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开无语,只是忧心忡忡地望着赵元俨。此去若是双方无法谈妥归顺和借兵的条件,赵元俨即便带了侍卫,能否全身而退尚且不可知。何况他已经准备将可用人手都留给自己抵御赵元份的叛乱,准备孤身一人前往夏国。万一李德明趁此机会拿住了赵元俨,以他的性命安全要挟皇帝,那就只有乱上加乱的份儿了。
赵元俨知道自己此去凶险,可眼下除了这条路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不能看着大宋基业毁于一旦而束手待毙。他看着眼前为自己担忧的伊人,忽地有些不舍离开她,未来生死未卜,这一面或许就成了永别。
但他别无办法,此刻的他肩负着挽救大局的重担,实在不能耽于儿女情长。
他决绝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声轻微的叹息,轻的恰如桃花花瓣飘落于地,又被微风吹散,毫无踪迹可寻。让林花开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注释6:李继迁后被尊称为夏太祖,夏国便是西夏国的前身,此时还未正式建国,夏国的国名是辽国所封。
“娘娘,娘娘。”素芳知道叫醒正在酣睡的刘贵妃,无异于从老虎嘴里拔牙,可她实在没有旁的办法。可不待她喊醒刘贵妃,那个拿着亲王令的女子,已经直冲冲地闯了进来。
“民女林花开,拜见娘娘。”
刘贵妃揉着头痛地太阳穴,刚要怒斥寝殿中跪着的黄衫女子,便瞥见了她手中散发着柔光如假包换的亲王令,只得强压下心里的怒气。她披上外衣半倚在床榻之上,“见令如见王,你此刻不是庶民之身,倒不用跪着。”
林花开谢恩起身,“能原谅我的贸然觐见,娘娘果然大人有大量。”这句马屁拍的十分生涩,远不如百里丛巧舌莲花。林花开自认口才一般,若非事态紧急,她也不会前来游说刘贵妃。“不知能否请娘娘屏退左右宫人?”
刘娥睡眼惺忪地睨着她,在心里嗤笑道,大人大量?要不是因为你拿着亲王令,便是有十个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她挥了挥手,室内的宫人全部躬身退下,只余素芳一人。“姑娘敢拿着亲王令闯宫,事情肯定非同小可,本宫倒也不是不明事理,何以会怪罪于你。素芳是我的心腹,姑娘不必顾虑,说吧,所谓何事?”
事情实在刻不容缓,林花开决定抛弃那些客套的虚话,单刀直入。“我说的这些可能娘娘不会信,但绝对都是实话。商王赵元份要在下月十五,谋朝篡位!”
刘娥的眼睛骤然睁大,身子猛地坐直,目光炯炯地盯着林花开,“说下去。”素芳听见凭空出现的林花开,冒出此等惊人之语,吓的腿一抖,差点跪坐在地上。
“赵元份找到了恭孝太子的遗腹子,准备以他为由,召集恭孝太子的旧部,再加上他手中原有的军队,于十五日一举攻进皇宫!
八王爷事先探得此事,曾为此觐见过皇上,未果。就在刚刚,他已孤身一人,快马加鞭赶往夏国,借兵解救皇室之围。临走前他给了我这块令牌,让我执此令求见娘娘,希望娘娘能施以援手!此并非王爷一人之事,实乃关乎天下,关乎社稷之要事,请娘娘务必相助!”
刘娥见她神色恳切,不似作伪,但并不肯立即相信她,只因此事实在太过重大。“你要本宫怎么帮?”
“八王爷出京前留给了我两千人手,用以拖延大军的进攻,等到他带援兵回来。娘娘的兄长在兵曹供职,可打开宫门,放这两千人入宫,提前布置防御。再请娘娘调动三千御林军,共同抵御赵元份的大军。”林花开没有点明,即便如此殊死抵抗,也未必能赢。一旦宫门失手,宫里都是手无寸铁的宫女、内监,养尊处优的妃子,和毫无危机感的皇上,等待他们所有人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刘娥长长吐出一口气,眉头紧锁,手轻揉着太阳穴。面前莫名出现的少女,想让她兄长越权开放宫门,引兵入宫,还想让她调动御林军。她在宫里权势再大,也只是一个掌管内宫的妃子,普天之下能让御林军有作为的,唯有皇上一人。
刘贵妃权衡再三,说道:“这两条都不大好办,本宫会去与哥哥协商,你先留在宫中,本宫自会找你商量此事。”
林花开不知道她答应的是否真心,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再想,只好先离开主殿。
若是刘贵妃不肯帮忙,她难道要去找皇后?
☆、第六十八章
“娘娘,您可要三思啊,这种宵小之徒的话怎么能随便信呢!”素芳着急地说道,“她刚刚提的两个要求,无论哪个,都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四王爷是皇上的亲弟弟,又素来忠厚老实,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刘娥双目紧闭,似是极为头痛,“会获什么罪,你当我不知么。可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待赵元份挥师攻进皇宫,我们照样难逃一死,下场怕是还不如诛九族。
而且她不是什么宵小之徒,她有八王爷的亲王令,此令非同一般,乃先帝爷所赐,那上面所嵌的金绿猫眼石乃世间罕见珍宝,绝造不得假。只有王爷极为信任之人,才能拿到亲王令,所以她说之事,是真的可能性很大。
太祖皇帝当年通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才得来的这天下。就算赵元份忠厚老实,也禁不住会垂涎于这滔天权势。他试图效法太祖皇帝,夺得皇位,不是没有可能。”连我一个出身低微的女人都想掌管这天下,更别说他拥有赵氏的皇族血脉,刘娥心想道。
素芳有些慌神,她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要谋反,“万一她那亲王令是偷来的呢?她可能就是八王爷身边的小丫鬟,或许是……被皇后收买,来陷害娘娘的呢!”
“皇后日日为她早死的三个儿子啼哭,身子都离不开汤药了,哪里会来的闲工夫对付我。”刘娥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还是有必要证实一下。“派人去查一下八王爷的踪迹,看他是不是真的去了西凉。再去打听一下各路兵马的调动情况,回来汇报于我。”
素芳领命下去,只留刘娥一人在祈宁殿里无奈叹息,皇上真没用,崇尚什么无为自清,清净做事,连造反如此敏感之事都不信。大宋的江山,这宫里的荣辱,难道要靠她一个女人来保住不成……
她想起后殿住着的善绫沫和百里丛,一天之前她还在计划着如何夺得一个孩子,从而当上太后。现在她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保住皇上的皇位。倘若他的皇位丢了,自己得到了一个孩子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
若是一月后皇位保住了,她正好凭借此次联手协作获得八王爷的信任,这样等郭皇后一死,支持她登后位的助力又添了一个。
可要是一月后皇位没保住,她可不愿死在赵元份的屠刀下,更不愿被士兵糟蹋受辱,她得想好退路才行。
素芳复又走进寝殿,躬身说道:“娘娘,都办妥了。”
刘娥看着面前陪了她三十年的好友,突然计上心来,“素芳,你回去收拾一下细软,再带上两万两的银子,三日后就出宫去吧。”
素芳本就因造反一事惊魂未定,直接吓得扑通跪到了地上,“娘娘,奴婢不出宫,不要赶奴婢出宫,奴婢誓死不离开娘娘!”
刘娥看她如此,心下不由感动,眼眶也有些湿润,“不是要赶你走,你且我说完。你出宫后,买匹快马,到颍昌府住下。若是过了下月十五,皇帝仍在位,你再回宫来便是了。若是有新帝继位,你就继续住着,直到我来找你。”
素芳泪流满面,“娘娘别骗奴婢,要是新帝继位,娘娘如何能逃到出皇城!奴婢坚决不出宫!”
刘娥轻抚着她的发髻,安慰道:“怎么会骗你,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我的能耐。我会让人马不停蹄地从宫里挖一条密道出来,通到运河处。到时候皇帝暴毙,我便假称殉葬,一把火烧了这祈宁殿,留下几个宫女的焦尸,给赵元份辨认。之后趁乱从密道逃走,与兄长汇合,他在京中人脉甚广,出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素芳这才答应下来,“那到了颍昌府,娘娘如何找奴婢?”
“我会叫人配一盒循风不散的香料,给你戴在身上。等过了三月十五,你就把它拿出来,从城门一直撒到你所住的地方,我凭着香味自会寻到你。
虽然这后宫之主的位子没了,但只要人还活着,银子还在,我们就不愁没好日子过。”刘娥自信地笑道,她还可以再嫁给她的哥哥,也就是她入宫前的夫君。三人一起隐姓埋名,能回到老家生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管是皇宫、子嗣、荣华富贵,还是江山也好,这些可都比不上命重要。
林花开没有忘记她来刘娥宫中的另一个目的,那就是寻找善绫沫和百里丛。她倒没有利用赵元俨的令牌,在祈宁殿中横冲直撞,而是在殿里的小花园燃放了一根花千寻,不出片刻,便见到了二人。
“花开!”善绫沫激动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真的是你!呜呜呜,你是怎么进来的?”
百里丛也感慨良多,“花大姐果然通天彻地无所不能,连宫里都能进来,我还以为我眼花,才能在宫中见到花千寻。”
林花开将事情的始末讲给二人听,二人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想不到大宋朝建国不到五十年,便要结束这太平盛世,陷入到征战中去。
“阿丛,你的仇人不是皇上。”林花开把赵元俨所说的理由告诉他。“我倒是有一个猜想,凶手或许正是赵元份。
他当年可能是想买通你爹,让你爹为赵元僖的死做伪证,将他的死陷害给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圣上。这样等圣上被怀疑,四王爷就能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但是你爹并未同流合污,他一怒之下便派杀手追杀你全家。”
善绫沫第一个表示赞同,“有道理,坏事都让他做尽了!这事一听就是他能做出来的!”
百里丛沉吟半响,方才说道:“待将来有机会,我定要当面质问他,此事是不是他所为。
不过之前我已经跟沫儿说好,不再想报仇一事。”
林花开听他叫的是沫儿,不是死丫头,当即喜笑颜开,“你们和好了?”
“不止呢~”善绫沫拉过林花开,将她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她,说者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听者倒是胀红了一张脸。“死丫头,这种事哪好说出来……你也不知道害臊~
阿丛,终于是抱得美人归了~我这得道一声恭喜了,等回了杭州,给你们办喜事,到时候我们再痛痛快快地热闹一回~”
百里丛哈哈大笑,“花大姐,热闹什么的肯定会有,不过更重要的,你懂的~”是份子钱!就算你跟良子在一起,也不能算一份,得一人给我一份才行~”
善绫沫重重地踩了他一脚,“守财奴,花开可是我的好姐妹,你就知道黑她银子。
不过,花开啊,咱们这么多年姐妹,感情如此深厚,我就嫁这么一回,银子可一定要给我包多多的。”
林花开笑着嗔怪了她一眼,“还没跟他成亲呢,你就开始夫唱妇随的,他是守财奴,你以后就是守财奴的婆娘~”
林花开脸上挂着微笑,听他们二人你一嘴我一句的说着成亲时要如何操办,心里忧心忡忡。战争一触即发,不管最终结果谁赢谁输,她必须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离开这是非之地,避免在战乱中受到牵连。
可刚刚听二人所说,刘贵妃不肯让他们出宫,甚至还限制他们在祈宁殿里的自由。刘贵妃此举到底意欲何为,林花开实在是摸不透,
善绫沫说她是因为发善心,决定成全二人。依林花开所看,应该没这么简单。她回想起刚见到刘贵妃那一刻,清梦被扰时,扫过来的凌厉眼神,其中蕴有沧海龙吟般的杀气。林花开敢断定,此人绝非善类,可她能从百里丛和善绫沫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还有一事,令她更为介怀,“三月十五,是什么日子?为何赵元份偏偏选了那天谋反?”
善绫沫说道:“那天是皇上的生辰啊,我就是以舞女的身份进得宫,本来是要在那天表演舞蹈给皇上看的!”
百里丛哈哈地笑了出来,“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那种鬼爬的舞步,拿到皇上面前献丑,小命一定保不住。幸亏你最终来了这儿。”
善绫沫翻了个白眼,“我可是抱着刺杀皇上的心进宫的,他要是能看见我跳舞,指不定命不保的是谁呢。”
百里丛捂住了她的嘴,“这话你可别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再把你逮起来。犯了这种诛九族的大罪,为夫可是要跟着你一起掉脑袋的~”
善绫沫突然双手一拍,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扒拉开百里丛捂着她的手,“对了,我都给忘了,我是跟着芙蓉进的宫!她现在不叫芙蓉了,叫什么谢红绫还是薛红绫的。我是来了祈宁殿,可她还在给皇上表演歌舞的队伍里呢!”
林花开眉头骤然锁紧,如此便说得通了,为什么偏偏选了那天。
只因宫里有噬血盟的人,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局势可就糟了。
“我得想个完全之策,除掉她们才行……”
☆、第六十九章
时值真宗皇帝生辰,因哀悼太子赵佑早亡,郭皇后主张一切从简,帝遂设家宴于庆彰宫,并未大张操办。景德三年三月十五日,帝与众妃同乐庆彰宫,席间众人享受佳肴美酒,琴瑟丝竹之声不间于耳,笙歌燕舞间,歌舞美姬身姿妖娆。
郭皇后久病于塌,只略坐了一会儿,便找个借口先回坤宁殿去了。待得皇后一走,众妃嫔中以刘贵妃为尊。皇上对她向来优待,今日更是殷切备至,“爱妃,怎么看着心事重重,可是对这家宴有何不满?”
刘贵妃连忙做出喜悦的样子,将酒杯斟满,起身献与皇上,“皇上说哪里的话,臣妾哪敢有什么不满。”
皇上哈哈而笑,“你这么说,那就是真有了,爱妃但说无妨。”
“臣妾就是看倦了这些如出一辙的歌舞,徒生出些无聊罢了,” 刘贵妃捂嘴轻笑,“缤纷荡漾地晃晕了眼,还不如外面的春色动人。”
这不过才跳到第二只舞蹈,哪里就会看得如出一辙了,皇帝赵恒只当她是醋劲上来,嫉恨那些妖娆扭动的舞女。不过他向来万事都顺着刘娥的意思,这次自然也不例外,“爱妃既然觉得动人,朕跟你去外面赏春如何?”
刘娥忙谢恩,这才笑意盈盈地扶了皇上,往御花园去了。
宴会中在座中,比较年轻的新晋封妃嫔,如陈才人和徐美人等,都诧异地两两相望。没想到皇上对一个贵妇竟然会言听计从到这种地步,连生辰宴都不参加了,只留下几位妃嫔,尴尬地欣赏歌舞,走也不是留也不爽。
年长的妃嫔,如德妃,杜妃等,早已司空见惯。这些年来,皇上待刘娥半是依赖半是喜爱,一直都是有求必应,尽管她容颜衰老,圣眷却从未断过。连皇帝宠幸哪位妃子,事先都要问过她的意见。一入宫便与刘娥交好的杨明丽,如今已经扶摇直上,年纪轻轻的便做了淑妃。
杨淑妃知道皇后身体快不行了,日后这宫中,还要以刘贵妃马首是瞻,才能拼得一个好前程。她清了清嗓子,强行打断了丝竹之乐。大殿上突然间的寂静,诡异得渗人,连带着杨淑妃尖细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皇上刚刚走出去的时候,跟我说,这些歌女舞女惹刘贵妃不快,应该全部处以极刑。来人呐,侍卫!把这些……罪人,全部都杀了!一个不留!”杨淑妃的手心全是汗,底气也有些不足,声音越发尖得刺耳。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退却,之前在刘娥的面前拍胸脯保证过,一定会办好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