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静又将她装扮得十分美丽,裙裳如云以掩病态,画眉点唇以盖病容,鬓插珠簪微颤,腰悬美玉稍摇,耳系明珠不定,裙垂罗涤轻飘。陈夜来虽不大习惯这些披挂,但既然要去见高肃,不愿他瞧出自己为他神伤心苦,自然也只愿打扮好看,而不愿被高肃瞧出一丝一毫病容。
袁静帮她收拾停当,又不放心地多嘱一句道:“你可不要心慈手软,”陈夜来点一点头,又咳了两声,便仗剑出门,一路骑马出城,到了迎杨山庄,因是冬季,便比以前略显萧瑟,池水也透出阵阵寒意。高肃正在榭中焦急等待,见到陈夜来身影,便是大喜,竟自跑出相迎,陈夜来握紧了剑,此时若要迎面一剑杀了高肃也非难事,然而见高肃欣喜过望,双目犹如有两团火焰般闪闪发光,光彩顿生,这一刻脸上神情十分动人,竟自突然被他神色打动,心里感动便呆呆看住忘了动手,只想,我心里爱他,他便再坏,我又怎么忍心杀得了他?然则总觉得不对,又想,我若不杀他,此次又所为何来?只因他容貌甚美,令人动心,才会被他所骗,我却不要手软才好,心里便是犹豫挣扎,高肃并不知她这许多矛盾想法。只欢喜跑到她面前,携了她手道:“你来了?你肯来?你当真愿意……”喜悦之情竟是溢于言表,陈夜来终是无法动手,然虽鼓不起勇气杀了眼前这人,又觉自尊有损,不愿为他所动。甩了他手,打断他道:“你莫当我是你好脾气的尚书小姐。”高肃便是浑身呆住,呆了一呆,望了陈夜来,脸上仍有喜色,目光已是惊疑,似乎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不解道:“陈夜来?”
陈夜来不再理他,径直走到石桌前坐下,虽没看高肃,但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在自己脸上不曾离开,仿佛要瞧出一个什么所以然来,便愈发神情轻松,只作不在意道:“你不用陪你那会唱歌跳舞又脾气温柔的大美人么?”高肃愈加神情疑惑,一步步走近,仍是仔细瞧了陈夜来脸色,只道:“这事我不想再说,你也休要拿来取笑。”
陈夜来见高肃如此说,想必便是心爱那大美人,连自己说一说她也是亵渎了她。心里也是气苦,便说不出话来。此时有庄里的下人端了茶过来敬上,两人便一时默然,都不说话。过得良久,高肃方‘哼’了一声,道:“那你来做什么?若只是为了取笑便只当我没有来过。”
陈夜来心里气苦,然此时再说要杀他便未免显得小性了,只反有笑意,将长卿战录下卷递过,道:“我才不愿意说她,是来把这个给你。”高肃见了又是一怔,怔了一怔,眼中似乎有喜色一闪而过,脸上却仍是疑惑,忙接过木盒便手忙脚乱打开来瞧,又取出黄缎从头展开。陈夜来见他如此迫不及待,也不掩饰,当了自己的面便取出观看,显见果是为这长卿战录下卷而来,心里已是伤透,也不说话,只凄然地望了他。却见他神色也在慢慢转暗,眼中光采似乎一点点便淡了下去。不再看战录,将黄缎收回,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夜来只道:“投桃报李,你不是想要么?”又轻声道:“韦哥哥一点也不稀罕这个东西。”
高肃身形晃了一晃,身上的神采和喜悦早已消失褪尽,只神色黯然半垂了头,陈夜来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又过得片刻,却从他嘴里传出轻飘飘的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成亲?”
陈夜来便盯了高肃,咬一咬嘴唇,脱口说道:“下个月初一。”却见高肃身形不动,神情不变,却是无话。陈夜来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却不甘心,又问一句:“你呢?莫不是已经成亲了?”高肃似乎略笑了一笑,看了陈夜来一眼,眼中似乎受伤,却只一眼,又垂了头去,并不作声。两人都不作声,陈夜来只觉忧伤,便移了视线,望了外面阴暗的灰色天气,道:“天阴了,可能要下雪。”见他并不答话,便又道:“你穿那么少,不冷么?”然高肃只是垂头无话。陈夜来亦觉再无话可说,虽是眼睛发酸,却也没有眼泪,只道:“好了,我要走了。”说着,瞧高肃仍是不动,不作声。便起身离榭一步步走开,走得远了回头,见高肃仍是刚才那个姿势坐着。便喊了一声‘高肃’。高肃终于抬起头来,茫然的瞧了她,问:“什么?”此时,陈夜来瞧了高肃,忽然觉得他们之间已经太遥远,远得好像她已经到了天边,有茫茫云雾缭绕在他们之间,靠她自己是怎么也走不回去了,她多想高肃能够帮她一把,即使是他负心在先,只要他肯说句好话,稍稍服软求情,要她留下,令她有个借力处,不说是作小,便是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也是情愿。然高肃此时只是望了她,并没有丝毫开口要留她的意思。她终于绝望,望了高肃凄然道:“我走啦。”高肃望了她茫然道:“哦。”亦是心如死灰,眼看着她的身影似乎在原地顿了一顿,方才慢慢转过去终于一点点离开,越飘越远。高肃整个人已经麻木,呆呆地望了她离去的方向,又仿佛见到她从远处跑来,仍是像以前那般笑,道:“我不要嫁韦哥哥,我要嫁给你。”正觉一喜,然而眨一眨眼却只是自己幻觉,眼前只见残柳飘飘,池水幽幽,却早已空空如也,不见了陈夜来的身影。他已经无能为力,他愿意改自己的脾气,愿意以后只对陈夜来一个人好,不管做什么都愿意。可是,在陈夜来心里,显然他仍然是不如那个韦哥哥,不管他怎么做,陈夜来都不会改变心意。当下只是木然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暗下,北风一阵比一阵刮得紧,他突然便站起身来,大步离庄而去。
一路迎着西北狂风策马飞奔,大牙倒甚是痛快,仿佛知道主人此时心情,愈发昂首奋蹄,直如风中飞行一般。高肃在路上买了两坛好酒,醉中驰马,披星戴月,亦是另一种快意。回到府里,尚未下马,正瞧见相愿领了阿六、十七两个随从出来牵马,正好见到高肃,阿六、十七及几个下人一齐行礼,相愿便迎上,道:“肃儿,你回来得正好,今早郑家小姐回府一直未归,只怕有事。”
高肃听不明白,俯下身问道:“你说什么?”
相愿见他如此,又闻到酒气,知道他又喝醉了,猜着他和陈夜来此次相见必然无果,也是替他略有婉惜,只是和声重复道:“今早郑尚书府中有奴仆带话过来,说是郑家小姐的生母病了,把她接了回去,到现在未归,我想可能有事。”
高肃只是糊涂道:“她去看母亲便看,有什么事?”
相愿道:“郑家小姐做事细致,到府后情况如何必会遣人带信回来给我知道。然而她到现在未归,又未见到有人送信,我想她父亲胆小,只怕要有害于她,正打算遣人去郑府探个究竟。”
高肃终于听清弄懂,点头道:“我去瞧瞧。”向两个随从道一声‘走’,便勒转马头又出府而去,阿六、十七忙也跨了马随后跟上。
三骑赶至郑府直入,守门家丁一时没有看清,正问一声‘大人找谁?’阿六便道‘放肆’,早有头目过来认出高肃,一起跪在地上磕头。这头目行过礼又忙道:“小的这便进去禀报我家老爷相迎。”高肃只道:“谁都不许动。”下人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三骑便骑了马直入。又在廊上遇见个管家模样的行礼磕头,直问:“郑弘在哪?”管家指了正房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0 章
一路骑马闯进,忽听郑珍儿声音扬声道:“有父亲做主,女儿自是不敢不从,只是我现在即在兰陵王府上,行动便须征得兰陵王同意,父亲岂可私下逼我进宫?”眼前前面房门半开半闭,声音正是从这里传出,想来便是这房里了。听起来这胆小的郑弘果然是怕皇上怪罪,因而使计将郑珍儿骗回,打算将她强行送进宫去。高肃下马走上前,因有几份酒意未醒,便就着门槛坐下倚靠在门边上往里瞧去,阿六、十七也自下了马立在他身后,只见里面大屋正中,一个少女头发衣裳凌乱已经被绳索负手绑了跪在地上,仍只侃侃而谈,不肯屈服,正是郑珍儿。周围散立着十来个下人丫环,郑弘正立在她面前,此时又气又急,怒道:“把她嘴堵住。”便有奴从走出塞了帕子在郑珍儿嘴里,令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眼中涌出泪光,郑弘仍是生气,指了她道:“怪道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多认得几个字,一个小小女子还反上天去了?你是名门出身的千金小姐,竟学那贱民私娼行夜奔之事。将我郑家门风丧尽。又犯欺君大罪,置郑家一门于死地,趁现在皇上未发现,你若是乖乖进宫,我还可念几份父女之情,否则,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郑珍儿不忿欲辩,只是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只流下两行清泪。
郑弘身旁有个门生谋士,此时便提醒道:“小姐说得也不无道理,现在小姐在兰陵王府,若全不通知兰陵王便偷将小姐送进宫去,这样只怕又得罪了兰陵王,兰陵王权势,亦是得罪不起。”
郑弘闻言便也是摇头叹息,指了郑珍儿恨声道:“都是这个祸胎惹下这个祸事,”来回踱了两步,又沉吟半晌,道:“权衡之下,如今皇上已经点了她作妃,兰陵王却并未曾说过要娶她,就这么藏在府中也不知如何是了,只怕将来终究逃不出皇上之手,那时我更罪大,再说兰陵王、段公、司空他们几个还好,总不会无故杀人……”
郑珍儿听得父亲决意要将自己送进宫去,心内悲愤,只想,到时唯有一死了。却听一个陌生声音道:“原来尚书大人只怕杀人的。”屋里十余人却都不防备,听得声音都朝门口瞧去,却见高肃正倚了门坐在门槛上瞧着,说话的却是他身后的随从。郑珍儿猛然见到高肃突然在此出现,悲愤之情俱化为惊喜,不知为何已觉心安。郑弘见到也是吃惊,忙领了众人行礼。又只说:“兰陵王大驾光临,怎么也不通知小臣相迎,”又问:“不知有何吩咐。”
在门外听了一阵,忍不住说话的正是阿六,此时便取了佩剑在手,只插出寒光闪闪的小半截,道:“不用废话,若论杀人,咱倒也不手生。”
郑弘见这话玩笑不象玩笑,高肃坐在那也不出言阻止,忙只道:“兰陵王不要误会,怎么好坐在地上?请移驾书房喝茶,听臣慢慢解释。”
高肃只靠在门上并不多话,阿六已经上前解开郑珍儿绳索,道:“一个小小弱女子何需尚书大人如此大费周章?”
郑弘此时只是向高肃邀功道:“兰陵王不知道,小女性子拧,不愿进宫,刚才便执意要拿刀将脸划破,若不是臣及时拦住绑了,她此刻早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
高肃似听非听,见解了郑珍儿,便扶了门起身道一‘走’字。领了郑珍儿要走。郑弘忙在后为难陪笑道:“兰陵王带她走了,若是皇上来要人,小臣如何是好?”
高肃回了头奇道:“我收了她钱,便要保她,你如何是好关我什么事?”
郑弘怔了一怔,会过意来,便向门人使眼色,门人快步而去,郑珍儿只偷眼向高肃瞧去,只见他此时已经走出门外,却又斜斜靠在外面一匹马身上,眼神朦胧,醉态可掬,那马倒也配合,站稳了支撑住他。只想:他莫非是酒中来勒索父亲钱财?又见门人快步走回,取来一盒物事交给郑弘。郑弘便向前将木盒呈给高肃道:“这里是五十两黄金,不成敬意,恳请兰陵王救臣一命。”
高肃看看盒子倒笑了,知这郑弘胆小怕事,终究也不能太让他为难,便只点一点头,道:“既然如此,你要想送她进宫一切尽管自便。”正在身后的随从十七便把黄金接下。
郑珍儿一听心惊,只想,这样兰陵王便是不管自己了?他不过贪财索贿,收了自己珠宝又收了父亲黄金。两头都得了好处,却什么也不用做。自己终是逃不了这般女子入火炕的命运,却也只怪自己错信了他,将好处自己送上门去,也怪不得别人,当下反笑了一声,对高肃道:“如今咱们父女两个白白送钱给你,兰陵王很得意罢?”又向郑弘道:“请父亲恕女儿不孝。”心里想定,再不犹豫。便从袖中抽出早已备好准备自尽的一把利刃,双手握了便朝心窝刺下。刀尖只到胸前忽觉手被握住,再无法向前,也不知怎么被一握一捏,双手便已空空,眼前一花,高肃的面容已近在眼前,匕首也已到了他的手中,正望了她道:“你不必害怕,我与你一同进宫,”身形晃了一晃,又道:“一同出宫。”说完,将匕首又交还给她。
郑珍儿瞧他一副似乎站也站不住的模样,却一眨眼便到了自己跟前夺下匕首,又突然之间离得甚近,躲也来不及躲,便是脸红,只点一点头,方知高肃并非不管自己,只不过是要给父亲一个交代,便道了个万福赔礼,道:“是我错怪兰陵王了。”
郑弘刚才见郑珍儿举刃自尽,也是心惊,情势危急时被高肃救下,倒是虚惊一场,此时见兰陵王肯处理这事,也是大喜,道:“有劳兰陵王跟皇上说一声,令小臣无后顾之忧,便在此谢过。”
郑珍儿瞧了高肃情形愈发不对,只道:“父亲大人,兰陵王即已应下,不急在一时,改天罢。”
郑弘此时也已不再担心,又见兰陵王亲自来接郑珍儿,不但不担心,心里反倒有了一丝喜意,此时自然也不再为难怪责珍儿,又见了高肃形容醉多醒少,早已昏昏沉沉,需要休息。忙是一口应承。
郑珍儿又担心高肃不能骑马,便吩咐备车。阿六、十七将高肃扶上车,各自骑了马,又牵了大牙。郑珍儿稍一犹豫,只觉脸微微发烫,低了头便也钻入车中。吩咐车夫驾车。回头仍不敢抬头,只相谢道:“多谢兰陵王及时来救。”却听不到回音,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终于抬了眼望去,却见高肃正自垂了两弯睫毛,已经安安静静睡去。此时车中再无别人,便只偷偷打量这人,只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以前自是听说过他不少英雄少年的事,都是些很好很好的传言,因此自己在走投无路之下一时冲动便投奔了这根本不识的陌生人,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可是,若非如此,我刚才恐怕早已经死了罢。只是瞧他这般华韶彩器的形容,睡着了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便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的人领兵千万,军中战场之时会是个什么模样,想到此处悄悄近前,忍不住伸手触一触他的脸,害怕惊醒了他又忙缩回,心跳得厉害,脸也烫得厉害,虽然明知车里无人。仍是四周看看,深怕被人瞧见,各处都看过,确信车里只他二人,而高肃仍是睡得十分香甜。便又含羞一笑,俯下身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十九
郑珍儿自在院里准备了炉子,要熬解酒的药汤,预备高肃醒来再喝,瞧他模样本以来最早明日才醒,谁知高肃似乎心里有极重心事,瞧起来已经醉得糊涂却并不能安睡,只到傍晚便已自己酒醒,郑珍儿听得丫环说已经醒了,倒好在汤药已经可以服用,便盛好药汤令人端了往高肃房中而来。走过撑开的窗户,里面飘出酒菜香,却原来又在喝酒。便站住了向里看去,只见相愿与高肃相对而坐,桌上有四五样小菜,又有酒壶。相愿正在斟酒,道:“消息倒传得快,便在刚才有元景安、樊逊来府中拜访,送来了贿赂,我已令人收下。”又道:“也没什么事,元景安估计就是想巴结于你,樊逊倒可能有点官职上的心思,只是也没提。”高肃喝了酒,只是无所谓道:“他们要送也挡不住,二师父一生连别人的一个瓜都不曾收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