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话,底下的熏味就冲的不行,她连忙摈住呼吸,一双眼眨巴眨巴望着眼前的纪大人,只期望他能会意。
彦璋微微侧过身,低低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完。
江月只得拱手道:“大人,卑职……”她抬手的动作有些大,也不知怎么的,袖子里那几瓣橘子皮一齐掉了出来,这回骨碌碌,直接滚到山坳底下!
“陈大哥,你帮我捡一下——”江月直接喊了出来。
陈律根本不搭理她,江月心头一惊,也忘了眼前的纪大人,忙不迭拔腿要下去捡,熟料被人一把摁住——
她挣了挣,回头一看,见那位纪大人正摁住她的肩,江月气急:“大人,我东西掉了,得赶紧捡回来。”
彦璋垂眸看了看远处那些小黄点,再看看眼前气急败坏之人,他冷冷道:“等验完尸。”
“验完就……”她话还没说完,那些鲜黄上面,就已经沾染了污秽……
果然,于她,什么都来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晚了!
☆、药沫子
南郊梅林有许多年头了。
江月脚下是厚厚的树叶,一踩一个坑,再一踩,还是一个坑,她心里莫名有些苦涩。其实,这一十八年,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现在,奢望没了,她也只是有一点点难过与遗憾,一点点,仅此而已。
江月颓然退到一边,连要向纪大人禀报事情都忘了。
彦璋斜斜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专心盯着陈律。
这次发现的女尸因为腐烂的厉害,所以陈律花了更多的时间。直到日头西斜,他才堪堪爬上来。如释重负地深深呼了口气,他拱手道:“大人,这女子和之前秀安堂那位是一样的,脖颈处有掐痕,底下有两枚针,手腕烂了看不出来……”
陈律说的轻松,众人闻听此言,皆控制不住,悄悄背过身干呕起来,唯独彦璋一人沉着脸,又疑惑问道:“这针有毒么?到底是什么?”
“无毒。”
头一个问题陈律回的极快,可后面那个,他就有些为难了:“至于用处,卑职也不甚清楚,这针极细,若说是闺房之乐,未免太……也不便……放入。”陈律面上虽一本正经,可说到此处,还是顿了好几顿,认真考虑措辞。
大家都是男人,后半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在场不少粗鲁之人更是偷笑起来,彦璋眉心蹙了蹙。
江月这时方回过神,见旁边人憋着笑,她不明所以,也就跟着呵呵干笑两声。
寂静的山林里,这笑声有些大,落到彦璋耳中,他眸光闪了闪,眉心蹙得更紧了些。江月还毫不自知。
彦璋朝陈律微微颔首,示意他赶紧下去休息,转头吩咐道:“来人,将尸首抬回去!”
此言一出,没有人动——
谁都不愿意抬一具烂了这么久的尸首!
那味道冲的,洗一辈子澡、搓掉一层皮都不够!
既然如此……彦璋视线冷冷拂过众人,最后,落在江月身上。
江月头垂得越发低了,两只脚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期望用旁边的孙大义遮住身形。
这不是掩耳盗铃,又是什么?
彦璋抿唇,抬手理着袖口,似笑非笑道:“江衙役,你曾对本官说过,最喜欢抬尸吧?”
江月闻言,不禁愣住。
她挺想跟纪大人说,自己真的只是路过,为什么要被派上这种活?!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懊恼,纪大人怎么光记这些话,真是……小气!
江月偷偷抬眼,就见那人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一手缓缓探入袖中……莫非又有银子?她心头一喜,忙说“我抬我抬”,又提步上前悄声问道:“大人,这回还有压手的银子吧?”
彦璋慢条斯理将手抽回来,冷笑道:“你又想多了——”说罢,施施然步入轿中。
江月瞠目结舌,这人居然骗她?!
孙大义拍了拍她的肩,道:“来吧,江兄弟。”
“还是哥哥义气!”江月认命地跳下山坳,一脚正好陷入软泥之中,她拔脚出来,就见底下有一块干巴巴的橘子皮,江月正欲俯身去拣——
只见上面蠕动了一些……
胃里翻腾,她默默叹了口气。
就喘气的当口,冲天的尸臭嗖得钻进鼻子里,她登时就不想自己是会喘气的了!
将尸首抬回衙门,他二人身上奇臭无比,谁都不敢接近。孙大义手肘捅了捅江月,指着避之不及的众人,哈哈大笑:“久而不闻其臭,你瞧,咱俩多好!”他边说,边脱下身上的吏服。——这班房后面有给衙役冲洗之处。孙大义动作极快,不消片刻,就剩中衣了。
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江月“淡定”道:“孙大哥,我先去纪大人那儿禀报张四家的事。”
他俩认识这么久,孙大义知道江月的怪毛病——不管身上味道多难闻,这人从不在衙门里擦身子。一开始,孙大义有些奇怪,现在早就习惯了。他“嗯”了一声,继续脱,江月慌不迭跑了出来。
路上遇到江月的人自动避开,连邱路升见着她,都难得没有找茬,一路无碍。到了纪大人议事厅,见门窗都紧阖着,她敲了敲门,得了允诺,这才推门而入。
屋里点了木炭,暖意融融,江月一进去,经过火盆的时候,那热意在她身上一蒸再一熏,这屋里的味道就有些……
彦璋原本在看卷宗,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抬起头,面色有些怔忪。
只看了江月一眼,他默默起身走到窗前,打开菱花窗,道:“有事速禀。”
江月将张四家小娘子的事一股脑说了。见对面那人也不接话,只倚着窗畔,不知想什么心思,她拱了拱手,又略微局促地问道:“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卑职想先回去了。”
“又想借故偷懒?”
“怎么可能?”江月立刻反驳,她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个来回,摊手笑道,“大人,卑职身上实在是……怕熏着您!”
这味确实够难闻的!彦璋挥了挥手,打发道:“洗干净了再过来!”
江月不动,她有些为难道:“大人,卑职天性羞赧,实在不喜在众人面前……”
此等胡言乱语!彦璋蹙眉,抬眼扫过去,冷冷道:“你以为衙门什么地方?你就是在本官面前脱干净了,本官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话多的时候,就是尖酸刻薄!
江月下意识想要反驳,可还没说话,耳根子就红了。这红晕又慢慢爬上脸颊,她支支吾吾道:“大人,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真的就是……”
彦璋目光落在那可疑的红晕上面,再见江月缩手缩脚的,他不耐烦地摆手:“速去速回,今夜还有案子要查!”
江月松了一口气,连忙跑出去。
彦璋立在窗口,看着这人冒冒失失的背影,嫌弃地皱了皱眉。正欲关窗,他想了想,又止住动作,还是开着吧,不然自己会被熏死……
江月一路小跑回去,经过宋家药铺时,跑得尤其快,熟料还是被眼尖的宋书给喊住。她怔了怔,又笑嘻嘻回身,道:“有事?”她也不动,只是立在外头,定定望着那人。
宋书奇道:“外面冷,进来坐会儿!”
江月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搓了搓手,道:“不了,我刚抬过尸,身上味道重。”
宋书“哦”了一声,转头将食盒拎出来,走到江月身边,他突然道了句“是挺重的”,江月尴尬一笑,接过盒子往回走。
家里,陈氏和云娘在堂屋吃饭,江月招呼了声就去灶间烧水。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她添了把柴,跑去开门。
门缓缓开了——
天色很黑,男人单薄的身形一点点露出,江月心念微动,不禁喃喃问道:“你怎么又来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轻很轻,难得有一份女人的柔意在里头。
摇了摇手里的东西,宋书道:“我随便抓了些药沫子,你待会洗的时候放澡盆里……”
江月这才反应过来,她退后一步,客气道:“谢谢你啊,宋大哥,又把你给熏到了。”
宋书亦笑,将东西递给江月,他一双眼悄悄往院子里瞄了瞄。
江月侧身让他:“快,进来说话。”
宋书尴尬地摆手,吞吞吐吐道:“铺子里还有事,我先走了,问陈大娘和……云娘安好。”
江月怔怔立在门口,直到那人身影彻底不见了,才转过身来。走到灶间一看,云娘已经在里面替自己烧火。灶膛的火映在妹妹脸上,衬得那张脸红彤彤的,格外好看。
江月看在眼里,抿唇浅笑——自己好生糊涂,想那些不知所谓的做什么?
只要娘和云娘过得好,她做什么都值得!
***
因为新刨出来具女尸,江月吃完晚饭,又匆匆回衙门。
到衙门一看,左隶的衙役都在,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原先武大人在的时候,从不会如此拼命,他们总是得过且过,舒服的很。现在轮到纪大人任上……日子不好过了。江月以为纪大人会安排他们查失踪女子,熟料那人直接丢过来几个卷宗。众人皆愣住,翻开一看,居然是这几年女子失踪案子的卷宗。
“大人,这……”
“本官这些天将几年的卷宗大概过目一遍,理出这些来,你们去核一下……”
闻听此言,江月不由咋舌。眼前这位果然不好伺候,那么多卷宗,他居然通通看了,还理出来这些来,以后想要偷懒只怕更难……一时间,对彦璋,她也不知是该钦佩,还是该敬畏!
江月正欲和旁人一道出去,熟料又被纪大人唤住,她莫名其妙道:“大人,还有旁的事?”
“你随本官过来。”
真是颐指气使惯了,丝毫都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江月皱了皱眉,不情愿地跟过去。
夜深了,衙门里有些暗,前面那人走得极快,江月心中虽然生疑,却不得不卯足劲追上去。拐过几道门,彦璋终于停住脚步。
看着纪大人的背影,再看看眼前的尸房,江月有种不妙的感觉,她小声道:“大人,深更半夜,我们来这儿是……”
“看死人!”彦璋言简意赅回道,说罢,直接推门而入。
不是吧……江月苦着脸,恨不得拔腿回去。
房里黑洞洞的,彦璋一走进去,就好像被吸了进去。江月踮着脚在门口来回张望,又唤了好几声“纪大人”,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她心里莫名有些怯意,正想是不是该回去找人,忽的,面前出现一张人脸,泛着幽幽青光!
她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根本控制不住!
“那张脸”冷冷看了她一眼,又默默转过身,没好气道:“快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以后可以忽略标题了,完全沦落为某强迫症的自high,哈哈哈!!!
PS:厚着脸求个收藏,走过路过的亲,顺手戳一戳,收了月月和大人吧(☆_☆),羞涩感谢!
PPS:我觉得纪大人肯定会后悔今天说过的一句话,你们觉得呢?
☆、良家子
最近衙门里没有其他的人命案子,所以,尸房里仅摆着两口棺木。
整个房里黑洞洞的,唯一的一盏灯提在彦璋手里,微弱的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青幽幽的,好似……
江月心头一惊,默默移开视线,左顾右盼道:“大人,陈律不是刚验过尸么?陈大哥定然比卑职仔细,卑职能看出什么来?何况,现在黑咕隆咚,不如明天白天来,也看得清楚一些……”
“你怕了不成?”彦璋冷眼睇她,慢悠悠问道。
“怎么可能?!”江月被挑衅起来,跳脚回道,“大人,就上回我们去河边查案,卑职还不是义不容辞,奋不顾身,眼都不眨一下,还有,下午抬尸本不该是卑职的事,但大人您一吩咐,卑职也是二话不说……”
她杵在一旁絮絮叨叨,各种往自己脸上贴金。彦璋也不理会她,自顾走到两口棺木中间,一手提着灯,另一手运劲缓缓推开棺盖。盖子移开的瞬间,里面味道喷涌上来,彦璋一时没忍住皱了皱眉,他默了默,回身又推开另外一口棺木。
做完这些,江月居然还在那边厢聒噪,彦璋拧了拧眉心,不耐烦道:“别废话,快过来!”语气很是不善。
千万别惹纪大人!江月立刻噤声,悉悉索索上前,走到彦璋身畔,恭敬询问道:“大人,您要卑职看什么?”
她举手投足之间,沐浴后残存在身上的药香就慢慢发散开来。
是一股极浅、极淡却又极好闻的香意——
在气味浑浊的尸房之中,仿若一道清泉,能够沁人心脾。
彦璋怔了怔,垂下眼眸,低低望过去,视线恰好又落在江月耳边。
晕黄的灯光下,这人的耳朵小巧又白皙,宛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偏巧江月抬眼过来,不解地又问了一遍:“大人,您到底要卑职看什么?”
默默移开视线,彦璋冷冷吩咐道:“看她两人有何相似之处。”
江月眨眨眼,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既然死法一样,纪大人肯定想看看这两个死人有什么相似之处,引得那杀人的一再犯法。
她“哦”了一声,从彦璋手里接过油灯,口中嘟囔:“大人,说真的,如果要看,那肯定应该白天来,现在黑灯……”她边啰嗦,边凑到棺木边。猛然间,入目是一张……不太好的女人的脸,她一下怔住,连要说什么都忘了,只盯着那人的脸发愣。
“手脚利索点!”身后传来男人没好气的催促声。
江月这才回过神来,又问:“大人,卑职该看哪儿?”顿了顿,又垂死挣扎,“大人,其实卑职对女子知之甚少,还不如让其他人来……”
“江衙役,上回在赵家桥头,你说的头头是道,今日在梅林,又笑得那么放肆……现在怎么反倒客气了?”
“我哪有?”江月忍不住反驳道。
彦璋“嘁”了一声,没再接话,只示意她快些。
江月扁扁嘴,用布条包住口鼻,俯下身查探。
她看的是下午那个女子。这人死了挺长时间,面容已看不大清,只见耳边悬着青玉坠子,显然不便宜。身上衣料也还算完整,外头是件胭脂红软绸交领长袄,底下是玉色百褶裙,都很不错的料子。
外面看了半晌,她又掏出银签子,往衣料底下拨去。
一手举着油灯,另一只手还要拨弄死人衣衫,江月有些力不从心。她偏头看了看袖手旁观的彦璋,见那人不搭理自己,她认命地低下头。
胭脂红长袄被挑开,里面是象牙白的中衣,料子还是不错,再往内,是一方破烂的藕色肚兜,上面用金线绣着些图案。
棺木内很黑,上面的图案看不大清,江月不得不吃力的举过油灯,身子整个凑上去,模样笨拙极了。
忽的,她手里一空——
江月抬头,只见彦璋接过油灯,面无表情地立在那儿。她咧开嘴笑了笑,正要说些恭维的话,彦璋黑着脸道:“快些,别磨蹭。”
知道这人不好惹,江月“哦、哦”应了几声,眯着眼细瞧。
可那方肚兜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她挠头道:“大人,这上头绣着什么?”
彦璋闻言,也微微俯下身子。低下身子的瞬间,那股轻轻浅浅的香意又窜了过来。他颦了颦眉,往旁边退开一步,方举着灯静静辨认。
末了,彦璋起身,淡淡道:“春宫。”
春宫……
“什么,春……”江月脑子转过弯来,不可思议地起身,又急匆匆弯下腰仔细端详,口中没脸没皮地恭维道,“不愧是少卿大人,这方肚兜烂成这样也能认出来,卑职好生钦佩!大人定然夜夜研习,才能了如指掌……”
彦璋脸色沉了沉,径自转身就走。
江月眼前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