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小卿忙闭上眼睛。
傅龙城难得穿一件雪白的长袍,领口、袖口处精美的刺绣在阳光下葳蕤生光。洁白修长的手上,端着一个蓝色的碎纹瓷碗,散着香气的兰花粥,晶莹剔透的米粒,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粥凉了,就不好吃了。”傅龙城坐到床边,用小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
“师父,我还没醒。”小卿闭着眼睛。
“既然没醒,这粥师父替你吃了吧,小莫的一番心意,总不能浪费。”
“师父……”小卿忙睁开眼睛,笑得谄媚:“师父,小卿醒了,而且很饿。”
小莫很少下厨。小莫痛恶做饭,偏是煮的一手好粥,尤其是兰花粥。这是他娘自小教给他的,也是他唯一偶尔会做的,比如,小卿老大因为他被师父重罚的时候。
龙城当然不会真和徒弟去抢一碗粥。
小卿裹着锦被,靠坐在师父身上,等师父,一勺一勺地喂给自己,吃得香甜而满足。
龙城本不想惯小卿这毛病的,只是琴棋、书画现在都忙得不见人影,小莫熬这粥时,不小心烫到了手,况且身上被打的伤也不比小卿轻多少。
话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厨房好像真的和小莫有仇,每次做粥,小莫都会负伤:不是切了肉,就是烫了手,有时砸到腿,有时崴到脚。奇怪了,做粥而已嘛。
龙城只得命小莫回去休息,自己端了粥来喂赖在自己床上已经一天的小畜生。谁让你把人手打肿了呢,还搜神指大刑伺候,人家现在浑身经脉仍还痛得厉害呢。
小卿挨着师父,感觉到师父体内真气缓缓地渗透自己全身,仿佛一只轻柔的手,抚平梳理那些给自己带来无限痛楚的经络,舒服而温暖。
喝完一碗粥,龙城体内真气,已为小卿治疗了一个周天。
“谢谢师父。”喝完粥,小卿靠着龙城不愿意动。
龙城伸手,旁边案上的果盘应手飞了过来。轻描淡写地接住,龙城拿了块西瓜给小卿啃。
“师父,不生小卿的气了吧?”小卿此时的表情和智商绝对不会超过十岁。
看着面前这纯洁乖巧的,哦,腮帮子上还沾着西瓜汁的这么可爱的徒弟,傅龙城真的是没什么脾气了。
挥手招过叠成洁白小象模样的柔软的微湿的手巾,傅龙城给小卿擦擦嘴:“不生气了。”
“谢谢师父。”小卿满脸欣喜:“小卿以后一定严守国法家规,严格管教师弟,严格要求自己,不惹师父生气,不让师父失望。”
字字铿锵有力,发自肺腑。
“嗯。”傅龙城漫应着。自己的徒弟还不了解吗,做错了事情时怕是怕得哆嗦,挨了打时痛是痛得厉害,受过罚后,认错是认得诚恳,等自己真原谅他们了,得,等着下次再和他们生气吧。
是不是每一个人,年少时都是这样,或大或小,或轻或重地屡屡触犯大人们早都定好的规矩,屡屡质疑被每一个成年人认为理所应当地习惯,在尊长们的痛加捶楚下,慢慢长大,然后,他们的下一代重复着他们曾经的故事,而他们却已经成为了施加捶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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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晴来看小卿,小卿不想给三叔看,一个劲给三叔递眼色。
龙晴笑对大哥道:“大哥,小卿现在该是无碍了。若是大哥想再打一顿板子,也是使得的。”嗯,想再用搜神指也行。龙晴不厚道地想,随即惭愧,自己这叔叔当的,咋和龙星一样了呢。
小卿一脸黑线,只得爬了起来,滚下床,跪到师父身前笔直:“小卿谢师父疗伤。”
傅龙城的内力,天下无双。有他为小卿治疗,其实一次,就已完全治愈了搜神指在小卿体内造成的伤害。这两天来,龙城每天都要再为他治疗三次,所以,体内经脉反倒较之从前更为强健。
只是背上和臀部的伤因为时间短,又打得重,看起来还是分外凄惨,也是小卿目前疼痛的主要来源,不过这种伤和痛,可不是你能赖在床上的借口。
若非受了搜神指,还得带着这伤罚跪呢。
“若你还敢胆大妄为,师父不介意在帮你疗伤。”傅龙城淡淡地道,满意地看着小卿吓得一头冷汗。
“不敢,徒弟不敢了。”小卿垂着头,十二分地恐惧、心虚。
傅龙城命他起来,站到一侧。却对龙晴吩咐道:“明日荣晨就回龙泉,在龙泉点兵,去关外防务。你不必等他,待荣晨回龙泉后,你便先出发吧。”
龙晴欠身应是。
“看到龙羽,不用问,先给我抽他三百鞭子。”傅龙城看龙晴:“一丝不许容情。”
“是。”龙晴恭应。
“其他的事情,你也问清楚,但凡龙羽的错,一律按家里的规矩加倍处罚。”顿了顿,龙城沉肃地道:“若是龙羽还敢不听教诲,一意孤行,你就家法处置。”
最后四个字,龙城加重了语气。
龙晴和小卿都吓了一跳,龙城所说的家法处置,可不是指的鞭子、板子了,而是指“家法处死”。
“是。”龙晴屈下一膝:“大哥,龙羽他万万不敢不听教诲的,请大哥放心,龙晴此去关外一定对龙羽严加管教。”
小卿也忙着跪下,心怦怦地跳,想起,这几日府里接到的关外传报,有不少是关于四叔龙羽带着含烟、月冷、随风三人,在关外与天下各路人马争夺紫貂宝藏的事情。
这些事情当中,难免有一些,会让师父听了生气。但是关外离大明湖,毕竟遥远,江湖之上,瞬息万变,而事关天下无双的宝藏争夺,是是非非,非是身处其间,毕竟不好妄下论断。
所以,即便自己一行去江南前,也就是一个月前,师父对关外的事情,并无什么特别表示,如今,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会让师父如此震怒,竟连辩驳的机会也不给四叔,“见了他,就先打三百鞭子”这么严重,甚至命三叔对四叔“家法处置”呢。
龙城看看弟弟和徒弟,收敛了怒气,令两人起来,吩咐小卿道:“你带玉翎、小莫和燕月随你三叔去关外。”
小卿甚是欣喜,本想求燕月的事情,想起刚才师父震怒,却没敢说。有自己等陪着燕月去关外,自己总有法子请师父免了燕月的差使的。
小卿禁足期满,去了师父那里,又被打趴在床,在师父的院子里安养了两天,回到自己院子,虽然身上还伤痛得厉害,却只能暗暗忍着,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呢。
小卿回到喜悦居,几个师弟立刻过来请安。
小卿奇怪,怎么没看见燕文、燕杰。
燕月淡淡地道:“燕杰被燕文打了板子,还下不得床。”
“那燕文呢?”小卿问。
“燕文被小弟打了板子,也下不得床。”燕月还是淡淡地道,嘴里回着话,人却往门边退了一步。
小卿看了看燕月:“燕文为什么打燕杰的板子?”
燕月再往后退一步:“燕杰做错事情。”
“你为什么打燕文的板子?”
燕月不能再退了,再退就出去了,“燕文打燕杰太重了。”
小卿看着燕月,淡淡地笑:“哦……”
燕月看到老大的笑容,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而那个要倒霉的人,很不幸,目前正是自己。
“滚过来。”小卿喝。
“老大,燕月因为燕文打燕杰,所以打了燕文已经不对了,若是老大再因为燕月打燕文而打燕月,那……”
燕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响亮的耳光给打断了。
脸上火辣辣地痛。燕月叹息:这是俺的脸啊。
小卿怒:你跟我这说绕口令呢?
小卿对于燕月总包庇着燕杰,拦着燕文教训燕杰很不满。
燕月有些不服:“这才几天啊,燕文都打燕杰两顿了。”
小卿冷冷看燕月:“燕文为什么打他?你不知道?”
你多大了?燕文管教燕杰,你就能把燕文打得下不得床?你就是这么当师兄的?若非是你一直纵着燕杰,他胆子能那么大吗?在府里,师父眼皮底下,就跟冷家的人打一块去了?
多大的人,居然还拳打脚踢地滚一起去了,把人家冷家大公子冷小棉打得鼻青脸肿地,人家好歹也是客人,有你这么当主人的吗?你这当师兄的不知道丢人?
哦,对,要是燕杰输了,你才觉得丢人。哦,燕杰赢了,燕文打他,你就看不下去了。还敢把燕文打得下不得床,你行,我一脚踢死你得了。
小卿心中的千言万语,汇聚成狠狠一脚,踢到燕月小腿上。
燕月痛得直咧嘴:“可是,这件事情,燕文已经打过燕杰一次了。”
燕文不知道为了什么,前一晚上还照顾燕杰呢,第二天上午,又暴揍燕杰,偏让燕月看个正着,当时那场面,让他不打燕文,太难。
镜头回放:前天一早。燕月恭敬地跪在小卿身后,给师父叩头请早,师父单留下了小卿院子里跪着,挥手让他们散了。
燕月当然先回院子去看燕杰。他知道燕杰昨夜有燕文照顾,但是凌晨的时候,燕文就赶回抱龙山庄去给义父请安去了。这也是昨日师父命的。
因为燕文被小卿派出去办事,回来后,直接来府里复命,给师父、师叔请安,本该立刻赶回山庄去见义父周棋的,却因为打了燕杰,所以留下一晚,故此,今一大早,燕杰还在睡梦中,燕文就回抱龙山庄去了。
但是,令燕月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才跨进院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奇怪的声响,错了,是熟悉的声响——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和燕杰压抑不住的呻/吟声。
转过影壁,面前的景象让燕月大吃一惊,随即怒气上涌。
可怜的燕杰双手被绑着,被一件已被撕碎的长袍吊在垂花门拱上,身体笔直地垂着,燕文手里拎着一米多长的紫竹板子,正一下下狠打在燕杰早都血迹斑斑地屁股上。
随着燕文的抽打,燕杰的身体就会摇晃一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抑制不住地呻/吟。
“燕文!”燕月喝了一声。
燕杰听到师兄的声音,勉强抬起早被汗水湿透不知多少来回的头,一缕缕地头发湿漉漉地沾在肿胀不堪的脸上,嘴边还带着血迹,显见是挨了不少耳光。
咧了咧嘴,燕杰用口型喊了“师兄”,眼泪喷涌而出,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燕月。
燕文听到燕月的喊声,停了一下。抬头看燕杰的模样,手里的板子再次狠狠砸到燕杰身上。
这回燕杰没有准备,身体猛地一颤,一声惨叫。
燕文喝道:“收声!再敢出声,我扒了你的皮。”
燕杰吓得连话也不敢说,只是忙着点头。
燕月心头火起,手里铜钱飞过,人已经掠过去,一把将落下的燕杰抱到怀中:“又因为什么事,你要把他扒光了吊起来打?”
燕文犹豫了一下:“师兄,燕文教训弟弟,请师兄就当没看见吧。”
燕杰不敢说话,背着哥哥,手却紧紧抓住燕月胳膊,求饶道:“哥,小杰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哥饶了小杰吧。”
“你还知道错!还敢求饶!”燕文忽然一把扯过燕月怀里的燕杰的头,狠狠地给了燕杰一个耳光。
燕月怒了。一扬手,“啪”地,给了燕文一个耳光。
燕文愣了,燕杰也愣了。
燕杰想从燕月怀里挣出去,想往地上跪,眼泪吓得噼里啪啦地掉:“师兄别打哥,是小杰的错,小杰该打。”
燕文也有些火了:“师兄,燕杰是燕文弟弟,就是没错打他,燕文也有这个权利,何况……”
“我是你师兄,你是我师弟,我是不是也有权打你。”燕月冷冷截断燕文的话:“何况,你对师兄不敬?”
燕文微愣了一下,就地跪了下去,将手里的紫竹杖举过头顶:“请师兄教训。”
燕月还真没打过燕文,而且这时候,好像也不是打他的时候。
燕月没理他,将燕杰抱进屋内,不仅香溪不在,其他几个小丫环也没在的。燕月想去拿药,身上的衣襟却被燕杰拽着,燕月一愣,心里更疼,小杰被燕文都吓成这样了。
哄了燕杰放手,燕月刚想起身,燕杰又攥紧了燕月衣服,原来是燕文进来了。
“哥,别打小杰了。”燕杰往燕月身后缩。
燕文其实是想来看看,看了燕杰模样,不知为什么,心里又是火起,一敲手里的竹杖,喝道:“滚下来跪着。”
燕月过去,一把抢过竹杖,一扬手,啪地一杖,打在燕文小腿上,燕杰还没滚下来,燕文已经扑通一声,被燕月打跪了。
“小弟那一下,略重了些。”燕月垂头,忍不住用舌头轻舔了下腮,痛啊,再舔下唇边,咸的,老大这一耳光打得好重,还有踢得这一下,也很痛。
燕月那一下,虽然打得重一些,还不至于让燕文下不了床。燕杰是伤上加伤,是真下不了床,所以燕月让燕文照顾燕杰,燕杰能下来床之前,哪也不许燕文去。
当然,也不许燕文再打燕杰一下,“这是我作为师兄的命令。”燕月威胁燕文:“你再打燕杰,我也不打你,我请周总管治你不敬师兄之罪。”
燕文不怕燕月,也不怕燕月打他,可是却真怕义父打他。
小卿看看燕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就没问问,为什么燕文从抱龙山庄赶回来就要打燕杰?”
燕月知道燕文不会无缘无故地打燕杰,想来还是燕杰作错了事,不过,能有什么大事,也不至于让燕文将燕杰吊起来打吧。
“燕杰他,不知怎么哄了周总管,给燕文定了一位名门闺秀作妻子,让丽儿姑娘给燕文做妾。”
小卿淡淡地笑道:“燕月,你说燕文是不是该将燕杰吊起来打啊。”
燕月一脸黑线:燕杰,你这个蠢东西,等我回去,就将你再吊起来打。
☆、庭训森森(下)
燕文今日在师父跟前当值;中午换班,匆忙赶回自己和燕杰住的院子。因为义父周棋来了。虽然在师父跟前匆匆见过;却不及详谈。
进了厅堂;周棋和燕杰正围坐在桌前用餐。周棋正给燕杰夹菜,桌上很丰盛,都是燕杰爱吃的。
看见燕文进来;燕杰慌忙立起;差点带翻座椅。燕文皱眉;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而且也有一丝责备;现在离府里中午开饭;还该有小半个时辰;想必是燕杰又和义父撒娇;让府里厨房单开了小灶。
“哥。”燕杰怯懦地叫;看着燕文责备的目光,有些瑟缩。
“爹。”燕文忙着给周棋见礼;先没理燕杰。
周棋看了燕文一眼;冷哼一声;没理燕文,平整了一下极厚极宣软的坐垫,对燕杰道:“小杰,坐下,吃饭。”
燕杰应了一声,看看还跪在那里的哥哥,却没敢坐。
“小杰乖,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多吃些东西,才好的快。坐下,别理你哥。”
燕杰只得坐了,依言拿起筷子,可是却有些食不知味,总是拿眼睛去看燕文,又用哀求的神色看周棋。
周棋给燕杰夹了几次菜,看燕杰的模样,也只好放了筷子,转身训斥燕文:“你看看,小杰多懂事,多听话,看你跪在那里,连饭都吃不下,你呢,你是怎么当哥哥的,看你把小杰打得。”
燕文端正地跪在地上,也不敢辩,只得道:“是,爹。”
燕杰忙乖巧地站到周棋身侧,欠身道:“是小杰的错,哥打得对。”
周棋看着燕杰,轻咬着唇,低着头,垂下眼睑,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模样,更是心疼。指了燕文骂道:“你还敢说是,小杰做错什么了,你下得狠手打他?”
“爹,小杰他……”燕文抬头刚想辩驳,周棋已经抓起手边的一个汤碗,连汤带碗啪地砸到燕文身前。
“你还敢驳嘴?你当我不知道?可还不是因为我要给你另定亲事,你心里不满,回到府中,就拿燕杰出气?”
燕文见爹爹盛怒,哪还敢再说,只叩头道:“爹息怒,小文怎敢对爹不满,爹言重了。”
“不敢?”周棋喝道:“你如今这年纪长了,胆子也大了,爹的话还放在你耳中吗?”
“爹,小文怎敢不听爹的吩咐,只是……”燕文咬了咬牙:“只是丽儿的事情,小文请爹三思。”
周棋站起来,冲到燕文身边,一个大耳光打过去,反手又打了一记,燕文只是尽量稳住身体,既不敢躲,也不敢动,周棋一脚把燕文踹倒,“三思?自古婚姻大事,权在父母,你既叫我一声爹,就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