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多久了。荆轲觉得头已经昏沉,似乎无法呼吸。身子几次支撑不住趴倒在地,又强撑而起。
“啪”地又一下重击,荆轲怎样努力也无法爬起。“差不多了。荣曦实在起不来了。”他在心中默念着。
“爹。”扑通一声,杨浩威双膝跪地,求情的话已经被他爹冷冽的眼神逼迫地咽入腹中。
小卿忽然觉得惭愧。想不到第一个开口为荆轲求情的人,竟然是杨浩威。自己这帮血气方刚的师弟,居然个个都能保持沉默?
会不会太没有人性了?小卿气,这挨打的可不是外人。难道杨大哥真愿意打死弟弟吗?你们就不能给杨大哥个台阶下。
一片寂静。
小卿不能再等,死就死吧。踏前半步,“杨大哥请手下留情,小卿还有下情禀告。”屈下一膝,伸手托住杨荣晨执藤棍的手臂。
“放手!”杨荣晨喝小卿。小卿哆嗦了一下,仍未松手:“请杨大哥三思。”
杨荣晨脸色一沉,一用力,挣脱了小卿的手,一扬手就往小卿身上打去。
“爹……”门哐当被踹开,宇文宛然和宇文萧萧冲了进来。
杨荣晨停下了抽向小卿的棍子,冷哼一声,“站一边去。”
小卿应了声是,心里暗舒了口气,退到一边。
“爹,爹……”扑到荆轲身上的宛然大惊失色:“死了?”
宇文宛然连忙探脉,脉息皆无。
“燕大哥,我爹怎么死了,你……”燕月连忙喝道:“你爹爹忤逆不孝,被你大伯家法处死,也是罪有应得。”
宇文宛然万分悲痛地抚着荆轲尸体,泪流满面看向杨荣晨:“大伯气恨爹爹,只管打爹爹就是,为何一定要将他打死呢。难道爹爹不是大伯亲弟弟吗?”
死了?杨荣晨忽觉心头一震。难道竟真的被自己活活打死了。“以荣曦的武功,怎么会呢?”他心中惊疑,最后一句,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爹爹他受内伤极重,可是为了怕大伯担心,一直强压伤势,向大伯请罪的。”宇文宛然痛不欲生。
“爹爹就算这些年离开杨家,隐姓埋名,可是并不敢做什么数典忘祖之事,虽然名为姊妹宫尊使,实际忍辱负重,借助这个身份,掩护帮助了不少武林同道,免遭姊妹宫的毒手,大伯竟一丝辩驳的机会也不肯给爹爹。”
宛然如泣如诉,令所有人动容。
“小卿?”杨荣晨听了宛然最后几句话,的确心惊。
“是。小卿已经查证属实,这些事情还未来得及向大哥禀告。是小卿之错,害二哥含冤而亡。请大哥重责。”小卿双膝跪地,垂头请责。
老大啊。燕月郁闷。忙随着其他师弟一起跪在老大身后,却忍不住心中埋怨:老大你怎么早不说啊。釜底抽薪啊。
这人都死了,还怎么办呢?
☆、三十六计(三)
杨荣晨冷冷地斥小卿起来。
“杨荣曦敢私离家门;已是死罪。若是在外为非作歹,不过是罪上加罪。既死在家法之下;也是他罪有应得;何来含冤而亡之说。”
宇文萧萧腾地站起,冷笑道:“听王爷的口气,爹爹若有为非作歹之事;是不是还要拖起来鞭尸呢?”
“放肆!”杨荣晨喝道:“难道杨家的规矩;他一点也不曾教导于你?”
“杨家的规矩?”宇文萧萧嗤笑:“我爹爹姓荆名轲;小爷我叫宇文萧萧;学什么杨家的规矩?”
燕月差点没拍手叫好。
看着杨荣晨怒极的表情;真是痛快。
“啪”;宇文萧萧被一个耳光打倒在地;正好跌在荆轲身旁。
这准头;这响声,这力度;燕月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是老大动的手。
宇文萧萧半边脸顷刻间夸张地肿了起来。他想挣扎而起;宇文宛然拽住了他。
“你爹爹见了你大伯也是跪地认错;半句不敬的话也不敢说,被你大伯活活打死,别说躲避,辩也不敢辩上半句。”
小卿看着宇文萧萧:“你爹爹死前所求,不过是让你大伯好好管教你们兄妹。难道你不知你爹爹的心意吗?”
宇文萧萧垂头不语。
“大伯,侄女代哥哥给您认错,您不要生哥哥的气。爹爹已经知道错了,他和宛然说过,只要大伯肯让爹爹重返杨家,就是被大伯打死也是无怨的。”
当年惊怒于弟弟的逃家,杨荣晨曾将弟弟逐出家门,只当杨家再无此不肖子孙。
“爹爹死得冤枉。”宇文萧萧伸手抹掉嘴边血迹:“被杨家的家法活活打死了,到底还是个孤魂野鬼。”
“爹?”宇文宛然惊呼一声,原本无声无息的荆轲忽然动了一下。
杨荣晨忽然抢上一步,一把扶起弟弟,脸上冷厉的神色第一次被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所代替。
小卿回头看了燕月一眼,燕月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触到老大的目光,笑容不由僵在脸上。
“哥,是荣曦错了。”杨荣曦强睁开眼睛,身上的剧痛让他的头脑有一丝清醒,但是眼皮却沉重无比,眼前一阵阵发黑。
“荣曦不孝,不能再恭领哥哥教训了。”杨荣曦身体发烫,意识逐渐模糊:“萧萧和宛然是芸儿的孩子,哥许他们姓杨吧。”杨荣曦哀求着。
杨荣晨沉吟。
“师父何必求他,姓不姓杨又能如何?”宇文萧萧叫道。
荆轲咳血,抓着杨荣晨:“是荣曦管教不力。哥别怪他。”
“既知管教不力,以后,就严加管教,杨家的规矩你屡屡触犯,难怪他们不懂规矩。”杨荣晨语气冰冷,但是听在杨荣曦耳中,却有如天籁:“谢谢哥原谅荣曦。”
杨荣晨冷哼一声:“你身为杨家弟子,这些年在江湖行事,有多少触犯家法之处,自己仔细想着,该领多少板子,大哥绝不轻赦。”
杨荣曦道:“是。荣曦不敢求大哥轻饶……”终于没了声息。
杨荣晨抱着弟弟,呆立于地。杨荣曦的身体还那样温暖,难道自己再听不到那声“哥”的唤声了吗。
“荣曦,荣曦,杨家的弟子怎么能如此脆弱,挨这几下板子就死了吗?你给我活过来。”
杨荣晨再气再恨,这毕竟是自己原本最疼爱的弟弟,是自己从小带大,寄予无限期望的胞弟。
“燕杰。”小卿轻斥。
燕杰慌张地应了一声,忙过来替杨荣曦把脉。
脉象微弱,但是还平稳。
燕杰头晕,天啊,怎么昏过去的不是我呢。
“老大,老大。”燕杰磕巴,忍不住偷偷去看燕月。可怜兮兮的模样。
“杨大哥请暂收哀思。”燕杰只得硬着头皮道:“杨二哥只是昏死过去了,没有性命之忧。”
杨荣晨眼圈已红,眼泪还挂在脸上,燕杰的话,让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忽然伸手握住弟弟脉息,脸上一惊。
“原来爹爹没死。真是多谢大伯手下留情。宛然和哥以后一定会和爹爹一起孝顺大伯的。”宛然忙上前抱住爹爹。
屋内一片寂静。
良久,杨荣晨叹息一声,缓步出屋。夕阳的余晖下,杨浩威第一次感觉父亲的背影是那样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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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哥,这些事情,二哥一定也是不知情的。”小卿看见杨荣晨立在窗前的身影,真有些惭愧。
“小卿管教不力,这一定是燕月等的主意。”小卿垂头丧气。
杨荣晨“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看来这次的事情真的伤了杨大哥的心了。而且也太伤杨大哥的面子了。
小卿双手将一叠纸放于桌上,“这些是小卿查证的关于二哥这十八年来的一些事情。早该向大哥禀告的。”
小卿心里暗自叹气,荆轲的事情到底还是没处理好。都是这几个蠢东西自作聪明,自作主张,这下别说杨大哥生气了,师父那里谁又给自己说情去。
“小卿这就去调查清楚,一会再来领责。”小卿欠身告退出去,杨荣晨还是没动。
门被轻轻合上,杨荣晨才转过身来,竟忍不住笑了一下,虽然四下无人,这笑容还是一展即收,习惯地端着脸色,走过去,在桌边坐下。
一壶新茶飘着香气。
他拿起桌上的纸,触目温润的墨迹,端正地行楷,整洁的一丝褶皱也无的宣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看了下去。
大家安顿好了仍旧昏迷或者说是熟睡不醒的荆轲,退出房来。
杨浩威和宇文萧萧留下来,帮荆轲处理身上的伤。
“玉翔,我演得好不好。”宛然实在再忍不住,虽然眼圈还红肿着,还是笑了起来。
玉翔吓得,忙捂住宛然的嘴,“噤声,噤声,别给老大听了去。”
燕月也忍不住笑道:“宇文姑娘的演技,的确非凡。”
宛然借机依在玉翔身边,得意道:“我宇文宛然是谁啊。”
宇文宛然在宇文世家长大,自小乖巧伶俐,最会看人脸色,很会讨长辈欢心,莫说挨打罚跪这种事,就是斥责都很少。
她委屈地道:“为了讨好你们这个杨大哥,我膝盖到现在都痛呢。玉翔你要怎么赔我?”
燕杰忍不住翻了翻眼睛,这丫头有没有搞错啊,咱们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帮你爹爹呢。
玉翔笑:“你想要什么?”
“你先答应再说。”宛然任性地撒着娇。半嘟着嘴,水汪汪地眼睛有一丝讨巧的光芒,真是很可爱。
燕杰叹气,小师兄真是,迟早被这丫头吞了。
他忍不住看了玉翎一眼。玉翎笑着点了点头。
宇文宛然与青翼不同。两人虽然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是青翼单纯得近乎透明,她在青碧宫中受着无微不至的呵护长大,她的那种任性是一种娇嗔,纯真自然,她喜欢玉翔,对玉翔一片赤诚。
宛然则不同。她在武林世家长大,又有慕容芸那样一个既有心机,又有手腕的娘熏染,大家族复杂的争斗她早早耳濡目染,习以为常并且能游刃有余。
这样一个女孩子,很可能把毫无心计的玉翔卖了,他犹自不知。
“把你的那块玉坠给我。”宛然伸手。
这块玉坠,玉翔曾送给青翼,后来被苹果拿去,还给了小卿,小卿又交给玉翔重新保管。
玉翔笑道:“这个玉坠,师兄不许我再随便离身。”
“怎么是随便离身呢?”宛然笑得像只小狐狸:“你送了给我,和自己带着也没什么区别,因为我也会一直带着啊。”
玉翔不太明白。
“真是,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啊。”宛然脸色红了。
“一直在我身边?”玉翔笑了,忍不住揉了揉宛然的头,像爱抚一只小动物:“那你嫁了人也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宛然激动得:“他这是委婉地求婚吗?”
“那我就嫁给你好了。”宛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等待着玉翔。
“哪有侄女嫁给叔叔的。”玉翔又揉了揉宛然的头。
宛然差点摔倒。
“侄,侄女?”宛然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你爹爹是我二哥,你和萧萧自然是我们的侄儿侄女。”玉翔理所当然地点头。
“自从知道你是杨二哥的女儿后,我就准备把你当亲侄女看待呢。”玉翔慈祥地笑:“真是想不到,我会有这么大的侄女呢。”
宛然的脸色啊。
燕杰都不忍看,肚子痛啊。小师兄,你也有很强的一面啊。
“啊!”玉翔忍不住惊呼一声,忙又捂住嘴,老大没听到吧。这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
可是,宛然为什么会脸色发青地狠狠踩我一脚啊?
“看够了没?”燕月挥手敲敲燕杰,再瞧瞧玉翎:“不去做事?”
玉翎和燕杰被燕月敲得很痛,连声应着是,揉着头,还是忍不住笑。
燕月看着乐不可支的燕杰和玉翎,奇怪这两个小子至于吗,玉翔总是你们兄弟吧,被宛然这丫头纠缠不清地,你们还看笑话啊。
☆、三十六计(四)
冷小袄还没有死;当然也不会死,只是额头上有个小伤口罢了。所以当闻到清香的荷叶粥的味道时;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张欠扁的帅脸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燕杰?!”冷小袄挥掌就切。
燕杰躲。冷小袄追。
燕杰手里端着粥;步法灵活,跑的圈子不大,冷小袄偏是用足了吃奶的力气也追不上。
呼呼。冷小袄头晕;靠在桌边;弯腰喘气。
燕杰神清气爽地笑:“你身体有些虚弱呢;应该多休息。喝点荷叶粥吧;养胃的。”
“等我吃饱了;再杀你。”冷小袄拍桌子。
燕杰会意;将粥放到桌子上;轻轻一推;滑到冷小袄手边。端着跑那么半天,居然半点也未漾出来。好功夫。
冷小袄正要张望;一把椅子正好停在她的臀部位置。
坐下;端粥;啊,温度正好。
抬头看燕杰依旧带笑。唉,可惜少年俊杰,武功也很高强,原本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你得罪我冷小袄。
冷小袄吃着粥,冷眼睨着燕杰。
“你姓冷?两点水加个令?”冷小袄点头。
“登州冷家的人?”冷小袄微笑,答对。
“我是大明湖傅家的人。”燕杰笑,眨着眼睛。
“大明湖傅家?”
真这么巧?苍天啊,你咋这么开眼呢?
冷小袄笑得嘴都歪了。好在最后一口粥已经咽了下去,不然非流出来不可。
燕杰看冷小袄笑得如白痴一般,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呼”又是一掌,“嗖”十几枚暗器。
这屋子虽然宽敞,但是毕竟不适合躲避暗器。
燕杰只能不进反退,一把握了冷小袄脉门,制止她的发飙:“冷姑娘,你要冷静。”
冷小袄气,见了你,我能冷静得了吗。右手再抬,燕杰只好抓住,左脚我踢,燕杰躲。
“冷姑娘,你不会不知道傅冷两家的规矩吧。咱们是不能动手的。”
冷小袄斜眼看她。
“真美,这丫头。与灵犀是不同的感觉。”燕杰心胸宽广地想。
“放开我。”冷小袄微笑道。
“切莫动手了。”燕杰微笑。
“救命!”冷小袄忽然狂叫一声。
燕杰这耳朵嗡地一声,吓得手一松,冷小袄一脚踢在燕杰腿上。
“啊”燕杰痛得叫了一声。
“你跟我动手有什么好处?”燕杰疑惑地看着冷小袄。
傅家人与冷家人动手,要挨鞭子,冷家人也要受同样的罚。
冷小袄万分得意。
燕月推门而入。
“我是登州冷家冷小袄。”冷小袄抱拳,标准地江湖姿势。
燕杰感觉头上似乎有一只乌鸦飞过。
燕月抱拳笑道:“冷姑娘。在下大明湖傅家,燕月。这是我师弟燕杰。”
冷小袄举手摸了摸头:“你师弟打伤了我。”看着燕杰白了脸,目光中难掩得意之色:“刚明知我是冷家的人,依旧与我大打出手。”
“冷家人?看来燕杰是犯了规矩了。”燕月微笑。
燕杰忍不住拽住燕月:“师兄。这事情不要禀告老大了,师兄打我就是。”若是老大知道冷小袄是冷家的人,自然会将此事转给冷家。
“小弟是男子,挨那些鞭子也要痛得难忍,冷姑娘又怎能受得了。”
冷小袄听燕杰向燕月求饶,还以为是怕了打,正在嗤笑,听了燕杰后面的话,不由有些微怔。难道他是在担心我。
冷家与傅家的人相争,也要鞭四十。但是还有个注释(嫡长女不受此刑)。
冷小袄恰恰就是冷家这代的嫡长女。
“虽然她不会受罚,但是冷掌门应该会减半去罚冷小棉吧。”燕月解释道。
冷小棉是冷小袄的哥哥,冷家的大公子。原本玉树临风、集百千宠爱于一身的冷小棉,因为有了同胞妹妹冷小袄,所以晴朗的天空经常乌云密布。
小袄打不得,冷掌门就打小棉。凡是小袄犯错,挨板子的都是小棉。
“这次因为冷家大小姐私自逃家,冷掌门将冷小棉打得惨不忍睹。”燕月笑:“若非是让冷小棉戴罪立功,出来抓冷姑娘回去,估计已经下不了床了。”
“不过,这次冷小棉就是成功请了冷姑娘回去,只怕不但不能将功折过,还会因为你们两个的私自动手,让冷大公子再被打个皮开肉绽。”
埋怨燕杰:“你看你,你挨打是咎由自取,连累了冷大公子不是。”
“扑……”冷小袄似乎感觉有一只乌鸦从头上飞过。
是我一直连累大哥。冷小袄低了头,惭愧。
“怎么,要把她抓回去吗?”燕杰紧张:“那若是去见老大,老大的脾气一定是将小袄绑了送给她大哥啊。”
燕月瞪燕杰,担心你自己的屁股去吧,被这丫头害得这么惨,还怜香惜玉呢。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