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静听得一怔,这一招以前陈夜来也对她使过,她知道是什么意思,又望一眼相愿,明白过来,先问:“长恭哥哥,你要给我……作亲?”却望住相愿,神色略有气愤,道:“是不是你的主意?”
高长恭并不知袁静之事,只道她害羞,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嫁人,难道想出家为尼?”
相愿却被袁静的眼光望得略有尴尬,只正色道:“这一个甚合你意,你先瞧一瞧再说。”
袁静眼见相愿的心便有如铁石一般,毫不为已所动,又气又伤心,却被高长恭的话提醒,只眨也不眨眼的盯了相愿,道:“你知道我心里自有合意的,除了……谁也不要,你要逼我嫁人,我宁愿出家为尼。”
相愿也有些生气,只道:“静儿,你要再胡闹,也不要怪我由得你不管了。”
高长恭看着他二人神色,忽然有些领悟过来,却是想不到的事,便是目瞪口呆。
袁静本来不过只是气话,见相愿如此反应,说得甚是决绝,她倒不愿意把事情弄僵,把话说绝,只垂下泪来,哭道:“我没有胡闹,是你欺负人。”说完哭着跑走。却并不跑远,便到门口拐弯处另一房里站住,她的哭泣逃跑本来是为了脱离刚才的困难处境所伪装,暂时躲开以便再另想办法,然而此时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一间大房里,只觉孤单无望,不由悲从中来,倒真的哭了起来。边哭边盯着门外,瞧见相愿出门而去了,便又悄悄溜了回去,见厅里高长恭仍在思索不解。也顾不得了,上前跪倒哭道:“长恭哥哥,你帮一帮我,求你帮一帮我。”她知道高长恭和相愿的关系非同一般,如今这事也只能求高长恭相助,相愿说不定便能听他的。而且除了这唯一有些许希望的方法却再无其他可行之路了。
高长恭仍是有些不清不楚,只慰道:“你先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静却不肯起身,只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高长恭身上,此时需求他从中相助,便也顾不得羞怯,只道:“长恭哥哥,我,我很爱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爱上他了,晚上做梦也是他,我不能没有他,你帮一帮我,成全我,好不好?”终是羞急,早已经面色潮红,这些话只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又因这段时日苦闷烦恼,忍不住边说边流下热泪来。
高长恭眼见事实,万没想到这小丫头会爱上三师父,瞧她确是真情流露,虽这些话不是女子该说的话,但知她无亲无故,此时只犹如需要求助的妹妹一般向自己托付心事,倒并不看轻她,反觉她可怜可敬。瞧她这模样又有些不忍,先道:“你起来说话。”神色严肃,并无一丝一毫嘲笑轻薄之意
袁静站起来,她本是情急无奈,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之下才来求这人,说那些不顾廉耻的话时已自后悔惴惴不安,却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这有父母大仇,一生恨极的人说这些难以启齿的话,然此时瞧了高长恭脸上神情,方自放下心来,知道并没有求错人,稍有心安,又道:“我只想这一生都伺候陪伴相先生,难道长恭哥哥不愿意相先生身旁有人好好照顾么?”
高长恭此时才知她连称呼也改了,听她说得倒似乎有理,也知她和相愿本无甚亲故瓜葛,只是更知道相愿其人甚是固执,又见刚才相愿说话的语气神色,可见他的态度,却是为难,只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袁静红胀着脸,咬一咬牙道:“不如你直把我许配给他,他听你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高长恭倒吓一跳,忙道一声‘不妥’,道:“你若当真爱他,就要处处以他的心意为重,怎好强求让他为难?”
袁静心里却并不认同这一番话,她是清楚知道当初高长恭、陈夜来之事的,当初,若是高长恭肯稍稍强求一下,只怕便不会是如今这个结果。因此,袁静全不赞同高长恭之话,反而立场更为坚定。只是她眼下要求高长恭相助,却不便反驳他,只心里想定,口中却道:“那我不强求他,可是他要强逼我嫁人。”
高长恭虽知这件事犯了相愿大忌,只怕没这么容易,只是眼见袁静这么为情所苦之状,却是不忍,又见她一片诚心来向自己求助,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便道:“这事我来想想办法,暂时不急着要你嫁人便是。”
袁静闻言便是大喜,虽是逼得无奈才向高长恭吐露这一番心事,倒也没想到高长恭真能出面相助,虽然并没有按她的心意许婚,总归有了时间可以再另想办法。想了一想,又道:“若是他生我气要赶我走,怎么办?”
高长恭只想,她若是爱三师父,也不会舍得做把他气得太狠的事,又见她泪眼汪汪的望着,只道:“爱慕无罪,他要是赶你走,我留你。”
袁静喜之不尽,忙向高长恭道谢,只道:“全仗长恭哥哥替我做主。”
高长恭却知道依相愿的脾气,自己也难以做他的主,只道:“你也要想清楚了,不要打错了主意。”袁静应了,察觉高长恭是偏向自己的,只觉似乎有了依仗,心里便有了一些底,告退出来,一路走到湖边柳下,高长恭要她想清楚,她哪还用得着想?早已经想得再清楚不过,便在她不满三岁全家逃难那年,在她母亲被官兵掳走那天,那场突然而来的可怕变故已经深入她心里,想忘也忘不了,尽管她对父亲、母亲的形象早已经模糊,没有了印象,可是那时的恐惧感觉却是深刻而又清晰,当时她真的以为是天塌了下来,母亲不见了,父亲也不见了,自己身上的伤象火烧一般的疼,周围都是凶恶吓人的牛鬼蛇神,便在这时候,是陌生的相愿带着动听的笛声来到她的身边,给了她温暖和保护。袁静轻轻的靠在柳树上,只恨这柳树不是相愿,又把柳条儿在指尖不停缠绕,她已经记不清父亲、母亲的样子,却奇怪的还记得那时的相愿,也永远忘不了那替她驱散疼痛害怕的悠扬笛声,她摆弄着柳条儿,从柳枝上落下几片柳叶,随风飘啊飘,终于落在水面轻轻浮动,只望了微微一笑,想:相愿,我一定要想个法子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心里想定,便只朝前厅走去。
相愿正在这里和花木兰说话,刚才因袁静跑了,高长恭事多便不再管这事,由相愿安排便好。因此,让人带了花木兰到前厅来见。正在说话,忽见袁静进来,却把话顿住,有些不解,因刚才在大殿里时,让她见花木兰她便哭着跑走,倒没想到现在被她闯进。只问道:“静儿,有事么?”
袁静此时心里有了底,反只笑嘻嘻的打招呼,道:“我来问一问相先生,你的行装是现在收拾,还是晚点我再来。”
相愿微微一笑,只道:“这并非什么要事,什么时候都好。”指了花木兰道:“这是花千户,长恭大人事多,你练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以后不要总烦长恭,可多多向花千户请教。”又对花木兰道:“静儿学东西倒还聪明,希望以后花千户多多指点。”
花木兰一直便有些纳闷,又见突然闯出个丫头,心里倒略略猜着几分,只得先应了,便起身告退。只向袁静抱一抱拳,袁静便也笑嘻嘻的回了一礼也跟出去要替相愿捡拾行装。相愿见此情景,一方面不明白她为何刚刚还哭着跑走,现在却又嘻笑如常,略有奇怪,一方面以为她终于明白过来,转了心事,却觉心喜欣慰。他自不知袁静心里的想法却并非只是他所认为的小女孩儿胡闹那么简单,他不知道,当初当他眼见这一个幼女要命丧兵士刀下,情急之下出言相助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会给当时已自觉陷入黑暗绝境的袁静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其实,若是从此他一直把袁静带在身边,时日长久,或许便真会把这对袁静来说最美好的感觉转化为长幼亲情,只可惜,因种种原因,他们聚少离多,这种无限美好的感觉便在袁静心里种下了根。当有一天长大再互相见到时,发现他原来也甚是年轻,并大不了她多少。这种感觉却化成了男女爱慕之情。
袁静只欢喜出来,在小径上见到独孤氏的几个大小贴身丫环走来,便只笑嘻嘻上前搭话,道:“你们夫人在替长恭哥哥捡拾行装么?我正要去替相先生收拾。”
几个丫环略略有些奇怪,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说这话,因向来独孤氏是不大管这些事的,由郑氏管,再说长恭大人的东西往往是由他亲随收拾,有时连郑氏也插不上手。只不解地瞟了她一眼,答了几句话便各自走了,果然,等袁静一走开,便有小丫环奇怪的问:“相先生不是静儿姐姐的叔叔么?怎么她也跟咱们一样叫相先生?”,有大丫环便道:“听说好像并不是她叔叔。”几个丫头说着话回房,独孤氏却在翻箱倒柜,屋里东西翻了一地,忙问:“夫人找什么?可要婢女们来找?”
独孤氏翻到箱子底了,头也不回道:“不用,你们不知道。”
却听‘咦’的一声,正是高长恭进来,亦是看到这个样子不解,道:“怎么大伙都在收东西,你这里反是这个样子?”
独孤氏听得他来了,乱七八糟也不管了,只让人备茶,先迎上前去道:“我找一样东西。”
高长恭因从没见过她房里这样子,显然这样东西她甚为紧张,只问:“不见了什么宝贝?”
独孤氏微微一笑,道:“不是什么宝贝,以前师父给我一个防身暗器,是可发射毒针的绣花包,恐怕大人早不记得了。”她以前孤身时常把那至毒的暗器随身携带,如今做了数年王妃,在这深闺后院,自然再用不着,早已收了起来,谁知今天想起,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高长恭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见到案上有书信,只道:“黄蜂针?”又问:“是否七妹来信?”
独孤氏见他脱口便说出这数年前的毒针的名字,便是心里一暖,只道:“是四姐来信。”亲自端了茶过来,见几案上也堆了书信等杂物,只找个地方把茶放好了,道:“四姐添了长子,取名叫李渊。”高长恭便隔了几案瞧她笑道:“上次你七妹来信不是也说添了长子叫杨勇的?”独孤氏尚未生育,被他瞧得脸红,只轻声道:“大人娶了最无用的这个,现在后悔了。”高长恭一时不语,她独孤家的姐妹都算得上是女中翘楚,都甚风光得意,受夫家宠爱,大姐是北周先皇后,虽然早早身亡,可是当年宇文毓便不惜为她得罪权势的宇文护,若不立她宁肯不立皇后。四姐虽然常年卧病在床,却也甚受李家尊崇敬爱,端茶伺药无不尽心尽力。尤其如今生下儿子,晚辈子侄自是更加恭恭敬敬床前尽孝不用说。七妹独孤伽罗嫁给杨坚为妻,杨坚娶再多妾室,也立誓不有异生之子,即除独孤伽罗之外,不与其他女人生儿育女。这些在当时都是甚为罕见的。高长恭便只叹道:“你跟了我,多有委屈。”
独孤氏闻言吃惊,望了他道:“我能陪在大人身边心愿已足,怎么会委屈?”又淡淡一笑,道:“恐怕委屈的是大人。”高长恭便是哈哈一笑,谁不知他有几个倾国倾城之貌,天下无双之才的夫人?只笑道:“我有何委屈?”又瞧了房里的杂物,问:“好好的,你找那毒针做什么?”
独孤氏听了便道:“这次刺客行刺,大人虽然没事,听说刺客还没有捉到,我想还是带在身边的好,以防万一。”
高长恭方知她是为了这个原因,只道:“闹一次刺客已是奇事,还道是刺客天天找上门来?也太小瞧我高长恭了。”
独孤氏只道:“那我可不敢。大人自是无敌,我总怕她若用其他方法呢?若是在汤里下毒,或是有像黄蜂针那样的暗器,总归是防不胜防,有过这一次已令人心惊难安。”又自轻笑,道:“只是那女刺客太笨,这么多好法子不用,只会宽衣解带,投怀送抱,却不知这世上要向大人投怀送抱的美人也不知有多少?大人见得多了,破这招便容易。”
高长恭上次倒是真的甚险,只是也不必跟她多说令她无谓担忧,只道:“下毒更好,我身边便有疗毒圣手,连鹤顶红这样的巨毒都能化解,还怕甚么。”
独孤氏便觉总是说这些甚是不祥,忙转了话题道:“只是我知那黄蜂针巨毒,若是不小心便极易危害生命,只掉在地上不说虫蚁,便连花草也不生长,因此不敢乱放,向来藏得甚好,怎么会不见?”
高长恭并不大理会,两人在另一间房摆了酒菜,等丫环们捡拾齐全了,方自回来歇息,到了第二日,便家将家眷数百人,一府几乎走了一半,浩浩荡荡离京往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7 章
高长恭带了家小赴青州暂且不述,府里落下的一个人却要单独列出讲述一番,这人便是如今叫做赵小的侍妾,她一觉醒来不见了高长恭,如今王府更是已经举家南迁,只剩一些老妇残将粗使丫头。偌大的王府走了主人,仆从也几乎走了一半,便显甚是空旷,在这陌生而阔大的房子里,她此时便只躺坐在床上,不进茶饭,枕边放着一盒二十颗明珠。是她的夜侍赏物。这便是她的价值,只可惜她再没见到高长恭,连这明珠都是士兵交给她的。此时只把这二十颗明珠抱在怀里,毕竟觉得这样物事多多少少和高长恭有些许关联。
门外有人轻叩,叩了良久,赵小才反应过来,便问一句:“是谁?”却是想不到在这空空的府里,还有谁会来想起她。门外一个男声道:“小叶,是我。”
赵小闻言惊喜若狂,几乎是飞快的跳下床去开门,一路便道:“周大哥,原来你们没走?”把门拉开了,门外站的是高肃的亲随十五,只是除了赵小,恐怕连高肃和一众亲随们都已不知道这十五的本家原是姓周了。十五见她如此,便是略有难过,道:“已经走了,现在队伍早已出了城,我是半道偷溜回来的,看一看你,再快马追上去也不妨事。”没什么事的时候,他们随从倒是常常开小差偷溜,只要不太过份,高长恭也并不追究。
赵小脸上眼中的欣喜便即消散,只是失望难过,道:“周大哥以后别叫我小叶啦,我不是赵小叶了,大人赐名赵小。”
十五微一默然,道:“他们王候贵胄都是这样,你也不要多想,总之现在生活会比以前要好得多,而且咱们大人宽厚,府里也不会有人常打你骂你。”
他家和赵小家是邺城郊外的近邻,他在高长恭亲随里便算是出身比较差的,祖辈是杀猪宰羊的屠夫,赵小家是编织草席的,赵小父亲嗜酒,不喜这女儿,常常打骂,她不过三、四岁便要烧火热水热饭、洗衣等事,十五一家往往不愤,有一次被小女孩的哭声惊动,循声去看时,原来赵小在家烧了一锅热水,用勺舀时,因年幼力弱,一勺滚开的水全倾在腿上,烫得直哭,十五一家予以救治,赵父却不管不问。又有一次,路边一匹健马发狂,直向赵父这边冲来,赵父来不及收拾,怕疯马践踏了草席,竟把女儿丢出去欲阻挡疯马,赵小被马踢飞,差点死去。那时十五也不过十多岁年纪,正是年少气盛之时,又因机缘拜得一位高人勤习了一身武艺,气愤不过,那一次便打到赵家,差点要殴那赵父。赵父怕了,苦苦求饶方才放过。后来没多久,十五便投身军戎,因武艺不错,被高长恭选中做了随从。因他们都是出身贫寒,又知这赵小从小多受苦难,因此十五便如此安慰她。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赵小虽然止十四岁,却并非当真是性格莽撞,毫不解事的少女,实际上她的内心要远比外貌成熟懂事。其实,她这也并非是第一次见高长恭,便在高长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