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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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朝旧事-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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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鲁特氏胸口一堵,她吞了吞发苦的唾沫。
“撤?爷,您在同妾身开玩笑吗?平南王藩下原有十五佐领啊!”
福全忽然苦笑一声,那神情让看的人心里发毛。
“对了,已经不是藩下属军了,今早已经全数收入上三旗了。”
成为皇帝直属的上三旗明着看是荣升了,但对之前一直都享有自主的三藩属军而言却并非如此简单。康熙将尚家收入上三旗等于是把尚家全族的性命握在手里。八旗代表的不仅仅是君臣关系,更是主仆关系。
尚家真的结束了。
西鲁特氏出身军宦之家,嫁于福全这些年又身置其间,她怎么会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她忽得感到一阵寒冷,不由得护紧了尚佳氏。
“爷……皇上真的打算‘狡兔死,走狗烹’吗?您……您没有劝他吗?”
福全手上的动作一顿,西鲁特氏看着他慢慢抬起头,她的胸口忽然一紧。
“琦绮,你还不明白吗,隆禧过世之后,我只有常宁一个弟弟了。”
鼻尖一酸,眼泪就那么不听使唤地冒了出来。
“爷……”
西鲁特氏捂住嘴,看着夫君那张恍然若失的脸,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福全将最后一件物品投入火盆中,在亲眼确认它消失之后,慢慢自袖口里取出一封黄折。“这是耿昭忠、耿聚忠弹劾耿精忠的密折,下一个就是耿家。”

“平南王家真的不行了吗?”
“那还用说,什么平南王,我看马上就不是了。”
尚之信被处死虽然祸不及家眷,但党羽正法,家财被抄的事实让朝中先前同尚之信有关的人莫不人心惶惶。尚佳旧部全数重新整编划入上三旗,还留在前线的将领也同时更替。其诸弟康熙从宽免连罪但尚家上下终日提心吊胆。
两个年长的嬷嬷一边走着一边碎嘴。走过后院时两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爷和福晋在想什么,纯王爷过世之后把这么个大活人留在府里,早先没事时还好,偏偏现在是这情况,这不是惹祸上身吗?”
两人一脸愁容地走开压根没注意到院墙后那纤细娇弱摇摇欲坠的身影。
忙前顾后了一早上西鲁特氏刚想午睡一会儿,家仆就来报说是纯王福晋病了。西鲁特氏赶紧跟了去瞧。这一瞧顿时让她心里一晃悠。尚佳氏和衣躺在床榻上,她吩咐准备的膳食一口未动的搁在一旁早已经凉透了。
“欣儿,你……好好的这是干什么。”
西鲁特氏几步走过去扶起尚佳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看见她满脸的泪痕她心里一软,原本责备的话全数咽了回去,只管取了帕子替她抹眼泪。
“出什么事了伤心成这样,哪个狗胆包天的奴才给你气受了你只管告诉我用不着害怕。”
她凉凉的朝屋里的其他人扫了一眼,顿时响起一片“奴才不敢。”
尚佳氏摇了摇头抓紧了西鲁特氏的手缓缓道:“大嫂嫂,我知道您心疼我,知道您和大哥念着隆禧的旧情可怜我们孤儿寡母所以才收留了我们。可如今比不得当日了,过去我只当自己是个包袱,尚且还能厚着脸皮让你们照顾,如今我是祸水,我已经克死了隆禧不能再害你们了。”
她话一说完低头又是一阵呜咽。西鲁特氏心口一疼,尚佳氏说的这些她能不明白吗。若说之前她还指望皇上能顾及兄弟之情,但自家的爷都说了,纯王去后,只有恭王这一个弟弟了。一旦分了君臣之别,什么兄弟情都要搁在后头了。三藩眼看就要平定了,皇上立马收拾了先前叛了又归的尚之信,那份狠劲让人打从心里害怕。
但……
西鲁特氏低头看着恸哭的尚佳氏,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带着个遗腹子,朝廷上下虽然明着不说可都在往这儿瞧,如今尚家又变成这样。真正是可怜的人,她还不到二十啊,终日的忧心让她竟生出了几丝白发。






第93章 覆水难收
“傻瓜,瞎想什么呢,那尚之信是尚之信,你是你,你是和硕额驸尚之隆的女儿,皇上就算不看尚家的面子也要顾及和顺公主啊。”
西鲁特氏终究于心不忍,她叹了口气,扶着尚佳氏的肩安抚着。
尚佳氏一时没有说话,西鲁特氏以为自己说动了她正暗自松了口气时尚佳氏慢慢抬起头,布满泪水的双眸直愣愣地瞧着她,让她心里突然生出了几分畏惧。
“嫂嫂,吴应熊和吴世蕃不是也被砍头了吗?那时皇上可曾有顾及建宁公主的脸面?”
西鲁特氏一时语塞,尚佳氏叹了口气倒是 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双眼迷离,脑海里浮想起往昔种种。
“大嫂嫂,我知道你和大哥待我好,我本就是该死之人,当初若非为了替隆禧留下一点血脉,我那时就随他去了。”
想起那让深爱的夫君,尚佳氏犹带泪痕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凄美的笑容。瞧在西鲁特氏眼里却让她起了一阵的心慌意乱。
“不要瞎说了……”她一把捂着她的嘴满肚子搜肠找话说,正烦恼着福全身边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来,也不敢进来,就趴在门口朝里望。西鲁特氏知道有事,寻了个借口暂时离开,领了他往角落去。
“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朝里看了一眼确信屋里的人听不见这才附在西鲁特氏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来了。”


西鲁特氏一路快走赶往正殿,半途遇上了扎里合得知福全已在正殿接驾完毕引皇帝往书房去了。西鲁特氏领着扎里合赶往书房,一踏进目耕园立刻双膝一曲跪于屋外。“臣妾给皇上请安。”
屋里传出一阵笑声,其中还夹杂着婴儿的。西鲁特氏脑子一晕险些倒下。
“福晋!”
扎里合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西鲁特氏微喘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回事,富伦枯尔怎么在这里?”
扎里合稍微挪了下脚往她这边靠了靠。
“皇上一到就说要看小世子,爷根本不敢拦只能让奶妈抱来。”
西鲁特氏微微抬头,屋里福全一脸紧张地陪侍在侧,而皇上……皇上竟亲手抱着富伦枯尔逗弄着!西鲁特氏倒吸了口冷气,皇上素来不娇纵阿哥,自己的皇子们都甚少抱更何况是其他阿哥。不行,不能让他带走富伦枯尔,弟妹那仅剩的一口气全是为了这孩子。
玄烨抱着富伦枯尔一转身见西鲁特氏还跪在地上。“福晋快请起,你和裕王将富伦枯尔照顾的那么好朕要好好赏赐你们夫妇。”
西鲁特氏扶着门框站直了身,深吸一口气一脚跨进入屋中。她对着玄烨不卑不亢盈盈一福。
“皇上缪赞了,这都是臣妾该做的。”她边打量着玄烨怀里的富伦枯尔边道,“小世子这么健康都是皇上庇佑之福。”她微微一笑步步紧逼。“皇上还是让臣妾来吧,皇上的手是执掌天下的,臣妾这妇道人家的手才是抚育孩子的。”
福全投给西鲁特氏一个赞赏的目光,西鲁特氏回望他用只有他们夫妇二人才懂的眼神告诉他一切有她。
“富伦枯尔是日后我大清之栋梁,朕这样抱着他就像抱着大清的将来一般,福晋说是吗?”
玄烨又怎么肯让步,他微微一笑,让西鲁特氏心里一咯噔。她暗自咬牙也不气馁,顿了顿又道:“臣妾是担心待会儿富伦枯尔一场‘大雨’淋着皇上,皇上虽不介意,但我家爷怕是要以死谢罪了。”
她仰头瞧着玄烨,玄烨一时语塞,只能把孩子交给她。西鲁特氏尽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但在接过婴儿时手仍不住地轻颤。一抱稳孩子,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左手暗一使劲,在富伦枯尔的小屁股上捏了一把。富伦枯尔立刻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西鲁特氏顿时松了口气。
“哎呀,还真是及时呢,皇上,小世子大概是饿了,臣妾这就抱他下去。”
玄烨眼神一黯,他快速地低下头整理着有些皱了个衣袖。
“嗯,你下去吧,朕还有事和裕王说。”
西鲁特氏心下大喜过望。她抱着富伦枯尔福了福身,立刻迅速地退出了书房。玄烨看着她欣喜而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难言的苦涩和难掩的失落。也许她自己没有注意到,但当玄烨把孩子交还给她的时候她眼底的恐惧不经意地流了出来。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玄烨眼里。
福全自刚才起就悬着颗心,他就担心皇帝一时兴起说要把富伦枯尔接进宫,那时候他连个不字都不能说。直到此刻西鲁特氏抱着孩子离开他终于是送了口气。“皇上,内子是个妇道人家,若是言语上有失冒犯了圣上望皇上恕罪。”
“朕怎么会和个妇人计较。何况福晋雍容大气实有蒙古女子的豪爽,这是二哥之幸。”
玄烨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在屋里随意地走了几步借机四下打量了一番。东面的墙上挂了一幅董其昌的山川出云图,西面则是他自己的一幅楷书,写的是“心平气和”四字。福全虽贵为和硕亲王,但素来低调朴素,书房的摆设并不奢华。屋内最昂贵的摆设是一座自鸣钟,余下四散地摆放了几盆盆栽,凸现出主人淳朴泰然的性格。
玄烨赞赏地一笑,二哥的品位依然还是那么好。
他踱步至书架旁,状似不经意地抚过架子上一册册排列整齐的书卷。
“裕王府藏书甚多朕之前只是耳闻,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皇上过奖了。”福全跟上在旁随侍。“这些只是微臣闲暇时的些许爱好。”
经史子集,书架上的书按照类别分开放置。唐诗选,宋词集,诗经胡传……玄烨信手一一指过,神色忽然黯淡下来。
果然没有,少了八大家诗选。
玄烨心跳加快,他一语不发,一转身移动到一旁的集类前。福全藏书甚多,从宋至清的明人文集藏品甚多。他很是喜爱古人文章,集类的书被摆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玄烨随手拾起一装帧,是郭文简公文集,旁边放着的是羣玉山房文集,而再侧……他手托着书册,不自觉地蹙紧了眉。不少他的错觉,原本放在这个位置的朱太复文集没了。
一直跟随在侧的福全此刻背脊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他注意到康熙不是对他的书房有兴致,而是对他的书有兴致,特别是那些他前几日烧掉的书。当日烧毁书后书架上空缺了不少地方,他还特意挪动了一下书册的位置好掩饰书册的缺少,但此刻竟像是完全被康熙看透了一般。无论是之前的唐宋文章还是现在的明人文集,都是他当日销毁最多的两处。
他屏息而立,不动声色。这种时候若是有一点慌张只能显出自己的心虚。
“二哥。”一直低着头翻看书册的玄烨突然开口。
福全回过神道:“是,皇上。”
玄烨背对福全而立,让他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见他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书册,低着头有些遗憾地道:“朕听说二哥这里有前朝王肃文公的文集,朕对他的山水游记颇为欣赏一直想着拜读他的著作,刚才朕四处看了一下并未见到,不知道是不是二哥珍藏起来了?”
福全心里咯噔一响,因为康熙所问的正在隆禧相赠的那些书中。他手心微微出汗,脑子里也是一阵晕。冷静,我一定要冷静。皇上也许只是随口问问,如果我自乱了阵脚反而让他生疑。
“皇上是听谁说的?微臣府中并无文肃公的文集啊。”他强做镇定回道。
“噢,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他背对而立让人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猜不透他这话是真是假的福全一颗心高悬着无法放松。
玄烨将书放回原位,他慢慢转身,脸上有的只是一抹笑容。
“今日朕微服出宫叨扰裕王了。”
“微臣不敢,伺候皇上是微臣的幸事。”
他快速地低头躬身回话,淡淡的失落在玄烨的眼中浮现,他微一叹息,一掌按在福全肩上。
“二哥,朕这就回宫了。”
他没有掩饰他的失落,那份杂乱的心绪从他的手清清楚楚地传递到了福全心里。
是啊,即使贵为九五之尊,眼前一日比一日更加英武的皇帝依然还是他的弟弟。是那个幼年扯着他的衣袖喊他“二哥”的弟弟。
“皇上……”福全想说些什么,但隆禧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尚佳氏惊恐的眼神却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凝视着玄烨,有太多的东西挡在他们兄弟之间,不是他想,或者玄烨想就能跨过的。终究,福全咽下所有的话,只剩苦涩还残留在喉咙口。“微臣恭送圣驾。”
他低着头跪在自己跟前,用这样婉转却又明白的方式拒绝了自己。玄烨怅然若失地看着手掌下的空无一物,突然间感到异常的孤独。这就是孤家寡人吗?玄烨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平静。
“裕王请起。”







第94章 祸起前缘
起床,梳洗,更衣,接着是看似忙碌实则空虚的一天。往两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分别请安,同其他嫔妃言不由衷地说笑一阵,回到宫里时已近午时。喂禛儿吃饭,抱抱睡醒了就习惯找娘的祚儿。这样的匆忙直到午后才能结束,而那之后,便是无尽的空虚。不知不觉她习惯了在忙碌之后重新梳洗,学会了用炭笔减弱眉宇间的忧愁,用胭脂遮去脸上的苍白。最后再选一件杏黄的长衫,这些都是为了他。
从午时等到未时,终于,她放弃了,遣散下人,关上殿门。今天,他不会来了。习惯了每日相伴在他身边的日子,如今仓皇无措的感觉是那么明显。虽然她依然是宫里圣眷最深的嫔妃,但日复一日,那种难言的恐惧纠缠着她。因为即使是天子的承诺也曾经有成为戏言的时候,她不知道那是唯一的一次还是一切誓言崩毁的开始。
桃木的梳子停顿在黑发间,凝视着镜中映出的容颜,她慢慢收紧了五指,梳齿陷入皮肤阵阵刺疼着她的心。
“主子,您近来精神不好,人也瘦了呢。您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奴才去叫太医来瞧瞧?”
看着秋云眼底的担忧,祁筝暗自苦笑,连她都发现了她的改变,那个睡在她身旁的人竟然一无所觉。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因为她想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我没事,大概是夜里没睡好,你下去吧。”
炕上散放着好几卷词集,她随手拾起一卷,一页页地往下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又翻出了入宫时带来的词集,没有他的日子里这些是她的寄托。
“长相思……”
她幽幽念着词牌,心口蓦然起了一阵郁塞。
“梅子青。豆子青。飞絮飘飘扑短襟。风褰罗袖轻。 送芳辰。惜芳辰。春事支离些个情。 眉峯恨几层。”
字字句句的怨,字字句句的念触动了她的心。翻回前页,她留心看了作者同她一样是位女子。这位顾夫人道出了我的心思,怕是和我有着一样的处境吧。她思忖着,忽又苦笑着推翻先前的猜测。夫人是寡居,皇上待我那么好,怎可同日而语,我真是想多了。
当红烛烧了半截时,她怀揣着书卷斜靠在炕桌上沉沉睡去。恍恍惚惚间眼前出现了一抹身影,熟悉的感觉让她心口一阵疼痛。她想要靠近看清是谁,却被一阵阵的迷雾挡着。那人忽近忽远,若即若离,一直行走在她的身前。这就好像停留在心深处的记忆一般,一时记不起,一生忘不掉。
“不要……求求你不要走……”
她祈求着,但他的身影却越来越远,即使在梦里,她依然感觉心如刀割。

她娇小的身子和衣而卧,长发垂在身侧,苍白的小脸上犹待泪痕。这就是他触目所及的情景。那次之后他用尽了他所能给的来弥补她,但她的双眸总是被难言的忧愁所覆盖,有时看着他久久又欲言又止。那盈盈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让他感觉分外沉重。他故意去找别人想逼出她的话,但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中的忧愁一日比一日沉重。
“叫朕该拿你怎么办?”
玄烨为她拉上毛毯,轻手取走她怀里的书卷。翻开那页上“长相思”的标题让他不禁长叹一声。闲来无事,他信手翻了几页,看到后面他微微蹙起了眉。这不像是宋人的笔法,到像是前朝人的。
下面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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