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抬眸一看,不由惊道:“大……”
“别张扬。”彦璋收回手,顺着人潮慢慢往前。
经他一提,江月这才发现纪大人今夜仅着寻常的窄袖青布长衫,束同色腰带,整个人显得越发干净利落。她哦了一声,又道:“大……”彦璋瞪过来一眼,江月撇撇嘴角,改口道:“三公子,您这是?”
“跟你一样。”彦璋侧目望着她。
江月怔了怔,眼珠子转了转,揶揄道:“三公子,我是出来看热闹,您也是?”
彦璋收回视线,慢悠悠道:“姑且是吧。”
江月听不太明白,什么叫姑且是吧?她挠挠头,连忙跟过去。走在纪大人身旁,也不知为何,前后左右的人居然都不再推搡拥挤,江月心中一乐,暗忖:“估计是身旁这位煞气太重了,没人敢靠近半步,如果以后赶集,有这位大人在,那我也不用再被人踩脚了……”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身旁的彦璋突然顿住步子,江月茫茫然也一并停下来。此刻天际已经全黑,只听砰地一声,伴随着人群的惊呼,黑色的天幕中缓缓绽放出一朵金色的花儿来,那些碎金散落下来,像是女人头上的华丽步摇,又像是磨碎的金粉,让人想要接一捧在手。
江月仰头正看得痴迷,忽然,彦璋拍了拍她的肩,道:“走。”
“去哪儿?”江月好奇道。见那人已经转身而走,她又连忙跑过去。
“去他铺子里探一探。”
“铺子?”江月瞪大眼,很是不可思议,“大……三公子,这不太好吧,铺子这当口还在经营呢,咱们若是去了被抓,那名头可就难听了……”
她啰里啰嗦一通,可前面那人并不理她,江月叹了口气,认命地拔腿追过去。
柳家的胭脂铺临街,后面紧跟着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柳世含白天会在那院子睡个回笼觉什么的。此刻,胭脂铺的店门大敞,里面没生意,只有小厮一人在烛火下发呆。
江月惶惶然看了一眼,又跟着彦璋绕到后面的小院子。
院墙并不高,彦璋提起衣摆,脚尖轻点,便翻身落在墙上,旋即又落入墙内,连点动静都没有。
这么一来,江月心里更是打鼓。她踮起脚,试图伸手扒住低矮的墙沿。可她的脚尖努力垫起,手指用力往前抻,还是差那么一点点!江月咬咬牙,使劲往上蹦了蹦,眼看着手指又没有扣到墙沿,她心里泄气不已,忽然,上面探下来一只手,扣住她一只手的手腕,用力往上一拽,便将江月拽到墙上。
这一切发生太快,江月惊魂未定地看着彦璋,疑惑道:“三公子,你不是下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彦璋瞥了她一眼,淡淡嫌弃道:“因为你拳脚功夫差。”
“你……”要不要这么直白?
江月正愤愤表示抗议,身旁的彦璋又跳下墙头,一切悄然无声。她看了看,有些为难地蹲下身子,试探地将脚往前伸了伸——
忽听那人又问:“江月,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行吧?”
江月抬头看过去,就见纪大人负手立在院子里,仰面看着她,又是一脸嫌弃。她缩了缩脖子,略为难道:“三公子,我跳是可以跳,就是这动静……肯定小不了。”她说完,自己呵呵笑了两嗓子。
彦璋颦了颦眉,又重新跃回墙头,托住江月的胳膊,一并往下跃。待要落地之前,他又将江月稍稍往上提了提,好让笨手笨脚的这人有个缓冲。落地之后,他松开手,自顾提步往前。
江月留在后面,低头理了理衣摆,又低头理了理袖口,再低头理了理……见纪大人往前走去,她顶着一张面红耳赤的脸,窸窸窣窣走过去。
明间正门上没有落锁,彦璋径直推门而入,屋里很黑,江月心中有惧,猫着身子入内,又反身将门带好:“大人,我们来此做什么?”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回道:“既然柳世含畏惧他的夫人,必然不会在家中藏匿东西,我们倒不如来这里查探。”
彦璋说话之间,江月才慢慢适应过来这种黑暗,她抬眼便将这屋子一眼望尽。东边是书房,西边则是休息的里间。而说话的那个人,正在东边查探,江月便很自觉地去了西侧。
西侧有一张榻,榻旁边是一顶镂空熏炉,掀开盖子,里面还残存着一些隐隐的香意。她闻了闻,见没什么特别之处,便又将一旁的黄花梨箱子挑开。借着勉强的亮意,江月看见里面叠着两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衫子。她小心翼翼地将两件衫子拿出来,放在鼻尖轻嗅。里面的香味很杂,有胭脂的味道,有皂角的味道,还有……
江月心头一动,连忙唤道:“大人,大人,你过来。”
只少顷,就听旁边有人问:“什么事?”
江月扭头一看,这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人来,她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瞧——
江月小声抱怨道:“大人,您这好歹出点动静啊……卑职差点被吓死。”
彦璋望着她,又淡淡嫌弃道:“耳力也不行!”
江月哑口无言,只能道:“大人,你闻,这衫子上面有催情香。”她说着,将衫子举着递到那人鼻尖底下。
彦璋微微弯下腰,一嗅——
然后,很直白道:“本官闻不出来。”
江月正欲揶揄几句,没想到彦璋指着对面,无比顺口道:“那边有个紫檀柜格,里面瓶瓶罐罐多,你再去那儿闻闻。”
江月闻言,皱了皱眉。她觉得,纪大人这话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什么叫去那儿闻闻?她是狗么?
可她不敢和这位顶嘴,将那两件衫子原样放好,又一溜跑到东边。
彦璋口中的紫檀柜格,上面是格子,下面则是柜子。格子正面与两侧皆敞开着,放着两个熏炉,和一些瓶瓶罐罐。江月将熏炉拿下来一瞧,只见一个是铜的,一个是青玉的。
“这人真是喜欢香……这么舍得花银子!”江月摇头暗忖。
她又将那些瓶瓶罐罐一个一个打开。其实,她也嗅不出许多香味儿,毕竟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根本没有那闲工夫研究这些东西。她凝眉一个个嗅过去,又一个个放回去。待到一蜡质油状的东西时,她用拇指抹了一层放到鼻下,轻轻一嗅,不由怔住。她又不确定地再抹了一层,折回认真分辨,终于欣喜道:“大人,这是催……”
她话还没说完,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江月一愣,忙要挣扎,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别动,有人!”
是纪大人?
江月怔了怔,等再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塞进那顶柜子里。里面更黑,她眨巴眨巴眼,刚分辨出一些,另一团黑影钻进来,将她彻底堵死在里面——
“大……”她刚想说话,那人回身捂住她的嘴,又轻嘘一声。
下一刻,就听门吱呀一声——
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咩哈哈,月月和大人你们就在柜子里过周末吧,亲们,我明天休息,周一再继续,祝大家周末愉快!
PS:有没有考研的妹子?祝考试顺利,心想事成啊^_^
☆、有法子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依稀分辨,似乎是往东边书房而来!
江月与彦璋立刻噤声,支起耳朵认真听外头的动静。
这紫檀柜格本就不大,如今突然挤下两个身量长挑的人,就显得拥挤。尤其彦璋手长腿长,一下子占据许多地方,江月便觉得憋得慌。偏偏柜子里黑黢黢的,她目力有限,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胡乱摸索。摸来摸去,江月就不敢乱动了!因为,只要她一动,就会碰到前面的纪大人。
最最关键的是,里面黑灯瞎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碰到纪大人什么地方!
此时,对方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透过缝隙一点点传进来,在这困顿憋闷的柜子之中,被无限放大。
江月紧张得不得了,只觉得这一步又一步,好似直接回荡在耳畔,踏在心尖上……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双手攀附住什么。
有坚实的东西握在手里,江月觉得安定许多,连紧促的呼吸都慢慢平稳下来,只聚精会神听外面的声响……
黑暗中,彦璋低低垂眸,默默抽了抽胳膊——
没抽动!
他略一偏头,望着被自己堵在里侧的江月。彦璋的目力一向不错。无边黑暗之中,他看到一张略微无措的面容。那双一贯灵动的眸子此刻直直盯着前面,连眨都忘了眨,想来真的是有些紧张,竟透着点可怜的意思。
彦璋默默叹了一声,悄悄移开视线。他的身子没有再动,只安静蹙眉。
就在这时,外间的脚步声忽然一顿,任凭他再静心去听,也听不见任何的动静。不知来者究竟发生了什么。彦璋半眯起眼,身子慢慢紧绷起来,那股强悍的势渐渐积蓄起来,像是一只猛兽……
察觉到手掌底下那股力道的无形变化,江月一滞,又慌不迭松开手。她身子往后一闪,尴尬地缩在彦璋身后。
江月这么一动,原本全神贯注的彦璋便也有些尴尬了。
这人握着他的胳膊也就罢了,现在脚尖抵在他的腰,算怎么回事?
彦璋只能尽量将身子往前面避开一些。可地方就那么大,他还能避到哪儿去呢?何况,他只要稍稍一动,那种脚尖摩挲衣衫的触感就一点点透过来……
不知怎地,彦璋突然想到那夜秀安堂里,江月勾在脚尖上的那只粉红绣花鞋……
彦璋怔了怔,深吸好几口气,慢慢凝神,迫使自己安静下来。
可吸着吸着,他又觉得不对劲了!
这不大的柜子中,有一股莫名幽香慢慢萦绕开。那道香意从鼻尖顺着钻进五脏六腑,然后……停住了某个尴尬的位置。他的定力一向极佳,可偏偏此时开始……心猿意马。眼前,那只绣花鞋一晃又一荡,一荡又一晃,全都是嫣然巧笑,还有娇滴滴的声音……
他偏头盯着一侧的江月,冷冷蹙眉。那股香味儿就是从她那儿不停冒出来,实在诡异的很!
彦璋连忙屏住呼吸……
察觉到彦璋的不对劲,江月往前探过身,悄声问:“怎么了?”
那道的气息扫过彦璋的脖颈,又热又痒——
他低低垂眸,就看到一只白皙又小巧的耳朵。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到有一串珠钗垂下来,在眼前一摇又一摆。
彦璋回头,漠然阖上眼,试图运劲调理这份不对劲。
得不到回应,江月以为彦璋没听见,她微微仰面,试图凑得更近一些——
这么一来,那张柔软的唇畔,恰好擦着,柔软的……东西。
轰的一下!
江月彻底怔住。
彦璋亦是一滞,刚刚提起的内力一点点卸去。他不可思议地偏过头,低低垂眸——
突然,外面的脚步声重新响起,这一回,仍旧是一步一步往这东边而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彻底停下,然后,嘶的一声——
来者点了一盏烛火!
那份光亮,透过柜子门缝传进来,映出两张挨得很近的脸。
一个仰面,一个垂眸,像极了痴缠的恋人。
若是只看影子,便以为他们吻在了一处……
那人的脸太过真切,彦璋一愣,却也赶紧回过神来。借着微弱的光亮,他低低扫了一眼。只见江月手中握着瓶东西,他连忙拽过来一闻——
正是先前那道莫名其妙的香意!
居然是该死的催情香!
彦璋大大松去一口气,可下一刻,便心生不妙。他一回头,就见来者停在柜格外,然后,咔的一声——
柜子门上落了锁!
彦璋用力推了推门,发现这柜子已被彻底锁上,根本推不开,真是倒霉透顶!
他透过门缝,就见那个身影直接将手中的火烛扔在帷幔上。那簇火苗像是得了自由,一下子窜了老高,少顷,这柜子里便热的厉害!
一直发呆的江月这才回过神来,她挤开彦璋,扒着门缝一瞧——
居然是柳世含那厮!
心急火燎之间,她连忙捶门,口中大喊“柳世含”。岂料她越喊,那人跑的越快,跐溜一下,窜到外面。江月拳打脚踢了会儿,铜锁撞在柜子门上咚咚作响,可那柜子连一丝坏的迹象都没有!
突然,屋中爆发出一声巨响,连这结实的柜子都震了一震!
“硝石!”二人异口同声道。
眼见着外面火势越演越烈,江月脸色惨白,惶惶然望向一旁的彦璋,焦灼道:“大人,这下怎么办?柳世含肯定是做贼心虚,想烧死我们呢!”
“我来试试。”彦璋道。
他的右肩有伤,早上虽耍了套剑法,但并没敢完全用力。现下,他抬起左手抵在门上,内里暗暗运气内力。可试过几次,这门纹丝不动,彦璋不由颦眉。
“大人,怎么样啊?”江月担心道,“有什么我能做的?”
彦璋侧目看她,忽然笑道:“江衙役,你安静些,可好?”
江月一愣,捂着嘴不敢再说话了,只一双眼死死盯着彦璋,暗中替他使劲。
彦璋阖上眼,内里调了一回气息,再将右掌覆于柜子之上。掌心贴着门的一瞬间,他体内每一道经脉都活了起来,所有力道一点点聚拢过来,让他有种置身于战场的兴奋之中,好似对面就是千军万马,下个瞬间——
砰的一声,门开,锁断!
江月欣喜不已,她正想要说话,再一想到彦璋的交代,又默默将话吞了下去。
外面火势燎的老高,“快走!”彦璋喝道。
江月顺势翻下紫檀柜格,滚滚浓烟扑面而来,她一下子就被呛到了。忽然,从后面递来一方锦帕,“捂着!”彦璋又道。江月接过来,回身一看,却见漫天火光中,彦璋还坐在柜子里,两道剑眉蹙得比平时厉害许多。
“大人,您……伤了?”江月担忧道。
彦璋不答,只是继续吩咐:“将催情散带着,还有——”
他顿了一顿,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江月弯下身子,连忙扶他起来:“我都知道,催情散,还有刚刚的巨响,这屋里定然有硝石。可是情势危急,咱们先走吧。”
彦璋蹙眉看她,他右肩旧伤疼得厉害,刚要说话,就冒冷汗。
江月笑道:“大人,您放心吧,我有法子,他跑不了。”说着,又眨眨眼,很是顽皮。
彦璋愣了愣,见江月硬要搀扶自己走,他直起身,道:“我自己来。”江月还要说什么,彦璋摆手道:“无需多言,本官虽受了伤,倒还能带你翻墙而走。”
听纪大人这个时候还不忘嘲讽自己拳脚差,江月哼哼了两声,暗忖:“你受了伤,我才不跟你计较呢!”
二人离开这胭脂铺,又赶紧回大理寺下令捉拿柳世含。
彦璋受了伤,江月便劝他留在衙门里等着。彦璋还欲坚持,江月道:“大人,您以前不在的时候,都是咱们抓的人,比你熟门熟路!”彦璋闻言,终于笑了。
待人通通走后,他解开衣袍。雪白的中衣底下,原本愈合的旧伤此刻渗出了血,而皮肤底下竟隐隐泛青。
他拧了拧眉,又将外衫穿好,静静等人回来。
等着等着,彦璋居然睡着了,再醒过来,外面天光大亮——
他一时怔住,连忙翻身坐起。只见自己仅着中衣躺在内堂榻上,而另一人正伏在案边睡着了。那人身上穿着吏服。他心念一动,刚想唤出一个名字,那人突然抬头,惊喜道:“大人,您醒啦?”
彦璋微微一顿,旋即浅笑道:“贺中,是你啊……”
贺中连忙将连夜捉柳世含的事情说了,又说柳世含抵死不认罪。彦璋问:“那现在如何?”
“现在已经招了呀。”贺中喜滋滋道。
“怎么招的?”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