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两人用黑布蒙面,出了客店。到了一座府邸前,萌尧将任天凝拉到后院围墙边,指了指那后院的小门,任天凝会意,一个纵身,跃过围墙,然后悄无声息地打开小门,让萌尧进来。
萌尧熟门熟路地引着任天凝避过巡夜的家丁,到了一长排厢房前。
萌尧压低声音说:“那些小妾都住在这里。那老爷单独有个院子,离这里不远。”
任天凝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说:“我去厨房,你在这等着。”边说边让萌尧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头。
萌尧一急,回过身拉住她说:“喂,不是要去那老爷的书房麽?”
任天凝低声回道:“呆会再去,我先去办点事,你乖乖等着,别教人发现。”然后,几个纵身,已经跃到远处了。
萌尧百无聊地等着,原本她们打算去程老爷的书房将那些小妾的卖身契偷走烧掉,再去后院放把火,吓唬吓唬那为非作歹的程老爷。萌尧早就了解到这老爷强抢民女后,怕有一天会有人来查办,就给那些民女一人签一张卖身契,这样就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受艳福了。要是偷了他的卖身契,嘿嘿……
任天凝办完事回来,萌尧已经打起了哈欠,娇小的身子倚着树,头一点一点地垂着,真的很像一只小猫。
任天凝戳了戳她,萌尧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嘟囔道:“好慢啊。”
“额,还行吧,带我去书房。”任天凝边说边拉着她走。
两人绕过提着灯巡夜的家丁,摸到了书房,萌尧从怀里摸出一根铁丝,在锁孔里转动几下,听得“咔嗒”一声,锁被打开了,便回头对任天凝邀功似地比了比拇指。
任天凝现在还没空追究这女子是如何学了这手功夫的,跟着进了门,将门掩上,萌尧又取出火折子来点亮一根火烛,用手包住火焰,两人躲在窗下,仔细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便一起翻找卖身契。萌尧在书架子边翻找,任天凝在书案上找。
“有了!”萌尧回头轻声喊道:“过来看看!”
任天凝过去一瞧,在书架子后面的墙壁上有个暗洞,萌尧已经移开了洞口遮挡用的青石板子,从里面拿出一只上着锁的木匣子。木匣子四四方方的,上面涂着釉彩。这暗洞口的石板子比周围墙壁的颜色稍稍浅一些,在微弱的烛火照耀下,要发现其中的玄机还是很不容易的,这萌尧倒是细心得紧。
任天凝抛给萌尧一个“你搞定”的眼神,萌尧回给她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就在两人作眼神交流的时候,书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任天凝手指一弹,劲风吹灭了烛火,听得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从窗外走过,渐渐远去,书房里两个屏息凝神的女子都松了口气。
任天凝躲在窗底下,只待有人发现,就给他一击。
“放心,那老爷不知在哪个小妾的温柔乡里呢,管不着我们。”萌尧轻声说道。说着,又用铁丝开锁。
鼓捣了半天,那木匣子总算是开了。里面果然有二十几张卖身契,萌尧兴奋地拿出卖身契,在手里扬了扬,不无得意地说道:“瞧瞧,这么多良家女子就是这样被毁了。”
任天凝淡定地瞟了一眼,拿过木匣子,匣子里面还剩下几本书册模样的本子,她想了想,就将本子拿出来翻了翻。
果不其然,这本子大有来头。萌尧重新点起了烛火,两人猫着腰,以书案为遮挡,蹲着看那本子。
本子里记载的竟然是这昌乐县县令徇私枉法获得的赃物和下面的那些豪强士绅供奉的财物,最重要的是,后面还一笔一笔记着那些不法所得的最终归处——竟然是当朝的一个吏部侍郎。
任天凝立即觉察到,这县令恐怕是某个朝廷权贵的下属官僚,吏部侍郎是堂堂的正四品官员,和那些权贵扯上关系,不给自己留个底怎么行呢?这些上供的财物恐怕已经被那些权贵用去争权夺势了。
青纣国如今内忧外患,内有贪官污吏当道,外有西北的尼挲蛮子、西边的西汜国和南疆虎视眈眈,青纣的景天帝是个中庸守成的君主,软弱有余,刚性不足,在位期间的施政手段饱受世人诟病。
任天凝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些本子一道偷走,到了蒙阴再交给大哥,却听萌尧无意似地说道:“啧啧,这下可好,还牵连出一堆贪官污吏,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她说的甚是在理,也许这昌乐县背后就有一个皇子在撑腰,要是牵连甚广,到时候说不定就是朝政大换血呢。这麽一点证据,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最终,任天凝还是将本子放回木匣子里,又将木匣子放回原地,将书架上的东西都整理归位,看不出什么痕迹,才跟萌尧小心翼翼地出了书房。
两人又到了后院,寻到一处耳房,里面堆着满满的柴火,正好可以放火。
点了火,将卖身契扔进火堆,任天凝拉着萌尧绕到后院围墙那里,正准备逃走,却听见一个女子细碎的呜咽声。那女子躲在墙角下,沐着淡白的月光,头发纷乱地披着,抬头看向任天凝二人,脸上的泪痕未干。
这么晚了,外面还有巡夜的家丁,这女子怎么会一个人躲在这儿哭泣呢?
萌尧靠上前,一拍那女子的肩,说:“你是这里的小妾吧?”
女子看到两人蒙着面,有些害怕,却还是点点头。
“第几房?”萌尧问。
任天凝见萌尧还有心思管人家的闲事,不由得拉了她一把,低声说:“别惹事。”
萌尧朝她摇摇头,那女子回道:“奴家是新近来的,奴家什么都不懂,老爷他……他不是人……”说着,话里又带上了哭腔。
萌尧安慰似地拍拍她说:“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出府去吧,你的卖身契已经被我们烧了,那老爷也留你不得,这样如何呀?”
女子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她们,迷蒙的泪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可,可是奴家回不去,家父已经将我卖给了老爷。”
“这样啊,比我还惨。”萌尧叹息一声,回头看任天凝,说:“这些小妾平日里争风吃醋,她也怪可怜的。”
任天凝点头说:“她已经失了清白,回去也是落个不好的名声。咱们管不得了,走吧。”说着打开后院的小门,让萌尧先走。萌尧又叮嘱了那女子几句。不远处已经火光冲天,家丁护院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不断地传来“走水啦”、“救火啊”之类的叫喊声,给这宁静的夜晚添了格格不入的喧嚣之声。
回到客店,两人休整一晚,很快就天亮了。此前,任天凝没忘记去看一眼云焕,见他平安无事,才放心回去睡觉。
第二天,云焕从房里走出来,就见两个女子走在一块儿,虽然没有勾肩搭背,却比刚开始的时候亲近了一些。三人下楼,在大堂里用早食。
那小二跑过来给他们端了一盘驴肉包子,说是免费送的,任天凝掰开包子,将肉馅喂给花花吃。
“真浪费,人吃的东西喂给狗。”萌尧小声嘀咕,换来任天凝的一记冷眼。
萌尧伸出手挠了挠花花的屁股,说:“不过它很可爱啊!”仔细端详一番,又问:“任姐姐,这狗是什么种?”
“松狮。是杂交的。”任天凝一边喂花花,一边回道。这狗的品种还是白若水告诉她的。想起白若水,任天凝心下一紧,不知小舅舅有没有脱离危险。
“啊?”萌尧摸摸自己的脑袋:“没听过。”
这时,大堂里走进几个穿着官府衙差衣服的男子,一个领头的衙差叫住小二:“过来,问你话!”语气很是急迫。
小二点头哈腰地走上前:“官爷,问什么?”
那领头的衙差说道:“你这店里有没有来过可疑的人,昨晚上有没有谁外出?”
小二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昨晚上我值夜,没看到有人进出。”
那衙差又问了几个问题,任天凝和萌尧对视一眼,莫非昨晚上的事情都被那官老爷知晓了麽?看来,那老爷倒是个聪明的,知道失火是有人有意为之。不过,卖身契已经化为灰烬,他想找也找不着了。
云焕看到两个女子的默契对视,心下有了计较,却不点破,只是淡淡说道:“一会儿就要赶路,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置办的,别忘了。”
任天凝连连点头答道:“省得省得,云焕放心吧。”看得萌尧直撇嘴。
昌乐县府衙里,姓程的县令老爷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木匣子,里面的本子虽然都是完好无损的,他却知道,此事恐怕不能善了,不是因为本家的程大被割了只耳朵,也不是自家的二十几房小妾没了卖身契,而是因为那个女子。按照他往日的做法,胆敢在他的后院放火,当然是要追查到底,可惜上头来了命令,他只好碎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
“他们走了没有?”
“回老爷,往城门方向去了。”
“后院现在如何?”
“除了那逃走的小姑娘,其他人都安好。”
逃走的小姑娘?程老爷眼睛阴沉沉地盯着手下的差役:“随她去罢,叫程大给我收敛点,别再去寻晦气。”
出了城门,上了官道,一路往东,三人坐在马车里,萌尧是个闲不住的,要任天凝将花花给她抱一抱。任天凝见她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和花花一个劲儿地看,就将花花抱给她说:“小心点。”
萌尧抱着花花软软的身子,嬉笑道:“真好玩。”
花花也不怕生,睁着大眼直碌碌地看四周。任天凝掀开帘子,将帘子固定在一边,看窗外的风景,想起那日在油菜花地里和云焕一起放纸鸢,不由得浮上一丝温暖的笑意。
耳畔却传来萌尧的低语:“唉,我们烧了那卖身契,那些小妾却不见得会自行离去。我告诉那女子,让她把消息传给别的小妾,若是要走,也是可以走的。”
任天凝瞥了眼闭目养神的云焕,低声说:“在官家生活优裕,自然舍不得走了。你放心,我在厨房的水缸里下了药粉,今天他们吃了饭菜,就该发作了。”
萌尧瞪大眼:“什么药粉?”
任天凝却不回答了,其实那药粉只是一种痒痒粉,融在水里,人吃了,身上就会奇痒无比,抓挠只会增强效果,到时候什么花容月貌都变成了猴子挠腮。药效可持续半个月。是她从白若水那里搜刮来的,一般的郎中很难弄出解药。
以后,那县令老爷有的忙乎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遣散那些小妾呢。
云焕隐隐约约听到她们在嘀咕什么,睁开眼,却瞥见两人一本正经地坐着,一个逗弄小狗,一个看窗外风景。
☆、刺杀任务
西北方向一个人烟阜盛的小镇里,来了两女一男,正是宁晓婵和林望岳等人。林望岳这一路行来对宁晓婵照拂有加,渐渐消去了一些宁晓婵对他的敌意和防备,但终究还是少了往昔两人之间难言的默契,林望岳心下虽然遗憾,更多的却是心满意足,毕竟佳人就在身侧。
这日,在路边的小店里用食,宁晓婵忽然对一路跟来的罗婶子说:“你要跟我到何时?接下去沿路就会有我五毒门的弟子,你不是门下之人,恐怕会有些麻烦。”
这罗婶子听了一愣,她自然不知道什么是五毒门,期期艾艾地回道:“求姑娘不要丢下我,我可以做好多活计,离了你也不知道往何处去。”
宁晓婵戴着面具,脸色甚是肃严,见罗婶子坚持,也就不再勉强了。林望岳在一旁只是沉默以对,不时投给宁晓婵一个温和、充满柔情的眼神。宁晓婵却是视若无睹。
到了小镇上,宁晓婵引路,带他们到了镇西角落里的一座院落前。院子的木门上有两个铜环,每只铜环上都刻着一只骷髅,正是五毒门的标识。
林望岳眼神一暗,就见宁晓婵敲了门,里面很快有人应道:“来者何人?”
“月出青霄。”宁晓婵答道。这是她的专用暗语。
应门的是个粗布衣衫的年轻男子,他一见宁晓婵便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道:“弟子参见大师姐。”
宁晓婵挥了挥手,说:“给我们三人各自安排一间房,送些热水来。”说着,也不管林望岳等人,径自走开。
到了晚间,林望岳翘首以盼,总算等到了宁晓婵,她脱下了面具,穿着一身淡色的素雅衣裙,乌发挽起,端了些饭菜到他房里。
宁晓婵不问他何时离开,也不问今后的打算。林望岳心里不由得不是滋味。
“怎么,饭菜不合你胃口?”宁晓婵呆在他屋里也不离去,看到林望岳有一口没一口地拣着饭菜,便问了一句。
林望岳抬头看了她一眼,本该巧笑嫣然的面容上却覆着一层寒霜。
“知道你大少爷山珍海味吃惯了,这般的乡野粗食是不是难以下咽?”宁晓婵见他一双漂亮的黑眸直直盯来,不禁出声讽刺。
“晓婵,你——这是何必。”林望岳有些无奈地回道。
“哼,在我面前装成这样有什么意思,吃饱饭赶紧回去才是正经。”宁晓婵转过头,没有对上他注视来的目光。
从他坐着的角度,林望岳只能望见淡淡的夜色下,宁晓婵那尖尖的优美的下巴,有些孤傲地挺着。
“晓婵,我若走了,谁来护你。”他很想这么说,可宁晓婵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吗?多年前,他拗不过父亲的逼迫和威胁,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如今还将那女人当摆设似地放在家里,他对晓婵是有亏欠,可谁来体谅他的为难?谁会懂得他的坚持呢?
林望岳放下筷子,轻声细语地问道:“你,你这是打算回五毒门了麽?没有夺到七情剑谱,那令夕仇会放过你麽?”
宁晓婵回眸,见他确实有些担心,便回道:“师傅前些日子去了蒙阴,不在门中,离这里也远得很,你可以放心了。”
宁晓婵从那弟子口中获悉令夕仇去了蒙阴,心下自然欢喜,这下,她可有时间准备今后的去处了。令夕仇之前一心要她去夺七情剑谱,还想利用她和林府旧日的关系,但没想到有齐乾那样的武林高手在场,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使五毒门的江湖名声更坏了些。而那些中过一线牵的武林人士当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五毒门的。
宁晓婵脑中的念头闪了又闪,终是说道:“你知道三皇子麽,听门下知情的弟子说,我师傅是应了一位朝廷命官的拜帖去蒙阴的,估摸那大官是三皇子手下的人,如今有几个皇子在争夺皇储之位,我师傅恐怕会卷入其中……”
林望岳脸色一肃,正色道:“那不就成了朝廷鹰犬麽,你师傅可不是这么糊涂的人,江湖朝廷向来互不侵犯,各有所持,你师傅若真卷入皇储之争,今后怕是难以脱身。对了,晓婵,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要回五毒门麽?”
宁晓婵本只是想让他帮忙出个主意,省得令夕仇的事牵连到自己,回道:“回不回去与你何干?”
林望岳却起身上前,看着她的芙蓉娇颜,双手虚抱住她:“晓婵,我只是喜欢你,这么多年,我也是喜欢你一人,从来没有旁的心思。”
宁晓婵莫名地生起气来,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挥手打在他手臂上,他却乘机抓住她舞过来的手。
“你,竟然这般孟浪!”宁晓婵毫不客气地甩开他,就要冲出去门去。
林望岳却在后面叫道:“你听我说,我会将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善……”
林望岳的话语落在身后,落在渐渐沉下的夜幕之中,像一圈圈涟漪,回荡开来。宁晓婵冲回自己屋里,他这一路并没有说过什么喜欢不喜欢之类的混话,这时候却突然表明心迹,惹得她又羞又急,亦气亦恨。
隔日,林望岳便来告辞。
他上街去买了匹马,牵回了马,找到了在院子里和那五毒门弟子商量着什么的宁晓婵,一旁扫地的罗婶子识趣地走开了一些。宁晓婵没好气地说道:“要走便走,来同我说什么!”又道:“别杵在这儿!”
她没戴面具,这一怒一嗔,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柔妩媚,看得那五毒门弟子和林望岳俱是一愣。
林望岳见有旁的男人被她弄得愣住,十分不喜,便上前隔开宁晓婵和那弟子,说道:“你随我来,我与你说些话。”
宁晓婵瞟了眼那略显尴尬的男弟子,示意他等着,自己同林望岳去了一处角落。
林望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