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微一愣,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有这样的脾气和骨气。她突然对祁筝生出几分好感,她在心里琢磨不如把话说明了,她既是聪明又自爱的人自会明白我的一番心意。
“宫里最近传言你当值的时候乾清宫夜夜笙歌,唱的还都是些南音小调可有此事?”
祁筝咬了咬唇挺直了背直视着皇后。
“皇上终日牵挂江南百姓,所以才命奴才唱了一曲《忆江南》。总共也只有这么一次。奴才不敢欺瞒主子,主子可以找顾总管来和奴才对质。”
皇后微微一愣,她打量着眼前看似娇弱的女子,并没有忽略她眼中的执拗和身侧微微颤抖的手。她忽而嘴角一勾,脸上顿时展露一抹宽慰的笑容。
“妈妈,扶吴常在起来。”
祁筝猛吃一惊,她愣愣看着皇后身边的嬷嬷几步走到她跟前,朝了福了福身后搀着她坐到皇后身边。
皇后一把拉住她的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含着丝丝暖意注视着她。
“听妹妹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她叹了口气道,“妹妹别怨我多疑多虑,只是姐姐肩上的担子让姐姐不得不这么事事顾虑。在皇上面前我得维系着端庄庄重,因为我是皇后,其实哪个女人不想着在自个儿的夫君跟前撒撒娇,但只有我不能……”
她记起往昔还在妃位时的日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听她一番推心置腹的话祁筝有些同情眼前可谓天下第一荣宠的女人,她怔了怔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皇后收起那份失落立刻又恢复了原先的端庄,她微微一笑握紧了祁筝的手道:“替皇上管理后宫是我的事,为皇上解忧就交给妹妹了。”
她说的那样真挚,祁筝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愧疚,她低下头喃喃道:“奴才无能怕是会辜负皇后。”
“怎么会。”皇后笑着正要宽慰她几句,蓦地脸色一变刹住了口。刚才她跪的远她还不曾注意,这会儿祁筝低着头乌黑的头发间那支玉簪被衬的是那样一清二楚。簪尾那一颗颗小石榴甚至还微微反射着光泽。
“你……”她警觉地看着祁筝,一时心里转过千百种念头。她不会看错的,那玉簪分明和故去的仁孝皇后曾有的那支一模一样。她竟有如此心计仿造了这么一支?不,不可能,那支玉簪是赫舍里的陪嫁并不是宫中之物,之后赫舍里便转送他人,她根本没机会见到更别说仿制了。皇后审视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又生出另一个念头。难道是她?
一想到自己所猜测的可能,她顿生几分心寒,握紧五指手心里已经是一片湿冷。
“这发簪好漂亮,是皇上赏的吗?”
她故意试探,祁筝全然不知,摇了摇头据实回答。
“是贵主子赏给奴才的。”
真是她!
皇后倒吸一口冷气一下呛着猛咳起来。
“主子,您怎么了?”
祁筝和老嬷嬷看她咳的立刻一时焦急不已。皇后抚着胸口,脑海里杂乱异常,那些久远的往事忽然从心底浮了上来。
“佟家妹妹,这个送给你,希望你也早点有好消息。”
时至今日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她”是多么兴高采烈地接受那支玉簪还唯唯承诺定会好好爱惜。
皇后一瞥头,祁筝发间那闪着光泽的玉簪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她的愚蠢。
佟佳莹,果然是你!
第41章 魂归离恨
她猛咳一阵一时气急攻心,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皇后主子!”
“主子!”
祁筝和老嬷嬷大惊失色,两人七手八脚地扶皇后回床上躺着赶紧差人通知皇帝和太医院。
玄烨比太医先到,他大约正巧在承乾宫,佟佳氏跟着他前后脚进的屋。
“到底怎么回事!”
他疾步走到床榻边瞧了一眼,皇后合衣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脸苍白的和纸没两样。他心里一急劈头就问。
跪在一侧的祁筝俯下身道:“皇后主子传奴才来问话,忽然咳嗽不止跟着就昏了过去。”
玄烨这时才注意到回话的是祁筝,他一句话咔在喉咙里说不得又吞不下。
老嬷嬷也道:“常在说的是实话,奴才方才一直在旁,皇后主子原本好好的,还夸常在的玉簪漂亮,谁知道,忽然……忽然就……”
“玉簪?什么玉簪?”
玄烨目光转向祁筝,祁筝慌忙从发间取下双手奉上。玄烨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在意,他身旁的佟佳氏目光陡地一敛,握着帕子的手一下揪紧。
刚巧太医到了,佟佳氏侧过身让太医上前诊视,她一步扶起祁筝道:“这儿人多事乱,妹妹先回去吧。”
“贵主子,皇后主子她……”
祁筝有些担忧地往床榻看了一眼。佟佳氏微微一笑安抚道:“你放心皇后吉人自有天佑,何况皇上和我都在这儿你不用担心。”她顺手抽走祁筝手中的发簪不着痕迹地道:“这……这先放在我这儿吧,我瞧皇上还有些在意。”
祁筝微微点头。她朝玄烨磕了头,玄烨一心挂记皇后,两眼直盯着太医并未多留心她。祁筝微微一怔,垂下头退了出去。
佟佳氏暗松了口气,她悄悄收好玉簪这才走回皇帝身边。
苏太医诊视完毕,还不待他开口玄烨急问:“皇后怎么样?”
苏太医面色凝重,他顿了顿道:“皇后娘娘体虚甚久,病中又受了刺激,一时气急攻心这才昏厥的。微臣稍候拟个温和的方子皇后服下自会慢慢醒转。只是皇后如今身体甚是虚弱必须好好静养再不可受刺激了。”
“朕知道了。”玄烨略一沉思转身对佟佳氏道,“佳莹,中宫之事暂时由你掌摄,在心雅好转之前要辛苦你了。”
佟佳氏郑重地一福道:“臣妾知道了。”她一转身对着伺候皇后的老嬷嬷道:“徐嬷嬷,你这就随苏太医去吧,往后替皇后的药膳一事我就交给你了。”
“贵主子,奴才……”
皇后病重如此老嬷嬷当然不愿离开她身旁,莫说在跟前伺候左右就是让她以年老之身代其受病她都愿意。
佟佳氏一掌按在她肩上道:“徐嬷嬷,如今皇后病重,这药食之事最为要紧,我知道皇后只信你,所以我也只信你,我把这最是至关紧要的事交给你,你切莫辜负皇后对你的信任,我对你的信任。”
她这话一说哪里还让人有拒绝的机会,徐嬷嬷只得无奈地磕头谢恩后随苏太医去了。
一晚上玄烨和佟佳氏守候在侧,光是喂药就喂了三次。玄烨不愿假他人之手,每次都是他一勺一勺地喂皇后喝下。整夜里皇后微有动静他立刻便上前探视。熬到天色微明皇后还没有清醒的样子,佟佳氏深怕他耽误了早朝引了他到一旁劝道:“皇上,天快亮了,眼看马上就是早朝了,您累了一宿了稍微歇息一下吧。这儿交给臣妾,臣妾会一步不离地守在皇后身边的。”
玄烨心中虽有牵挂但知道她说的句句在理,他微一点头道:“那此处就交给你了。”
佟佳氏跪下称是。玄烨又看了一眼皇后这才满怀牵挂的离开。
天色微明,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皮似醒非醒。她嗫嚅了一下嘴唇虚弱地道:“来人,水……”
温热的水顺着勺子送入她的口中,她喘过气也同时稍稍恢复了神志。
“姐姐,你醒了?可是好些了?”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她顿时全然清醒了过来。她一转头,那坐在床榻边看着她的人不是她又是谁!
“你……”皇后的目光偶尔掠过佟佳氏的的头顶顿时呼吸一窒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怎么了?”
佟佳氏倾身上前注意到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她的发髻上,她忽而嫣然一笑,抬手摸了摸发髻里插着的玉簪。
“姐姐可是在瞧这个,妹妹戴着可好看。啊,想来姐姐还记得吧,这是仁孝皇后送给妹妹的。”
“佟佳莹,你……”
皇后说了半句突然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佟佳氏温柔地扶起她,帮她抚背助她喘过气来。
“姐姐,我想要个孩子啊,我做梦都想要个孩子啊。”
她喃喃低语,眼底的哀伤让皇后一时心生怜悯。她从不曾有过身孕,而佟佳氏却是得了却又失去,她的苦只怕比谁都多。但她忽而话锋一转,立刻让皇后心头一寒。
“有了孩子皇上便会看中我,有了孩子我才能胜过你甚至……甚至胜过赫舍里,我才有资格做皇后。对,对,皇帝哥哥不立我为皇后一定是因为我无子的关系。”
她眼中的疯狂和执拗让皇后恐惧,胸口一阵疼痛,她急速喘息了几下这才勉强能发出声。
“吴常在呢?你以为她会这么心甘情愿把儿子给你?”
佟佳氏一挑眉笑道:“姐姐,她一个包衣出身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抚育皇子?”她温柔地解下帕子替皇后擦去额上的汗。“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要你亲眼看着我儿如何挤走‘她’的儿子,如何成为太子,如何继承大统!”
她的疯狂漫天普卷而来,皇后胸口一阵气血反复,她张嘴吐了一口血昏死了过去。佟佳氏松开手慢慢站了起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昏迷的女人,过了良久她突然张皇失措地后退了几步,惊恐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慌乱地奔向门外口中高喊道:“快来人啊,皇后她,皇后她吐血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朕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甚至,甚至有性命之忧呢?”
玄烨懊丧地守候在已然没了知觉的皇后身边,佟佳氏跪在地上不住地呜咽。
“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有照顾好皇后,都是臣妾的错。”
“佳莹,不管你的事,你不要太自责了。”玄烨安抚了佟佳氏几句,抱起皇后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心雅,朕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朕,朕在你的身边啊。”
他眼眶微红,声音里难掩哽咽。
皇后的手动了一动,玄烨又惊又喜。
“心雅,你醒了吗?你觉得怎么样?”
皇后慢慢睁开眼,苍白的嘴唇才动了动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她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梦里有尚年少的皇帝,有年少稳中的皇后,有初入宫闱的她,还有……
她微一转头,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床榻边哭得双眼红肿的佟佳氏。
是啊,还有那最是年少最是天真烂漫的佟佳莹。
“皇上,臣妾方才做了一个梦。”她虚弱地喘息着道出。
玄烨激动地抓着她的手道:“你梦见什么了?朕想知道,你告诉朕。”
皇后苦涩地一笑,她吐出一口气答非所问。
“如今,梦醒了……”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逐渐淡去的声音发出最后的呢喃。
“我的好妹妹,我的好妹妹啊……”
玄烨不安地低着头问:“心雅,你怎么……”他蓦地睁大眼睛,惊惧地看着点点红色在袖口上逐渐蔓延开来。手下意地的微微一颤,原本握在掌间的纤纤玉指无力地滑落至身侧。
“不!”
自紧闭的双眸流下的是两行清泪。
佳莹……,你错了……
嘴唇微掀,轻吐而出的一声被淹没在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无人听见,更无人回答。而佳人,自此,不再醒来……
第42章 前路茫茫
“咚……咚……”
沉重的钟声再一次在这紫禁城里响起,宣告了女主人的故去。从坤宁至慈宁,所有听见这悲鸣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趴伏在地上再一次地面对皇后驾崩的事实。
“这……这是……”
一早就一直陪着太皇太后礼佛的皇太后猛地一收佛珠起身,颤抖的双腿支撑不住身躯,她身子一斜,险险地一掌撑在一旁的案几上。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屋,几乎是摔倒在地上。他勉强跪正俯下身恸哭道,“皇后主子刚才去了。”
皇太后跌坐在蒲团上,合拢双掌朝天颤巍巍地道:“恳求列祖列宗佑我大清……佑我大清……”
一直跪坐的太皇太后闭上眼,颤抖的手指快速地捻过一颗颗佛珠,干涩的嘴唇微微掀动送出一声声“阿弥陀佛。”
明明冬天已逝,明明白雪已化,可眼前依旧是一片白色。漫天的飞舞的白色纸钱遮去了阳光,视线所及,人人皆一身素缟。此起彼伏的恸哭不断钻入耳,那压抑的喘息,压抑的哭声仿若巨石,压在人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皇后大丧,上至皇帝,下至太监宫女人人皆成服。大行皇后的梓棺安放在坤宁宫正殿之中,以贵妃为首的后宫诸人皆齐集举哀。属于女人的嘤咛哭声充斥着这座偌大的宫殿,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宫殿的主人再也听不到,再也看不到。她只是安详地躺在今后永久的床榻上,头顶象征她地位的三层东珠朝冠,身着正龙朝服,红艳的珊瑚交错在胸口映得那张略带哀愁的脸更加惨白。
“姐姐,姐姐,不要扔下我啊……”
遏必隆家的小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陡得拔高,其他人在一愣之后立刻加大了哭喊声,一下子就将这也许是深宫之中唯一的真心淹没。
“好妹妹,伤心也不能这样,你这样不但伤了自个儿的身子,皇后姐姐若是在天有灵也会伤心的。”
佟贵妃扶起钮钴禄氏的身体,解下帕子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佟姐姐……”钮钴禄氏反身抱住佟贵妃像个孩子般依靠在她肩头为逝去的亲人痛哭。“唉,姐姐的命真是太薄了,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天竟然就……”佟贵妃低声叹息了一句,换来的是钮钴禄氏又一次的低泣。她长叹一声,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目光一转,无意间瞥见一抹纤细的身影明显地摇晃了一下。她小心地移动到她身旁低语道:“妹妹可是不舒服?”
祁筝一手撑着冰冷的地面,一手扶着昏沉的额角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些累。”
佟贵妃轻叹一声握紧她冰冷的手。“难为妹妹了,再忍半个时辰就行了。”
祁筝微微点,勉强振作精神跪好。
“主子,皇上马上就到。”
传话地太监弯着腰小声在佟贵妃耳边道。佟佳氏微微颔首道:“嗯,我知道了。”她转身又握了握祁筝的手这才跪回原位。其他人也是纷纷跪好,伴随着皇帝的驾临此起彼伏的哭声重新又响起。祁筝勉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跟着其他人一起俯下身。白色丧服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摇摆,隐约可见被挡住的明黄色朝服。蓝色的漳绒靴子慢慢靠近,那脚步明显失去了往日的沉稳而多了一分凝重。
“你出去。”
白底的长靴突然停在眼前,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让人顿生寒意。先前还在恸哭的众人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冷眼旁观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巨变。祁筝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皇帝,她不明白为什么几日前还对她微笑,会用温暖的臂膀抱着她的皇帝此刻却残忍地用那么冰冷的语气命令她。
“皇后跟前不用你守灵……”
她的名字仿佛有着法术,竟能在这一瞬间融化了他脸上的冰寒,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明明是一脸的伤感,眼眸却满载柔情地看着眼前永远不会再醒来的人。原来他是有感情的,只不过这感情只给那位已经故去的人。
佟佳氏脸色否变,她直起身惊呼:“皇上!”
这一声没有唤醒玄烨,却惊动了殿中其他人,众人纷纷举目而视。佟佳氏脸色一阵苍白,她复又垂首跪于地上不发一语。
祁筝苦涩地一笑俯身磕头道:“是。”她扶着膝盖慢慢站起,在众人复杂多样的眼神注视下挺直了背慢慢走出坤宁宫。才踏出殿,一阵风迎面拂来。时至正午,日正当中,明明春天已近,从风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生的气息,有的只是冬残留的死寂。
“妹妹!”
佟贵妃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一把拉住了祁筝。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祁筝微微一笑道:“贵主子有什么吩咐?”
佟贵妃眼眶一红执起祁筝的手道:“妹妹可要挺住……妹妹的常在名分已除,如今只是寻常宫人了……”她别过头拿帕子捂着嘴呜咽道:“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你要怨就怨我,千万不要怨皇上……”
是吗,这就是以色侍人的下场吗?祁筝淡然一笑,明白了这些的她异常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