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释前嫌?”小卿端起茶,看琥珀色的茶水在冰瓯茶碗中荡漾,“当局者迷,为情者乱啊。”
小莫提了一壶热水进来,“老大,可要换茶吗?”
小卿微笑道:“不必。这茶凉凉地,喝着舒服。”
知过堂。玉麒请罚:“一百鞭子”。
两位师兄立刻准备好了条桌和鞭子。
因为身上有剑伤,不能打板子,也不能打背,所以只能用玉麒最最不喜欢的姿势受罚。
面对着墙站起,玉麒心里叹着气,手下却不敢慢,解了盘扣,将裤子腿到膝下,将身子伏到条桌上,桌沿正顶着腹部,摆好受罚的姿势。
鞭子带起的风声,刚刚入耳,屁股上已经传来火辣辣地疼痛,玉麒安慰自己,只是一百鞭子,忍忍就过去了,若是老大自己动手,不知要打多少呢。
旁边的师兄,已经清晰地报数:“一……二……三……”
牛皮的鞭子沾了水,一鞭下去,一道紫痕。鞭鞭痛入心扉。玉麒想起肋下中的剑伤,虽然伤口极长,血流如注,其实倒不甚疼,比这一鞭一鞭撕咬皮肉的疼痛,差得太多了。
“十四……十五……”掌刑师兄最是刚正不阿,每一鞭子,都用足十分气力,丝毫不曾手软,玉麒暗中吸着气,忍。
“两位师兄,请停一下。”小莫的声音让玉麒心里一惊:难道老大觉得一百不够吗。哆嗦。
小莫欠身:“大师兄有新的命令过来。”
“大师兄说,给玉麒师兄两个选择:一是打足一百鞭子,按知过堂的规矩罚完。另一个是只打二十鞭子,但是要到抱龙山庄禁足一月。”
小莫垂头,等玉麒选择。
“若是玉麒选了第一种方案,就重重地打五十鞭子,然后让他立刻滚过来见我。”
小卿淡淡地吩咐,却让小莫为玉麒师兄捏了把汗。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玉麒师兄。
“谢大师兄宽责。”玉麒咬咬牙:“但是玉麒身为师兄,以身涉险,对敌不利,不敢请免,还是按知过堂的规矩打足一百鞭子吧。”
玉麒的选择,让两位掌刑的师兄有些发愣:“一百鞭子和二十鞭子的区别啊,难得小卿大师兄有‘慈悲’的时候,你可想好了。”
小莫叹了口气,真给老大料中了,同情地看了看玉麒师兄:“大师兄吩咐,若是师兄选了第一种方案,就重重打五十鞭子,然后立刻滚过去见他。”
玉麒看着小莫,觉得自己的眼泪快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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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荣晨要告辞回龙泉。
宛然、萧萧和冷小袄打了起来。
确切地说,是宛然和冷小袄联手对付萧萧。
因为杨荣晨要带宛然回龙泉去。
宛然不想走:“杨大哥不必担心宛然,娘虽然去了,但是宇文爹爹还是宛然的爹爹,已经有信来,嘱咐宛然在外面玩够了,就回宇文家去。”
宛然笑盈盈地,谦恭有礼:“多谢杨大哥对宛然的一片心意,只是宛然在宇文家骄纵惯了,若是与杨大哥回去,怕过不几日,也会招杨大哥的烦恨,还不如彼此留些余地。”
杨荣晨为之语塞。
“宇文爹爹”指的自然是宇文敬。杨荣晨到西峰与小卿会合后的第二天,就是马不停蹄地去拜访江南的五大世家。宇文家,自然也去了。
宇文世家正在居丧。宇文敬,一个谦和的男子,因为夫人慕容芸忽然”暴病身亡”,所以略有些哀伤和憔悴,但仍将宇文世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杨荣晨甚至还见到了一身孝服的“宇文萧萧”和“宇文宛然”。若非他知道宇文萧萧和宇文宛然与傅小卿等在一起,差点就相信“慕容芸”其实并未与弟弟一起葬在尽花谷,而真的是在两名子女的陪伴下,忽然染病而亡的。
假扮“宇文宛然”的小姑娘,只是匆匆一面,便告退回房了。因为是女孩子,若非杨家与宇文家是世交,根本不需来见的。
最令他惊讶的是宇文萧萧,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孩子,略有几分拘束,武功高强。一直恭敬地陪在宇文敬身边,规矩有礼,正是大世家常见的那种少年公子。
宇文敬将宇文萧萧介绍给杨荣晨时,道:“犬子不才,以后还请杨兄多多关照。”话说得谦虚,眼眸中却透漏着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疼惜、慈爱、骄傲和一丝严厉。
杨荣晨直觉上,面前的宇文敬与宇文萧萧,的确是一对真父子。慕容芸也许以为自己在宇文家已经只手遮天,只是实际如何,谁也不清楚。
这就是大家族屹立百年不倒的独到之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消散于家族利益之下。
“倒是萧萧姐姐,”宛然看着依旧一身男装,却已难掩玲珑曲线的宇文萧萧,“还请杨大哥看在爹娘的情分上,多多关照。因为,宇文家是不会让两个宇文萧萧活在世上的。”
既然宇文家已经有了一个名正言顺地宇文萧萧公子,那么就绝不会让“女”宇文萧萧再活在世上。
杨荣晨已经向傅龙城禀告过此事。
若非她在傅家,只怕早已被宇文世家秘杀。
“我不姓宇文,以后,我就姓燕,燕萧萧。”萧萧头也不回,依旧看着窗外。
“燕大哥,你去了哪里?”
☆、左右为难(中)
萧萧已有整整七日未见到燕月了。
小卿被傅龙城禁足的第一日;燕月去给师父请安,直到下午方回。
回到院子里;便命香溪“带萧萧去翡翠园。”
傅家极大;没人带着,一定会迷路的。而且傅家的规矩比普通世家的规矩还要大,客人也是不能随意走动的。但是在许可的范围内;却很自由。
萧萧等住的院子和附近的几个花园;可以随意游玩。花园都非常大;亭台楼榭;山水俱全;美景如画。可是萧萧毫无心情;每日里除了服药;和对小君说上几句话外;便是沉默。宛然和小袄去游园、钓鱼、泛舟,萧萧只是在院子里闲坐。
香溪忽然到来;请她去见燕月;萧萧很是欣喜;想了想,仍是穿了男装,随着香溪走到一处极美的园子里。
满地绿油油的青草,几株花树开得灿如朝霞,漫天地落英缤纷,草地中间,竟有一座玉雕的五檐亭子,台阶也是玉雕的,亭子内的八宝园桌,和四个精致的玉墩,都雕着层层的花朵,纤尘不染的玉石地面,几乎让人不忍踏足。
燕月就那样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白玉的束冠,白玉的腰扣,白色长袍上葳蕤的银色刺绣,晃得燕月俊朗的五官,似乎都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带着一丝冷傲,一丝不羁,看着自己。
“燕大哥。”萧萧有些慌乱。
燕月走过来,握住萧萧的手。萧萧脸一红,慌张地回头去看立在不远处,正东张西望地那个伶俐的丫鬟。
燕月扳过萧萧的头:“以后,你姓燕,燕萧萧,是我燕月的女人。”
萧萧看着燕月,心里因为燕月的话,怦怦直跳,“是我燕月的女人”,燕大哥这么说,是,是什么意思?
“听到没?”燕月伸手敲萧萧地头。
燕大哥的耐心还是不太好啊。萧萧忙着点头,脸红得像苹果。
燕月退后一步:“等我。”
“嗯。”萧萧其实想说很多话,可是,就只应了一个“嗯”字。
跟着香溪往回走,萧萧忍不住一步三回头。香溪只得拽了她,转过两处院子,才长舒了口气。
“燕大哥要出门吗?”萧萧知道这个叫香溪的是燕月的丫鬟。心里很希望和她亲近,却又矜持着。
“月少爷的事情,怎么会告诉我们下人。”香溪冷冷地。
萧萧便沉默了。
“除了燕大哥,这世上,再没有萧萧的亲人了。”萧萧的难过,不会表现在脸上。她其实早习惯了孤独。
慕容芸真正疼爱的其实只有宛然一个人,对萧萧,宛然理解为宠溺。其实萧萧知道,不过是客气地疏离。原来的师父也好,后来的爹爹也罢,直到最后证实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的杨荣曦,心里眼里只有慕容芸一个人而已。
但是如今连虚假的亲情都不复存在。慕容芸死,荆轲死。宇文宛然,心里眼里就只有玉翔。况且,原本宛然和萧萧就不甚亲密。宛然如今与冷小袄的亲密,远远胜于自己。
“萧萧姐姐。”宛然这样叫时,彷佛就只是一个玩笑。
萧萧保持着冷漠。只有想起燕月时,脸上和眼睛里,才会有夺目的光彩出现。
“王爷,您知道燕大哥去哪里了吗?”萧萧看着杨荣晨,礼貌客气地询问。
宛然嫉妒萧萧提起“燕大哥”时的神采。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嫉妒。这六七日来,别说燕月不见踪影,就是玉翔和燕杰,也再未踏入这院子一步。
“两位少爷都在小卿少爷院子伺候呢,两位姑娘是不能去的。”伺候自己三人的小丫鬟很开朗,很爱笑,可是也很死心眼,任凭自己和小袄如何软磨硬泡,也不肯带两人过去。
迫得急了,小丫鬟就笑道:“若是我带两位姑娘过去,小卿少爷也许会发脾气打人。”
小卿少爷发脾气打的是什么人,宛然和小袄自然心中有数,只好悻悻然地作罢。
宛然恨傅小卿恨得牙痒痒:你师父怎么没拍死你,如今是你被罚禁足,倒把我家玉翔也关你院子里陪着。心里又担心玉翔,不知可怜的玉翔给欺负成了什么样。
萧萧却从不打听燕月的事情。宛然和小袄都笑萧萧“能装”,难道她真不想知道燕月去了哪里。
如今,听她忽然向杨荣晨问起,宛然和小袄都觉惬意,原来你也是着急的。
“也许回关外牧马去了。”宛然笑:“燕大哥去了哪里,居然没跟萧萧姐姐说一声啊。难怪这些日子,姐姐好像消瘦了。”
杨荣晨皱眉:“这丫头果真是慕容芸的女儿。”
萧萧没理宛然,宛然更加不爽。
小袄也在旁笑道:“萧萧姐姐倒是好耐心,这几日不声不响的,还以为姐姐是心中有数呢。”
萧萧看冷小袄的目光便有了寒意。
杨荣晨只好干咳一声:“燕月也快回来了,萧萧不必担心。”
又对宛然道:“我已经请准傅叔,明日,你和我回龙泉去,宇文世家,还是不回去的好。”
宛然站了起来,冷了脸:“我已经说过了,多谢杨大哥的美意,不过,我的事情,就不劳杨大哥操心了。”
杨荣晨怒,一拍桌子:“放肆!”杨荣晨气得,这死丫头,我明明是她大伯,居然一口一个“杨大哥”地叫我,如此没大没小,没有规矩,以后看来得严加教导。
宛然咬了咬嘴唇,忽然走到杨荣晨跟前,盈盈下跪:“杨大哥,你放过宛然吧。”
杨荣晨又惊又气,恨不能一脚踢飞了她,却无论如何抬不起腿来。
“宛然!”萧萧皱眉,不自觉地喝道:“不许胡闹。”
宛然狠狠地瞪了萧萧一眼:“杨大哥,宛然的心思也不瞒你,我要和玉翔在一起,绝不会和你回杨家去的。”
杨荣晨怒,这孩子让慕容芸教成什么样子了,怎么没有一点女孩子家的矜持和庄重,再说,你与玉翔还差着辈份呢。
“大胆!”杨荣晨喝道:“再不许提你与玉翔的事情,明日就和我回龙泉,我再好好管教于你。”
“为什么不许提?”宛然腾地站起:“我不认你杨家的门楣,我和玉翔的事情,你管不着。”
杨荣晨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甩袖就走。
宛然急了,眼泪掉下来,忽然长剑一指:“你若敢拦着我和玉翔,我就,我……”
杨荣晨心里叹息一声,停下脚步,看着宛然:“玉翔是你的叔叔,你是他的侄女,不用我拦,看他可敢与你在一起吗?”
“你,你当年害了我爹和我娘,如今还想害我和玉翔吗?”宛然咬着牙:“我杀了你。”
“宛然,放下剑。”萧萧看宛然对杨荣晨如此无礼,不由心里着急。
宛然已经一剑刺向杨荣晨。
萧萧长剑一荡,拦下宛然。宛然手心发麻。
“怎么,向着你师伯是吗?”宛然瞪着萧萧,控制不住地怒火,都冲着萧萧而去,“哦,我倒忘了,你可是正式拜了他弟弟为师的。”
宛然冷笑道:“以后也别燕大哥燕大哥地叫了,还是改叫燕叔叔吧。你们也差着辈呢。”
萧萧面色一白。
宛然微笑:“对了,杨师伯,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要是带宛然回龙泉,也带着萧萧姐姐回去吧。”
萧萧一掌打向宛然。
“你敢打宛然。”冷小袄看宛然忽然被萧萧打了一巴掌,挥剑就刺萧萧。
萧萧忽觉心头十分烦闷,也很想打上一架,长剑一挥,反刺冷小袄。萧萧的武功本就在冷小袄之上,宛然是知道的,她当然不能让冷小袄因为帮了自己吃亏,手中长剑也刺向萧萧。
三个女人,长剑嚯嚯,叮当地打了起来。
杨浩威本在厅堂外立候,听得厅内的吵闹声,虽然好奇,可是也不敢进去,可是里面忽然传来打斗声,再也忍耐不住,忙冲了进去。
厅堂内,冷小袄和宛然联手,正与萧萧打得难分难解。爹爹一脸铁青,站在一侧,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杨荣晨抬头看见儿子进来,立刻喝骂道:“你个蠢材,还傻站着看什么热闹,立刻去禀你小卿叔叔去!”
杨浩威被爹爹的喝骂吓了一跳,忙欠身应是,转身逃也似的往小卿的院子“禀告”去了。
☆、左右为难(下)
五十鞭子;没一下轻的,全重重打在屁股上;火烧火燎地痛;连口气都来不及喘,玉麒就“滚”到了师兄面前。
“打得重吗?”小卿问小莫。
“是。”小莫叹气,老大吩咐重重地打;两位掌刑师兄哪敢有半分容情。玉麒师兄的屁股已经青紫肿胀得惨不忍睹了。
“坐那。”小卿指着下首的硬木太师椅。
玉麒痛得直冒冷汗;还得恭敬地谢罚谢座:“是;多谢老大教训;多谢老大赐坐。”
“为什么选第一种方案?真觉得自己该打?”小卿喝茶;问玉麒。
玉麒端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听了老大的问话;就更紧张;小心地措辞道:“是,小弟受伤;让尊长挂心;让师兄操心;让师弟担心,实在惭愧,理当受罚。老大罚得也不重……”额头的汗珠直冒。
小卿给玉麒倒茶,玉麒连忙站起,双手接过。
“坐吧。”小卿微笑着,回头看小莫:“你让玉翎几个停了吧,舞剑的声音让我心烦。”
小莫一脸黑线:“是。抱歉,老大。”明明是你一早起来,说院子里太静了,吩咐玉翎、玉翔和燕杰一起舞剑给你看的,现在又说心烦。
不过玉翎等听说可以停了,还是高兴不已,这都不歇气地在太阳底下舞了快三个时辰了,早都一身的汗。谢了小莫师兄,都忙着去沐浴更衣,喝茶吃东西,谁知道什么时候,老大又想出别的什么主意来。
“玉麒。”小卿看着玉麒,斟酌着措辞。
玉麒看师兄似乎很小心谨慎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哆嗦:小心,小心,别被老大绕进去啊。
“这些师弟当中,你其实是最明白事理的。”小卿又为玉麒添茶。
“是,多谢师兄夸奖。多谢师兄添茶。”玉麒谦恭有礼。
“你知道,我其实希望你选第二种方案的。”小卿恳切地看着玉麒。
“是,小弟辜负了师兄美意。”玉麒又冒汗。
“玉麒,你知道就好。”小卿微笑道。
玉麒有点迷糊:我知道什么啊?
“毕竟还是我的好师弟。”小卿心满意足地靠在软榻上:“师兄的话,你自然不会不应。”
玉麒一脸黑线:“是,师兄的话,小弟自然不敢违背。”
“嗯,很好。你回去歇着吧。”小卿摆手。
玉麒纳闷:师兄吩咐什么了?我答应什么了?
“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小卿微笑,扶起跪安的玉麒:“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禁足,府里和抱龙山庄你自然可以自由往返,打理府里的生意,该去的也得去,但是其他地方可是不许的。”
玉麒踏出屋子,看着院子里的阳光晃眼,满心郁闷。
咧了咧嘴,屁股好痛。这五十鞭子算是白挨了。早知道会这样,何苦选第二种方案呢。果真是没什么事情能瞒过老大的眼睛去。
玉麒伤痛:逐月,对不起,与你的约定,是无法完成了。
“师兄。”小莫欠身,奇怪,老大和玉麒师兄说什么了,怎么玉麒师兄看起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