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师兄目光森冷地扫过来,玉翔更慌:“宛然问小弟将来成亲后,是不是还会住在傅家,小弟不想骗她,小弟……”
燕月愁: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谁说有你什么事了吗?
小卿没理玉翔,却转对玉麟道:“玉麒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大哥只在抱龙山庄协助周总管处理些日常事务,练功,写文章。”
“写文章?”小卿有些好奇,眯了眯眼睛,“写些什么文章?”
“写一些……嗯,就是寻常的文章吧。”玉麟含混地道。
“寻常的文章?”小卿拿眼睛瞄了瞄玉麟:“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这回话的规矩,你都多大了,用我从头教你?”
“是,玉麟错了。”玉麟可不敢劳动老大教规矩,忙欠身道:“大哥每日都会写上半个时辰的字,厚厚的几大摞纸,至于写的什么,大哥不许玉麟问。”
“写了字的那些纸呢?”
“那些纸,大哥都吩咐人处理了,大哥也不许玉麟问。”
“小莫。”小卿忽然喊小莫。
小莫忙欠身道:“师兄有何吩咐?”
“你知道玉麒最近在做什么吗?”
小莫沉默。
小卿等。
小莫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老大一向是没什么耐性的,若是让老大等烦了,受罪的可还是自己。
“是。小莫知道一些……”
小卿微微一笑:“再过两日,就要去关外了,你不会想趴在马背上出发吧。”
“小弟不敢。”小莫垂头。
“去发个帖子给你哥,请他晚上过来吃饭。”小卿吩咐玉麟。
玉麟奇怪,哥到底做了什么,老大会特意将哥从抱龙山庄请了来吃饭。
小莫一脸黑线:吃啥啊?“竹笋炒肉”一定是有的吧。
“师兄。玉翎有事告进。”
玉翎有些匆忙,进屋后急急地一欠身:“师兄,师父罚云恒呢,师兄去救救吧。”
“云恒怎么了?”小卿没来得及计较玉翎的冒失无礼,起身问道。
玉翎先看了一眼玉翔,才回道:“云恒、晨云和暮雨带着细儿在翠湖的亭子那玩,细儿掉水里了,后来其他三个也掉进去……正好被师父看见了。”
小卿愣了一下,屋里人听了,都齐往玉翔看去。燕月先就忍不住笑得一脸灿烂。
玉翔脸通红。
“历史重演啊。”小卿心里叹气,翠湖那亭子还是该拆了好。
师父既然发现了,这几个孩子自然不会有危险,不过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玉翎接道:“其他人都没事,就是细儿,本就怕水,翠湖那亭下的水还极寒,又惊又吓又冷,所以发烧昏迷了。”
细儿是云恒从外面捡回来的一个小乞丐,身子本来就弱,初来傅家时,三叔龙晴费了很大的心血,才将他救活。
大家听了,又都看玉翔。
玉翔窘迫:看我干什么啊。
“细儿昏迷,想必师父很生气。”小卿问玉翎:“师父是因为这个重罚云恒?”
玉翎欠身道:“小弟不知。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若是四人贪玩,有惊无险也就罢了,顶多斥责一顿,打几下板子,让他们记住教训。可若是细儿昏迷不醒,后果就严重很多,师父一定是有些生气的。
龙晴和龙星出府办事,小君虽然医术不错,也暂时没有什么良方能让细儿立刻清醒。小君颇有些自责,一直在照顾细儿。
其实这是细儿自身体质所限,就是龙晴在,细儿也得昏睡到时候,等自身的调节免疫系统发挥作用,烧退了才能醒过来。
小卿挥手让其他人都“别都杵这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又看玉翎:“师父罚不得云恒吗?你大惊小怪地喊什么?还敢擅离职守?回房思过去。”
玉翎望着老大离去的背影,欲哭无泪。
傅家的规矩,回房思过,就是要罚长跪七个时辰,静思己过。
燕杰安慰地拍了拍玉翎:“小翎,七个时辰后,我去扶你。”
玉翎瞪他一眼:“看你下次再被文哥打得屁股开花,我怎么帮你上药。”
“怎么”两字,咬牙切齿,满是威胁之意。
小卿来到师父的院子外,先深深地吸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哎,惨啊,这肿刚退了没多大的功夫吧。
琴棋、书画都在书房外的天井内站着,有些焦急却又无可奈何,书画已经泪流满面。两人见了小卿进来,立刻满眼放着光彩迎到小卿跟前,又跟着小卿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来,目光依旧追随着小卿。
小卿到了书房门口,已经能听到里面噼啪的声音,再深吸口气,高声禀道:“师父,小卿告进。”
不等师父回话,小卿推门而入。
转手关上房门,头都不敢抬,屈膝跪下:“师父,小卿来领责。请师父重重地打。”
☆、父子之间(中)
傅龙城手里握的并非戒尺;而是一根紫藤棍,两指粗细;柔韧非常。
云恒趴在书案上;上身仅穿一件月牙白的襦衣,襦衣上卷,露出腰腹;裤子直褪到脚踝处;臀部和大腿上已经布满青紫的檩子。
双手握紧桌沿;身子止不住地啰嗦着;小脸煞白;嘴唇上已经咬出了两道血口;看着有些红肿;额上的发;一绺一绺地,都已湿透;满脸的汗水。
“小卿打扰师父责罚师弟;罪该万死;请师父用藤棍重重地打徒弟吧。”
小卿特意重重说出藤棍两字,心里不免埋怨,师父,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云恒才十二岁,不是给您这准备戒尺了吗,你怎么还用藤棍打他啊。还打得这么狠。
又叩首:“师父若是还未责罚完云恒,请许徒弟代劳。徒弟身为大师兄,下未曾带好师弟,上不能为师分忧,实在愧煞。”
龙城真想给这小畜生一脚,明知我这教训云恒呢,你还敢进来说话,还‘愧煞’,实在宠得你没边了吧。
行,讨打是吧,一会就让你屁股开花。
傅龙城看小卿,正想让他跪过来,看小卿正偷偷瞄趴在书案上的云恒,迟疑了一下,算了,总得在儿子面前给他大师兄留些颜面。
见师父不语,小卿提起的心才略微有些放下,只要师父没马上教训自己,就有希望。忙着再叩首道:“师父请息怒,云恒他做错了事情,自是该罚,师父别累坏了身子,要如何责罚,师父吩咐一声,徒儿效劳就是。”
趴在书案上正缓气的云恒,听了大师兄的话,差点想哭。还以为大师兄是来救自己的呢,想不到居然是怕累坏了爹爹,来打自己的。
想起刚才经历的疼痛,爹的无情,云恒的眼泪不自觉地盈满了眼眶,等一滴眼泪“啪”地掉落桌面,却吓得云恒一颤。
龙城也看到了云恒的眼泪,轻哼了一声,云恒手一松,跌落地面,疼得忍不住“啊”地一声,又忙咽了回去,慌得爬跪在地道:“云恒错了,不该流泪,不该呼痛,请爹责罚。”
“你告诉你师兄,该打多少。”
“是。刚才爹爹那里罚下四百下,打了一百三十下,还有二百七十下,刚才云恒落泪,要加十下,呼痛加十下,还有二百九十下。又从书案上掉下来,要翻倍,五百八十下。”云恒说到五百八十下时,话音都哆嗦。
本来爹只说罚五十下的,可是因为自己实在受不住爹爹的藤棍,受罚的时候,动了,又哭了,又喊痛,被罚的数字就一直加一直加,加到了四百下。
云恒很怕,也很后悔,早知道这样,为啥要惹怒爹爹呢。
云恒想,爹是准备活活打死我了。又想,也好,打死了,自己就可以去见娘了。
想到娘,云恒就忍不住眼泪,娘要是知道自己被爹爹打成这样,一定心疼死了。
花玉华死后,花婆婆心里愧疚难安,认为当日给小姐下毒的那个女子是自己救回去的,若非自己多事,小姐也许不会中毒,一时想不开,竟在玉华坟前自尽了。
云恒并没有多少时间沉浸在悲痛里,他很忙,习文、练武,每日的功课很繁重,而且,最让他觉得委屈地是,稍有错处,就会被罚,而且被罚过后,再没有娘在身边软语安慰,百般哄慰。
云恒没了娘,又没了从小照顾他长大的花婆婆,本就十分惶恐无依,而近在身边的爹爹,却让云恒常常觉得远在天边。
爹很忙,他不仅是自己的爹爹,还是傅家的家主,师兄们的师父,师叔们的哥哥。而且,爹爹经常出门,几日都不见不到面。
每日给爹请安,是云恒最期盼,也是最忐忑的时候。跪在地上,虽然只能看到爹地鞋子和袍摆,甚至不敢抬头看爹地脸,云恒也觉得满足。
而爹,从不曾过来扶起自己,多半就是自己跪着,简短地向爹问安,禀告近日的功课。无论脸上或是手上是否带着伤,爹也从不问,只是“嗯”地一声,吩咐:“记住你师兄的教诲。”或者“记住你师叔的教诲。”然后命退。
甚至自己和爹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总还没有和三叔一起吃饭的时候多。当然,大多时候,都是和晨云、暮雨和细儿在一起吃饭,虽然吃得多些,安稳些,可是还是想和爹一起吃,哪怕吃饭时小心翼翼地,怕违反了一点规矩。
府里的师兄们虽然除了大师兄外,平素对自己也很和气,可是一涉及到习文练武,立刻就变得严厉,尤其是玉翎师兄,云恒都要怕死了。每次轮到玉翎师兄上课,总是得吃足了戒尺。
对师兄们,云恒几乎和对爹爹一样敬畏,只有和晨云、暮雨两兄弟在一起时,云恒才会彻底地放松,并寻找快乐。
云恒偷偷地有些羡慕暮雨,听说因为他的体质不适合练武,所以师兄们对他的要求不似自己与晨云那么严厉,也不会常被罚得惨兮兮地。
暮雨虽然年纪小,医术却很好,经常小大人似的帮两人上药。
三个孩子在一起玩时,遇到什么事情时,也会有分歧,这时云恒就会被欺负,因为暮雨一定是站在晨云一边。云恒很嫉妒,却也没法子,谁让暮雨是晨云亲弟弟呢。
直到细儿出现。云恒很得意。那还是娘去世后不久,一日,他鼓动着晨云、暮雨偷跑出府去玩,在护城河边,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童,这就是细儿。
云恒抱细儿回来,三叔用了几日功夫,将细儿救活。云恒高兴地认下了细儿这个弟弟,从此,总算可以和晨云、暮雨势均力敌了。
今日是塑日,每月的塑望两日,府里的弟子可休息半天,除了早课必修外,可以自由自在地支配好几个时辰。
云恒和晨云商量,去翠湖的凉亭看看。晨云有些犹豫:“听说那里闹鬼,大白天的都没有人去的。”
云恒都不用说话,光是眼神就叫晨云受不了,“可是,师兄吩咐过,那里危险,不许去。”
“所以才要偷偷去啊。”云恒笑:“怎么,你不敢?”
“不是,我是不想违背师兄的吩咐。”
“没关系,师兄要是发现了,自然是我顶着。”云恒豪气干云:“你和暮雨若是不去,我就和细儿去。你和暮雨若是害怕就不用去。只要不去师兄跟前告密就成。”
“我和哥才不怕。”暮雨先急了:“哥,细儿都敢去,咱们也去。”
所以,四个孩子浩浩荡荡,偷偷摸摸地跑出去了。
翠亭,是一个奇怪的亭子,建在水里,需要划船过去。
亭子有一半淹没在水下,材质似铁非铁,黝黑发亮,形状像极一个放大百倍的鸟笼,笼顶在水上,六根巨大的柱子将亭子顶与亭子底牢固相连,从笼顶下去,大概有三米左右的空间在水面之上。
六根柱子间,有六块横板相连,板不宽,大概半米左右,涨潮时,便会慢慢没入水下,退潮时,就会浮出水面,而亭子底,在退潮时,坐在这横板上,正可看得清晰。
据说这亭子底部有一巨大铁链拴于湖底,所以这亭子若浮在湖面上般,浪大时,还会轻轻晃动。
而六根柱子上,却并不光滑,有不平整的凹凸,可供攀岩。
黑黝黝地漂在水面上的巨大铁笼子,四周静悄悄地,除了浪花翻滚的声音,果真不见往来游人或是渔船。
他们划着小船来到亭子时,就甚为兴奋。
细儿有些怕水,但是却不甘示弱,也不愿扫了大家的兴。大家把船绳系住柱子,就开始往亭子里的横板上爬。
横板很滑,柱子很粗,并不是很好借力,但是好在他们的功夫还都不错,矫健灵活,不一会功夫就给他们一人一面站在横板上。
每两块横板间相距大约四米,以云恒和晨云的轻功来说,跃来跃去的并不成问题,细儿和暮雨可不敢,两人只是抱紧柱子站着,偶尔松开手,试一下平衡,看着云恒和晨云纵跳嬉戏。
若是云恒和晨云跳到细儿和暮雨立足的横板上时,几乎都能感觉到亭子在水里晃动。
云恒和晨云玩了一阵,又往亭子底部看去,竟给云恒河晨云抓了两条鱼上来,水将横板打湿后,非常滑,而且似乎起风了,浪有些大。
云恒和晨云又发现了新的游戏,两人决定攀着柱子到亭子顶上去站站。
“谁也不许用轻功,看谁先爬上去。”两人约定比试,便一人选了根柱子,开始往上爬。
从柱子到亭顶不过三米的距离,并不算高,但是柱子很滑,凹凸位置有限,就需要废很大的功夫。
此时,浪却越来越大,开始涨潮了。亭子内的浪花倒比外面还大。细儿被亭子内外的浪花弄得有些紧张,暮雨一边给哥哥加油,一边还笑细儿胆小。
“咱们还是回去吧。”细儿要求道:“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啊。”
细儿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大浪拍来,竟把系在柱子上的小船给打跑了。
而此时,云恒和晨云都已经快爬到亭子顶部,但是亭子有极宽的沿,必须翻过这个沿,才能站到外面的亭顶上,可是沿下,却毫无着手之处。
“船跑了。”细儿轻声道,有些沮丧:现在水很冷,而且他还不会游泳。
一个浪推来,小船又靠了回来,细儿看绳子似乎就在跟前,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捞。暮雨喊了一声“小心”,然后眼睁睁看着细儿掉入水里,咕咚就没了影。
“细儿。”暮雨大喊,云恒吓了一跳,手一松,直跳到水里去抓细儿。
水真冷。云恒顾不得冷,一个猛子扎下去,看见细儿伸着小手,似乎被什么东西拖走,嘴里还冒着泡泡。
亭子下,有漩涡。
晨云也跳进水里,游了过来,云恒打个手势,腿用力一蹬水,运了内力,一把拽住细儿,细儿已经晕了,倒是不知反抗。
云恒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自己向下拉去,凝聚全部的也是有限的功力,云恒推出一掌,却只往后退了半米不到的距离,但是已经够了,晨云的腰带已经甩了过来。
云恒借力,用力将细儿带出水面。
哗地水响,暮雨见三人终于浮出水面,再顾不得掉眼泪,把手伸给哥哥,想要帮忙。
“你抓紧柱子。”云恒话音没落,暮雨“啪”地砸了下来。彻骨的寒冷,手和脚立刻就有些麻木。
云恒一把拎住暮雨,两人的力量将云恒拖得连呛了几口凉水。
晨云更惨,腰带一头拴在柱子上,他用手拽着,另一只手因为要过来拉云恒,所以,裤子慢慢地松了,不过扑腾几下的功夫,就彻底告别了晨云,随波翻滚去了。
云恒想笑都没力气,推着暮雨往横板上爬。
啪地一声,拴在柱子上的裤袋折了。晨云一伸胳膊,及时抓住了柱子上的一个凸起。
亭子摇晃了一下,很轻,但是亭子底的漩涡力道却很大,扯着云恒、晨云、暮雨和细儿往湖底去。
“救命。”暮雨一边喊,一边在云恒的帮助下,努力往横板上爬。可惜,胳膊太短,够不到横板的沿,而且手在寒冷的水中,冻得又痛又麻,一点也用不上力气。
亭子在四个少年的拉扯下,竟明显地往他们倾轧过来,然后又“蓬”地翻起巨大的浪花恢复垂直,如一个不倒翁般,左右晃着,让三人徒劳地挣扎半天。
细儿依旧不醒,三人的体力在冷水里消耗得十分厉害,都是嘴唇青紫,手脚冰凉。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被湖水淹没,却根本没有力气将暮雨和细儿推到横板上去。
亭底地漩涡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终于裹住了四人。云恒死死抓着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