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抱紧了胤祚走近几步道:“德主子您醒了啊。”
她想借此让祁筝分神,奈何祁筝这会儿一心想的都是女儿的种种又怎么会受她这一套。她倒是反过来追问苏麻喇姑道:“姑姑,他们要做什么,他们收拾绵儿的东西干什么?”
苏麻喇姑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她回头看着顾问行,顾问行只得硬着头皮跪下道:“回德主子,这是规矩,是内务府吩咐奴才来收拾小主子用过的东西的,待之后给小主子火化时要一并烧了……”
“好了,够了!”
苏麻喇姑见祁筝一时脸色煞白,立刻喝斥他住口。但这会儿说什么都迟了,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祁筝只觉得一阵窒息感蹿过胸口,逼得她险些不能呼吸。但原本馄饨的思绪反而慢慢清晰了起来。
他说火化,他说火化……他们要烧了绵儿……
“你们要对绵儿做什么,我不准我不准,姑姑,他们说要烧了绵儿,姑姑您听见没有!”
她快疯了,她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用力抓着苏麻喇姑,连她手上抱着儿子都没注意到。
“德主子,您冷静点。”苏麻喇姑红着眼眶一把扶着她,“幼殇的孩子火化了之勿殓勿埋这是祖制。”
“什么祖制,这和挫骨扬灰之刑有什么区别!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孩子啊!”她尖叫一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
对,求他,他会救女儿的,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他一定会救她的。
她语气陡然转低拉着苏麻喇姑哀求道:“姑姑,皇上呢?皇上在哪里?帮我求求皇上,求求他救救绵儿,好不好?”
苏麻喇姑神情一僵。
“这……”
她的犹豫让祁筝的心顿时一片冰冷。聪明如她又怎么会想不到她为何如此难堪。是了是了,早该想到的,早该明白的。内务府素来办事小心,又怎么会自作主张。顾问行先前也说是奉旨奉旨,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内务府行动。
一阵寒意蹿过全身,那是发自心底的寒意。
祁筝忽然停下了所有的挣扎,她呆愣地看着前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灵魂,只剩下这么一具肉身还勉强维持这一口活气。她面如死灰,干涩的眼里蓦地滚下眼泪。
苏麻喇姑掏出帕子颤抖着手为她擦去眼泪。
“好孩子,不要哭了,也不要怨,日子还要过下去,为了六阿哥,你一定要撑下去。”
她一弯腰,把臂弯里的胤祚搁在祁筝怀里。一撇头赶紧擦去抑不住的眼泪。
儿子软软的小身体在怀里蠕动着,软绵的小手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眼前是一片雾气,微一低头,便有泪珠滴落在手上。但即使在流泪,也早就没有了心痛的感觉。
胤祚翻了个身,朝她甜甜一笑。白白嫩嫩的五指缠上了她的食指。祁筝怔忡地看着儿子,伸手抚上他的小脸。
“活下去嘛,你希望额娘为了你活下去吗?”
胤祚仿佛感受到祁筝的不安忽然小嘴一瘪大哭了起来。
祁筝下意识地抱起儿子,她知道自己终究做不到,终究不忍心。
苏麻喇姑含泪连连点头,她就知道是娘总会为了孩子心软。
“好孩子坚强一点,宫里的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祁筝闭上眼眨去眼里最后的眼泪。
“姑姑,过去我为了皇上活,之后为了绵儿活,如今你让我为了祚儿活,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为了自己死?”
那悠悠的嗓音随口而出的却是如此撼人心魄的话。苏麻喇姑一震再看她时,她却已然收起了全部的感情,低下头抱紧了儿子。
那平淡,那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德主子……”她怔忡地喊了一句。
“嘘,不要吵。”
祁筝转过头看着她,脸上浮起的笑容明明是那样温暖却让她骤然感到一阵寒冷。
“祚儿睡着了,我们不要吵他。”
一切已然失去,半点不由人,无法补救,亦无可挽回……
第112章 伊人已逝
“额娘快来,额娘快来!”
男孩一边回头喊着一边往前跑,它没有注意到不远的前方站着两个女人,更没有注意到他甜甜的叫声让其中一个骤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额娘!”
“咚”的一声,柔软的小身子夹杂着淡淡的乳香一头栽进了女人的怀中。
胤禛慢慢抬起头,眼前是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白皙的脸上透着一股子异样的红色,一双美目办含眼泪的凝视着他,抹着胭脂的红唇哆嗦了几下,轻轻叹道:“禛儿,禛儿,你还认得我吗?我是额娘,我是额娘啊!”
她几乎是欣喜若狂地紧紧搂着他,不时用手抚摸着他的脸。胤禛下意识的感到害怕,他用力扭动着身体,口中惊慌的喊着:“你不是额娘,额娘,额娘!额娘你在哪里!”
女子脸色顿时一白,趁她发愣的功夫,胤禛挣脱了她的束缚往回跑。
“禛儿,禛儿,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
不远处几个女人伴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快速的走了过来。胤禛半含眼泪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
“额娘,您去哪儿了?”
女人半蹲下抱着胤禛哄道:“禛儿不哭了,乖啊,都是额娘不好。”她生气的抬起头想看看谁惹了她的心头肉,这一瞧顿时如哑巴吃了黄连一般有苦难言。
“德。。。。。。德妹妹,是你啊。”
她心虚了,气也短了,吩咐宫女把胤禛先带回去,自个儿迎了上去。
祁筝并没有搭理她,她两眼一直盯着牵着保姆手的胤禛,直到他的小身子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这才调过视线看向佟佳氏。
“臣妾给贵主子请安,不,恭喜佟姐姐了,马上就是皇贵妃了。”
“妹妹才大喜。”佟佳氏道,“妹妹病了这么久终是痊愈了。”
祁筝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回道:“那是托皇贵妃的福,有皇贵妃代我照顾禛儿,我少操了许多心,自然好得快。”
佟佳氏被她顶的一时无语,近来常有人和她说德嫔有些变了,她开始还不信,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人能变成什么样,今日她算是领教了。她尴尬地一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忙,先走一步了,妹妹才好也别走久了让自己累着,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也不管祁筝的想法,打算匆匆绕过她离开这忽然间拥挤起来的御花园。
“佟姐姐。”祁筝冷冷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佟佳氏不待反应便被她一把拉住。
“你。。。。。。”
她惊诧地转头。
“答应我的事,姐姐千万别忘了。”
她迫人的气势让她胸口一窒,而那对深沉的眼睛让佟佳氏一时竟想起另一个女人。
“佳莹,答应我。”
赫舍里芳儿!
佟佳氏顿时后背起了一阵冷汗,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注意到祁筝早就放开了手先她一步离开了。
“怎么还不睡?”
一双玉臂缠上腰间,随之而来的香气顿时扰乱了他的思绪,无奈地笑着拉下她的手臂,玄烨顺势一用力,她便稳稳的落在怀里。
“不是叫你先去休息了吗?”
他轻抚着她的脸,手指久久停留在她的唇上。原以为不能挽回了,没想到竟还有再次拥有的一天。他是欣喜的,即便皇祖母说:“即便她不再是她,即便那份爱不是完整的,皇上也不在乎吗?”
“皇上不休息臣妾哪里敢休息。”
她的手缠上他的脖子,眉宇间的风情让他一时心神恍惚。属于少女的羞涩慢慢褪去,一日日,他亲眼目睹了她逐渐蜕变成一个女人。学会了惠嫔的温婉,也学会了宜嫔的风情。
“最近怎么不见你写词了?”
他轻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还有正事没办完呢,这会儿不能被她勾走心神。
她微微一愣,倚着他的肩慢慢坐直。
“惠姐姐对诗词有兴趣,臣妾把书借给她了。”
“那你的琴呢?”
“宜姐姐说想学琴,臣妾送给她了。”
一连两句的回答让他愣了。他扳过她的脸,看着她的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联再送你一张,联喜欢你的琴声。”
她眼睛微眨。只这一瞬,他看到那深深潜藏的痛。而这之后那双眼睛里充满的便又是笑了。
“好,只要皇上喜欢,臣妾只为皇上一个人弹。”
若是过去,她定然会说“筝儿只为皇上一个人弹。”但还有希望的是不是,纵然她变了,但那份让他感到平静的气息依然没变。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只要她现在眼底映着的人还是自己便还有希望。
“下个月就要给你晋妃了,联打算给你换个封号。”玄烨拿起桌上的纸,指着上面的字道:“你喜欢哪个,这个可好?”
祁筝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落在纸上的是一个“宸”字。
“不,臣妾不配这个字。”她微微一笑,勾上他的脖子,轻贴上他的唇。
“皇上其实心里清楚,最适合臣妾的始终都是‘德’。”
玄烨微微蹙眉,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而是放下手中的笔拥着她一起沉沦。
玄烨猛地睁开眼,后背是一片湿漉。他微微动了动手臂,怀里属于她的温暖让她知道刚才的那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他拂开她脸颊边的发,带着几分爱怜凝视着怀里的人。大半年的调养让她虚弱的身子终于渐渐好了起来,虽然不复往日的丰盈,但已较生产后好了许多。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几下,尚且带着些迷茫的双眸映入他的眼中。
“皇上要起了吗?”
“不是,时候还早。”
注意到他额头上的汗水,祁筝伸手取过枕边的方帕替他擦拭。
“怎么了,是做恶梦了吗?”
玄烨没有回答,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抱着她坐起身。看着她不明所以的眼睛,他道:“卫答应找过你?”
祁筝微微挑眉,手上稍微使劲却发现他握得更牢。思绪微转,她黯然叹了口气。
“是,卫妹妹昨个儿来找过臣妾。”
“她想把八阿哥交给你,你为什么拒绝了?”
手下意识的随着心绪的起伏微微一颤,祁筝轻吸了一口气,快速平复心头泛起的阵阵涟漪。她熟练的为他整理衣服,带着几分玩笑的口气道:“皇上,臣妾那是说笑的,臣妾有祚儿,要她的孩子做什么?”
对上她的笑容,玄烨一时语塞。
“臣妾想请皇上给个恩赏。”她纤眉微蹙,眉宇间顿时染上几许忧愁。“额娘来信说阿玛自入冬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臣妾想回家看看。”
“这事你不该和联说,应该先去找佳莹商量。”
佟佳氏?祁筝的嘴角扬起一抹狡谐的笑,她贴上他的身躯偎在他的怀里,有些撒娇又有些算计的道:“去找佟姐姐除了上禀皇太后还得知会内务府,而现在皇上只要说一句话便足够了。”
玄烨微微一笑,他握着她的手,连带着那系了一半的兜绳和单衣一起下滑。低头倾身,第一吻,落在她眉间的忧愁,第二吻,落在她唇畔的笑容,第三吻,落在她裸露在他眼前的肩胛。
“明日辰时出宫,酉时前必须回来。”
第113章 自始自终
“你真的要去吗?”
归省只有半日的功夫,亲人久别团聚,在哭过痛过之后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李氏看女儿一脸坚决,就知道她心意已决。
“我会从后门走,只去一个时辰,我已经吩咐宫女太监都留在门外,没有人会进来的。”祁筝喃喃道。
李氏劝道:“孩子,你得考虑清楚了,你现在这身子不单是你一个人的,你得考虑到六阿哥,甚至还有吴雅氏全族的人啊。”
祁筝苦涩一笑,道:“额娘,女儿知道,正因为这样,我今天才不得不去,因为有些事,必须了断。”
出了后门再沿着后巷往东走半柱香的功夫便是后海,即便多年未曾来过,她依然没有忘记这条捷径。因为当初走了太多太多次。
寻着记忆,她走到那棵柳树下,冬日渐近,原本绿色的枝条早已成为光秃秃的树枝,唯一没有变的,是眼前碧绿的什刹海湖水。
低头凝视着静静躺在手掌间的金色涤子和当日他送给她的书,往事也跟着一一浮现在眼前。
这是最后了,真的是最后了。
既然不能死,那只有活下去。
她烧了入宫后为他写的词,将琴送人,割舍了对他所有的痴恋,因为她终于醒悟到那个人永远把家国天下置于万事之前,他要的是永远看着他,顺从他的女人,甚至于,她终于明白他从来不曾爱过她,若是爱为何会不信?若是爱,怎舍得一次次弃她于不顾。
剩下的只有那伤她至深的过去。。。。。。
和“他”有关的东西除了书,便只有让她痛苦的回忆。纯王送的书早在那时候便被他拿走了,如今剩下的只有这一缔一书,只要扔了它们,一切便都结束了。。。。。。
不再欠“他”什么,至于回忆,她会努力忘记,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十年,总有一天她会不记得过去所有的一切。
“筝儿。。。。。。”
轻微的脚步声伴着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募的出现在她耳边,她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以为是幻觉。因为她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他”喊她的名字。但,不是,那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告诉她不是幻觉,
她慢慢的转过身,那立于树旁的修长身影虽然背光而立让人看不清面容,但她相信这次她没有弄错,是“他”,真的是“他”。
压下几欲冲出口的哽咽,她哆嗦着唇道:“你。。。。。。你来迟了。”
胸口的疼痛如排山倒海一般,纵然有千言万语但终究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
福全消瘦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看着她越来越纤弱的身子,他没有反驳,他是来迟了。他沉湎于失去兄弟的伤愁。直到宫里传出七格格夭折的事他才知道,原来她过的不好。
“为什么你那时没有来?为什么你那时没有选我?”祁筝看着他喃喃问道,“如果我没有进宫,我不会认识他,如果我没有进宫,禛儿不会离开我,如果我没有进宫,绵儿就不会死,更不会被挫骨扬灰!”
她尖叫着,泪顺势而下。她用手遮住脸但难掩哽咽。
“我们本来会很幸福的,西山踏青,夏日赏荷,香山观叶,冬日画眉。这些都是你答应我的,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从来都没有。。。。。。”
福全握紧双手,苦涩的低喃道:“每年暮春我都会去香山放风筝,目耕园里一到夏天便会开满一池荷花,香山的别院红叶年年盛开。我,从不曾为任何女人画过眉。”
祁筝猛地抬起头,他眼中映着的是她的身影,还有的便是那难言的痛,难断的思,难诉的爱,隔着朦胧的双眸看着她。
“太迟了,太迟了。。。。。。”
忍住哽咽,她将手中的东西一并交给他。
“这是你当日送我的《高太史全集》,今日我将它还给你,从今往后我不再欠你了,这一生一世,永远是你欠我。。。。。。”
她松开手,没有再看他一眼,迈开脚离开这什刹海,也彻底离开他的人生。
他没有回头,只是任凭那两句“红妆何草草,晚出南湖道。不忍便回舟,荷花似郎好。”久久回荡在耳边。
金色的缔子从指缝间滑落,飘忽着落入什刹海中,自此随风而去亦随水而去。
永和宫门外彩仗已然备齐,院中东西各置两张香案。一袭黄色八团彩云金龙妆花纱单袍配上耳上左右各三对红宝石耳坠将祁筝整个人衬得贵气不凡,司礼太监持册宝各置于两张案上。德嫔在左右女官的扶持下跪于案前。女官自太监手中接过册文高声念出:
朕惟治本齐家、茂衍六宫之庆。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德嫔吴雅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德妃。尔其祗膺晋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赞坤仪、迓鸿庥之方至。钦哉。
德嫔双手举高捧过册文及册宝后行六肃三跪之礼。
礼毕,司礼太监首当其冲跪下向祁筝行礼。
“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德主子大吉。德主子是今日受封的第三位,在宜主子之后荣主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