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好像当他不存在一般。瞧见脚下有些线头尘土,便又站起去门后取出一把扫帚要扫地,取了扫帚转身一抬眼方才忽然看到高肃正撑住了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她,倒是唬了一大跳,扫帚都跌出去了。定了一定神,方才问道:“公子,你醒了?”又问:“公子现在觉得怎么样?”声音也甚是温柔。
高肃点一点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青衣少女定下心来,也不敢走近,只远远道:“这里在洛阳高阳郡,公子晕倒在雪地里,被雪埋了,我父亲去里正家送织品,在路上见到便将公子带回家来。”
高肃在这风雪天气,晕睡路边被雪所埋,当真是有死无生的事,倒是他命大死不了,被这农户所救,听起来他们一家倒是他高肃的救命恩人了。只望望外面光线十足,雪已消融,太阳出来,便道:“雪都快化了,我恐怕睡了好多天罢?”
青衣少女道:“公子昏睡之中,雪落雪融又雪落雪融已经反复几次了,公子睡了足足有二十来日,近一个月,大夫说公子好不了了,让咱们不要惹上麻烦,可娘说公子还有气,不能不理。”
高肃听得有一个月了,也是吃惊,只是苦笑。这活下来还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那青衣少女便又望了他问:“公子现在觉得怎么样?”她从没有见一个人不吃不喝昏睡这么久还能醒来说话,因此又有些好奇。
高肃道:“我没有气力,能不能帮我弄些吃的。”
青衣少女这才想起,‘啊’了一声,只脸红道:“请公子稍侯,我这就去做饭。”说着忙快步出门去了。高肃便又无力躺下,只想:一个月了。却听窗外有个妇人声音喊:“沈大娘,沈大娘”,又听青衣少女的声音道:“王大娘,我娘送饭去了。”那妇人道:“张老爷家的绣屏绣好没有?寿筵等着要的。你这些天赶着织什么要紧物事?可别得罪了张老爷。”青衣少女应道:“唔,我知道了,王大娘,不会耽误的。”外面那妇人便自去了。
过不多一会儿,便闻饭菜香气,少女端了一竹匾几碗粥菜进来,放到桌上,将桌子拖到高肃床边,便又走开几步站远了,只道:“咱们乡下地方,只有这些,不知合不合公子口味?”
高肃爬起来,见她总象有些怕自己似的,只问道:“怎么总只见你,不见你家人?”
少女回道:“我们是粗鄙穷人,不懂规矩,我爹、娘都不会说话,怕无礼冲撞了公子,自从将公子带来,便不敢再进这间房间,就我还算手脚干净,说话清楚,便要我伺侯公子。”
高肃只想这些百姓倒有些意思,明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救了自己性命,倒反而害怕自己。只笑道:“你们是我的救命大恩人,不用……”边说边伸手去端粥时,话却再说不下去,却是手一直发抖,连一碗粥都举不起来,顿时心里又恨又慌,只想:我现在成了个废人了,一心懊恼自己怎么变成现在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那少女见到,她跟高肃说了这一会儿话,早已经不再陌生害怕,上前端了粥,想了一想便在床边坐了要喂高肃食粥,自己先红了脸,道:“我不大会伺侯人,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公子不要笑我。”
高肃只是无奈,少女喂他便吃了,粥菜香甜,全都吃尽,身上似乎觉得舒服了一些,那少女又用帕子替他擦一擦嘴,她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这么伺侯一名陌生年青俊美男子,早已经满面羞红,勉强把粥喂完,整个头脸都是红透,高肃见到,呆了一呆,便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少女的脸已经红无再红,只低着头坐在床边微笑不语。高肃便道:“你去做你的事,不要耽误了。”
少女方才惊醒过来,红着脸匆忙收拾碗筷跑出去了。
高肃睡了这一个月似乎还不足,喝过粥又觉倦意袭来,倒好像越睡越要睡似的,便又躺下睡了一会儿。到了晚上,少女又端了几碗饭菜进来,笑道:“今天我偷割了父亲打算要卖的鹿肉。”只望了高肃,不知他还需不需要喂食,自己先红了脸,高肃便问:“你吃过没有?”少女摇一摇头,高肃便道:“你坐下咱们一起吃,”,他已经恢复了些力气,能够自己吃饭,那少女便也在他侧首坐了,一起吃饭。这晚,可能是那少女害羞,见高肃已经醒转,便不再在他房里床边绣花,整晚都没见人影。只是晚上寒冷,整晚都听到窗外寒风呼号,又飘起了雪花。
第二天一早,高肃自觉不能再这么睡下去,便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走出这房,外面是个宽敝的堂院,只有屋顶,正对着外面的漫天洁白纷纷雪片,眼前开阔,走过堂院时,又有一间小屋,走得两步,惊见面前雪地中突然出现一只吊晴大虎走来,张着血盆大口,那青衣少女正低头从小屋中走出,眼看便要成虎口之食,高肃只喊一声‘当心’,两步跨过,一手揽了少女护住,一手成掌向大虎拍去,袖中玉箫滑出,直穿大虎,没入堂屋外的雪地中,那少女只‘啊’的一声,便再没有声音。那大虎晃了一晃,便倒在地上,却是个薄片,连同一个立着的大绷架。高肃方知自己看错,竟是个假老虎。松开少女,扶起绷架去瞧,却原来是绣的一只雪中大虎,连着外面雪景,像足了真虎,不同方位看去,连那琥珀色的眼珠也在瞧着他转动一般,竟是维妙维肖,可以假乱真,如此神技,便是心里惊奇不已,连声赞‘妙’,只是见中间却被自己刚才动手穿出个窟窿,线断布破,如此精美作品被自己破坏,又是连声懊恼道‘可惜’。
少女此时才有了言语,上前柔声道:“公子误会了,这是我的织品。”又道:“公子不必觉得可惜,都是我胡乱绣的,公子喜欢,我替公子再绣便是。我惯会织补,这个也可以补好。”她见高肃误将老虎作真,却舍身护住自己,又被他抱在怀里,此时心里只觉暗喜羞怯,便丝毫不为这绣了一年多才成的织品可惜。
高肃只道:“想不到天下还有如此巧妙针技。”心里却是暗奇,只想怎么在这里总是只见到这名少女,却一直不见其家人?他却不知这家人虽是贫穷人家,这少女的父母也有些穷人家的小心思。这少女虽出生在穷人家,却也不是普通人,因其出众美貌和女红早已在这方圆百里之内闻名,乡绅官仕求她亲手所织织品的络绎不绝,上门求亲的乡绅地富更多,正因沈家因这女儿有些不凡,便未免抬高眼界,诸多挑选,只盼能仗她一步登天,又靠这女儿针织活计贴补家用甚丰,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曾许人出嫁,如今捡到个高肃,虽然是昏迷当中,又不认得,但自是王孙公子气派,便犹如天上掉下个凤凰一般,都躲了出去,只令女儿伺候,若得这贵公子相中看上,便不惧以后富贵了。另一则也是确是乡下没有什么见识的人家,便未免有些怯上怕官,不敢与高肃相见。高肃并不知道这么多,便不免有些纳闷,只是这少女性情温顺体贴,倒也令人舒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3 章
这一日,只觉身体、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外面仍是飘飘洒洒的无边雪舞,地上早已经是厚厚盖满,高肃便想寻个安静宽敞之处练练拳脚,展展身手,却是这么一段时日以来把武艺都给荒废了。只持萧出门,多日未出门,如今走出倒也稍有一吐闷气之感,便迎了风雪大步踏雪而行,不觉越走越远,忽听身后有人追赶。回头看时,却是皑皑白雪地上那青衣少女在雪地中沿着他的脚印跌跌撞撞追来,怀里抱了个包袱,终是一滑,整个人便倒在雪地中,高肃微奇,忙过去相扶,问道:“怎么了?”
青衣少女自雪中仰起头来,眼中含泪望了高肃道:“公子要走,我来送一送。”自是以为如今高肃养好了伤便要离开。
高肃却是暗自苦笑一声,他有禁足令在身,这次是违抗圣旨偷偷出门,这抗旨便是杀头死罪,若是出门不过短短几日时间或许还可蒙混过去,如今过去一月有余,这时候恐怕早已经闹得全城皆知,当下见这少女动情,也是不忍,摸一摸她脸蛋道:“我不走。我一回去便要掉脑袋。”
少女怔了一怔,问道:“公子是逃犯?”
高肃笑一笑,道:“算是吧。”
少女见他不走,早已含泪笑起来,对他是逃犯倒不觉什么,反而有些欢喜。
高肃正要扶她起来,一低头瞧见包袱中露出紫裳一角,心里一凛,拿过包袱打开,正是那套紫色裳裙,他本已经撕成碎片,现在却又变成了一套完整的衣裳,只是以前是淡紫色薄纱,现在成了淡紫色薄纱上布满紫色鸢尾花,便是用这绣的美丽鸢尾花花纹将碎片连合起来,然而却巧夺天工,不见针脚,丝毫瞧不出缝补的痕迹,犹如这本来就是一袭绣着鸢尾花的美丽裳裙一般。这般奇迹,也只有这少女巧手才能完成。
少女见他看到,只道:“我想这衣裳公子随身携带,定是公子心爱之物,因此一片片找齐了缝好,待公子要走时再送做临别之礼,或许公子以后见这衣裳时也会想一想我。”这少女慧心,却是早已经猜到。
高肃又摸一摸她的脸蛋,替她拭去泪水。因她扭伤脚裸,便从地上把她抱起往回走。回到房里正要放到床上,这少女只是红着脸眼泪未干,靠在他怀里脸上眼中俱是情意流转,神情甚是动人,便俯身去吻她泪水,又伸手解她衣带,忽地觉得少女身子发抖,便停了手,问道:“你不愿意?”他却不喜欢强迫别人。
那少女摇一摇头,又点头,也不知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忙只羞声道:“我是怕我出身寒薄,没有学过礼仪规矩,什么也不懂,伺候不好公子。”
高肃笑道:“你瞧我是讲不讲规矩的?”
少女红着脸微微摇头,软在高肃怀里,从此日夜伺侯,更加经心。只是有次半夜醒来不见了高肃,推窗瞧见他在外面对月迎雪饮酒,便忙起床去厨房炒了两个热菜预备给他下酒,端了小菜出来时,早见他趴倒在桌上,以为他喝醉了,怕他冻出病来,要上前请他回房再睡,走到近处,却见月光之下,映出他的满面泪光。当下呆呆站了半晌,再不敢上前惊动,只悄悄的退了回去睡下,装作什么也没瞧见。高肃在这住下,沈家也有猎户用的弓箭刀叉,只是这弓箭弦轻,只能射三十步到五十步远,高肃拿了去山中打猎活动活动手脚,半日射完三十支箭,便让这少女的父亲领人去山中捡拾野物,不但能卖钱,且饭桌上也常多了鹿肉、野猪肉等野味,少女又用剥下来的狐皮给高肃做成大衣,她手巧,做出来的衣服特别合身舒适。高肃便与这少女在这里做起平民恩爱夫妻,甚是悠闲。
二十
高肃如今寝、食渐渐恢复正常,毕竟是从小军中养成的习惯,每日不到五更天便要起身练武,那青衣少女倒没这么早的习惯,只是也不说什么便也陪他起来伺候他穿衣洗漱,高肃以往早起是要检阅军队早操晨练,如今只自己每日去外面空地练习两个时辰武艺。
这日练完武艺,太阳已经升起,他穿着单衣却已是热气腾腾冒汗,只踩着地上残雪走回,却见所住木屋映入眼帘却是一片狼籍,满屋东西都被翻洒倒乱,箱柜都被东倒西歪翻扔到堂屋,他出门时可不是这个模样,只怕是这期间遭强盗了,却不知那少女怎样,打量一圈快步走进房内,因少女常与富豪官商织绣,所以房中有不少锦缎、金线、银线等值钱物品,此时都被翻在地上,并没被人取走,不像是遭了强盗。应该是被人搜查过房子。走进房正见那少女蹲在房角哭泣,显然害怕,此时见到高肃便起身扑到他怀里,急声道:“公子快逃,他们来捉你了?”
高肃抱一抱她安慰,问道:“别怕,来的可是官兵?”
少女点头道:“他们在房里搜过,还问我话,形容模样正是公子,”顿了一顿,她只当高肃是逃犯,又道:“我骗了他们说没有见过你。”却望了高肃忧虑问道:“现在怎么办?”
高肃便也觉不妙,这个时候他已经违了圣旨,如果是自己亲随部下出来寻访,必定是私下里悄悄进行,声势越小越好,官兵这么明目张胆寻拿自己,莫非自己现在当真已被通辑死罪?倒也怕不来这许多,他深知官兵习性,既然这里已经大搜过,却是没有这么勤快短期内会再来搜查,暂时可得安全,瞧这少女发抖害怕,只笑道:“你不必害怕,我便是掉了脑袋,也可保你一家一生富贵。”
少女听了愈加脸色苍白,反哭了起来,急道:“求公子不要说掉脑袋的话。我不要富贵,只要公子好好活着。”高肃只想,虽然现在太后、二叔未必想杀自己,只是这个二叔若是发起酒疯来是不认人的,便不可以常理揣测,只怕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是见这少女一番痴情,倒也为她所动,正要安慰,却又听窗外道:“沈大娘在么?”少女忙一边拭泪,一边答道:“王大娘,我就来。”方依依不舍的离了高肃怀里,又小声道:“公子不要死。”拭着泪出门去了,外面传来搬东西的声音,那王大娘边动手收拾,边说:“你这里也被搜啦,我家里刚才也搜过了,翻得一团糟。沈大娘又不在么?”
高肃在房内听到,只想,我便是住在这也没见过什么沈大爷沈大娘。那青衣少女也去收拾东西,回道:“嗯,我娘和爹出门去了。”
王大娘又问道:“就是来捉他的么?”少女忙嘘了一声,那王大娘便压低了嗓子又连声问道:“他还在这里没被捉走?他到底是什么人?”声音压得极低,只是高肃练武之人,耳目较一般人灵敏,仍是听得清清楚楚。显然这王大娘是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少女也是小声,却是欢喜庆幸道:“幸亏刚才公子出门去了,躲了过去。”
王大娘又道:“只怕躲过这一次,躲不过下一次,我听说查得可严了,城门都封锁了,一个一个人对着画像瞧,路边牵了四五十条大狼狗在找。一家一户挨着搜查,盘问。”
少女急了,悄声道:“王大娘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张老爷家的绣屏我不收你钱了。”
王大娘生气道:“这孩子,跟我说这话,你不当我是你大娘了?我早把那些官兵骗过去了。我只是担心你,别走上你苦命的娘那条路,他是什么人你都不清楚,这种人靠不住的。”
高肃这话有些不懂了,这少女的娘只听说每天都跟她爹出门了,似乎好好的,又怎么苦命了?那少女只低声道:“他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
王大娘只是恨声道:“傻闺女,跟你娘一样傻,真是天生的一对傻母女。”少女不作声,埋头捡拾东西,似是认了,王大娘又道:“你娘生病了,想喝鲜鱼汤。”
高肃愈加不懂了,她娘不是跟她爹出门了?怎么又生病了?只听见少女忙道:“现在有鱼卖么?再贵也没关系?”
王大娘道:“我早瞧过了,现在这种天气,江上的冰都没化呢,哪找鱼去?我那还有小半条咸鱼,等下蒸好了给她送去。”少女便又不作声了,半晌东西捡拾得差不多了,王大娘又道:“素和公子的雪中猛虎绣屏怎么办?他可是会催上门的。”
少女道:“那个还要修补,只好求求他再多给两个月时间。”
王大娘道:“我瞧他不会等,定是要拉你抵债,他看中的可是你这个人,按说素和公子就很不错,年纪轻,生得也是漂亮,又有钱财,倒可与你般配,可恨你爹你娘,嫌他只是个商人。”
少女不愿意听,只羞声道:“王大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