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车一路向南过境到会稽,宝云寺本是在深山之中,甚为偏僻,也难为宇文邕能找到这个寺庙。二人在山脚下了车,那车夫也不多话,赶了车径自回转。十三随了三德步行入竹林,也是暗暗称奇,又见到那座破旧小庙更是咋舌,但见竹林深处,便只是个孤零零单所小庙,就一扇半旧破败的木门,连寺名也没题上,墙迹斑驳、杂草丛生,显得破败。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宝云大师便是曾隐身在这么一处所在。
随三德和尚推了小门进去,迎面一块巴掌大的小坪便是直通供佛的大殿。说是大殿也纵横不过十来步,只里面立的那塑大佛倒还有些高大气派,显得像是一个正经寺庙。佛前有一屡香烟缭绕,四周寂静无人,甚是冷清。十三是跟三德和尚来见宇文邕的,对他来说这便是目前最重要的事。谁知三德回到了这里,便自在起来,神色举止已自肃穆庄重,俨然有佛家大师风范,只不慌不忙到佛前拈了香进上,退开几步,双手合十便开始念念有词的诵经,这一诵经便是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倒好像全忘了十三的存在。十三也不便打扰,只好退到佛殿角落等待。只见这和尚犹如泥塑一般,除了嘴唇瓮动,便连衣袖也不曾拂动丝毫。过得良久,好不容易见他念完了经身形一动开始举步,以为可以走了,便也走出正要向他迎去,尚未说话,却见这和尚只是自顾自向前几步踱到大佛一侧的佛台前,在蒲团上双膝跪了,持了木槌一声声敲响木鱼,数着佛珠闭了双眼又开始念念有词诵起经文来。十三是个极有耐性的人,便又退到角落等待,只是瞧这和尚犹如入定,又过良久,耳中听着这喃喃不休却全不懂的经文和单调木鱼声便已经开始觉得昏昏入睡,日影西斜,仍见他一副无休无止的模样,他虽是有耐性的人也已有些着急,怕他会不会只顾念经忘了此行目的,正要忍不住上前询问一声,却见三德和尚忽地伸出手,举了敲木鱼的小槌在那佛像的大腿上敲了三下,似乎是敲错地方了。又敲了一下木鱼,接着又敲了三下佛像大腿。十三看得奇怪,以为是一种求佛的特殊仪式。如此反复三次,便听佛像后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又传来悉嗦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3 章
十三也不怎么信佛,总不会认为是佛祖在显灵,只想:莫非周武帝就躲在这佛像肚子里?倒甚是隐秘,难怪陈顼搜不出来。果然,便听‘蹭’的一声从佛像背后跃下一个人走出,却是个三十来岁的髯须大汉,腰间插了两把大斧,转出来竖了单掌当胸正要向三德行礼,一眼瞧见十三便显吃惊之色,只似是不经意的向前踱步,走近十三一丈之内方询问的望向三德,只是眼角余光仍然盯住十三。十三见他筋骨突出,皮肉精实,知他有一身扎实的横练功夫。走近自己是以防突发状况便可一击而中。也不在意,见三德行个稽首正要说话与他们介绍认识,抢先道:“三德师父,你的事情已经完了,先出去吧。”
三德听到,也不多话,只行个稽首,道:“贫僧去后房阅经了。”说着果然退了出去。十三便直向大汉道:“快领我去见陛下。”
大汉怔了一怔,问:“你是什么人?”
十三反问:“你说我是什么人?”
大汉稍有所悟,能知道周武帝在这里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了,问:“你可是大冢宰派来的?”
十三严厉道:“我是奉了主上之令来见陛下,不是来跟你废话的,现在时间紧促,若是耽误了救出陛下你我都担当不起。”
大汉半信半疑,上下打量了一眼他,他便也坦然望了大汉,他随身并没有显眼兵器,只肩头背了个包袱,大汉便问:“你包袱里是什么。”
十三便把包袱扔给大汉,大汉接过去捏了一捏,甚是柔软,打开来一瞧,里面只是一套十分难得的雨过天晴色的贵公子锦缎服饰,并无其他特别之处。便又包好扔还给十三,望着他稍一迟疑,道:“你跟我来。”说着,走到那尊大佛身后,十三随后跟上,这尊大佛金漆已然开始驳落,背后尤其如此,便显黯淡,大汉双手扶住佛腰处扳了一扳,便将这佛腰处拉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却原来这大佛是空心佛,便在这腰际处开得有一扇暗门,想必刚才这大汉就是躲在这空心大佛里面。只是这大佛虽大,肚子里也应该只能容下一两个成年人,尤其这大汉又身形甚巨,里面应该再藏不下其他人。却不知此时又开了它做什么,里面黑乎乎也瞧不大清楚。那大汉望了十三点一点头,却是示意他进佛肚里去。十三便一弯腰钻了进去,尚未站稳,身下响动,佛肚里的底座便如一扇小门向后猛地翻开,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无着力处便直往下掉,只双手抱了头摔下,也不过一丈余高,着地后听到衣袂之声,忙往旁边一滚,正是那大汉也随后掉了下来,好在自己机警滚开,没有被他砸到,只是膝盖磕得生痛,便是已经触到石壁,却原来这佛像不仅中空,下面还有密室,只是眼前仍是漆黑一团,犹如盲人。听那大汉说道:“右手摸了石壁朝前走。”十三依言手扶石壁向前走去,原来这不是密室是一条长长暗道,大汉便跟在他身后。摸了右边石壁一直前行,拐了个弯,便觉眼前一亮,眯了眼看到前面是一个亮膛膛的洞口,能看到洞外的青山白云,从洞口射进的光线也能勉强瞧清这条长长暗道,也不过是一人高矮大小,应是人工开凿,走近洞口,十三忽觉腰带一紧,被身后大汉一把抓住,只以为他不放心自己,因此加以挟持,也不在意,却听大汉道:“前面洞外无路,小心脚下。”十三正不解这话中之意,已来到洞口抬步,突见脚下云雾缭绕,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这一步踏下去哪还有命?慌地收步,才明白这大汉抓着自己腰带是怕自己不知底细摔下悬崖之意。这洞口便开在半山腰,能看到远处的青山白云,只是在佛肚底座设置如此巧妙机关,又人工挖掘了这条隐秘暗道,没理由行到这里便是无路,却甚是令人不解。大汉又道:“你把头伸出去朝左边看。”十三探头一瞧,只见离洞口两尺余远处,这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千丈峭壁与洞口相齐的地方突出五、六寸宽,便贴壁形成一条羊肠石道。大汉不知他能不能走,叫他自己看过,便问:“是你自己走还是我拎着你。”十三见到,便是暗叹此处甚妙,纵是有人发现佛像中空,进而发现底座机关,摸了石壁来到这儿恐怕也该无路可走,却不知洞外另有玄机。只是这玄机也未免太过考较人胆量,当下不等大汉再说,纵身一跃,出洞跃上石道,背贴了壁稳稳站住,他一双大脚有七寸多长,踩在这石道上还有一寸余露在外面。看着脚下便是令人目眩,忙直视了对面青山,贴着石壁一步步往前挪。那大汉刚才被他突然跃出,已自吓了一跳,此时赶紧跟上,也跃上石道,忙又伸手抓住了十三的腰带,却是不知他的本领如何,深怕他不小心失足跌落下去。如此行出约三十步距离,冷不妨半空中响起一个声音:“是老严么?”这背后是峭壁,眼前是悬崖,脚下只能看见云雾中飞鸟来往穿梭,突然听到人声,倒把十三吓了一跳,这说话的人倒好像是藏身石壁之中。大汉答道:“是我,我还带了一个人来。”再挪两步,十三方才恍然大悟,只见前面又是一个洞口,比方才那个要大,石道到了这洞口也已断了去路,那声音显然便是从这洞中传来的。一闪身进了洞,面前又是一条壮汉,腰间别了一柄钢钺,正自打量他,老严也进了洞。后面这壮汉便问:“他是什么人?”十三道:“我是来救陛下的人,见到陛下自有话说。”老严也道:“你在这里,我带他去见。”
说着领了十三往洞里走,这个山洞石乳石笋如林,是天然形成,甚是宽敞,虽然不如洞外光亮,却不知从何来的光线,发出幽幽蓝光,映得石乳五彩斑澜,甚是美丽。越往里走视线越宽广,眼前一亮,方知那幽幽蓝光来处,原来泉水汇聚,在这山中洞里形成一湖清幽湖水,湖水轻漾,映着光线,便发出如蓝宝石一般的幽幽波光,满洞闪烁不止。从湖边走过,眼前愈觉开朗,听到风声鸟声,便见花草树木,狐兔鹿猿,应有尽有,十三想不到这洞里竟是别有洞天,犹如桃源仙境。便是看得目瞪口呆。再走几步,前面十来个随从或坐或立,便知宇文邕应在此处,再往前看去,果然花树下立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形容清秀俊雅,只是毕竟做了几年皇帝,又显出与众不同的威严沉稳之像。如此美景之下,这年轻人却是负了双手,紧皱了眉头,显得愁容满面。十三便知就是他了,正要上前,却被这十来个随从挡住去路。便道:“我是奉命来迎陛下回国的。”
随从尚未说话,宇文邕也已惊觉,便走了过来,望了他又疑又喜,道:“你可是大冢宰派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十三见了他反不多话,也不行礼,只伸手道:“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宇文邕稍有迟疑,道:“他们都是我亲信,不必忌讳。”
十三只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六耳。”说着自行向前走开,宇文邕只是疑狐跟上。离远了一些,十三便道:“我并非大冢宰派来的。”
宇文邕又惊又奇道:“那你是什么人?”
十三道:“陛下不必管我是什么人,只是陛下目前遭遇劫难,恐难渡过。宝云寺佛祖感念你一代明主,爱惜百姓,因此我奉命前来助你渡过这一劫,令你再做数十年好皇帝。”
宇文邕听得糊涂,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奉的谁的命?”这下子是又奇又疑,连询问声也弱了。
十三正色道:“陛下目前正行灭佛之政,咱们此后再也无缘,不必问我是什么人,更不必问我主上姓名,”又道:“陛下身份隐秘,由佛肚而到此地,又岂是凡人所能知道的。”
宇文邕便是目瞪口呆,只道:“仙人莫非是宝云寺神佛显灵遣来救我?”便要拜倒,十三忙拦了道:“此乃天机,不可明言。”只望一望天色,道:“今晚便是化劫良时,这是天意,你照我吩咐行事,今晚当可将你送出陈国。”
宇文邕听了心喜万分,便是诚心道:“全凭仙人指点。”
十三心里早已暗笑,甚是佩服相愿,问准了宇文邕信佛,便要他以这套言语相对,果然灵验万分,只面上自然不敢露出,仍是庄重严肃,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将其他凡人俗子统统遣走,现在只须把你完全交给我,我今晚必会将你送往齐境,你只让他们到北齐边境等着接你回国便是。”
宇文邕甚是心诚,果然走出便令一众随从先走,到北齐边境相候,老严见他们二人在一旁低声说话,说完了皇上却要单独留下,也不放心,便只禀道:“容小的留下追随左右。”宇文邕坚持道:“朕意已决,你们先到齐境,咱们晚上相见。”又怕得罪神灵,不由轻声喝骂催促:“快去。”众随从不敢迟疑,相继而去。等人走了,十三将包袱递给宇文邕,令他换上包袱里的衣裳。宇文邕依言换了衣,包袱里又有青巾一块,十三令他蒙面系好,道:“这面巾重要,在出陈以前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可揭开示人。”一切就绪,只望着天色,道:“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咱们该走了。”说着,抬腿便走。宇文邕满怀忧虑焦心在这山洞躲了数月,早已心忧神苦,也曾暗自求神告佛,今日没想到当真得遇神仙相救,便是如释重负,只满是敬服、期待、依赖、信任之心相随走出山洞,走上小道时,这仙人还伸手抓住他的腰带,好像是怕他失足。返回至佛肚出来,却仍是躲在佛像后面并不急着出去,如此等了几柱香时间,便听到外面喧闹,像是有不少人马进来,听得有人道:“老十是在这边送命,就怕咱们带了他身子回去,他的孤魂还留在这边不得回家,到这里给老十招一招魂再走。”又有人道:“多少大寺庙,为何偏偏来这么一座小破寺?”另有人道:“亏你还随了大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怎不知道这庙便是传奇僧人宝云大师的圆寂之地?”前面那人道:“原来如此。”宇文邕听得众多人声,已自心慌,只忙道:“咱们先躲去山洞。”仙人听了,摇头直言道:“这批人就是来带你走的,你只管藏在这儿,等一会儿有一个与你一模一样装妆的人过来,换你走出去,便可大摇大摆出陈往齐。”宇文邕听得怔了一怔,问:“仙人不跟着我?”十三只好道:“我自在你周围,只是你瞧不见,你只记得不要揭了面巾,与这批人一同出境便是,保你无人相阻。”说着,那批人便进殿而来,似乎一共有数十人,殿里小,只走进十余人。宇文邕终是觉得不妥,便趁着人声吵闹,开了佛背小门钻了进去。十三怔了一怔,也跟了进来。两人挤做一处。佛肚里本是漆黑一片,只是却有亮星一点,原来是佛身上有个小孔,可以瞧见外面情形。宇文邕便凑过去看,只见当先一人便是跟自己一模一样装扮的年轻人,亦是长身玉立,面上亦是以青巾遮面。只想:仙人说得不错,果然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这人身后站了十余人,从服饰来看,靠前的几个是北齐兵将打扮,靠后站了五六个南陈服饰的将领,竟是两国不同将领过来拜佛。那个和自己相同装妆的蒙面年轻人领了众人拜一拜佛,却走上前来手抚像身,只喃喃道:“甚是破旧,待我叫人来塑一塑金身。”一边摸着,一边便似是无意踱步到佛像身后,猛然一见像后无人,眼睛便睁大了,似乎意料不到,便是吃惊。宇文邕正自觉得奇怪,忽然眼前一亮,这暗门推开了,自己冷不防被仙人给一掌推了出去,那人似也没想到会有人从佛肚子里滚出来,又是稍有一呆,宇文邕望了这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便犹似照镜一般,也自发呆。谁知那人只是呆了一呆,便反应过来,一闪身甚是快捷便钻进佛肚去了。到了此时,宇文邕只不过是为人谨慎,却并非蠢人,倒是精明乖觉超乎常人,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明白,况且到了这个地步也再没退路。只壮了胆子走出,外面十余北齐兵将连同南陈兵将只问他走不走,宇文邕心情惴惴,微微点一点头,七八个北齐将便一拥而上,拥簇了宇文邕出殿。外面空地上人更多,还有约二十多个齐将,四、五十个陈将,又摆了一副沉香镶金棺木,空地本来便小,站了这许多人显得甚是拥挤。齐将见他出来,纷纷拥上,一齐出寺,上了马便往北而行。沿途多有南陈兵将,竟无人过来盘查,也无人对他以青巾蒙面觉得奇怪。只有一直相随的几个陈将好像有好几次都是想上前和他说话,均被身旁的北齐随从挡下,道:“咱们大人有令,现在不想说话。程将军,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如此一路便是畅行无阻,渐渐天黑,只是南陈军点了密集的火把,照亮如同白昼。一路由陈军护送到境,到了这里陈军便止住不再前行,过了境,这边便不再那么光亮,只有星月之光,依然能清晰看到前面老严正自来回不停踱步,只往南陈方向张望,便是在紧张等待,却认不出此时的宇文邕,擦身而过也没多看一眼,仍旧只往前面眺望。自然并没想到他会被数十齐将拥簇过境。宇文邕尚自犹豫,不知该不该招呼,便听身后有一齐将道:“陛下可以揭开面巾了。”宇文邕见他们知道自己身份,便取了面巾,朝老严道:“是我。”老严大喜,眼见众多齐将,一时不知怎么回事,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