然不知道在他们走向长孙皇后的这短短时间内,他们母后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大戏。所以当他们听到长孙皇后问连纵,顾放是不是他小媳妇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顾放更是冷冰冰着脸,“直视”连纵,希望他给长孙皇后好、好、解、释。
谁知连纵却只是笑了一声,然后道:“母后,您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母后第一次看到纵儿这么护着一个人啊。”长孙皇后直言不讳,她甚至还笑着眨了眨眼,调皮地说:“儿子都长大了,母后不管了。”
顾放这才知道连横平时跳脱的性格随了谁。他听见连纵和长孙皇后的对话越来越歪,甚至连覃卫侯和开元帝等老祖宗们都笑开了,他实在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们:“陛下!”
连纵这才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他认真地问长孙皇后:“母后,您愿意去投胎吗?”
这可和他们一开始计划的不一样。在他们最初的计划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送长孙皇后的魂魄去投胎,让她不用漂泊人世间。
但是现在,连纵却是这么问的。
长孙皇后一愣,她看了眼一直沉默温柔地看着她的覃卫侯,以及十年未见的两个孩子,沉默了,也踌躇了。
流离人间不能超脱的感觉,她已经遭受了整整十年,真的不想再经历,但是……
这时,覃卫侯开口了:“我,陪着你。”
长孙皇后一愣,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眶中夺眶而出。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长孙茹还记得她和连儒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她父亲的军营之中。她作为护国大将军的女儿,自然不会只是一个只知诗书女红的大家闺秀。
所以长孙茹在成年议亲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军营中度过的。
而那时候,连儒景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被他的父亲强制送到军营学习。
是长孙茹的出现改变了连儒景。这个骑着一头枣红色的马匹的英气少女,成为了他想要追逐的目标。
从十二岁到十八岁,长孙茹成了连儒景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他们两情相悦,却因为边关的烽烟四起而不得不分离。
“等你回来就娶我吧。”长孙茹从小就有别的大家闺秀没有的大胆和直率。
她颤抖着在信上写下了她的愿望。但是连儒景的回信让长孙茹痛苦万分。
“等我回来再说吧。”
连儒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活着回到京城。
但也正是这个决定,让他的后半生都活在了愧疚和绝望之中。
后来边关平定,连儒景回京授封一品君侯。此时,他曾经万分喜爱的女孩已经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皇后。
连儒景再也不能在长孙茹的身上看到她曾经的娇俏和爽利,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倍感距离的端庄和冰冷。
再后来,皇嫡长子连纵和嫡次子连横接连出生,连儒景也就把自己心里的不甘、爱慕都深深埋在了心底。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暗中守护的人会被人陷害身死,就连连纵也被罢黜出京,去了荒芜危险的边关。
此时的连儒景是愤怒的。他甚至想要冲进宫里去质问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为什么没有珍惜好长孙茹,为什么这么轻易地让两位皇子蒙难。
但是他不能去。因为一品君侯府不只是他一人的,而是他连儒景所有亲人共同的。
连儒景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在连纵去边关的时候,利用自己在边关建立起来的势力让连纵过得过一点,甚至帮着连纵躲过好几次来自京城中人的暗算。
到了后来,连纵在边关成了气候,也是连儒景帮忙遮掩,这才没有让来自京城的探子发现皇长子已经成大器。
而留在京中的连横其实也在暗中得到了连儒景的许多照顾。
但是连儒景到底没有亲眼见到连纵回来报仇就去世了。或许是他对自己一生的不甘心,或许是他对太上皇的怨恨实在太重,他成了厉鬼,而不是去了地府。
“我那时告诉他,长孙氏也流离人间,他才没有彻底的疯魔。”开元帝抚着胡子,缓缓地对顾放他们叙说。
但是听得最认真的,当属长孙皇后。
长孙茹其实一点都不怪连儒景,因为他们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对方过得更好。她和连儒景只是缺少了一点运气和缘分罢了。
长孙皇后撑着覃卫侯的手臂从地上站起来,她温柔地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两个儿子,道:“母后这一辈子,最觉得骄傲的就是生了两个好儿子,而最不后悔的……”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覃卫侯,大胆地诉说着她隐藏了这么多年的满满情谊:“最不后悔的就是与你相遇。”
“吾亦如此。”覃卫侯握紧长孙皇后的手,语气坚定而认真。
连纵和连横的眼里都盛满了眼泪,但是他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才没有在自己的母后面前失态。
他们絮絮叨叨地和长孙皇后诉说了许多他们的经历,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顾放虽然因为眼睛的问题而看不到连纵和连横的模样,但是他想象的出,这两兄弟此时的眼睛一定比天上的繁星还要明亮,比平时还要充满了愉悦的神采。
他淡淡地笑了,也不去说破连纵环在他腰间的手不停地在颤抖的事实。
到了快要天亮的时候,开元帝无奈地打断了他们母子之间的交谈,并且提醒:“是时候了。”
连纵沉默了一下,然后他放开环在顾放腰间的手,带着连横对长孙皇后深深地鞠了一躬,道:“生养之恩,永世不忘。”
“亦然。”连横哽咽。
“好孩子们。”长孙皇后伸手虚虚地在连纵和连横的头上拍了拍,接着她看向一直等着她的覃卫侯,笑容坚定地走到他身边,并且主动握住了覃卫侯冰冷的手。
“我们走了。”长孙皇后道。
就这样,长孙皇后和连儒景并肩站立,慢慢地消失在了长乐宫之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而此时,顾放双目视物的能力也回来了。他甫一睁眼,就看到连纵通红的眼睛和不断颤抖着的双手。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连纵的手,安慰他:“这是好事。”
连纵没有说话,而是默不作声地将头靠在了顾放的颈间。良久之后他才低声说:“确实好事。”
顾放也没有立即推开连纵,难得放任他。他转眼看向还挂在正殿之中的画像,这才发现画像中的长孙皇后也一齐消失了。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有一种预感,这也不是坏事。
在他们身旁,连横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对着顾放道谢:“多谢国师。”他指的自然是顾放把眼睛借给他的事情。
“不用。”顾放语气平淡,眼神却还算起温柔。
他们这里气氛正好,京城之外的青城观中就不是这样了。
玉祁的徒弟也就是现任青城观的观主猛地一口鲜血喷出了口中。吓得他的大弟子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师父。
“师父,您没事吧?”大弟子一手扶着观主,一手摸索到旁边的小桌子旁,将一碗血红色的液体递到观主口边。
观主借着他大弟子的手,慢慢地喝完了碗里的东西,然后稍稍调息之后,才坐正,狠狠地说:“我在皇宫中的钉子都被拔除了。”
“怎么可能?”大弟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要是观主口中的“钉子”是人的话,大弟子不至于这么惊愕,但是不是,这些个“钉子”都是观主设立在皇宫中的咒术。
“哼!”观主恨恨地说:“之前我驱动咒术,好不容易让连纵,连横两兄弟入套,却最终让人破坏,害得我埋在皇宫中的人也被查出。”
大弟子不敢接话,他看着眼露红光的师父,三缄其口。
“这次我放在长孙茹身上的迷心咒也被破了,我果然还是小瞧了那几个老不死的。”观主道,他再一看被他摆在一旁的信封,心里更加不痛快。
“那个废物果然比不上连纵,我们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了。”观主眼里精光闪过,他问大弟子:“那些女孩子都训练好了?”
“是。”大弟子不敢抹去自己额头的汗水,他低着头,唯唯诺诺:“只是有些不听话的……”
“那就扔了。”观主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的大弟子退下了。
大弟子自然不敢久留,麻利地走了。
观主看向窗外随风摇曳的青竹,心想,他可不是他的师父玉祁,为了太上皇和废太子兢兢业业,最后却不得善终。
要不是他需要借着太上皇和废太子的权势笼络钱财,他也不会帮着废太子做事。
如今他已经腰缠万贯,手中也握有不少权贵的把柄,再加上皇宫之中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他或许是时候和废太子划清界限了。
观主这么想着,把废太子递过来的信封放到烛台中烧了个干净。
观主在这里设想得很好,连纵却不愿意如了他的意。
在观主还没有彻底和废太子说开之前,皇家暗卫就把青城观中的情况摸了个大概,但是再深的地方,暗卫回禀连纵,他们还需要时间。
连纵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所以他也就问了几句话之后,让暗卫们退下了。
这时,张浦和小宫人讨论的声音传进了乾元殿的书房之中。
“怎么了?”连纵叫来张浦。
只见张浦喜气洋洋地对连纵禀告:“陛下,下雪了!今年第一场初雪。”
连纵一听,心里恍然大悟。
原来是下雪了。
在每年的初雪过后的第二十五天,便是祭天的日子。国师需要带领皇室子孙在国师塔祭天,而文武百官也是要跪在金銮殿外祈福,祈祷明年一整年都是风调雨顺。
“去通知内务局,是时候准备起来了。”连纵吩咐张浦,“国师那里朕会亲自去说。”
“是。”张浦面带笑容地退下了。
张浦走了没多久,连纵就换了一身厚一点的衣服,然后从乾元殿的侧门走了出来。
他一出门,就看到了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最后轻轻地落在地上,不久就在地上,屋顶上,树上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这可是和边关完全不同的场景。边关的雪永远都是伴着大风而来,呼啸着侵袭整个边疆,让所有守边的战士瑟瑟发抖,甚至有人就因此而死于暴雪之中。
在连纵抵达国师塔之前,顾放就已经知道了。这倒不是他有千里眼,只是自从这场雪开始下,开元帝和晋王,燕王就格外得兴奋。他们已经在国师塔内外跑了好几回了。自然也就知道连纵的动向。
“陛下来了。”顾放穿着白色的大衣坐在火炉旁,他一边烤手,一边淡淡地对连纵打招呼。
连纵看他颈间毛茸茸的领子,心里暗笑,然后面上淡定无比地对顾放说:“我是来和你一同赏雪的。”
顾放抬头,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祭祀是除了上元节和除夕之外,大曜王朝最重要的节日。和上元节、除夕的愉快气氛不同,祭祀充满了庄重的意味,是一步也错不得的。
祭祀除了祭拜祖先之外,还兼着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用处。
并且在这一天,国师需要先带着众皇室子孙在皇室祠堂中祭祖,然后再到国师塔顶层的祭台祭天。祭天一直要持续到第二天的辰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