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觉道:“让他进来。”又对宇文护道:“难道连他也不能进来见我?”
宇文护见宇文觉开了口,也不好太驳他颜面,便不作声。那乙弗风领命而去。
又过了良久,便听有人进来,听声音似乎不止一人,给宇文觉行过礼,听得一个温柔女子声音道:“皇弟,今天我带两个妹子进宫找皇后说一说话,怎么宫里好像出事了?”
宇文觉道:“也没什么,堂兄怀疑进了个刺客,正在搜查。查了一天了,也没查出什么。”又道:“我看就算了罢。”后面这一句话显然是对宇文护所说。
宇文护道:“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便一定要查到底,非要查出人来不可。”却也十分坚持。便是断定高肃潜进,又已经把守严密,不可能出去,现在便是正在宫内。
乙弗风显然也跟了进来,又是陪笑道:“咱们兄弟连大一些的石头都敲打过了,他便是一根绣花针也找得出来,只是当真没有。”显是怕宇文护怒火,又道:“只剩这里没搜过了。”
宇文护倒也想起这事,便道:“你叫人进来搜罢。”
宇文觉只忙道:“咱们一直在这,刺客怎么会进来这里?”这话又是接得略快。便听一个清淡女子声音道:“这屋子里有刺客么?皇上在这,叫卫兵来搜多不成体统,让我来瞧一瞧。”这是亿罗的声音,听声音便是慢慢向后走来。她显然便是从宇文觉的话里察觉出了什么。
宇文护道:“皇上也该去处理政事了,毓弟你们陪了皇上出去罢。”听这意思,便是怎么也要搜一搜方才放心了。
高肃正想要不要从侧门闯出去,宇文邕拉了拉高肃,便朝旁边另一张门走去,却是一条走廊,走廊过去又是一间略小一些的书房,这里摆得除了挂有字画,书画,屏书,桌椅等物,又有一张胡床,两个负责守书房的宫女正坐在椅上细细说话,见到他们进来,慌忙俯到地上行礼。宇文邕只围了她们转一圈打量,道:“你们是在这里伺侯的?”
两个宫女答了是。
宇文邕又道:“我瞧你们两个都还不错,随我去王府做我妃子罢,先赐你们个名字,姓云好了,”想也不想,指了一个道:“你叫云丽”,又指了另一个道:“你便叫云华。”其时,名、姓、字是身份的象征,奴隶之类统统不会有姓名,下层的宫女下人之类尤其是当时女子的地位比较底下,也大多没有名姓,象高肃的生母就是没有姓名的。这些人都统一称呼,只以奴、婢相称,即便不是天生奴隶,像战俘兰京、老百姓袁德之类的之前有自己姓名的,做了奴隶后也不会以本来姓名相称,而且也根本不需要用到名姓了。因此主人贵族赏名赐姓便是一种封赏,便代表有了一定级别的身份。高肃见宇文邕突然进来封赏两个宫女,又要纳她们作妃,只是奇怪,不明白他此时怎么突然有了这个雅兴,做出这般非常举动。那两个宫女更是受宠若惊,她们本是负责守了这书房,做做清扫守护工作,却想不到有这天大的福气,深深趴俯在地上谢恩。宇文邕又回身对高肃道:“成大事者当能屈能伸,不拘泥于小节。”
高肃与宇文邕虽认识不久,但只于这两天见他的言语举止表现,已觉得不凡,不敢小瞧了他,见此便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却说宇文护坚持令人进书房搜查,宇文觉眼见乙弗风带了数十人进屋,便是发怒道:“你们信口胡说,把皇宫翻了个里朝天便罢,又要来搜这里是什么意思?我一直便在这,难道我就是刺客么?”
乙弗风便不敢再进,却也不退出去,只望了宇文护,等他下令。独孤亿罗,独孤伽罗,宇文毓夫妇也站在一旁不语,一时没有办法。
宇文护见宇文觉极力阻拦,终是起了一丝疑心,道:“皇上何必这么说,乙总管带了众多护卫忙到现在也是为国办事,为皇上尽忠,皇上应该给予勉励,否则恐怕会令一众臣下寒心。”又望了乙弗风道:“乙总管,你全力守卫皇宫安全,查出刺客皇上必定重重有赏。”又对宇文觉、宇文毓道:“请皇上、王弟回避。”竟是拿定了主意,说完不再理宇文觉,知道乙弗风为难,只朝他使一个眼色,便先领头向后厢走去,乙弗风会意,忙率队跟上。宇文觉呆了一呆,也随后走去。孤独几姐妹互相看看,俱是担忧,也在后相随。
到了厢房,乙弗风便分了几队人马,分别向各房和阁楼搜去,只听咚咚的凌乱脚步声和翻箱倒柜的声音,宇文护自先大步向走廊过去,一队人进那间房,便见两个宫女立在墙边垂手伺侯,房里一个宫装女子垂发坐在桌前,宇文邕立在她身后为她梳头。宇文护先自笑了,道:“四弟,我说怎么整夜不见你,原来你躲到这里捣鬼。”
宇文觉便更是暗自纳闷,搞不清楚情况。那坐着的宫女没有梳好头,只垂了三尺青丝立起低着头与另外两名宫女过来行礼。宇文护只笑道:“我这四弟不亲近女色,我倒要瞧一瞧是什么样的美女能令四弟动心。”说着便动手来拉,那女子柔弱,一下被他拉至面前,只是害怕,不敢抬头,全身发抖。宇文护见她虽有几分清秀,却是姿色平平,并于特别出色之处,便推开没了兴趣,宇文邕护了道:“她是我的,不许你伤她。”又拉了她道:“咱们走。”两个宫女行过礼,随了那女子走出。宇文觉便也奇怪,心知宇文邕并不好色,向来对女子不感兴趣,不知怎么回事,且这女子相貌并不出众,还不如身后宫女美貌,正想到此处,便望了一眼那美貌宫女,那美貌宫女正走过他面前时,也看了他一眼,眼神似笑非笑,又似无奈,却不正是高肃是谁?想来宇文护进来得匆忙,他虽换了装扮,另外那名女子却来不及梳头。
高肃和两个宫女随了宇文邕再走几处,便见亿罗,伽罗姐妹俩也在,不由微感脸红。后面另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端庄青年和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美貌少妇,想来便是宇文毓夫妇了。只想:瞧那宇文泰生得貌丑,又面带凶蛮霸气,没想到儿子倒是一个比一个显得温良。
宇文邕只对宇文毓道:“大哥,你过来做什么?今天宫里乱得很,皇上,护兄都很忙,咱们去你府里说话。”亿罗便也道:“正是来得不巧,走罢。”宇文毓不认得高肃,略有疑惑,只反问一句:“现在走么?”亿罗看了他点一点头。宇文毓虽是不解,但见亿罗确定,只向乙弗风道:“还请乙总管放行。”乙弗风便请宇文护示下。因高肃本自生得貌美,再加上这个年纪身量并未长足,换了女装便是个十足美貌宫女,宇文护根本没有在意,只顾令人去搜书房,点头应了。高肃三个宫女便随了宇文邕、宇文毓夫妇、独孤姐妹一行从他面前走出。走出甬道。高肃也是松了口气,见伽罗来了不见杨坚,便是关心,悄声问亿罗道:“大哥怎么样?”
亿罗也不看他,只淡淡道:“你操心你自己罢。”想来便是已经没事。宫女下人另外坐车,高肃只随他们登上一车,宇文毓夫妇虽是奇怪,也并不多话。一路驶出皇宫。亿罗、伽罗方追问高肃皇上怎么说。高肃道:“他答应削职为民。”又向宇文毓夫妇多谢搭救之恩,到了此时宇文毓夫妇方知这美貌宫女竟是男子所扮,俱是颇为惊奇。三姐妹听得父亲可保性命,又是欢喜,大姐宇文夫人反谢他道:“兰陵王冒险替我们父亲求情,无以为谢,就让咱们姐妹替你换装梳髻罢。”
高肃以为她们取笑,满脸通红,自己散了云鬓随手挽了个髻,道:“我也没说什么,不用麻烦。”
伽罗正色道:“兰陵王不必如此。”又道:“听说已经有人供认出你的身份,今早李植便登门要见独孤延,我父亲说因你闯祸,已经赶你回家,便是再没有独孤延这个人了,现在到处都在拿你,城门封锁,咱们府上也被人盯得严实,只是不敢进府来搜罢了。”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兰陵王不怕,只是事涉到我父亲等人,便是为了他们安危,恐怕还有要请兰陵王委屈再装女子的时候。”这番话甚是得体,便是顾及到高肃颜面,不使高肃觉得难堪。
其实高肃心性本自豁达,虽是脸红未褪,倒并不觉得扮成女子有什么难堪,反觉有趣,便只道了一声:“有劳。”宇文夫人和亿罗便在车里为高肃梳头,换回男身。唯伽罗不动,只暗暗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去瞧宇文邕,高肃看去,原来宇文邕正自坐在车里一角怔怔瞧了自己发呆,眼中流露出倾慕之色。稍是一怔,拍一拍宇文邕,取笑道:“咱们是兄弟,你可不要打错了主意。”宇文邕惊醒过来,略带无奈的一笑,扭过头也慢慢红了脸。
回到独孤府上,便见今日似乎府里要忙乱一些,都在收拾打扫,宇文毓夫妇、宇文邕便自去了。亿罗换了道服,过来找高肃道:“我知道你急着要走,咱们已经有了安排,明天就可以动身,先请随我把四方道术施完。”高肃便随她来到后院,这里已经摆了净坛香案又有黄纸符水之类,高肃以为这些东西只是那些游方术士装神弄鬼唬人所用,却原来亿罗也是这样。上过香,敬过酒水,倒是不见手舞足蹈,亦不会念念有词,只把杯中酒水倾洒在地,便递了一把匕首给高肃,歉意道:“这法术需用你一杯鲜血。”高肃闻言便割破手臂,流满一杯血,亿罗谢过,先用早已准备好的药物给他上药包扎后才取过一沓符纸,用指沾了血水在每张上面认真写画,上面早已有血迹字画,想是已用杨坚之血写过。画的是什么却是全不认得。高肃只在一旁瞧得稀奇。见她共写了数十张,脸上方露出些微喜色,微笑道:“大功告成。”
高肃便道:“这样就行了么?”
亿罗点一点头,取出一张符纸,在烛上点燃,将燃尽的纸灰置于另一杯中,以酒水冲和。道:“受法之人每天取一道符烧成灰和了酒水服下,连服七七四十九天,便可法成。”说着,端了酒杯,道:“我去请父亲喝酒。”她这样说法,便不算是泄露天机却让高肃明白。高肃会意,只是总是觉得太过离奇,有些半信半疑。随了亿罗去找独孤信,远远便见独孤信门前直直跪了一个身影,正是杨坚,便是吃惊,问道:“你父亲仍是不肯认他为徒?”
亿罗也是叹息,无奈点头道:“他伤好后便一直跪在这儿。他们师徒是一个脾气,谁也劝不了。”高肃只想,那我更不会劝人了,他昨晚去找宇文觉本是觉得自己有理的,谁知反被宇文觉的一通话说得糊涂起来,此时望了杨坚跪在独孤信门前的身影,便更是没有办法。随了亿罗进房,只见独孤信坐在桌后阅信,亿罗便问:“是四姐来信么?”独孤信点头,皱眉道:“她还是那样,总是不好,你懂得医术,能不能替她治好这病根?”却原来他的四女儿是个体弱力怯的病美人,常年病怏怏的卧床不起。
亿罗微微一笑,道:“父亲且宽心,我四姐……”顿了一顿,道:“世上很多人活得好好的,可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死了;有些人瞧着体弱,却反而长寿。”又道:“李家对他那么好,端茶伺水的伺侯,四姐这病便是她有这个福气。父亲何必无谓担心?”说着,把手中托盘奉上,恳求道:“万望父亲成全。”
独孤信怔了一怔,明白过来,望了她问道:“你师父知不知道?”
亿罗不敢答,低了头不敢出声,显然便是她所做的这一切师父都不知道,而是瞒了师父溜出来所私下进行。
独孤信微微叹气,道:“你师父常说,天意不可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3 章
亿罗跪下落泪道:“可是父亲既然当初让女儿学了这些道法,如今怎么能眼见父亲命数而不作为?请父亲成全女儿的一片孝心。”
独孤信便也不忍辜负她好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你起来罢。”又道:“明天兰陵王要走,你便随他去,把我交待的事给办了。”
亿罗知道父亲固执,见他肯饮酒方自破涕为喜,到他身后为他捶肩,也不看高肃,道:“父亲之令敢不从命,只是女儿自己就可以办,兰陵王有自己正事,怎么能被我拖累?”
这话便又略有酸意,高肃见这话冲自己而来,便道:“你们几次救我性命,这件小事,我自当全力相助。”
独孤信慢慢把手中信收好,对高肃道:“你要有正事自然先办正事,”只是若有若无的一声苦笑,道:“反正已经是三十年过去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亿罗仍是微有担心,又道:“我还想留下多伺侯父亲几天,等父亲服完符水再走。”其实,她本来这次出山便只是为了做这一件事,然而事情似乎总有不顺,一事接着一事,便又多生出许多的事来。因此仍是不能放心。
独孤信道:“我知道你孝顺,每日一杯符水的事我答应你便是。”他是守信之人,即然答应,自是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亿罗稍一迟疑,便轻声道:“说到孝顺,其实我们统统不如常随你身边的杨将军。”这话便又是要替杨坚求情了,独孤信自是知道,只道:“这件事我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亿罗见此,便不敢再说。
从独孤信房里出来,这一天到了晚上,府上仍是灯火通明的收拾打扫,这时候并非过年过节,却不知道他们府上有什么大事。高肃见外面灯火通明,不知现在杨坚怎样,便迎着灯火走向独孤信房前,这里倒甚是安静,只有杨坚孤零零一个身影动也不动跪在烛光下,远远瞧去好像地上凭空多出半截木桩一般,正要上前劝解,走得几步,却见横过房屋阴影里走出一名少女也正向杨坚走去,步入淡淡光线中,可以瞧见正是伽罗。高肃想:他们是未婚夫妻,现在我过去被我撞见恐怕他们有些难为情,因此站住。却见伽罗径直走到杨坚身旁,因杨坚跪着,不敢站他身前身旁,直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站定,方轻声道:“将军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虽是背向而立,自是在跟杨坚说话。
杨坚听不明白,只‘哦?’了一声。
伽罗又道:“将军细想想,父亲与将军之情,岂是说断就断的?只是现在父亲是宇文护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朝中又都知你是他的心腹,父亲恐怕因他耽误你今后前程,不得已方出此下策,不过是做出来给别人瞧的,你自心里当他是师父便罢,又何必强求这个名份?”
杨坚并不赞同,瓮声道:“师父师父,为师便是父,我若因顾及自身前程欺师弃父,连畜牲也不如。”
伽罗道:“话虽如此,只是这些年,父亲为你所花心血比我六个兄长尤甚,你不看重自身前程岂不是枉费他多年苦心?此其一,其二,父亲早知将军是个英雄,胸怀大志,只怕你将来要顾虑到他一生的忠信美名,未免束手缚脚,不敢作为。因此为你解开这包袱,成全你的志向之意。他全心为你将来,你却执着于眼前,辜负他好意,令他为难,只知愚忠蠢孝,不懂变通,那便反是不忠不孝了。”
杨坚被她说得无言以对,似是被这番言语打动,一时只是沉吟。伽罗又道:“再说,他便坚持不担你师父这名,总还,”说到此时,声音便低了下去,轻声道:“总还是我父亲。”
杨坚被伽罗这几言点悟,方知师父一片苦心。知道伽罗自是言之有理,心里明白过来,便是想得通透,只原地恭恭敬敬朝独孤信门前磕了三个响头,道:“不管怎样,在我心里师父永远是师父。”说完,方立起身来,向伽罗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