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薇暗道,别把我扯上去啊。可转念一想,自己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了,好像已经找不到借口给自己开脱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小红嘀咕了一声:“那个齐公子上门来提亲,庄主和夫人很看好他的。”
她一愣,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连带着表情也黯淡下来。小红正忙着手中的活计,也没发现林落薇的不对劲之处。小红接着说:“齐公子人很好的,林姑娘认识他吗?他很喜欢我家小姐的。”
林落薇苦笑了一下,垂下头,掰着手指:“嗯,认识。认识好几年了。”
“咦?”小红显得很高兴,“既然都是相识,你一定很了解他们吧?为什么我觉得小姐存着别的心思呢?她到底喜不喜欢齐公子啊?”
林落薇抬起头,正好对上小红好奇的眼神。
林落薇想了想,说:“我,我在家的时候,见到你家小姐跟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在一起。”
她说得有些扭捏,因为存了私心,还有些不自在。
果然,小红停下手,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讶道:“真的麽?真的麽?”
林落薇点点头,心中有些泛酸,就听小红嘟囔道:“原来小姐喜欢别人啊,齐公子真可怜。”
“小红,你教我做个荷包吧?”林落薇打了个岔。
小红自然是满口答应。
任天凝回来的时候,就见两个妙龄女子坐在窗前绣荷包。落日的光辉从窗口洒进来,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情的光晕。任天凝走过去,说:“小红,又卖弄手艺啦?”
小红抬头看了看任天凝,不依道:“小姐,你又取笑我!”
任天凝忙摆手说:“哎呀,只是随口说一句嘛。”
林落薇起身,让了让,给任天凝看那绣架上的一幅鸳鸯戏水图,任天凝瞧了两眼,不感兴趣,就见小红原本期待的眼神暗了下去,小红说:“小姐,我花了好几天功夫才想出这种式样的。”
任天凝拍了拍小红的肩头:“整天就是鸳鸯戏水,要不就是龙凤呈祥,你就没想出新鲜的点子?老一套。”
小红瘪了瘪嘴,看着任天凝,眼神有点儿古怪:“最近小姐正好思春的嘛!”
任天凝掏了掏耳朵,凑近了问:“你胡说什么?”
“我才没胡说呢!”小红朝她扮了个鬼脸,转身收拾绣架去了。
任天凝无奈地摇摇头,拉着林落薇到了内室,随手还将门洞上挂的水晶帘子放下。两人坐在案几边,任天凝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道:“事情我已经办妥了,明天你跟我去练武场,名义上你就是我徒弟,我教你几招,跟齐乾比试一番,他若是输了,就得应我一个请求。”
林落薇脸一红,低下头说:“这样好麽,齐公子会生你的气麽?”
“这个有什么好生气的。”任天凝说,“齐乾不敢拒绝,我在我爹娘面前跟他打了赌的。”
“啊?”林落薇有些吃惊,“这种事怎么能惊动庄主和夫人!”
“唉,他们也只是在场见证了一下。不碍事的。”
“凝姐姐,谢谢你,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的。我太任性了,是我不对……”
“额……”任天凝心下有些惭愧,面上却还是淡淡的。看到林落薇眼中的感激之情,她摸了把冷汗,暗道,其实我是为了自己啊,能将齐乾送走,又了却好友的一桩心愿,不是一举两得是什么?
第二日清早,练武场上,林落薇跟在任天凝后面过来了。场地的西南角落里,摆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种兵器。齐乾背着手站在架子前,正在看那些兵器。夏末秋初的晨曦最是壮丽,从齐乾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北面皑皑雪山与广袤如洗的天空,而东面的半边天被初升的太阳染成了层层叠叠的金红色。
林落薇忐忑不安地走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那人的背影犹如巍峨山岳般伫立在眼前,带着尘世的傲然伟岸,带着她熟悉的内敛和深沉。
人生有时候,总是很讽刺。一转身可能就是一世。
齐乾感觉到身后的气息,便转了身,迎上的却不是任天凝那张冷冷清清的脸,而是一个目中含着莫名敬意的年轻女子,这女子一张芙蓉秀面,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涩,见他望过来,便垂下眼,安安静静地立在任天凝身侧。
任天凝拉住林落薇的手,对齐乾说:“你还记得她吗?”
齐乾略一沉思,点头应道:“是林府的小姐。在下失敬了。”
“今日她代我与你比试!”
齐乾疑惑地看着任天凝,似乎对她的决定感到不解。任天凝笑道:“我们说好的,我用碧波掌法,你用七伤拳,掌对拳,过十招。我呢,新近收了她做徒弟,徒弟代师傅与你比过,没问题吧?”
齐乾笑了笑说:“你倒是有心,小小年纪就学人家收徒弟,怎么没提前告知我一声,送个拜师礼也好。”
“呵呵,这叫缘分,懂不懂?收徒弟是要看人的。”
“嗯,既然如此,林姑娘,我就先让你三招。”
任天凝高兴地将林落薇推过去,说:“甚好!说好了,让三招!”
他们在练武场的西面角落里比试,这块地方很是清静。齐乾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林落薇,就觉得这女子看起来十分眼熟,但印象并不深刻。林落薇偷偷瞄了瞄眼前的男子,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低着头看地面,忽然听到齐乾说了一声:“林姑娘,该接招了!”
林落薇忙摆好姿势,按照任天凝说的,使出一套掌法,她本来就有武功底子,这一套绵柔的掌法使得倒也不赖,掌风忽忽,与齐乾的拳一交碰,便生出一种缓急有序的美感。齐乾自然是暗地里让了她的。两人看起来不像在比试,倒像在研究招式。
任天凝暗地里捏了把汗,就怕齐乾突然发难,将林落薇直接赶下场,那样,就太没面子了。
幸好,齐乾这个人对女人的态度一向很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比试也是点到为止,任天凝没瞧出什么不妥的迹象,便按照计划在一旁嚷了一句:“落薇!打他左边的空门!”
任天凝的记性很好,悟性也高,先前已经在比试时摸清了齐乾出拳的套路,说起来,大概是因为齐乾有些轻敌,不把这弱不禁风的大小姐放在眼里,才给了任天凝可趁之机。林落薇打得认真,听了任天凝的话,直击齐乾左边的空门,齐乾自然要避让一下,没想到,任天凝弹指一气击中了林落薇的脚踝,林落薇“啊”了一下,就踉跄着往前扑倒。
林落薇一下子就扑到了齐乾的怀里。任天凝忙不迭地嚷道:“哎呀,齐乾,你输了啊!”
齐乾无语,下意识地接住了迎面而来的女子,抬眼看向任天凝,就见她一个劲儿地朝自己眨眼。
怀里的女子软软的,香香的,齐乾似乎明白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林落薇急忙站稳身子,顶着一张大红脸赔礼道:“齐公子,对不起!对不起!”
任天凝状似无辜地说道:“不用跟齐乾客气啊,本来就是他输了嘛!他堂堂武林盟主,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跟你过不去。”齐乾眯了眯眼,不痛不痒地回道:“林姑娘的招式轻柔蓄劲,是个好苗子。”
任天凝走上前,笑嘻嘻地说:“我这个师傅教的不错吧,齐乾,林姑娘大方识理,以后就交给你啦!”
齐乾无奈地摇摇头,说:“林姑娘也是来做客的吧?在下不久就会回随州,岂能耽误林姑娘的时间。”
“不错啊,她会跟着你去随州的。”
“此话怎讲?”
“她一介女流,都不怕人家闲话,你怕什么?”
“我指的不是这个。”
“哦,我明白。我们之前说好了,你要应我一个请求。”任天凝忽然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神色。
齐乾抬头望天,说得风轻云淡:“什么请求?你提便是。”
“让林姑娘跟着你,随侍左右,直到有一天,你愿意接受她为止。”
齐乾直直地望过来,盯着任天凝说:“你倒是早有预谋。”语中带上了几分莫名的冷意。
任天凝可不管他的脸色如何,撇了撇嘴说:“你答应了!说好了啊!”说着,她拉住林落薇的手,摇了两下。林落薇羞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任天凝没有让她得逞。任天凝将林落薇推到齐乾跟前,说:“你好好照顾她,知道麽,她不远千里寻到慰雪山庄,就是为了找你!世上这般痴情的女儿家已经很少见了!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麽?可不许欺负她!”
听到任天凝郑重的托付之词,齐乾原本有些晦暗的脸色稍稍转好了,他走到任天凝身边,低声说:“即使如此,我也没有义务接受林姑娘的。”
林落薇一愣,一双杏眼里顿时就冒出了泪珠子,任天凝赶忙叫住欲转身离去的齐乾:“你说话不算话!”
齐乾无奈地转过身,任天凝佯怒道:“你跟我说好了的,要应我一个请求!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结果,齐乾敌不过任天凝的强势和那林府小姐的眼泪攻势,最后,乖乖地答应了。
过了几日,就是湄城的大集。自从齐乾答应了任天凝的请求后,就再也没出现在飞雪楼里。任天凝知道齐乾肯定是不情不愿的,但有时候,机会也要靠人来创造。这不,她命小红去请了齐乾,一起去城里赶集,乘此机会正好增加齐乾对林落薇的好感。
这天,任天凝将林落薇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要拉着她出门,林落薇扒着门框,迟疑地说道:“这样子不好,换一件素净点的衣服吧!”
“啊?为什么啊?”
“我,我觉得齐公子不会喜欢这个样子的。”
“傻瓜,他喜欢是他的事,你麽,当然要穿自己喜欢的。”
“好吧,我不是很喜欢这套衣服。”
“……”
林落薇回房里换了一身淡红色的襦裙,腰间系一根粉色的带子,行走间优雅端庄。任天凝带她出了门,找到了齐乾,白若水和千心澜也在,他们正准备出发,任天凝的二哥任天权破天荒地跑来凑热闹了。
任天权打量了林落薇几眼,说:“妹子,你的朋友麽,比你有看头。”
“喂,不要这么直接!”任天凝作势要打他。
他“哈哈”笑着避开,说:“我跟你们一起去赶集吧,好久没到人多的地方寻找灵感了。”
“呵!你可别打歪主意。”任天凝警告他,“乖乖地跟在后面。”
任天权站到后面,看了看齐乾,悄声对他说:“是不是我妹子想给你拉红线啊,她就是这副德性,趁早结束了也好。免得被她祸害!”齐乾淡然地回看了他一眼,说:“在下愿意奉陪到底。”
任天权摸着下巴啧啧赞叹两声,说:“敢情你还是个痴汉子?”
一行人骑马从慰雪山庄出来,沿着石板大道往南走,就到了湄城的外城里头。大街上人来人往,街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子。这个时候,南来北往的商客们都卯足了劲儿在集市上展示自己的货物,湄城的城池本就建得大而阔气,里外街道有上百条,光住在城里的城民就不少于十万户,大集这天,不少乡下人和外地人也赶来了,所以,几条主干道上人头簇拥,人声喧哗,马匹马车什么的根本找不到缝隙钻进去。
任天凝将马交给随侍的仆人,自己带着林落薇和齐乾步行进了集市里。白若水嚷嚷着说要去专卖鸟兽的市场上看一看,千心澜便随他去找了。任天权看了看两边,决定跟着自家妹子。
“你瞧,那个如意结是不是很漂亮?”任天凝指了指路边摊子上的小玩意儿。
林落薇上前捏了捏那如意结,说:“很鲜艳,挂在房里倒是很合适。”
齐乾跟在她俩身后,不声不响的,但是气势十足,不时有路过的女子偷眼看他。林落薇回头见到他专心地走路,并不理会周围的眼光,心下微酸,果然啊,这齐公子只在任天凝面前才会有如此的耐心!
齐乾走到一个摊子边,掏了钱准备用竹环套东西,任天凝就觉得身边的人落后了几步,回头一看,林落薇正呆呆地等着那个齐乾呢。任天权站在齐乾身边说:“这些小把戏,能难得住你吗?太没难度了,太没挑战性了。”
齐乾不理他,径直拿了竹环,随手一丢,套中了最远的一个陶瓷罐子,那罐子是小猪模样的,憨憨的,很可爱。他将陶瓷罐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走到任天凝面前递给她:“很像你!”
林落薇脸色一白,任天凝眼神复杂地瞧了他一眼,接过罐子,随手就塞进林落薇怀里:“我觉得更像她啊!”
齐乾将目光从那可爱的小猪罐子上收回来,他看了看四周,神色不变。任天权凑上来打趣道:“哎哟,自己懒,还叫别人跟你一起懒!忒没好心!”换来任天凝的一记白眼。
集市上摆着一个戏台,台子上有几个戏子在唱戏。下面围满了看客。任天凝低声对林落薇说了一句:“自己好好把握吧!”便将她丢给了随后跟来的齐乾。
戏台子下的人群里不断有人进出,任天凝挤了进去,就不见人影了。林落薇紧张地站在齐乾身侧,有些不自在,的确,他的眼里并没有她的身影,有的只是那拥挤的人群里一抹看不见的影子。
不知为何,人潮涌了过来,齐乾上前替林落薇挡住,被罩在他高大的身影底下,林落薇觉得自己心安极了。就在这时,有个粗野的汉子挤到了林落薇旁边,他转脸一看,不得了啊,有个天仙儿在此,立即就流下了哈喇子。
那汉子伸出贼手,就想占个便宜,忽然手腕上一阵剧痛,他抬眼四顾,不知道是谁做了手脚。手愈来愈疼,好像要断了似的,他急得用那只完好的手朝林落薇砍去,一边大骂:“臭婊子,你做了什么?”
林落薇转眼就看到一只粗糙的大手朝自己砍来,她一个转身,一个回旋踢,将那汉子踢到了一旁,那汉子被踢飞出去,顺带地压倒了几个路人。林落薇拍了拍手说:“嘁,想打本姑娘的主意,你还嫩着呢!”
她转过脸,就见齐乾正看着自己,原本波澜不惊的眼中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兴味。她立马害羞地低下头说:“齐公子,让你看笑话了。”齐乾伸手挡住挤来挤去的人说:“这地方鱼龙混杂,姑娘小心些自然是好的。”
后面的任天权看到了,笑着自语道:“唉,妹子的眼光不错麽!”
任天凝挤到离戏台子最近的地方,吐了口气,暗道,这下好了,就看林落薇自己表现了,这么多人,肯定有机会的。
她看了看戏台上唱戏的人,那些戏子正在演一出宫廷情仇,大概是演得出色,旁边的看客不停叫好。任天凝自然是品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听着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忽然就想起了景莲,景莲最喜欢听戏,也喜欢跟戏子交往,他如今已贵为太子,不知道得了空还会不会去梨园听戏。
当你开始想念一个人,就说明那人在你心里已经有了位置,也许无关情爱,但终究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凤阁龙楼,万古千秋。历代君王本输流,成者王侯败者休。周世一流不绝后,万民衣冠拜冕旒。”
“玉叶金枝贵,芙蓉海棠娇。”
忽然,身旁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任天凝的衣袖,任天凝一惊,回过神来,就见二哥任天权拿着一袋吃食身手灵巧地挤了过来,额头上冒着汗,手里的袋子冒着热气。
“炸鸡翅,黑米糕,鱿鱼须,还有糍粑。”任天权将袋子打开,示意任天凝取一块东西吃。
任天凝直摇头:“算了!”
“喂,都是集市上卖的好东西,平时卖的没这么好味!”
“可是,人这么多……”
“你少来!在你二哥面前还想装淑女?”
“什么啊,没事别来取笑我。”
任天凝拉着二哥任天权躲到戏台子下面的一个角落里,她从袋子里掏出一块糍粑,斯斯文文地吃起来。
“吃个东西还要这么鬼鬼祟祟的,你说,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人啊?”任天权啃着鸡翅膀,有些不满。
“咳……”任天凝忽然被呛住了,拍着胸口直咳嗽,一旁的任天权往外边张望了几眼,说:“你看到谁了,这么大反应!”
任天凝缓过气,定睛一看,远处的人群里已经找不到那个黑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