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凝眯了眯眼,坐到椅子上,说:“你好像知道五殿下的秘密,他与蛮子密谋作乱,已经成了青纣国的罪人,所以麽,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穷途末路,徒劳挣扎而已。”
“前面说得都对,后面麽,但愿说得也对。”景莲凑上前,仔细看了她两眼,“多日不见,你好像有些憔悴啊,为什么忧神呢?”
任天凝一把推开他:“快做你的正经事去吧!”
景莲无奈,朝窗外打了个呼哨,一个暗卫飞身闪进来。他将布阵图交给那暗卫,吩咐了几句。那人领命下去了。景莲晃悠悠地坐在任天凝身边,任天凝疑惑道:“你不亲自去吗?”
“额,我已经十来年不打仗了!这事就先交给老贺吧。等到正式开战,我会上战场的。战袍我都带来了,要不要先睹为快?”景莲笑嘻嘻地说道。
任天凝阴冷地笑了笑:“你倒是打得好算盘,跟你爹一个德性。看来,五殿下要吃苦头了。”
“不是吧!我跟老头子不像!”景莲说:“你还真是不了解我啊!算了,这几天,由我陪着你,好不好?”
任天凝打了个哈欠,往床边走去:“随便你,我要睡了!”
“嗯?这主意不错。”景莲跟在后面,“我给你守夜。你好生歇一歇。”
“出去!”任天凝回头瞪了他一眼。景莲不理,上前自顾自地给她铺床,被她掌风猛地一扫,逼退到门边。
“凶婆子。”景莲一边嘀咕,一边乖乖地出门。到了隔壁的屋子里,他附耳在墙上,仔细听着另一边的动静,听了片刻,他知道任天凝是真的入睡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所以说,感情这东西真是沾不得,一旦沾上了,便会教人彷徨,教人卑微,教人不由自主。何况,你用心去爱的人,不一定会给你回应。说不定,你这辈子都只能遥遥地看着她艰辛或幸福,她留给你的,永远是一个残忍的背影。
隔日清早,王翼又将云焕请出来,名义上是巡城,其实是为了探一探云焕的口风。两人站到高高的城垛上,眺望大漠无垠的风沙,风吹得军旗猎猎作响,沙地上到处长着一种叫红柳的生命力顽强的植被,偶尔有黑鹰盘旋在头顶,天空有些灰蒙蒙的,这一切看起来苍凉而萧索。血阳城是塞上的绿洲,一条奔腾湍急的河流自西而东流经此地,给城池带来了水源和旺盛的生机。
云焕站在风中,静静地看着远方。他的乌发用一根绸带束起,几缕发丝被风撩到了身旁那人的脸上。王翼稍稍往旁边让了让,说:“云公子,果真考虑好了,要在这儿定下来?”
云焕暗自苦笑,他的生命每天都在一点点地流失,明年此时,大概就是他的祭日了。这人看起来好心好意,谁知道他是不是藏着什么龌龊心思呢?云焕瞄了一眼王翼,这人的目光有些阴险,带着一丝霸气。
“王兄,那些树和柳树是一样的麽?”
“自然不一样。柳树娇弱,而红柳扎根在沙地上,耐旱耐寒。”王翼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云公子,与我们合谋共筹大业,有朝一日必能挥军南下,到时将大好河山收入囊中,也省得在这荒地上耗尽一生。”
“王兄志存高远,在下佩服。”
“呵!大家都是年轻人,本就该有血性。”王翼朝身后的贴身护卫比了个手势,“让你见个人,如何?”
云焕掉过头,就见一个身材高大、样貌俊武的男子走上城头,那人步伐沉稳有力,眼睛炯炯有神,一袭灰袍,下巴上长着短短的胡须,背上负着一把大刀。王翼对他恭敬有加,给云焕介绍说,他叫闻子初,别号塞外孤狼,住在血阳城北面的恶鬼堡中。
这时,有个兵士模样的人跑过来,对王翼悄声说了几句话。王翼挥手让那人退下,转身就对闻子初说:“堡主,探子来报,太子不日即将御驾亲征。”
闻子初冷漠地点点头,看了看云焕,说:“来得倒是时候。”
“怎么样,这位云公子就是我新招来的谋士。”王翼说,“他对此地不熟,以后还请堡主多担待些。”
云焕对上闻子初的眼神,暗自吃了一惊,这人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只是,和任天凝大为不同,任天凝的冷,带着少女特有的纯澈和诗意,犹如冰天雪地里盛开的寒梅,而这人的冷,了无生机,更像一种煞气,仿佛昭示着死亡和毁灭。
塞外孤狼?云焕忽然笑了笑说:“在下对江湖上的事也不熟,没听过堡主的名号,见笑了!”
王翼走到两人中间,郑重说道:“从今日起,大家就都是朋友了。堡主也才二十来岁,云公子文才风流,你们可以相互切磋指教一番。”闻子初别过眼,望着远方的大漠发呆。
这王翼显然是在招揽人心,说起话来有十分的恳切,云焕忽然就觉得他礼贤下士,颇有气度。按照他的猜测,若这人真是皇室中人,即使他有天大的野心也是说得过去的。
这边,任天凝并未急着去找云焕,她知道云焕住在血阳城中,但是对于云焕的感情,她曾经质疑过、失望过,直至今日,她仍然无法确定,云焕是否真心实意地爱过自己。如此相见,岂不是平添惆怅?也许,他们之间需要一点时间来沉淀彼此的心意,更需要一个机会来佐证那段美好的过往。
那边,云焕又遇到了麻烦。和王翼作别后,他被两个士兵带回王翼所安排的居处。可,刚从侧门进去,那两个士兵就齐齐被毒镖射中,躺在地上断了气。云焕皱了皱眉,抬脚继续往前走,到了回廊里,一个老头从廊顶上翻身跃下,挡住他的去路。
迎上老头那双狠厉的目光,云焕平静地说道:“我没有办法和你们合作。”
老头阴测测地回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取你的命,易如反掌!你不按照我说的做也就算了,如何将我们之间的秘密告知于慰雪山庄?现在,他们一心帮着太子巩固权位,对我西汜而言已是大敌!”
云焕微微摇了摇头:“虎符已经交给太子了,你可以派人去太子手里抢。”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头举起一只铁钩状的假手,“今日就送你归西!”
毒镖飞来,与云焕只有一指宽的距离,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那些毒镖统统偏离了方向,“叮叮——”地插进了廊柱里。老头暗自吃惊,好威猛的掌风。他一边攻上去一边嚷道:“足下为何插手?江湖人行江湖事,此事与你无关,还是少管为妙。”
眼见那老头的假手已经挥到了自己的脖子处,只消使力一插,他就会命丧黄泉。云焕连忙往后避开,但老头身形极为灵活,几下就封住了他的出路。云焕闭上眼,不作抵抗。
忽然,就听到闻子初凉丝丝的嘲讽声:“不愧是文士,云先生真是弱不禁风,大敌当前,闭眼等死,确实很有想法!”那老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背后一只大掌拍中了,那股力道击得他五脏六腑碎裂开来,他困难地掉过头,想看一看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待看清了眼前之人,老头眼中露出一丝惊恐,满是沟壑的脸孔扭曲得厉害。
“塞外孤狼……恶鬼堡……”老头断断续续地说完,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闻子初踱步到云焕身侧,云焕却嫌恶地走开了,一边往前走一边还说了句:“堡主神勇,在下就不言谢了。”留下闻子初伫立在原地,看着那人俊秀瑰逸的背影发愣。
回到房里,云焕镇定自若地坐下喝了杯茶,茶刚喝完,王翼就带人急匆匆地赶来了。
“云公子何时与人结了仇,怎么这般的不小心!幸好今日有堡主在。”王翼说道。
云焕看了他一眼,发现闻子初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云焕思索片刻,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王兄如此费心,定是军中机密。”
“放心,对你而言,不是什么机密。”王翼赞许地看了看云焕,这人真是聪明。他说:“昨夜尼挲人的先锋军被一支神秘部队击退了,我怀疑是太子做的手脚。只是,不知他现在何处,手中握有什么筹码。虽说我在边关经营多年,有了如今的气象,但是功亏一篑,先前已经败了一次,这次若不能反败为胜,恐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云焕垂着眼,表情淡淡的,不做声。后面的闻子初问道:“殿下是要找云先生帮忙?”
“对了!”王翼也不介意闻子初话里的那句“殿下”,“我知道怎么找到太子!只要请云公子帮忙。”
这天,任天凝还没出门,就听到外面有乱糟糟的响动,从窗口探出头一看,不知何时,客栈被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了。她指着外面那些士兵问景莲:“来抓你了?”
“差不多!”景莲坐在桌边,磕着瓜子,毫不在意。
一队精兵陈列在客栈门前,王翼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首位,后面有闻子初和云焕等人。周围的老百姓得到消息,早就躲得无影无踪了。王翼回头对云焕说,任姑娘就住在此处。
云焕不语,轻轻地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佛珠,这串佛珠是任天凝和月青远去京城的渡尘寺烧香时买来的,她一回去就将佛珠送给自己,说是能保佑他大吉大利。
客栈的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黑衣男子,那男子威严清贵,看上去气定神闲,后面跟着一个漂亮的黑衣女子,王翼抬手让弓箭手准备,泛着冷光的箭头齐刷刷地对准了那个缓步踱来的男子。
“景煜非!”王翼眯着眼,神色中带了一层恨意,“你一来就搅得边关不宁,是何居心?”
“五哥说笑了。我刚来此地,一直和这位姑娘呆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居心。”景莲故意将居心二字咬得很重。
“哼,你不在京城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子,却到这儿来寻衅滋事,我军中的良将是否为你所害?”
“为非作歹的是你吧?”景莲冷笑道,“五哥不敢见人了麽?戴着人皮面具,多难受啊。”
“都说太子英明,我看,你就是个风流多情种,这个时候竟然还有美人在侧……”王翼悄悄给身后的护卫作了个手势,“我听说这位姑娘就是未来太子妃,今日,却要与你共赴黄泉了。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哪!”
“哦?你确定,你要下手麽?”景莲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忽然看向王翼身后的那个年轻公子。云焕知道王翼这人居心叵测,定是打算用自己作诱饵。但,看到任天凝乖巧地和景莲站在一起,并未朝自己看上一眼,他心里还是涌出一股古怪的滋味,有点苦涩,有点愧疚,还有点说不出的悲凉。
“放箭!”一个护卫暗暗下令。说时迟那时快,万箭齐发的同时,任天凝和景莲一起跃上了房梁,身前冒出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暗卫们一边挡箭,一边向外面扔出烟雾弹。烟雾弹轰轰地爆炸开来,众人眼前顿时一片浓浓的迷雾,伸手不见五指。王翼暗自心惊,这些弓箭手是恶鬼堡专门为他培养出来救急用的,个个臂力非凡,而景莲手下的暗卫竟然可以一口气挡住那么多箭,简直是奇迹。
身边的护卫上前围住他,王翼掉头对云焕说:“云公子还是呆在原地比较好,刀枪无眼。”
一心想要离开的云焕只得勒住马,留在原地。耳边忽然传来闻子初的声音:“殿下,我去杀了太子。”
闻子初呼啸一声,如同一只野狼飞身扑了过去,一时掌风肆虐,人影重重。那些暗卫正忙着应付涌上来的士兵,见有高手到来,便分了心。而躲在房梁上的景莲看得清楚,这人是恶鬼堡的堡主,塞外孤狼,江湖上有名的刽子手。闻子初与几个暗卫对了几招,任天凝奇道:“招式大开大合,内力深不可测,果然是高手。”
“那些人不是正规军。”景莲望着外面烟雾蒙蒙的大街,“都是效忠五哥的死士。”
“可是他们无孔不入,四处埋伏。难怪五殿下有把握逼宫,他手下招揽了不少人。”
“包括云公子吗?”景莲示意她看外面。就见一个俊秀的身影进了客栈,后面跟着五皇子,也就是王翼。
王翼推了推云焕说:“若是杀了太子,我便应你一个请求。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为你办妥。”
“你这么明显,他怎么可能上当。”云焕有些无奈。
“无妨,任小姐对你应该是死心塌地的,你去接近她和太子,自然会有成功的机会。若她不肯下来,说明她和景煜非一样是个贱人,虚伪狠毒,不值得你喜欢。”
谁料,云焕听到那几个带有侮辱性质的字眼,怒气直窜脑中,他止住步子,挡在王翼面前。
闻子初与几个暗卫纠缠在一起,无暇分身,这时,两个弓箭手冲进来放箭,其中一个悄悄将箭头对准了云焕,任天凝看得仔细,飞刀一闪,刺中那弓箭手的心口。
“你倒是快!”景莲说得有些酸溜溜的。自从云焕进了客栈,身边这女子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五哥,你当初在京城与三哥争抢皇位,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吧。”景莲慢悠悠地说道,“只可惜,父皇最不喜欢你这种老谋深算、用心歹毒的人,你要是稍微表现得正直一些,那太子之位说不定就属于你了。”
这话无疑是在五皇子的伤口上撒盐,五皇子笑容有些扭曲:“三哥那个蠢才怎么配与八弟相提并论,若不是有皇后和太师撑着,他早就死了。哼,上次若不是皇后请了五毒门的门主对我下毒,我怎么可能败给你!”
“看来五哥还是耿耿于怀啊!三哥的腿不是已经废了麽!”景莲沉声说道,“一报还一报罢了。你们鹬蚌相争,我捡了个便宜,唉!果然是天命有赐。”
“呵,时不与我,八弟这个太子之位确实来得便宜。”五皇子命令随后涌进来的弓箭手对着房梁射箭,“不过,你们也要付出代价。”
“逆贼住手!”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贺将军带着一队亲兵赶来了,后面还有数以千计的士兵。贺将军指挥人马将五皇子的手下团团围住,说:“保护太子,务必保证太子安全。”
听到贺将军的话,五皇子暗自惊疑,面上有些沉不住气了。梁上的景莲笑道:“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怎样?你也有手伸不到的地方。并非事事皆在掌握之中哦。”
看到景莲胸有成竹的样子,五皇子恨得直磨牙。此时,场上一片混乱,五皇子带来的人与贺将军的人马对峙,五皇子招募来的江湖人士与景莲的暗卫对峙,闻子初飞身上前,想捉住景莲。
景莲本来是坐在梁上的,见闻子初掌风袭来,便顺势往后一倒,双腿勾住房梁,摆了个蜻蜓点水的姿势。后面的任天凝使出碧波掌法与闻子初对招,几个回合之后,任天凝跳下了狭小的房梁,在大堂里与闻子初继续对打。刚开始,两人打得平分秋色,闻子初遇到了对手,一时也顾不上取太子的命。
五皇子在一旁急得跳脚,关键时刻,这个恶鬼堡堡主竟然有心思与人过招。忽然,他瞥到往外面走去的云焕,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上前,将云焕扯住,用力一推。他也是有些武功的,这一扯一推,将云焕送到了闻子初的面前。闻子初眼中冷光一闪,使出十分的掌力,向前拍去。
任天凝正好翻了个身,挡在云焕面前,于是,那一掌不偏不倚击在她胸口上。
这一切,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早有预谋。闻子初见云焕没事,便退了开去。五皇子手下的那些江湖人士见状,个个收了招式,跟着出去了,同时,五皇子被一群护卫拥着也出去了。
任天凝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
房门虚掩,云焕在屋外紧张地等待着。他不敢透过缝隙往里面瞧上一眼。不停有侍从端着血水出来,云焕闻到那浓烈的血腥味,虽然有些不适,但一想到这血水都是从心上人身上流出来的,便奇异地不再觉得令人作呕。他讨厌鲜血,讨厌杀戮,可,这一切偏偏充满了血腥和杀戮,兴许是他的运气太霉,时运不济,才酿成这一场祸端。
房里,景莲紧张地守在床边,任天凝吐得很惨,鲜血一口口地喷出来,染红了床褥和被子。大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