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淫乱的事,并没有到祸国殃民,天怒人怨的地步。官员们尤其是文官们或是慑于他的残暴,或是安于自身的利益,并没有想过要反对他,个个只求自保,甚至一味奉承纵容他。这时候朝政中本有他父亲高欢、光禄大夫陈元康留下来的不错的班底,文有杨愔,循使、刑邵等人,武有段韶、斛律光以及现在的高肃等人,即便是那时候留下来的黄门侍郎崔季舒也是忠心耿耿,常常把不知道赤身裸体在哪醉倒的高洋一次次背回宫里。有这些人把持朝政,再加上高洋前几年还没有这么淫迷狂乱的时候,以他的聪敏曾做出不少有利于北齐的稳定发展的决策。因此,到此为止,一个‘疯子皇帝’并不会使国家颠覆,但是这个‘疯子皇帝’对国家的影响肯定是存在的,本是最富庶强大的,本应最有可能有所作为最有希望一统天下的北齐,不可否认就是从这时候起开始停滞不前,甚而开始走下坡路。这些都是题外话。
皇宫前面便是高肃在邺城的兰陵王府,高肃从小便军中行走,回这府的时候少之有少。此时便对亿罗道:“我眼下有件私事,找寻元罗的事我遣人去洛阳办,寻得有下落咱们再作打算,如何?”
亿罗隐隐猜到高肃急于要办的私事是什么事,只摇头道:“你连我与你同行也怕污我名声,何况住在你府上?我也去洛阳。”
高肃略一沉吟,想起洛阳高阳郡正是自己封地,便道:“好,咱们先回府,我再作安排。”两人进了府,亿罗见他府院虽大,只是不大像有人打扫伺侯过,径中落叶不扫,园里树木参天,花草比人还高,犹如到了山中一般。一路走进,有些男仆过来磕头行礼,其时,可能因为连年战乱,人命危浅,因此女性数量要比男性多很多,像高肃这样的皇室王府里,一般府里养数千女子也是平常事。他这王府里比起来女子丫环便要少了许多。又听前面有呼喝打斗之声传来,又有众多男子轰声喝采,闻到酒肉香气,这不像是王府,倒像是到了土匪强盗窝里。
高肃也颇奇怪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刚走入前院,便见中间空地里围了一堆人,自己的亲随都在,又有数十名其他随从伺卫,旁边备了几桌酒菜,却空在那里,只有三五人坐在那里吃喝,因地上有两人也不知是谁跟谁在比武。其他人皆围成一圈喝采起哄。前面不远处几乎被树叶花草遮住的亭子里有两人正在下棋,却是三师父和大师父。高肃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齐全,倒是难得,正要过去见过两位师父,忽听脑后生风,只顺势向前一个筋斗翻去堪堪避过,落在地上还未起身,便见一只巨掌向自己迎面拍来,不得已向前滚去躲过。不再只取守势,只从地下仰面也是一掌拍去,转守为攻,此时才看清这人英伟魁悟,长须飘飘,正是二师父斛律光。更不容情,双掌齐上。那边亲随伺卫见他们打起来,自己不打了,都围过来看他们打斗。亿罗一路进来已自胆战心惊,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又见突然出现一名壮汉偷袭高肃,两人身手极快,转眼便是数十招,那人似乎极为厉害,每一动作含雷霆之势,高肃渐渐不敌。不知该不该相助高肃,暗暗握了绣包在手,只是打斗中两人身形转换极快,亿罗没有把握,恐怕误伤高肃,一时不敢动手。正自犹豫,忽见那人一掌向高肃劈落,高肃身子一侧避过,却另一掌正等在此处,高肃立足未稳,便不能再躲再招架。却是不肯认输,只道一声:“今天我多接了你三十招。”斛律光停了那掌,笑道:“不错,相愿说你受过重伤,没想到你武艺不退反有进涨。”他们停下来,周围的数十人才给高肃行礼。高肃令他们起身了便问斛律光:“怎么今天师父会来这里?”
斛律光道:“相愿算定你今天回来,我来拉你去边境处理点小麻烦,你的人也都已经准备好了。”又道:“你先去见过段公。”原来他们之所以齐聚府中是高肃的行程又被相愿猜到。两人便同去亭中见段韶,亿罗才知道他们是师徒两个,放下心来,跟在他们身后而行。到了亭中,高肃、斛律光分别落座,也没有丫环过来上茶,倒有个随从端了碗酒过来给高肃,高肃喝了,便指了亿罗给师父认识,只道:“这是由吾道荣的女弟子妙真。”暂时也不说出亿罗的身份。段韶、相愿正是下到紧要处,只顾下棋,一时也不大理会。高肃想起今日见到高洋时的情景,道:“我这趟走南陈、北周而来,这两面都已立国安稳,两国君臣都正励精图治,不可小觑。”
段韶微微一怔,知道他是指高洋醉酒的事,道:“是不是谁跟你说过什么?”
高肃道:“我亲眼见到二叔了。”
段韶闻言瞟了高肃一眼,他多年教导高肃与君、臣相处之道,此时却听高肃话中有不满之意,只道:“带兵的人最重要的便是避嫌。你我的职责在战场上,我早已跟你说过,什么是你该管的,什么事是你不能管的。你记住就好。”
高肃闻言便也不再管此事。且有刚有独孤信之事在先,现在自也知道段韶、斛律光的苦衷,他们如今不议朝政,只管战事。尤其斛律光以前只不过是不受贿赂,如今更是闭门谢客,凡是与朝政沾边的都不能入他府内,以此撇清政事。
他们说话,亿罗在一旁便略显冷落,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红衣女孩快步过来,只道:“肃哥哥你回了,”又道:“你刚才是说皇上昨天锯了薛美人的事么?听说一边锯一边挣扎,哀号呼痛,锯到一半,肠子肚子流得到处都是人还没死哩,好惨。”这女孩自是袁静。说的却是高洋有个宠妃薛贵嫔,他又与这宠妃的姐姐私通,谁知昨日到她姊姊家吃酒,她姐姐可能是见高洋高兴,便求高洋给她父亲一个大官,高洋立时大怒,命卫士把她悬挂起来,用锯锯死一事。
高肃虽不知这其中过节,只知高洋杀人,却也是无话可说。
相愿见亿罗冷落,便对袁静道:“肃哥哥有事,你陪妙真道姐说话。”
段韶又对高肃道:“你九叔现在边境被北周王敬俊所围,已派兵来求援,这方是你该管的事。”
高肃眼见段韶在此下棋,斛律光也在这里,九叔高湛却到边境去了,便是不解,问道:“怎么回事?”
相愿执了棋子苦思,一边说道:“这就是我在信中跟你所说的朝中异动了,想必是兵权在你们三人手里,皇上疑虑,你虽然姓高,但是只与段公,司空亲信,反与高姓疏远,如今皇上已经封了你九叔大将军一职,令他领兵,近日因北周天柱、新安、牛头三个戍堡常骚扰边境,你九叔带兵去剿,中了他们埋伏。”
高肃点一点头,方自明白其中缘故,九叔高湛与他父亲高澄、皇上高洋是一母同胞。如今段韶、斛律光、高肃同为一伙,高洋显然有些忌讳,便给了向来行事狠辣的九弟高湛兵权用以制衡。
斛律光早已吩咐外面备车备马,来催高肃道:“快走,救下你九叔再回来休息。”
高肃站起笑道:“我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在府里休息过了。”
相愿方从棋局上抬起了头,微微一笑道:“以后便不一样了,这里要不要收拾装饰一番,以待你迎亲。”
亿罗正在一旁听得清楚,她虽然早已猜到高肃要忙的私事便是终生大事,然毕竟只是心里猜测,如今听相愿亲口说出感觉便又是不一样,心里觉得难受。却见高肃怔了一怔,忽扭头望了她道:“妙真你看我这府里如何?”亿罗正自心里不自在,却想不到高肃会突然瞧了自己询问自己意见,一时心慌,便是脸上一红。这兰陵王府虽不是小桥流水,青砖红瓦,但亭台楼阁隐于参天大树之中,却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朴宏伟意境,她又是从小在山中长大,到此反觉说不出的熟悉、亲切、自然,虽只到前院,未窥全貌,心里已是觉得喜欢,眼见高肃正望了自己,忙只强自镇定,略有口结道:“我,瞧很好。”高肃点一点头,又问相愿道:“三叔父,你进过南陈皇宫,觉得她南陈皇宫比起这里如何?”南朝因连年战乱,再加上陈霸先本是村吏出身,即使做了皇帝也十分简朴,相愿便也明白高肃不愿奢华之意,道:“南陈皇宫要简陋得多。”高肃想了一想,又问袁静道:“静儿,你看如何?”高肃还会问袁静这小丫头意见,不仅相愿摇头一笑,便是段韶也不由瞟了高肃一眼。他们都知高肃每逢做重大决定时,均会征求知情人意见,并不独断专行,这本是他的优点长处,然而此时看来,便可看出他对这事极为看重了。袁静只道:“我家小姐本来就是个野丫头,不在乎这些。”高肃听了便是心里欢喜,笑道:“是啊,她那性子还是不要约束的好,府里一概不动,以后她想怎样便怎样。”亿罗听了这小女孩之话才知她便是那紫裳女的丫环,只是不知那紫衣裳和这秀丽小丫环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然见高肃说话之时便顺势一脚踏上石凳,言笑晏晏,想来是一说到‘她’便是发自内心的欣喜欢悦。便已看痴,忽觉眼中模糊,忙转了视线,望见静儿在一旁瞧了高肃模样也是微微一笑,便想,她见高肃对她家小姐真情流露自然也替她家小姐高兴。
高肃说到这事,又想起一事,便令近处的阿九将他包中的木盒取来,他这十几个随从平常亲厚如同兄弟,按年龄排出了大小长幼。高肃也不叫他们名字了,只以他们排行称呼。阿九便是其中排行第九,听了便一路小跑,取来木盒。这盒里便是‘长卿战录’上卷了,段韶、斛律光见到,虽只半卷已是惊奇。高肃将半卷长卿战录交给段韶,便要同斛律光一同出行。亿罗见他刚到还未落足便要走,不由急了,她孤身一人到了这陌生府里,周围高肃一、二十名亲随、再加上斛律光、段韶各数十名亲随伺卫,都是壮汉男子,便是高肃站在其中,也如同女孩儿一般,犹如羊入狼群,何况是她?她只认得高肃,心里害怕,便只低声道:“兰陵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5 章
高肃闻言以为她急于寻人,便叫阿七过来,不一会儿,便有个长得精瘦,显得聪明能干的随从过来伺侯,高肃只吩咐道:“你带五十人护送妙真去高阳郡,随她在洛阳城寻一个人。”
亿罗从小在山中与人接触不多,眼见这些人恶形恶状,仍是害怕,只小声道:“寻人不急,我跟你走。”
高肃略是不解,望向亿罗,见她眼中有惊惶之色,方知她不惯与人交往,只想了一想,他俩从北周一路同行过来,亿罗虽是侯门千金,却可能因从小在外,并不娇纵,能够安于粗茶淡饭,奔波劳累。想来随了出战也不妨事,便道了一个“好”字。亿罗方始心安,却见斛律光携了地图过来,对高肃道:“你我各领五千兵,分左右两路出发,我攻天柱,你攻新安,在牛头会合,高湛可能就在此地。”又嘱道:“要快,每日行军不少于五百里。三日必须赶到。”
段韶听到,只不急不慢道:“这个你不必说,他比你急着赶回来。”
高肃脸微微一红,只不认道:“哪有的事?”便抱拳向两位师父告辞。亿罗随了他们走出,见高肃领了十数名亲随翻身上马便是一路奔驰出城,亿罗纵马相随,不敢落后。出了邺城西门,愈加打马飞驰,卷起尘土,人马过去良久,尘土却是久久飞扬不散。到了城外三十里,方见手下将领田弘领了五千人马车队在此整队等待。高肃自己骑马,让亿罗坐了他的车,又吩咐阿二、阿七两名亲随驾车,这二人便也知道是奉命保护亿罗之意。又是一路急赶,日夜行军,甚少休息。第三日一早便赶到了与北周边境交界处,亿罗也是随了一路颠跛,只与车里高肃的恺甲,兵刃、弓箭相伴。到了新安戍堡跟前,高肃反而不急,只令队伍就地休整,亿罗便也在车上昏昏入睡,待得被喊声震天惊醒,却见外面是漆黑深夜,但远处数不清的火把红光点点,正在攻堡。只模模糊糊瞧见车里的恺甲、大刀不见了,亦少了一张弓和一筒箭,车旁除了阿二又多出四五个高肃的亲随团团护住,且都已经换上恺甲,执了弓箭兵刃等器严阵以待。
没过多久,便听呼哨欢声,堡门开了,阿二等人便知堡已攻下,赶了车几人进堡。堡里混乱,原来高肃连夜攻堡,自己只带五百精兵从正面攻击,余四千五百人从后面搭云梯进攻,两面夹击下,新安戍堡守将尚未睡醒便做了俘虏,俘了五百人,缴获杂畜上千。亿罗在车里瞧来瞧去,兵荒马乱,却是瞧不见高肃在哪里。忽见穿行人群中的一黑甲人身姿与众不同,先认出神骏坐骑正是大牙。再瞧去,熊熊火把之下,此人以青巾蒙面,眼中有笑意。虽蒙住了脸却认得正是高肃。
这晚一举攻下新安,队伍未作休整,乘胜便继续西行,前往牛头戍堡。高肃只把大刀暂放车上,恺甲在身,第二日晌午便要到牛头戍堡,忆罗只想,瞧起来打仗也挺容易,忽听探子来报高肃,只道不好,道:“后面库莫溪率了约一两万兵将在后尾随。”此时前面便是王敬俊重兵把守的牛头戍堡,后面又有一两万追兵,高肃只有不足五千人,便是自知形势严骏,当下稍一思忖,只聚了众将,镇定道:“敌众我寡,若回头攻打库莫溪,前方王敬俊定会以为我军撤退,必将转守为攻,使我们首尾受敌,难以脱身;不如首先进攻前面的王敬俊,若能击败他,库莫溪便会不战自溃了!”又点了两百精兵强将骑了快马做好准备,自己只以青巾掩面,持了大刀便去牛头戍堡叫阵,王敬俊领了兵马出来迎战,手下将领被高肃手下大将田弘一刀砍了,便把王敬俊兵马打了个落花流水,惨败而归,趁他们堡门来没来得及关上,高肃骑了大牙率领两百快马冲入堡内,眼见王敬俊正在前面,刚要杀去,便见侧面飞奔来一人,一槊便把王敬俊捣在地下杀了。却是斛律光赶来,与高肃会合成一处,堡内兵马四散逃走。库莫溪果然也闻风逃走。两支队伍如风卷残云般一日攻下三堡,虽多斩敌军首领,又邀获大批杂畜,只是却并未见到高湛。两人便又继续分头一路攻下北周绛川、白马、浍交、翼城四个戍堡。翼城残兵向东南方向逃去,高肃领兵紧追,忽见前面亦传来厮杀,纵马赶去,便见翼城乱兵正逼近前面一个仪表瑰杰的二十一、二岁的美男子,却不是九叔高湛是谁?放眼瞧去,此时高湛正遇险境,筒中已无箭羽,身边只剩一奴,与敌军距离不过丈余,便是生死一线,高肃取弓在手,拉满了沉着射去,一箭正中领先敌军头颅,利箭竟穿盔而过,把那人射下马来,余人皆是一怔,高肃一边打马向前,一边继续放箭,又射倒两人,敌军发一声喊,皆转身后逃,高湛反持槊在后追击,与高肃会合,道:“你是谁?救了我的性命。”
高肃见他无恙,方喜,取了面巾道:“九叔,侄儿来晚,让你受惊了。”两人杀出会合了斛律光,大败周军,共俘敌三千余人。高湛因中了埋伏被困,突出埋伏时身边亲随皆死散,只剩一奴,躲在石后又差点丧命于逃窜过来的残兵之手,如此种种,便觉甚是羞怒恼恨,只轻轻一个‘杀’字,兵将刀剑齐挥,便把这三千余俘虏砍杀,人头纷纷落下,滚了一地。
这次虽攻下数堡,但此地皆是宽缓平原,易攻难守,恐怕仍是免不了北周骚扰侵袭,斛律光、高肃策马观察,斛律光便指了平原对高肃道:“这儿必须修一道城墙,才能防守。”但他们知道调集民夫修城墙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