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敏奴也大方,就靠近火盆侧身在地上坐了,她如今得到几位夫人赏识,自然便是要竭力邀功。便是一边细细回忆,一边道:“韦夫人是昨天上午先到的,那时候大人还没有回,我上过茶,韦夫人没有坐在偏房里等却坐到门口栏杆上晃了双腿向外张望,好像挺急着见大人。”她果然说得甚是详细,又道:“这一点便和其他女宾不一样,对了,韦夫人随身带着长剑,腿脚也不大方便。”一边说着,一边也不忘稍作停顿,看几位夫人可有何意见,或是有什么询问之处。郑氏几人听她声音清脆,说话清晰,并不插话,只认真听了。敏奴便又接着道:“后来,到了中午时分,我正在里面又添了热茶出来,便见到大人的身影正朝这边走过来。”敏奴想了一想,只望了火盆,双眼被火光映得红亮,继续慢慢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6 章
大人看到韦夫人好像十分意外,站在庭中望了她动也不动的发呆,脸上神情又是吃惊,又是疑惑,好像……又有些欢喜,总之古怪得很,我也说不大上来。这时候韦夫人说:“你怎么现在才回啊。”大人听到她说话惊醒过来,身形微微动了一动,同时便听韦夫人着急道:“你站住”又一连声道:“不许你转过身去,不许你走,不许你动。”我当时吓了一大跳,从没听到有人这么跟大人说话,正觉这韦夫人大胆,谁知道大人听了一点儿也不生气,还听话得很,果然站在那里不敢乱动,韦夫人便瘸了腿走过去,又道:“咱们走得好好的,我不过跟艾儿说几句话,你怎么就不见了?”大人不说话,韦夫人又道:“我要走了,你连送一送我也不愿意?你是不是赶着回来有事要办?我不着急的,要不然等你忙完咱们再走。可是你要送我的,别想把我丢给其他人,你不送我我就不走。”大人还是不说话,韦夫人又道:“高肃,我这一生识得你是我最值得开心的事,不但遇到你还能爱你,我都不敢相信这一辈子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大人还是不说话,韦夫人又道:“你是不是怪我这两天没有跟你说话,一路上太闷了,所以不愿意陪我?其实我很想说的,可是我不敢,说出来你不许笑我,我很怕和你开口说话,甚至都不敢看你,因为我心里还记着从前的事,因为我还很爱你。”她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我当时就吓傻了,这哪是一个夫人说的话?这不是胆大,而是发疯了,原来她是个疯女人。难怪大人一直都不说话,我想他一定也是被这疯女人吓傻了,当时大人的样子瞧上去真可怜,好像就要哭了,好像宁愿……去死一样。韦夫人只是说个不停,又说:“你瞧,我现在跟你说话了,你再送我一程,陪一陪我,我也只有这一个心愿了。”又说:“高肃,你说说话,别让我一个人说啊。”她好像很着急,说到这里情不自禁便要去拉大人,只说话也还罢了,她却还想动手,大人吓得连连后退避开,他瞧着韦夫人时的目光神色便是十分恐惧害怕,退了几步,也不知怎么用力,突然便向后飞出好远,转过身去,不过两三个起落,好像飞一般就不见了。大人果然被她吓跑了。难怪韦夫人一开始便说要大人不许转身不许逃走这么奇怪的话,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咱们大人是什么人?冲锋陷阵,英勇胆大可是天下闻名的,难道还会怕了你不成?真没想到,大人真的很怕她。这韦夫人只怕是太爱大人,已经疯了,便连羞耻也不知道,这么口不择言,胡说八道把大人吓走连脸也没红一红,只是呆了一会儿,便又厚颜朝大人走的方向追去。他们跑得快,转眼都已不见,后面的事情奴婢也不知道了。
敏奴一口气说到这里,方始停了微微喘息,自觉说得精彩明白,又顺带把韦夫人贬低了一番,自会让几位夫人满意,便是暗暗得意。几位夫人一时都是默然,显然正是被她所说的话吸引住了,正在思虑,过了半晌,方听郑夫人道:“你讲得很清楚,咱们都听得明白,赏你花锦一匹,你记得回去后用心在韦夫人身边伺候,下次也必须像今天这样说话。”又另取了一支花簪要她带去给慧奴,要她把这事给慧奴也交代清楚,敏奴正高兴谢恩,听郑夫人又道:“韦夫人是千金之尊,咱们互相亲爱敬重,只是因为关心所以多问一些,你不该自作聪明,妄加抵毁,念你是初犯,挞背十鞭,往后再对韦夫人有半个字不敬便是找死。”敏奴大惊,忙是赔罪,被人领了下去赏罚,再原车连夜动身送回晋阳。
郑氏等四人对于今天所听到的都是有些意外,赵氏自嘲道:“原来便连说话大胆程度我也是远远不及她。”只觉厅内温度渐渐高了,突然热得有些焦躁起来,心烦生气道:“这不公平,她当年是自己放弃的,便已经再没有了机会,她不能现在就这么跑出来。”独孤氏道:“这种事情,没什么公不公平的。”沈氏道:“我只觉得她那句话说得真好,能够认得大人是这一生最大的福气。说到我心里去了。”又道:“只是这么动人的话却没有打动大人,反而把大人吓跑。她的身份只怕还是需要大人顾虑。”郑氏若有所悟,只道:“大人不是怕事的人,顾虑的只怕不是这个,”却也不明说,只道:“咱们等着瞧罢,夜深了,都去睡吧,我叫他们明天早一些到。”
第二天刚入夜时分,接来了慧奴。四位夫人借着灯光各自做着女红,仍是在内厅迎了,这慧奴生得略矮一些,脸和五官都显圆润,瞧着虽没敏奴那么精明外现,却似乎更加温柔内慧一些。她早已听敏奴把事情交代清楚,知道是怎么回事,进来行过礼,奉命在地上坐了,小小的圆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的,先道:“韦夫人她真可怜,”郑氏四人听了俱是不解,她们现在只觉得她们几个无法捉磨大人的心思因而患得患失这才可怜,韦夫人又有何可怜之处?只是瞧慧奴说话时有同情之色从迷蒙目光中流露出来,这话便不是因为昨天敏奴不敬陈夜来受罚因此今天矫枉过正。而是真情流露了。正自不解,却听慧奴仍是同情之状,轻声道:“我揭了她裙看过她的腿伤,脚踝处有一圈青紫色已经发黑,整个脚踝的骨头好像都已经断裂了,上下又都肿得跟大萝卜一样已经发白透明,”想到那副景象,不由眉也皱了起来,担忧道:“韦夫人生得这么美貌可爱,对咱们也都和气,这么好一个夫人要是以后医治不好瘸了腿脚真是可惜,”又道:“再说,那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有多疼。换作是我肯定疼得受不了,可是韦夫人自己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就没有感觉到疼似的,根本就不听我的劝说肯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会。”说着,抬眼微微望了几位夫人一眼,又忙低了头,道:“她好像很爱大人,从前天到府里起便只整天都跟在大人身后,也不管大人理不理她,这两天大人似乎很忙,我也不大清楚大人忙些什么,总之为了什么事情城里城外奔波,沿着晋阳城都走了好几圈,又和地方官这些人上山下河察看地形,韦夫人便这么断着一条腿一瘸一拐跟在大人身后,大人到哪她也跟到哪,比阿二他们还跟得紧些,可是大人根本毫不理会她。”顿了一顿,又道:“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么多,后来大人忙到差不多天亮才回府,韦夫人也才跟了回来。我忙上前伺候。”说着,又飞快望了一眼几位夫人,道:“可是,咱们大人也未免太冷漠了一些,这两天一直跑到东忙到西,不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韦夫人,便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我瞧大人好像也已经累了,一边回房一边交待事情,阿二他们也一个个走了,只有韦夫人还是跟着,她倒并没有累的样子,这两天来我都没见她合过眼,也不见她犯困,精神好得很,见旁边没人,大人也忙完了,还笑嘻嘻地问大人能不能陪她说会儿话,大人走自己的,根本不理她,韦夫人在后面一蹦一跳地跟着,自己跟他说话,一会儿说今晚月亮真好看,一会儿问大人还有几天能忙完,好送她回家。后来,已经一直跟到了大人房前,连我都觉得有点奇怪了,大人终于站住,对韦夫人说了这几天来唯一的一句话,”慧奴说着,稍稍叹息,道:“大人真的很冷漠啊,连声音都是冷的,我想大人对韦夫人这两天一直紧跟着他很生气吧,他说‘韦夫人,你到底想怎么样?想跟我上床吗?’听到这话韦夫人才站住了,只看着大人发呆,也没有生气,也不会伤心,只是眼睛深处好像有些忧伤,可是大人还是没有看她,说完这一句就进房了把韦夫人关在门外。我忙上前劝韦夫人回房休息,韦夫人看到我又是笑嘻嘻地,说她不想睡觉,说今晚的月亮真的很好看,我苦苦劝她,说她这几天都没睡觉,怎么会不困呢?她被我缠得没有办法,便吓唬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一个鬼,不用睡觉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在月色下闪闪发亮,圆圆的酒窝忽隐忽现,可爱极了,我才不怕,鬼要是都像韦夫人这么美貌可爱,那我也要去做鬼了。不过韦夫人是有点奇怪,这两三天我都一直在她身边,真的没见她合过眼也不会没精神。可是既然她不愿意去睡,我也没办法,只好与前天晚上一样陪她在园子里四处游玩,我答应陪她说话才好不容易劝她坐下来一会儿。”
慧奴说完,见四个夫人都不做声,也不知道说得行不行,便有些忐忑,又道:“这两天,韦夫人都跟着大人在外面,因此奴婢知道得不多。不过奴婢记着夫人的交代,已经找人问清楚了,大人确实一直都没有理会韦夫人,我觉得韦夫人真可怜,瘸了腿一蹦一蹦地跟着大人走来走去,大人也不理她。”
郑氏便道:“你说得很好。”叫她下去了,也赏了一匹锦。独孤氏又吩咐丫环去房里药箱找一瓶白瓷瓶圆肚子的药膏来,沈氏放心道:“是韦夫人纠缠大人,虽然这样有些奇怪,但是我想韦夫人从小舞刀弄剑,性子就像男子一般,所以行为跟一般女子不大相同罢。可是咱们大人拒绝了她,她毕竟已经是韦夫人了啊,你们瞧大人对她不耐烦得很,咱们现在都已经清楚了,不如就这样算了用不着再问了罢。”她总怕这事被高长恭知道后难免又生一场气。
独孤氏的丫环找了药来,独孤氏看了没错便交代她拿给慧奴带回去给韦夫人伤处涂上,可消肿止痛。丫环走了,方道:“大人是什么样的脾气?当今天下也许除了皇上,再没人能让他忍耐一时。如果真的不耐烦,早让人送她回去了,大人一直由她跟着,可见并不是真的对她不耐烦。”赵氏听得有理,便是替大人难过,道:“韦夫人这样不对啊,她不知道她已经是韦夫人了吗?虽然她救了咱们救过我,可我还是要说她不该这样做,这样对大人不公平,对咱们也不公平。”郑氏道:“大人现在有所痛苦的话,也不是为了韦夫人的身份,否则就不会这么留下韦夫人在身边,现在弄成这个局面,便是我昨天猜得不错,大人不是怕事的人,并不是顾虑这个。”说着只若有若无的一笑,道:“只是可能第一次伤得实在太深太重,他下意识里是怕再来一次。敏奴不是说了吗,大人瞧着韦夫人时的神色是十分恐惧害怕,并不是伤心痛苦,也不是犹豫不决,是害怕,他怕再一次失去,便甚至不敢接受。”沈氏道:“照这么说,大人并不是真的拒绝韦夫人?”赵氏道:“不管怎么说,现在大人不在身边,咱们常常找人来说一说大人的事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明天听不到大人的故事,这日子也不好过了。”几人便都互相笑笑,有理解,未免也有一丝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7 章
第三日日落时分,敏奴来了,先说一句:“昨天大人亲自给韦夫人的伤腿敷药治伤了,”便坐到火炉前继续讲故事:昨天一天,大人还是没有理会韦夫人,他一早便进了书房,从早到晚整天呆在书房再没有出过门,有人要见都是带到书房里说话,有什么事也只交给阿二他们去办。没人的时候就看帐,总之好像也是忙得很,瞧也没瞧坐在一旁的韦夫人一眼,韦夫人就一直坐在一旁的软榻上陪着,她也奇怪,晚上不上床睡觉,还说什么自己不用睡觉的,可是这世上哪有不睡觉的人啊,大人一直不理她,她就只看着大人,瞧着瞧着便闭上眼睛坐着睡着了。大人手里拿着书,可是我想大人并不是真的在看书,而是在想什么心事,因为过了好久,大人一动也没动,也没翻一翻书页儿。后来韦夫人睡熟了,大人叫我取毛毯来,我拿了一席狐毛毯过去,大人替韦夫人盖上,然后便是目不转睛瞧着韦夫人发呆,大人……也蛮奇怪的,一直不肯瞧一眼韦夫人,却等她睡着了就望了她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可惜韦夫人一点都不知道,要不然她得多高兴啊,其实……睡着了能被大人这么望着,韦夫人可真幸福。大人呆呆看着,后来又伸了手去好像想要摸一摸韦夫人的脸,可是途中转了方向掀了皮毯去揭韦夫人的裙子,瞧她腿伤,韦夫人的伤腿可真吓人,脚踝上一圈乌黑陷进去,好像已经坏死,旁边都肿胀得厉害,皮肤变得半透明,连里面断了的骨头都可以隐隐瞧见,我吓坏了,大人张着嘴好像也吓到了,连脸色都变了,起身便往外走。韦夫人瞧着好像熟睡,大人一出房她就惊醒过来,跳下榻就要跟上,大人只好回来了,只是叫人请大夫,又叫来人,十一、十五进来了,大人说:“拿我名贴速速往京城请徐之才太医务必来一趟。”又道:“出公告榜文,召天下各地名医来替韦夫人会诊腿伤。”十一、十五去了,韦夫人道:“这腿伤没什么,咱们不要管它,”又喜道:“你现在忙完了么?咱们可以走了吗?”又说:“你瞧外面太阳多暖和,咱们一起出去晒晒太阳说说话多好,你在看什么书?我和你一起看吧,咱们都到外面去看,对了,你还记不记那时候你答应过要和我一起看‘长卿战录’的。不如你现在拿出来……”韦夫人好像就是想缠着大人陪她,也不管大人耐不耐烦,便在这时高七进来打断了韦夫人的话,高七说:“外面有个带剑的女子来见韦夫人。”韦夫人听了很开心,道:“真巧,正说起呢,艾儿就到了。你让她到这儿来见我。”高七听了,瞧一瞧大人脸色,大人只看书不做声,高七便出去了。韦夫人的嘴还真是停不下来,又向大人说:“你猜艾儿来做什么?你一定猜不出来。”可是大人只顾看书,根本就不理她,连个好脸色也没有。不一会儿,那个叫艾儿的进来了,还带了个包袱交给韦夫人。行了礼说:“首领吩咐我拿的东西拿来了。”韦夫人很开心,捧了包袱过来给大人看,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好旧的长木盒,说:“你瞧,我刚说起长卿战录,好艾儿就把它带来了,你想不到吧,这上半卷还给你,它和下半卷分开已经够久了,以后还是在一处不要分开的好。”韦夫人嘻嘻笑着放下长木盒,又取出一卷黄绢给大人,脸上神情倒是难得的有一丝难为情,道:“你再瞧瞧这个,”说着,也不管大人要不要看,便在大人眼皮底下展开,那上面好像画满细密的图形还有文字,我隔得远,也瞧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可是大人眼也不眨的看着,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看得太认真,韦夫人又去磨墨,取了笔,好像甚是有些遗憾地说:“本来想等最后题名的。”说着便在那黄绢题头空白处写字,她这个字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