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翻身,退到后面,黑衣男子上前拦住两人,这两人对视一眼,便与他虚晃了几招,仍是攻向了宁晓婵。
是谁要致她于死地?两个刺客都没佩戴刀剑,只是以手脚格斗。宁晓婵忽地想起了那只追踪人用的眉雀,边接招边问道:“死也要让人死个明白吧,两位为何不点明身份?”这两人一个对付黑衣男子,一个跑来袭击她,宁晓婵手一晃,撒出一包毒粉。攻击她的那个男子立即向后跃去,嘴里发出古怪的咕咕声。
黑衣男子上前挡住另外一个刺客的攻击,将宁晓婵护在身后,自己却暴露在这两个刺客面前。
见这两个刺客用的招式都是速战速决的,宁晓婵便想着拖延时间,说道:“杀了我,五毒门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好歹是天下第一毒门下的首席弟子,二位就不怕引来祸害?”
其中一个刺客停顿了一下,忽然阴阴一笑:“半扇门。”听到这阴测测的话,宁晓婵和身前的黑衣男子俱是一惊。
这时,两个刺客,不,应该说是杀手,而且是江湖第一暗杀组织的杀手,变幻招式快攻了上来。宁晓婵有些不济,全凭黑衣男子在前面挡着,她不知道的是,这回半扇门派来的不是精英杀手,只是普通角色,否则哪能坚持这么久……可应付这普通角色,也够她吃力的了。
罗婶子躲在一边,吓得直抖索。她也不知道跟着宁晓婵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了。不过她不知道,半扇门的杀手向来只取目标人物的命,不会为难旁的没有干系的人。所以,她提着两个包袱,想趁他们不备,偷偷溜走。
却不料,一双白玉般的手,并一把折扇,停在她面前。
来人拦住罗婶子,笑吟吟地说:“别忙着逃,看场好戏不好么?”
罗婶子抬眼一瞧,被这人的容色震慑住了,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一双明眸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肤色晶莹如玉,深黑色长发垂在两肩,泛着幽幽的光,身材挺秀高颀,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
来人的笑容里有几分佻达,看得罗婶子这样的中年女子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垂下脑袋,又羞又怕又惊又恼,身子僵硬,不敢动了。可他只是不甚在意地望了罗婶子一眼,便走去宁晓婵那边了。
“林大公子好雅兴啊,陪一个大美人儿在这儿戏耍。”黑衣男子听到这声音突兀地□□来,然后就见一道白影立在眼前,阻开了两个杀手。两个杀手一顿,眼前正是凌鸢阁阁主司徒镜鸢。他摇着折扇,轻笑道:“怎么,听说你们门里闹起内讧,现在奉的是谁的命令啊?”
两个杀手对望了一眼,副门主说了,这次只是个小任务,只要杀了这个五毒门的小姑娘就成。再看司徒镜鸢,他大摇大摆地站在黑衣男子和宁晓婵跟前,显然一副管定闲事的样子。
其中一个杀手说道:“司徒阁主还是不要插手为妙,半扇门取人命,向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司徒镜鸢瞄了一眼宁晓婵说:“你们要对付的是这个小姑娘,我一向惜花怜人,对美女没什么抵抗力,何况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啊……”
宁晓婵还戴着面具,听了不甚在意,只是心下松了口气,黑衣男子却有些气闷,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调戏之言。
司徒镜鸢又瞄了眼黑衣男子说道:“林公子,我帮你解决这两个腌臜,保住你相好的命,如何?”
这黑衣男子也不回话,望向宁晓婵,眸子里闪烁着久违的深情。宁晓婵心有灵犀地抬眸与他对上,心里一窒,更多的却是苦涩。宁晓婵知道,若要杀她,非得从他的尸体上踏过不可。
司徒镜鸢啧啧两声,不知怎么联想到另外两人,那两人也是在他眼前这般含情脉脉地对视,教人心里十分地憋闷。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找那二人的,不知那两人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千万不要在他赶到之前生米煮成熟饭……
黑衣男子问道:“司徒公子不是回宣城了麽?赶了这么多路到这里,还是歇一阵为好。”言下之意,是要拒绝司徒镜鸢。宣城在青纣国的中原地带,梓州在南方,两地往来,约有十几日脚程,骑马的话三四天可达。司徒镜鸢一路赶来马不停蹄,倒也确实有些疲倦。
两个杀手自觉武功不如鼎鼎大名的凌鸢阁主,但见黑衣男子拒绝了司徒的好意,只身上前,护住宁晓婵,便也不客气地攻了上去。
☆、若水受伤
林府书房,林望岳负着手,站在黄梨木架子旁,看着格子里的一只鎏金古玩花瓶。书案后,管家恭恭敬敬地微微弯着腰,正禀着事。
“那姑娘往西去了,大少爷确实找到了她,老爷请去的人估计也该动手了。”管家的声音清晰而又沉稳。
林望岳冷哼一声,林承略身边有他的眼线,所以他自然知道儿子的一举一动,鉴宝会后林承略就有些不对劲,装作无意,回避着与他见面,后来果真是去找五毒门的那个姑娘了。眉雀追踪人需要一种香粉,叫蝶隐,不知林承略何时将蝶隐撒在了那姑娘身上。知子莫若父,林承略做得隐蔽,却没能逃过林望岳暗地里的手段。
半扇门的人出手,绝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那姑娘的结局只有一个字——死。
林望岳满意地对管家点点头说:“你让人好好盯着少爷,等他回来,切不能有所闪失。”
他没料到的是,林承略已经不是多年前被他棒打鸳鸯的那个痴儿了。
司徒镜鸢擦擦了手,将折扇刷地打开,优雅而又悠闲地摇着。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正是那两个半扇门的中级杀手,他们和林承略缠斗多时,最后被司徒镜鸢寻了个空隙,用手中折扇里隐藏的刀片收割了生命。
眼看着司徒镜鸢一出手,几个回合就将对方杀了,宁晓婵慨叹,上天果然是不公平的,凭什么有的人就能成为天之骄子,而有些人只能一辈子为奴为婢?多年前,林望岳就是用那种怜悯而鄙夷的眼神告诉她,她不过是林府收养的一个小小婢女,无论如何也攀不上林府的少爷,可惜,她没有妥协,就算被逼得跳崖,她的背影依旧是绝然挺直的。
“林公子,看来你爹是不会放过这位姑娘了。”司徒悠悠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黑衣男子——林承略警惕地看了司徒一眼,有些想不通他为何非要出手,便问:“你如何知道这是我爹请来的人?”
“嘻嘻,凌鸢阁想打听点事,还不是易如反掌。”
林承略受了点轻伤,他调息吐纳,略显苍白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走到司徒镜鸢跟前,抱拳恭敬地行了个礼说:“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只是这半扇门会不会……”
司徒镜鸢摇摇头:“不会了,半扇门的人接任务都是一对一的,当然这回是派了两个人来,他们完不成任务,就算是流标,不会再来找麻烦。”
林承略松了口气,却见宁晓婵神色哀伤,有些木然地看着远处。和他计划中不同的是,宁晓婵似乎少了一些记忆中对他浓得化不开的爱恋,也没了那如花笑靥,原以为她会质问他如何找到她又如何引来了半扇门的杀手,可是,她什么也没问。其实就算司徒镜鸢不出手,他相信自己也能够应付得了那两个杀手。
林承略上前温言道:“晓婵,我再送你一程。”宁晓婵转过眼,面具下的脸上浮出一丝微弱的苦笑。
是的,她不能原谅这个男人,他们注定会纠缠在一起,就算他已经娶了他人作妇,就算他逃不出林府的天罗地网。
与司徒镜鸢作别,宁晓婵继续往西北方向行路,那罗婶子一见他们安全无虞,便跟了上来,宁晓婵也不管她。
再回到这沁香居。成尚英盼了几日,从医馆到沁香居,不知跑了多少趟,终于侯到了妙手圣医,出乎意料,这次的妙手圣医不再是白若水了,而是另外一个男子,真是年轻,比他年轻多了,而且生得十分俊俏,甫一见面,便给他一个下马威。云焕在一旁介绍说成尚英是城中有名的郎中。千心澜坐在花厅里,吃着白若水递给他的樱桃,一双利眼瞟了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成尚英一下,说道:“云公子,你这个朋友是医者麽,医术似乎不怎么样麽?”
成尚英搓了搓交握的双手,有些局促。云焕愣了愣,没接话。倒是白若水边吃着樱桃边嬉笑道:“跟你比起来,他们那点医术自然入不了眼。”
千心澜年少成名,天赋异禀,加上自己格外努力,有些目下无尘。他摇头微叹道:“你没看出来吗,云公子,他连你的病症都没看对,下的药也偏烈,你可是常有晕厥之状?”
云焕心下惊讶,不知这千心澜怎么看出来的,便回道:“偶尔会。”
成尚英原先有些不服气,但被圣医一说,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便问:“那依照圣医所见,如何用药更好?”
千心澜看了眼云焕,云焕眼中冷淡一片,对自己的痼疾毫无兴趣,似乎也不希望他们将话题放在自己身上,便淡淡地回道:“待我诊脉后去开个药方,有几味药很是难寻,恐怕要你费心。”
成尚英正想见识圣医的功夫,忙不迭地回道:“哪里哪里,我的医馆用的药材在这梓州城可是最齐全的了。”
于是给云焕诊脉,千心澜看出云焕有些不情不愿,也不计较。成尚英眼巴巴地在一边候着。片刻工夫,千心澜便诊完了,云焕看向他,果然见千心澜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却也没多说什么,让白若水去取笔墨。
笔墨取来后,刷刷地写了一长串药名,成尚英接过后,扫了一眼,便佩服地五体投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成尚英禁不住叹道。
末了,向千心澜作揖,恳请他收自己为徒。白若水撇嘴嘀咕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想着拜小辈为师。
千心澜淡然道,受你一拜,便指点一二吧,收徒弟要见礼,就免了。
成尚英一喜,语气有些颤抖,问他如何看待医道。
千心澜见他确实虔诚,便缓缓说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求含灵之苦……勿避险希、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一字一句,配着他温润的嗓音,硬是显出几分铿锵有力。
正是大医精诚,千心澜只是将医书里的话拿出来说了一番,没想到此举后来却成就了一个大器晚成的神医。
相处过一些日子,云焕可以肯定,千心澜不是个心思外露的人,但心里仍然堵得慌,前尘往事是他不可触犯的禁忌。成尚英有事没事便跑来请教千心澜一些疑难杂症的用药方法,千心澜虽然有些傲气,对这个勤于医道的人却有一丝佩服,也不藏私。后来被问得多了,就将从泫夜那里偷偷拿走的医书送给他誊抄了一本,乐得成尚英走路都走不稳,吃饭还将筷子拿倒了,直把那本抄本当宝贝似地揣着。
云焕眼中淡淡的忧伤,在千心澜眼里,只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情绪,在任天凝眼里,却是了不得的。
这是一间雅致的卧房,房里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还摆着一只陶瓷花瓶,插着满满的水晶的白菊花,西墙上挂有一幅小镇烟雨图。可以看出,主人是精心布置了这里。
任天凝坐在案前,托着下巴,看着手中的信筒发呆。
她早就看出了云焕有些不快乐,可是似乎不管她做什么,都没法消去他眼底那一抹忧色吧。
那日,她从灰鸽的脚上取下了信筒,打开信一看,便愣了。娘亲让她带着故人交托的东西去青纣国都——位于东边沿海的蒙阴城,让她去找在都城御林军里当统领的大哥任天赐,说是有要事相商,务必在五月前赶到。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她把这消息说给云焕和白若水他们听。云焕没什么反应,白若水嘟嘴说,他要在梓州游玩几日,还不急着赶路到别处去。
于是她又单独找了云焕,问他是否愿意与她一道上京。她喜欢直奔主题,没有遮掩,云焕应该比她含蓄多了,看着她的眼里有着清清浅浅的涟漪,有一丝天性里的淡漠,也有一丝不形于色的苦楚,他又想婉拒又不想跟她分开,话到嘴边,却是“你看着办吧”。她顺便试探地说了一句,去了都城,她会想法子解决他奴籍的事。
若是旁人说的,云焕定不加理会,可从任天凝嘴里说出来,他便觉得是这女子处处为他着想。
两人心意相通,都不愿意与对方分开,却不知道,后来,这一趟蒙阴之行,却让两人分离了许久。
云焕端着一碗乌鸡汤走进来时,任天凝已经写好回信,塞进了信筒。
“你晚膳没用多少,我估摸你会饿。”云焕将汤碗放在桌上,解释道。
从他一进门,任天凝唇边便挂起了淡淡而舒心的微笑:“知道啦,又是你喜欢的乌鸡。”
云焕些微地不解道:“不喜欢麽?要不我去换道点心好了。”
“喜欢,不用换,”任天凝忙回道:“可是,云焕,晚上喝汤对身子好像不太好……”
云焕明白过来,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桃花眼对上了任天凝有些戏谑的眼神,又露出一丝窘迫。
任天凝示意他坐下,将去蒙阴的行程细致地说了一遍。
“我们可以去顺道在昌乐县吃那里的饺子和驴肉包子,可以去威海看那里的日出,嗯……”
云焕听着,也露出微笑道:“去那么多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到都城,你不是说你娘亲有事与你相商吗?”
“这个倒是。”任天凝一脸无奈,嘴角垂下,有些郁闷:“真是的,他们也太高看我了,什么事都着我去办。”
见她端起碗,孩子气地抿了口汤,云焕心里顿时酥软了几分,即使知道晚上喝汤不利养生,却仍喝了这本是他的最爱的乌鸡汤。看着她在灯影里深邃而幽暗的墨绿色眼眸,想了想,问道:“天凝,你家族当中是不是出现过异族?”
任天凝砸吧砸吧鸡汤的味道,听得云焕的疑问,便回道:“是啊,我娘亲是白氏一族的嫡女,白氏跟西汜的谷梁一族有过联姻,谷梁一族里便有碧眼的。我娘亲正常的很,却不知怎么将这碧眼传给了我。”
云焕点点头,任天凝展颜一笑说:“你觉得这碧眼奇怪吗?”
“是有些。”
“那,会害怕吗?”
“怎么会。”云焕轻轻摇首,她的一双碧眼与众不同,既有一份独特的艳色,又幽美得像一汪清澈的深潭,让人喜欢还来不及,怎会害怕。
“可能是因为从小我就是慰雪山庄的大小姐,从来没有人敢质疑这种异族的眼瞳,大多数的人都是怕我或者让着我,即使有异议,也不敢在我面前表现,”任天凝说:“云焕,你不会害怕是因为什么呢?”
是的,你不会害怕,是因为什么呢?西汜谷梁一族,曾经在天下人眼中,是个异数。
话入了云焕耳中,却像是呓语一般,又像是一泓冰凉的水溢过心防。
快到了启程的日子,几个人在沁香居里住着,倒是其乐融融,好像一家人似的。云焕已经多日挂牌谢客,也无人追究。这日清早,白若水给小狗花花喂了食,抱着它出门去了。中午,也没和千心澜回来。自从品尝了云焕的厨艺后,白若水便死皮赖地地跟着自家侄女蹭吃蹭喝,也不管云焕愿意与否,一日三餐都赖在沁香居里,还经常去逗弄服侍云焕的那两个可爱的童子,那两个童子因为他是贵客,敢怒不敢言。
任天凝见那两人破天荒地没回来用午膳,很是高兴。撤了碗盘,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正打算去房里睡个午觉,一个小童却从门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边跑边嚷:“白公子受伤了!”
任天凝起身,小童喘着气说:“快去看看他吧,千公子把他背回来了。”
白若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冒着虚汗,嘴唇也颤抖个不停,衣衫半褪,胸口被划伤的地方,血液已经凝固了。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