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兵马多少,双方只虚张声势,竟都各自退去,段韶与诸将安然撤回,即令人驰告高肃、斛律光两军,会师对敌。高肃与斛律光立即应召,与段韶会合,段韶为左军,斛律光为右军,高肃为中军,整甲以待。
这个时候的高肃,也许只把这当成他生命当中一场普普通通的战斗,与他已经经历过的或以后还要经历的那些战争没什么不同。诚然,这次形势是危急险峻了一些,诚然,这次的对手是要强大一些,但战场之上本就是有强有弱,变幻莫测的。在他看来,这一次与他打过的大大小小任何一场战争没有多大的区别,此时二十一岁的高肃并不知道,便是这一场史称为‘芒山大战’的战争,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场战争,是他威名天下之战,使他兰陵王之名从此千古流芳。
周军数十万大军围了洛阳,又切断了周围路径阻截齐兵援救,以为齐兵必不敢出,未免有些大意,因而戒备不严,仅派少量侦察人员作例行侦察。却想不到突然之间齐兵猝至,望见齐军阵势严整,一时不由都有些惶然骇怕。段韶语周人道:‘咱们刚派人将你们宇文护的母亲好好护送回周,宇文护母亲刚归,为何即来为寇?’周人无言可答,大将王雄但强词夺理道:‘天遣我来,何必多问!’段韶又道:‘天道赏善罚恶,遣你们至此,明明降罚,汝等都想来送死了!’这是理直气壮之谈。周军前队统是步卒,遂踊跃上山,来战齐兵。段韶且战且走,作败退之状,引周军至深谷,待北周步军山中行路力竭,始命各军下马奋击,周军锐气已衰,霎时瓦解,或坠崖,或投溪,伤毙无数,余众俱遁。周军全线溃退,达奚武、宇文宪、王雄等被迫撤军。王雄犹自勒兵拒战,驰马挺槊冲入斛律光阵中,斛律光退走,王雄紧追。斛律光左右一时皆散,筒中只剩一矢。王雄执槊追近,旋尔与斛律光相距不过丈余,对斛律光说:“吾惜尔不杀,当生擒你去见天子”(《资治通鉴?卷第一百六十九》)。斛律光取下唯一的一支箭,一记回头弓,沉着发箭,正中王雄额头,王雄抱马而逃。
在进攻的同时,洛阳城最危急的时候,此时在洛阳城外,北齐援军已经发动了一次次进攻,都被围城的北周军队击溃,一时不能向前,眼看就要面临全军覆灭的境地。这时,带着假面盔胄的中军将一马当先,身穿浑黑铠甲,手握宿铁大刀,率领五百精骑,奋勇杀入周军重围,势如破竹,一直杀到洛阳城下。这中军将怎生形容?借诗曰: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千军万马风沙里,一骑奋勇冠三军。虽瞧身姿甚美,身手骄健,看面目却是令人胆战心惊,这是为何?只因他特制的盔胄甚为恐怖丑陋,且将本来面目几乎完全遮掩,便尤如面上戴了一张青面獠牙、怒目狰狞的大面一般。这鬼面中军将单率领五百精骑,突入洛阳城下围栅,一路冲破重重周军杀至城门之下,便仰呼城楼守卒呼应,洛阳守城的袁士祺率领的北齐军队被困多日,又瞧不见这人面目,不认识是谁,不免疑诘,如今四遭多是周军,齐军攻不进来,恐怕是敌军计谋,假扮诱城,因此不敢贸然支援开门,中军将始摘下假面,免胄相示,便见飞沙走石混战中,刀枪剑戟乱军里,丑陋狰狞的鬼面之下,现出一张美仑美奂、见者心醉的迷人面容。这一刻,历史便在他取下假面的这一刹那定格,凝成千百年来的美丽传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0 章
中军将除下盔胄,现出高肃的本来面目,城楼官兵见之相率鼓舞,用绳缒下弓弩手数百名,接应支援高肃,顿时齐军士气高涨,周将尉延迥无心恋战,便败退撤围遁去,抛弃遗下的营帐物资,自邙山至谷水,沿途三十里间,累累不绝。而王雄被斛律光一箭射中,不禁暴痛,伏抱马首,奔回营中。斛律光孤身一人幸得免害,又没有了箭,当然也不去追赶,各自纵马归营。天色已暮,两下里俱各收军。周将宇文泰第五子齐公宇文宪部署兵士,准备至明晨继续再战,偏王雄负伤过重,当夜身死。死了主将,洛阳又被高肃冲破解围、周军越加汹惧,军心不稳,全靠宇文宪亲往巡罗安抚,才得少安。达奚武入营对宇文宪道:‘洛阳尉延迥已经军散,人情震恐,咱们若不乘今天夜里速速撤还,到了明日恐怕想回也回去不得了!’宇文宪尚觉迟疑,达奚武又说道:‘我在军日久,清楚知道其中艰难,你年纪还小,少不更事,岂可把数营士卒委身虎口?’宇文宪乃同意,秘密令各营夤夜启程,向西撤兵奔还。权景宣得到洛阳败报,亦将豫州弃去,驰入关中。斛律光乘势掩杀,斩三千余人,尽收其甲兵辎重。
这个时候,武成帝高湛还在带着卫兵来洛阳的路上,恐怕也想不到战斗这么快便结束,高肃解了洛阳之围,便将部队远远离城驻扎,只孤身带了亲随入洛,到洛阳兵营暂住,等候段韶、斛律光前来会合,及迎陛下驾临。
洛阳城守将袁士祺前往营里拜见兰陵王,走近营房,远远便听见喝酒喧闹之声,门口却无人守卫,在门口稍一踌躇,便直进去,瞧见一干随从卫兵都在喝酒说笑,便抱一拳道:“末将袁士祺来见兰陵王,烦劳众位大哥通报一声。”
一干人照旧谈笑风生,赌酒不绝,却是无人理睬他,袁士祺只得提高嗓音,又道:“末将袁士祺求见兰陵王,烦劳众位大哥替小弟通报一声。”终于靠近的有一个听到,扭头过来指了后面,粗声道:“王爷便在里面,要见你去见便是,在这里罗嗦甚么?”袁士祺听得不须禀报,便向后走去,进了这门是个小厅,穿过小厅又有门,却从门里快步慌张走出一个小尉来,见到他便跪下行礼,想得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走了出来,这小尉是这里负责守营的,正是他的部下,袁士祺便问:“你不好好在外间看守,进这里做什么?”小尉似是有些惊慌脸红,只略有结舌道:“刚才,军爷们吩咐小的拿东西。”袁士祺倒也不计较,只挥一挥手,那小尉便自去了。袁士祺进房一瞧,高肃正躺在床上睡觉,也不管外间如何吵闹喧哗,竟自沉睡不醒,不敢惊动,便又退出在房外候着。过得片刻,从外间那张门又大步走进一个大胡子将军,瞧了袁士祺一眼,径自入房去了,袁士祺便探头瞧去,见那将军甚是无礼,直行上前把高肃摇醒,等高肃坐起方才行下礼去,禀道:“得报,宇文宪、权景宣两路都已撤兵,周兵尽退,段公现已整顿兵马前来洛阳,司空领兵追赶权景宣而去。”
袁士祺正在听他说话,忽又有一个三十来岁、书生打扮的文士走过来,瞧了他说:“这位可是洛阳守将袁参将?快进来吧,兰陵王正在等你。”说着先进了房,袁士祺瞧他形容,猜着是兰陵王府里的谋士相愿,便也跟了他进去,向高肃行礼见过。只道:“守城之时,不知是兰陵王来到,未及时呼应,请王爷降罪。”
洛阳久在周军包围之中,袁士祺自然要慎重,不能轻易做出决定,高肃并不怪他,反而喜他谨慎,正刚要道一声‘不妨事’,却听袁士祺又道:“当时四周都是周军,末将并没做错,便是王爷降罪,末将下次仍是如此。”
高肃倒不由多看他一眼,见他年纪也是甚轻,跟自己差不了多少,又长得浓眉大眼,脸现忠厚之象,瞧着便甚是喜欢,又在数十万周军围城下并不慌乱,牢牢守住这许多时日,高肃如今接投奔者多,正是扩军的时候,瞧他便是顺眼,只道:“不妨事,你并没有罪,调你来我帐下,你可愿意?”
袁士祺本来是来请罪,倒想不到一见高肃便听到这等事,他在这地方守城,本是没什么战争机会,若是为兰陵王效力,以后战争机会自然多,却是大大愿意,自然高兴坏了,忙道:“谢兰陵王,末将肝脑涂地,敢不尽忠图报。”
高肃又望了那大胡子将军道:“田将军,继续加强各路哨探,确认敌军撤回消息。”袁士祺也是武将,对兰陵王的事自然也都知道不少,听得这大胡子将军姓田,便知是高肃手下大将田弘了,田弘应了,退下。
袁士祺一时高兴,只顾了笑,倒差点忘了来意,此时方想起道:“末将有一事禀告,洛阳城解围,已经在预备欢庆酒宴打算晚上庆祝,请兰陵王也来喝一杯。”
高肃只笑道:“我正等你来说这句话。”抬眼见相愿站在一旁好像有话要说,却又似是有些不便,便道:“你先走,咱们晚上再喝酒。”袁士祺便也告退。
相愿便坐了,对高肃道:“前几个月,武成帝杀了旧太子高百年一事,你可曾听说?”
高肃虽然这一年多来一直打仗,这事倒也听说一些,便微微点头。相愿又道:“你最近连连胜仗,军威日盛,又自陈兵权,如今高家众多人当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兰陵王你了。”这话触动高肃心事,便也有些心内惴惴,忙求教道:“请师父指点。”
相愿道:“我早在思虑这事,倒想到个法子,若改个名字,还可保几年。”
高肃想不到相愿说出这话,怔了一怔,疑道:“改名字?”
相愿点头,缓缓道来:“其实我早两年就有此想法,你名肃,字孝瓘,名还不错,这字却不大妥当,当初先帝孝昭帝(高演)时,因这孝字冲撞,瓘字又带了王字偏旁,我便想提议你更改,只是顾虑你几个哥哥孝琬等人,怕他们为难,因此没有提出,如今形势不同,却是非改不可了。”
高肃一时沉吟,当时父亲高澄掌权,连皇帝也是他立的,自然早有夺位之心,因此几个儿子表字都是带王字偏旁,可见心里打定主意儿子将来成王,名、字是父亲所起,现在特意改来,倒不知合不合适?因此只问道:“师父你瞧应该怎么改?”
相愿便走到桌旁,取笔沾墨在掌心写了二字,过来伸给高肃一瞧,却是端正写着‘长恭’二字,高肃倒不由笑了,这二个字喻意明显,便是特意改了,别人知道了也只当他是表明心迹之意,并不突兀,却是最恰当不过,也只有他师父相愿才想得出来,当下道:“就是他了。”相愿说完这事,便也告退出去,高肃这些天已经接连几日没睡,如今终于踏实下来,便又倒了睡去,倒也再无人来打扰。一觉睡到晚上醒来,却见四周已经暗下,窗外月已升起,耳中却甚是寂静,再无吵闹,那些人想必是自去大堂欢庆喝酒去了。穿了长衫出门,却见门外孤零零一个灰衣人的身影坐在石凳上,却正是袁士祺,倒好像有满腹心事一般,此时却并没见着高肃,正自望了月,面有愁容,又长长一声叹息。高肃瞧了便是不解,如今洛阳城解围,刚打了大胜仗,袁士祺自身也刚得他提拔,有了大好前程,都是大喜事,此时正应该高兴得意才对,却为何是这般模样?便上前坐了问道:“你怎么不去喝酒,坐这叹气?”
袁士祺惊醒,方才知道他出来,忙站起道:“我来请兰陵王赴宴,因兰陵王正在睡觉,不敢惊动,便在此相候。”
高肃要他坐了,只道:“刚打了胜仗,你却为何在这唉声叹气?”
袁士祺天性有些纯朴憨厚,或者说较一般人傻气,但瞧高肃这些举止,睡觉之时,随从伺卫可以任意喧哗,大将有事也是直接闯入禀报,更有甚者,随从去喝酒竟走了个精光,连一个守卫都没给睡觉的王爷留下,主从关系并不严谨,倒像是兄弟一般,便也看得清楚这高肃是个性情比较随和,不大讲规矩礼节的人。因此也不拘束,倒有亲切之心,只坐了发愁道:“自从参军几年以来,听说边关战事不断,这仗打来打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高肃倒吃了一惊,只想,瞧着这人面相忠厚老实,似乎没有什么心思一般,莫非倒有独孤信那般见识?便问:“这话怎讲?”
袁士祺倒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王爷莫要笑话,我在家里是订了亲的,没想正要成亲的那天征来参了军,我那订婚对象还在老家等我,等什么时候边关平定下来了,我好回去娶亲。”
高肃听了,才知原来他是为这发愁,瞧他有二十来岁了却尚未娶妻,便有这个心事,不由哈哈一笑,道:“这事容易,这次事情完了,准你大假。”
袁士祺却是吃惊,直言道:“不好,我出来参军一趟,白吃了几年粮食,却一没打过盗匪突厥,二没保过疆土国民,不能就这样回去。”
高肃道:“我给你个功名让你回去迎亲便是,还怕你将来的妻子瞧不起你。”
袁士祺摇头,道:“我堂堂男儿,要一个虚名何用?等我以后追随王爷,打突厥、守国土,平定了边关,尽了我一个当兵的力,才好回去见她。”
高肃见他固执,便也不再说,两人随了去大堂喝酒。大堂外面火把熊熊,地上又有上百的火堆,把天都映红半边,坐凳椅的,席地的共三、四千兵士正围了火堆在喝酒吃肉,看见他来,近处的都让出一条道路跪在两旁,远处的还没瞧清,高肃已走过去了,大堂里数十支大烛下,高肃手下骑将慕容延、步将田弘带领,几十个大小将军,十多个亲随,加上万夫长、千夫长、总兵等头目,以及洛阳城地方官员、守将共有两、三百人,此时也都让出道路,高肃径直走到上座空位,方笑道:“诸位自在喝酒,不要管我。”旁边早有阿六给他倒满一碗,高肃也不坐,一脚踏了椅子,一手举了碗伸出,笑容满面高声道:“诸位多有辛苦,我在这里敬大家一碗。”这次胜仗,甚是圆满,他心里自然高兴得意,与这殿里喝过,又兴冲冲端了一碗出去敬过众兵士回来,还未走回原位,堂外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山呼海啸一般,一声声‘兰陵王,兰陵王’,气氛便是火热,高肃少不得端了酒又出去喝了一碗,大堂里众将受到感染,也随了振臂呼喊,高肃走进只笑着连连阻止,等众声音都渐渐静了下来,方大声道:“诸位兄弟,有个事今天便跟大家在这里说,相士说我今年流连不利,要改字,还要每天经别人之口念上几遍才能避祸,我今天就改了,叫长恭,从今以后统统不许称我为王,一概以我表字相称,不遵者就是跟我高长恭过不住。”,这些都是军中属下,自然以他言出为令,随即改口‘长恭大人’,又连呼了数十遍,高肃从此只称高长恭矣,此时长恭亦甚为满意,又有洛阳城长官相继过来敬酒,也痛快喝了。少倾便喝了有二、三十碗,此时,正是欢聚一堂,快要接近三更,袁士祺也已喝得头开始变沉,忽地感觉到大堂之内似乎有了些异样,安静了一些,一时醉眼逐个瞧去,方瞧见原来是壁边柱下立着伺候的那个小尉,正自目瞪口呆地痴痴望了高长恭的方向,满脸俱是爱慕神色,这年高长恭二十一岁,他本来就生得俊美迷人,何况此时意气风发,顾盼生辉,神彩飞扬?更何况红烛映照之下,面带三分酒色?只是因他主上身份,众人皆不敢无礼盯视,唯这小尉竟已久久陷入痴迷,便是失魂落魄般瞧了旁若无人,本来一殿热闹,一时之间倒不易察查,只是时间久了,渐渐被人瞧出。袁士祺倒是在别人发现之后才瞧见的,又想起白天正撞见这小尉慌张脸红从高长恭房里出来,想必也是趁高长恭睡着了潜入偷瞧,便是怒起,趁着酒意站起指了骂道:“竖子敢尔。”那小尉看高长恭看得呆了,竟是置若罔闻,没听到袁士祺的话,此时一殿将士连同高长恭方才齐齐发觉,旁边近的一个总兵便上前在阴影里悄悄掐一把那小尉,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