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钰良从腿侧将匕首抽出,递给孟芝潜。后者从碰到匕首的那一刻起就啧啧声不断:“此匕首的材质似铁非铁,啧啧,摸上去隐隐生寒,啧啧,有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之能,啧啧,实在是一个宝贝!不知莫兄从何处得来此宝?”
“从胡商手里买来的。”
孟芝潜眼睛一暗,“哦?偏生莫兄这样好运,我辈拿着银钱只怕都买不到这样的宝贝,徒生羡慕啊。”
林花开站起身来,从孟芝潜手里把匕首拿回来递给莫钰良,说道:“路遇劫匪一事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知晓官府。既然阿丛无事那我们先往衙门去一趟,这就别过了。”
孟芝潜并未挽留,起身说道:“百里兄在我这里会一切安好,何况还有善姑娘照顾,二位另有要事便先请回吧。”
林花开和莫钰良话不多说,拜别而去。之后到衙门找到了林捕头,告之土匪的事。林一江听后皱眉道:“这些土匪还真是像老鼠一样杀都杀不绝,暗哨居然都放到杭州城门口来了!猖獗大劲儿了遭雷劈啊,看我老林怎么整治他们。”说完就气势汹汹地回去召集人马,顾不上理自家闺女。
莫钰良笑的温润,“你爹倒是个霹雳如火的性子,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沉静如水的女儿。”
林花开耸耸肩,“天然养成,我老爹忙于公务,从来顾不上管我。这我倒能理解,最让我怨念的是花开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就这么俗呢。老爹还总是小花、小花的叫我,别人听起来总像是笑话,没文化真可怕……”
莫钰良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我们将来有了孩子该叫什么是好?”
林花开顺口答道:“叫莫须有吧,谁让你姓莫……”然后林花开才猛然反应过来他问的问题具体用词是“我们”,一张脸憋得通红,面上还故作淡定道:“你什么意思?”
莫钰良笑得更加温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林花开一时羞涩得说不出话来,看着莫钰良向来温润的脸庞,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又在调戏她玩儿,只好尴尬地岔开话题,“刚刚,你跟孟芝潜说谎了吧,那把匕首你明明说是从小带在身边的。”
莫钰良知她害羞,便随着她转了话题,“是,这把寒魄自从我记事儿之日起就一直带在身上。除了你和爹娘外,我不想被外人知晓。”
莫钰良心想,花开知我有意隐瞒于他,没拆穿我,反而找了个理由从他手里替我拿回了寒魄,其心思之聪慧反应之敏捷,很难让人不爱。那个孟芝潜似乎对她有心,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丁革,我得赶紧把她娶回家才是,以免夜长梦多。
林花开心想他口口声声说不想被外人知晓匕首的事儿,那我岂不是算内人了……好像又被他调戏了……可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
两个人各怀心事,走回了花开从善坊。门前意外地排起了老长的队伍,看见林花开和莫钰良回来,众人一拥而上,“您可回来啦,隔壁的老五偷了我家的鸡还不承认。”
“谁偷他家的鸡啦,那只鸡明明就是我家的!”
“林姑娘,给我们家评评理啊,是他家先退婚,我们家闺女才又跟隔壁的吴老二定的亲。”
“我们家何时退过婚,明明是你们家见吴老二给的银钱多,就退了我们家的亲事。”
“我家水牛的舌头不知道被哪个缺了大德的割了,您可一定帮我查明白了,我定要那王八羔子赔我一头不可。”
林花开被众人吵吵嚷嚷,弄的头都大了,悄声说道:“我们花开从善坊什么时候变成衙门了。这些人不去找府尹告状,上我们这儿来讨说法算怎么当子事,”叽里呱啦地吵得我头疼。
莫钰良道:“大家都是慕名而来,说明我们花开从善的名气大。生意上门哪有不做的道理,你且去房里歇着,今天换我来断案。”
林花开闻言便回房间去睡觉了,先是遇上了土匪,再是赶了一日的路,累得浑身都酸疼难言,睡了半入方才好些。起身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林花开想着自己出去把莫钰良替下来,让他去休息一会儿。可走到厅堂里,发现刚刚聚集的百姓现在都已经散了,只剩莫钰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倒是神速。”
林花开看着他好看的睡颜,不由得痴了,心中想,如此这般谪仙也似的人物,真的会喜欢我?又立即自我否定道:他何曾说过喜欢自己的话,想我这无盐之貌,又怎及他风神俊秀,怕是自己一厢情愿吧……
悠悠一声叹息,林花开第一次知晓何为惆怅。
休养了半月,百里丛伤口已经逐渐愈合,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是苦了善绫沫日夜照顾,人都累瘦了一圈。但无论林花开和莫钰良怎么劝说让她回去休息一会儿,善绫沫都不肯。这日林花开和莫钰良拿着刚炖的热乎鸡汤来结庐医馆,正赶上孟大夫给百里丛换药,便在房间门口多等了一会儿。
“香香~爹爹~香香~”只见一个少女正流着口水,指着林花开手中的汤罐,她模样倒也乖巧可爱,只是浑身透着一股痴傻的劲儿。
“嫣儿乖,你爹爹正在给病人换药,一会儿鸡汤也给你盛一碗,莫急。”莫钰良温和地对嫣儿说,嫣儿立即就不叫了,两个眼睛高兴地眯成小月牙。
嫣儿是孟芝潜几年前云游天下,治病救人时收养的痴儿。孟芝潜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嫣儿却一直坚持叫他爹,孟芝潜也并不强迫她改口,林花开等人来结庐医馆的次数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孟大夫,孟大夫!不好了,快去救救我们家老爷!”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进后院,孟芝潜闻声立即走了出来,指了一个药僮进去接着给百里丛换药。“你是闵大人府上的?我前几日还去过贵府出诊,闵老爷身体康健,就是普通的脾胃不和……”
小厮不顾礼数急忙打断了孟芝潜,“刚刚老爷突然说头晕,胸口闷得慌,然后就倒在地上抽筋不止,话都说不出来了,像是中毒,夫人就急着让我赶紧来请先生!这快跟我走吧!”
孟芝潜趁他回话的功夫已经拎起药箱,走到柜上拣了几样用得上的药材,急往箱子里塞,回头喊道:“嫣儿,把我房里的老山参拿来!”
嫣儿动作倒也不慢,从后院孟芝潜房间的抽屉里拿了个红布包出来递给孟芝潜,孟芝潜接过看都没看,一并塞在药箱里,急急忙忙地跟着小厮出了医馆。
林花开迟疑道:“中毒……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
善绫沫上前接过她手上的汤罐,说道:“你们去吧,这儿有我照看足够了。”
莫钰良冲她微微一笑,拽起林花开的手就向前门跑去,“得快些,不然他们可走远了。”
林花开此时的感官全集中到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上,顾不得其他,一时竟忘了要去哪里,心中没有丝毫疑惑莫钰良是习武之人,轻功绝伦何必用跑的……
嫣儿现在是看着善绫沫手上的汤罐只流口水,嘴上念着,“参,参。”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念着这个字,手上一松,一个红布包啪地掉到了地上。
林花开等人赶到闵府时,整个府里正乱成一锅粥,知州老爷闵中信的房间里外都站满了人,哀嚎声啼哭声不断。“快让开,快让开,孟大夫来了!”小厮忙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让孟芝潜过去。
孟芝潜走到床边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屋子里的人全都出去,“你们家老爷呼吸困难,你们这样围在床边是嫌他好受吗?”话一落众人从急忙鱼贯而出,把跟在后面的林花开挤了出来,直撞到莫钰良的胸膛上。莫钰良倒是稳如泰山,长臂一伸把林花开揽在身前,右手抱起她的纤腰一跃,攀在了房梁之上。再纵身而下,衣袂翩翩,轻巧地落到孟芝潜的身旁,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孟芝潜倒是没在意二人如何,忙着查看闵中信的情况。他翻开闵中信的眼皮仔细查看了一下,再伸出两根手指探他的鼻息,接着手指摸到他的脖子上,按住停了一会儿,摇头道:“准备后事吧。”
此言一出闵府里又炸了锅,哀嚎声啼哭声不断响起,众人又陆续涌进来堵得房间里水泄不通,将林花开逼到墙边,莫钰良只好用手臂撑着两边的墙壁护住林花开,不让众人挤到她。
林花开故意不看莫钰良离得甚近的脸,抱怨道:“这闵府怎么这么多人。”
莫钰良浅笑道:“这些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偏偏你就不知道,哦,对了,对你林花开来说记这些事情太占脑。那我告诉你吧,死了的知州闵中信,除去正房夫人外,还有十八房小妾。再加上每个姨太太生的孩子,闵家可是个大家族,现在还有几个挤在房间外面没进来呢。”
林花开腹诽道:好色鬼,难怪走得早!
莫钰良头底下,嘴唇几乎要贴在林花开红透的耳郭,低声说道:“你肯定还不知道,今年刚上任的那个知府闵诚瑞,名义上是闵知州的侄子,其实有传言说,他是闵中信与嫂嫂通奸所生。而且闵中信格外疼爱他,所以当我上书告张规全玩忽职守时,他特意帮了咱们一把,顺利把他的侄子调到了杭州。”
“救命啊,要踩死人了!”孟芝潜就不像林花开有莫钰良这个肉盾护着,他不知道被哪个大力的女人推倒在地,还没等他站起来就有人抬脚迎面踩了上来。他为了躲避踩踏身子用力一挣,腿便不小心绊倒了另一个女子,然后便一个挤一个,屋子里瞬时呼啦啦倒下了一片,咒骂声四下而起又压过了哀泣声。
直到知府闵诚瑞的轿子到了闵府,屋子里混乱的场面才被控制住。
☆、第二十七章
“当真胡闹!所有姨娘们都带着孩子出去!”
闵诚瑞既是闵中信的侄儿,又是知府,说出话自然有分量,不一会儿所有人便蜂拥而出,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林花开三人。孟芝潜这才揉着跌疼的屁股,从地上哎呦哎呦地爬起来。
“你们是何人?”
“草民是结庐草堂的孟芝潜。”
“花开从善。”莫钰良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闵诚瑞一听是花开从善,激动地胡子都翘起来了,“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快来人啊,给二位看座。”
林花开讶异知府的态度竟然如此客气,实在是超乎她的想像,看来花开从善的名头如今着实不小。
“孟大夫,我叔叔究竟是因何暴毙而亡?”
孟芝潜说道:“据说死者生前有头晕,呼吸加重,浑身抽搐,胸部胀闷的现象。我刚刚来查看时,他已经断气,眼内瞳孔缩小,肌肉有痉挛的情形,从各种症状来看,应是食用马钱子中毒无疑。”
“这个马钱子是……”
“马钱子是一味中药,用来治疗风湿或者四肢瘫痪有奇效,但过量服食有剧毒,会导致猝死。”说话的人却是莫钰良。
孟芝潜点头道:“没错,民间有言‘马前吃,马后死’,便是指此物药性之毒。”
知府把负责照顾闵中信的丫鬟叫了进来,俨然讲闵中信的房间当作衙门的大堂来审讯。“今日老爷都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丫鬟跪着瑟瑟发抖道:“回禀大人,今天老爷早上吃的冰糖炖燕窝,然后吃了扇萍姨奶奶拿来的五仁酥,环佩姨奶奶拿来的时鲜水果,还去大夫人房里喝了茶,饭前喝了孟大夫开的药,之后午饭还没吃完就突然倒地抽搐了。”
林花开道:“既然是剧毒而亡,那一定是刚吃完马钱子不久之后就发作了起来,前面几样可以排除掉,那就剩孟大夫的药和所食用的午饭。请问孟大夫的药可还有药渣?若是有的话,请一并和午饭所剩的菜拿过来吧……”林花开瞟了一眼知府不发一言的脸,急忙说道:“民女僭越了,这是大人该吩咐的……”
闵诚瑞摇头道:“无妨,姑娘尽管说,从今日起,花开从善说的话便是本知府说的话,整个衙门的差役都要听从花开从善,全力侦破此案。”
林花开同莫钰良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这闵诚瑞是要做什么,上一次调查万花春满楼时,前任知府张规全倒是也让衙门倾力配合,可他被罢官正是因为那次的玩忽职守。办理月老的红线连环杀人案时,也只是县衙和花开从善协作,从没说如这次般让差役全部听从花开从善的指挥。闵诚瑞的做法让林花开摸不着头脑,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闵诚瑞将林花开的迷茫看在眼里,“此案死者身份重大,为避免牵连甚广,引起百姓恐慌,须得在三日内破案。你们不是有个‘一日破案’的奇功吗?这次本官给你们三日,想来足够了。”
“三日若是破了此案,本官自有重赏,若是办不到,那说明花开从善名过其实,便撤了坊间的牌子,另谋他路吧,免得愚弄了百姓。”
闵诚瑞说罢便拂袖而去,林花开对他这招先礼后兵深感气愤,“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坑知府的戏码多来几次也不过分。”
莫钰良无奈道:“他比张规全可不好对付多了,想来近日百姓有了纷争都来花开从善解决,损失了官府的威信,他这才逼着我们自扫颜面,撤了招牌。”
“威信?我看是贿赂他的银子少了不少,还是我们的委托费便宜,回去告诉阿丛该抬价了!亏我开始以为他是着急自己叔叔死了才对我们格外重视的,现在看来他们叔侄感情够一般,连哭都不哭一下就走了。”
“人活着的时候,或许是百般巴结,人走茶凉,再无利用价值他哭给谁看。”
孟芝潜插话道:“喂,我说你们两个就这么妄议朝廷官员,也不怕被他报复。”
林花开笑道:“已经被他报复了,也不差这几句话了。”
一会儿小厮将林花开要的药渣和午饭桌上所有的菜都拿来了。
孟芝潜郁闷道:“你居然怀疑我开的药,闵知州之前一直都有些脾胃失调,我给他特意开的调养药,怎么会有问题?就算是中毒前喝的也不该怀疑这药啊。”说罢拿起药渣,凑到鼻端闻了一下。似是有所疑惑,抓起另一撮药渣,放到鼻子下使劲嗅了一番,又伸出小指粘了一些放到舌尖,尝了一下,满眼不置信道:“这药渣里还真有马钱子粉。这……这不可能啊,闵中信气血虚弱,脾胃不实者断不能用马钱子,我根本没给他开过这味药。绝不可能啊!”
林花开见他说得恳切,便道:“那你闻闻这饭菜中可有什么不妥?也许只是有人往你的药里加了马钱子,想脱罪于你。”
孟芝潜先拿出银针每道菜插了一下,再用鼻子嗅上一番,说道:“奇怪了,这些菜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花开把负责侍候闵中信的丫鬟叫进来,询问道:“之前孟大夫给你家老爷开的药方,你可有好好收着?放在哪里,拿来与我。”
丫鬟说道:“就在老爷这个房间里,”然后从床边的矮柜上打开一个锦盒,拿出一张保存完好的薄纸张,“这便是孟大夫的药方,昨日拿出让小厮去抓的药,一副药喝五天,午饭前晚饭后各两顿,今日才第一次喝,就……”
孟芝潜接过药方浏览了一下,瞬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道:“咄咄怪事,我真的没给闵知州开过这味马钱子。”
林花开接过药方一看,上面第二行赫然写着马钱子一钱。孟芝潜脸都白了,冷汗顺额而下,“不可能,绝不可能啊!这药方,这药方不是我开的!”
莫钰良出声询问丫鬟,丫鬟恭敬回答道:“孟大夫的药方自拿来之日起就一直放在床边的锦盒里,没有老爷的命令谁也不能私自碰它,这就是孟大夫的那张药方,我肯定没有拿错。”
林花开挥挥手让丫鬟出去,她不相信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