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个人的身影,只是一动不动。杨坚、高肃便是微奇,策马越走越近,方见是一个瘦小道童正背着他们立在林中空旷处,仰了头望着天上星月,仿佛入定一般纹丝不定。高肃只想:莫非这也是降鬼的招法不成?却听杨坚也正问道:“那小道,你也是来这捉鬼的?”
那背影听到人声,浑身一抖,似乎大为震惊,回过身来,惊恐地望了他们,虽然穿着道袍,挽了道髻,却是身量婀娜,原来并不是小道童,而是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道姑,且在月光沐浴下可瞧见眉目修长如画,容貌精致有如雕琢,只是肤色白得有些异乎寻常,连唇色也颇淡,像是常年不见日光一般。杨坚、高肃也想不到竟是一个妙龄美貌少女,亦都是惊奇,见她惊恐,杨坚忙道:“小道姑休惊,我和兄弟是赶夜路的过客,并非鬼怪,更非盗匪。”
那道姑只望了他们惊疑,仿佛仍是难以置信,问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嗓音清冷凛冽。听起来正是刚才出言讥讽赶跑那群道士的声音,却原来刚才装神弄鬼的便是这小道姑,此时星月清冷,偏那道姑神色也十分清冷,高肃、杨坚又刚从那么神乎其神的鬼阵中走过,眼前情形便是颇为怪异。高肃只问:“那鬼阵可跟你有关系?”
道姑似乎到了此时方才相信有二人在眼前,脸上惊恐神色渐渐消散,却转而悲伤起来,不答他话,又缓缓仰了头去望天上星月,哀叹一声道:“莫非这一切都是天意,”却有一行清泪淌下脸颊,在月光下泪痕闪着微光,甚是清晰。杨坚、高肃只觉怪异不解,只是见她一个孤身美貌少女在荒山野岭之中黯然流泪,便引人心生怜悯之意,杨坚便问:“你莫非有什么为难之处?若是惧怕鬼怪,便跟了咱们一起下山去长安罢。”
道姑不瞧他们,只自己颦了眉头,似乎是在苦苦思索什么,过得良久,方自点一点头,自言自语道:“就是这样,应该还可以补救。”便朝杨坚道:“你们既然闯进来坏了我的大事,我要借你们身上一样东西一用。”
高肃、杨坚都听不明白她说什么,高肃奇道:“咱们怎么会坏了你的大事?”
道姑又不答了,又是抬头看天,自言自语道:“乌云要遮月了,”杨坚、高肃只觉她举止神秘,也抬了头看去,果然圆月悄悄向浓云里溜去。虽有星光,这月亮被乌云一遮,恐怕四周都要暗下,那道姑却已蹲下,从地上捡了个石块便开始在地上划起来,细细看去,渐渐成型,原来是在地上画了一盏油灯,又在油灯里划了弯弯一笔充当灯芯,便扔了石块站起身来。杨坚、高肃二人不知她怎么突然有这兴致在地上以石块作画,只是暗自纳闷,却见她起身后拍一拍手,便用食指只朝地上所画油灯一指,那所画灯芯处刹时燃起火光,竟自灯亮,犹如真实灯盏,照亮四周,此时月亮也已隐进云层。杨坚、高肃见此情景只面面相觑,不知这使的是什么妖术,便是做声不得。高肃只想,这小道姑果然会些稀奇把戏,比那些无能道士强得多,也难怪她会出言讥讽。
杨坚见她古怪异常,说话行事难以预料,但她能够晚上孤身至此,想必也有些本事,不愿与这奇怪女道纠缠,便道:“我瞧你是个小姑娘,因此好心问你有何难处,你若坦言相告,或许我们兄弟二人能够助一助你,你若一味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便恕咱们不能奉陪。”说完,和高肃二人拉了马绳便要走。
道姑只淡淡道:“我都说了要你们留下来补救过失,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杨坚、高肃只笑道:“你要留下咱们?”话音甫落,忽觉马匹脚步踉跄,他们所骑两匹马腿脚开始发软,站立不稳竟都跌倒在地爬不起来,杨坚、高肃心里一惊,相继跃下马背,提气时亦觉胸中空空,似乎也是手脚发软,全身使不上力,只道一声:不好,知道是中了毒。高肃一掌轻飘飘便向地上所画灯盏扫去,把灯扑灭,杨坚向那道姑抓去,本见那道姑怪异,以为有些本事,自己又中了毒丧失大部分内力,因此只全力一掌击下,忽见那道姑不闪不避,似乎浑然不懂武艺,这一掌便要把她击死,便变掌为爪,拿住道姑肩井穴,喝道:“咱们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毒害咱……”话音未落,忽觉掌心与道姑接触处灸热难挡,瞬间整条臂膀又至半边身体都已发麻僵硬,再拿不住道姑,站立不稳整个人便倒在草丛。高肃吃了一惊,以为那道姑厉害,便也一掌向道姑劈去。杨坚忙道:“别碰她,身上有毒。”高肃闻言收掌为指,手指一拈,玉萧从袖中滑出便是一招‘丹凤点头’直接点向道姑面门,谁知那道姑不但并不厉害,而且全然不会武艺,一动不动便被高肃点住肩井穴,高肃道:“交出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4 章
道姑被他点住,却也不惊不惧,只道:“我本就没想过要害你们,只想你们留下取些东西,是你们自己要动手,怪得了谁?我既然毒不倒你们,反落在你手里,只求速死,难道我妙真还受你要挟不成?”
高肃见杨坚没有了声音,也不知怎么样了,这道姑没有一点武艺,却又不怕死,杀她容易却是救不回杨坚,倒是有些难办,只道:“好好的,我做甚么杀你?你快拿出解药,我不为难你。”
道姑道:“我自有解药,你需答应我一事我便即刻奉上。”
高肃偏却也是最不受人要挟的性子,如何肯答应?听得她有解药,便冷哼了一声,只道‘得罪’。微微偏过了头不再看她,举起玉萧在她两边衣袖轻轻扫过,道姑声音愈冷,道:“你敢羞辱我?”这口气倒也不小,不像是一般人家能说出,只是她觉得受到轻薄,说话之时便又流下泪水。高肃只作没有看见,道:“我只要解药。”说着玉萧触到一物,从她左袖里挑出一瞧却是一只绣花荷包,把荷包摔在地上便又用玉萧去扫道姑腰间。道姑忍泪道:“解药不在我身上,你解了我穴道,我带你去取。”
高肃闻言解了她穴,过去探视杨坚,见他已全身僵硬昏迷过去,只是还有鼻息,双手一抄抱起杨坚道:“你在前面带路。”
那道姑俯身拾起荷包收好,便往林中行走,高肃怕她耍什么手段,便隔了三四丈距离远远跟着,如此行了一箭地便见前面传来灯火光亮,却原来有一座破旧道观,那整个破观甚小,也不过方圆几丈,却灯火通明,犹如整观都着火燃烧一般,瞧这道姑古怪,便连道观都是诡异,眼见道姑便要进观内,高肃怕里面另有她同伙设下陷阱,眼前只一个小道姑已是这么厉害,再添上个师父或是同门便难对付了,忙快走几步进观,只见眼前一亮,似乎有许多灯火,尚未踏进又见那道姑正站在门口处转过了身看他,正觉有异,忽然微感晕眩,只见光亮之下眼前似有淡淡黄雾浮动,心里警觉忙屏住呼吸,一手松开杨坚便拍出一掌,将黄雾拍散,道姑本是站他面前,没料到他手里抱了人面对毒雾还能出掌,因此高肃这一掌便正是朝她而去,虽未击实,只是掌风带着毒雾俱都打还到她身上,她只‘啊’了一声,退了两步便倒在地上,高肃也是一惊,怕打死了她,忙抱了杨坚跨进道观,却见中间地上点着数十盏油灯,排放有序,摆成八卦之形,难怪看起来这么光亮,观里陈设简单,有一张床和灶台,一目了然,那道姑倒在一旁,观里却再无别人。高肃把杨坚靠墙边坐了放好。却听那道姑颤声道:“你小心一些,不要弄熄了灯盏。”却原来没死,高肃看去,她仍是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头却是扭向这边,睁了眼睛,眼里俱是乞求之意,想是见高肃行动带风,怕他不小心弄熄了油灯。高肃只想,这地上点了这么多盏油灯,不知道有没有古怪?暗暗运一运气,似乎无碍,便只问:“解药在哪?”道姑形容悲切,只轻声道:“他右手沾了我身上的黑蝎粉,缸里有水,你打了水来替他洗净便好。”高肃一眼望去,对面角落里有个水缸,又有葫芦瓢,他不敢触碰这里东西,撕下一片衣襟把手包住,方取瓢打水替杨坚洗手,洗过之后把水倒了,再打新鲜水来清洗,道姑见他在油灯旁穿行,便又急道:“你慢一些,你兄弟死不了。”总是怕他不小心弄熄了油灯。高肃见她格外紧张,便也小心行事,替杨坚洗过两次手,果然渐渐不再僵硬,又换了四、五次水,杨坚便哼了一声,动了一下,苏醒过来,瞧见眼前情景,亦是惊奇。高肃忙问:“你觉得怎么样?”杨坚听了暗暗运气,一时无法提气,道:“还好,只是全身酸软无力,难以动弹。”
高肃便掉头问道姑道:“这是怎么回事?”道姑黯然道:“他刚才全身肌肉僵硬,现在刚刚恢复,自然觉得酸软,休息片刻便好。”杨坚坐好暗暗运气恢复。高肃放了葫芦瓢,看见道姑脸上泪痕未干,便走过去用布包了手指替她号脉,脉象正常,伤得并不严重,便问:“你的毒怎么解?”道姑只闭了眼不理他,高肃也不再理会,正要走开,道姑忽又睁了眼道:“我自小跟了师父研习道教经法,能窥天机,善会看相卜卦,可知过去未来,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请求,我可替你们每人算上三卦,如何?”
高肃见她虽然语气仍是清冷,但话中只说请求,便已是软和了许多,刚才又一直口口声声要他们留下一样东西,且千方百计要毒倒他们,也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倒是好奇,便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道姑道:“我施道术需要用到你们一碗鲜血。”
高肃更加不懂,不知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又问:“这又是为何?”
道姑神色肃然,只道:“事涉天机,不能泄露。”
高肃便觉荒诞不经,难以置信,只道:“那你先替咱们算上一卦,我瞧你准不准?若是准了,我便放些血给你也没关系。”
道姑脸露喜色,道:“当真?那贫道便要多谢两位施主。”只是躺在地上不便,高肃的手被布包了,轻轻扶了她坐好,心里略奇,暗想:瞧她这情形,像是被自己毒药所迷,自己的毒难道她自己解不了?正自纳闷,道姑却示意他同杨坚到一处坐好,神色间便显得严谨肃穆,声音也是认真,道:“我便给你们算前程、姻缘、生死这人生三卦,包你们这一生享用不尽。”
高肃见她认真,倒也不便取笑,要听她如何说法,却见她细细打量一眼闭目养神的杨坚,便是神色微奇,只‘咦’了一声,又细细看一眼高肃,又‘啊’了一声,脸上神色愈加奇怪,怔了半晌,方道:“你们二位相貌异于常人,想必身份不俗,均出身名门,”高肃心想,这个也不难看出,不算厉害。却听道姑又道:“最难得的是,你们两个额隐青龙,都是帝王之相。”杨坚闻言便睁开了眼睛,高肃心想,三弟已经要登基称帝,难道他们两个也要做皇帝?便是哈哈一笑道:“这话不可乱说,要砍头的。”
道姑点一点头,道:“那我再给你们算第二卦,便要恭喜两位,你们面带桃花,都将会于三月之内大婚。”杨坚只半信半疑道:“这个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不知从何说起?”高肃想起陈夜来,便只微微一笑,并不反驳。道姑偏又望了他道:“尤其恭喜这位公子,红运连连,恐怕要连娶几房妻妾。”高肃闻言实在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只想,这道姑似乎急于想取他们鲜血,便只捡好听的来奉承他们,又是帝皇,又是妻妾,权势和美人自然都是男子最爱听的话,只是这些话却未免说得太过,不着边际,却不知他高肃既没想过要做皇帝,现在更是无心纳妾,便是急着要娶,依陈夜来那性子,只怕便要拿剑在他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出来。当真是胡说八道,无稽之谈。想那第三卦,恐怕不是万万岁,也是长命百岁了。想此种种,已是听不下去,几乎笑倒,道:“满嘴胡言,你不要再说了。”杨坚也只是半信半疑,道:“你这算的卦通通不准,不如找你师父来算一算。”
道姑见他们不信,也不争辩,只淡淡一笑,道:“我师父早已隐世不见人,他若在这里,又怎么连你们两个也制不住,还任由你们嘲笑咱们道法。”
高肃仍有笑意,只道:“别说你师父,咱们连你们道教的祖师爷由吾道荣也都早已见识过了。”
道姑便是一怔,道:“你们认得我师父?”
高肃、杨坚亦是惊奇,方知这小道姑竟是恒岳仙人由吾道荣的弟子。杨坚尚自不信,追问一句:“尊师是由吾道荣?”
道姑点一点头,淡然道:“可惜我连师父的一成本领也没学会,令他老人家蒙羞。”
杨坚便也笑道:“你不用自谦,我这也是头一次栽在别人手上,这么说来,咱们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师父和你师父颇有些渊源,咱们也算得是一派了。”
道姑又是一怔,恍然大悟便问:“你是独孤太保帐下先锋杨坚杨将军么?”
杨坚道:“正是。”又指了高肃,道:“这是我结义兄弟王临南,小道姑怎么称呼?”
道姑道:“我道号妙真。”
此时杨坚已经恢复,站起活动几步,便问:“你的伤要不要紧?”
妙真摇一摇头,略有脸红,道:“过一个时辰药力散去便好。”
杨坚便又坐下道:“那我们在这里等你好了再走。”又问:“你即是由吾道荣的女弟子,作什么孤身一人在此?”
妙真望了那些油灯,道:“你们既有天子之相,跟你们说也不妨事,最近我算得一个至亲的人将要离世,因此施这四方道法为他多乞十年寿命,这法术便是要选在七七之时,又要选在这七七之地,点了这七七四十九盏油灯,只要过四十九日不熄,又没有外人冲撞,方可法成,我那至亲便可再活十年。眼看今日已经是最后一日,只差最后一个时辰,只可惜……。”说着,望了杨坚、高肃,言下之意却是说可惜被他们闯进。
杨坚、高肃对视了一眼,虽觉过于离奇。只是若是妙真说的是实情,倒真是他们不是,也不怪她要使毒了。杨坚又问:“那被咱们冲撞了又会怎样?”
妙真道:“只有取你们鲜血给我那至亲之人服下,或许还可补救。”
杨坚道:“既然这样,你该早说,咱们倒是不怕流血的人。”说着,拔出宝剑,道:“要取多少?一瓢够不够?”
妙真淡淡一笑道:“你便不怕流这么多血,我那至亲也喝不了这许多……”说到此时,高肃听到外面似乎传来异声,只道:“什么声音?”
妙真便是脸色一变,道:“啊,又来了,”当下再顾不得羞怯,且眼见他们两个都不是歹人,忙道:“我怀里有解药,请施主快帮我取出。”却原来她中的叫做绿蟾雾,因这种毒雾只会暂时使人无力并不致人死命,又解药是藏在胸前怀中,因此一直羞于提起。
高肃不知她说什么来了,正在身边,闻言蹲下用玉箫轻轻挑了她道袍,便要伸手。妙真见他仍是谨慎,道:“我孤身在这深山,因此在道袍上洒了黑蝎粉护身,便挡不住豺狼虎豹,总可防蛇虫鼠蚁。衣服里面却是没毒,若不然,便像现在这般连自己也毒倒了。”高肃便是一笑,解开手上布条,从她怀里取出四五个小巧精致的小盒小瓶。
妙真道:“红色那个小盒,你开了让我闻一闻。”高肃开了那个小盒,里面是大半盒红黑色的药粉,便觉一股辛辣之气扑鼻而来,忙放到她鼻子底下,此时外面扑扑之声愈来愈近,仿佛是刮风一般。妙真抬了手用衣袖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