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长安城内有人传了话,高先生是持尘子的闭门的小弟子;
还有人说,高先生年纪不大,却满肚子的诗书,是持尘子最最得意的门生。
这个坊间传的持尘子的传人在幽幽进了青竹园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她来了院内一方清池,指着碧色池水望着自己的徒儿,“我应你父亲之求授你课业,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待池水变黑我便会离了长安城,自那之后,你不许跟旁人说我曾是你师父,你答应不答应?”
幽幽站在高长恭身后,眼里横波流转,她低眉道,“是。”
旁的事情安置好之后,宇文昔身旁的丫鬟静言侯青竹园门口,幽幽随着静言离去,园前燃了青灯,她回过头,看见转角处的邤长身影,耳边竟忽然响起南疆风声。
回了西苑,幽幽托着下巴听宇文昔给她说坊间的传闻,嘟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宇文昔点点她的额头,半笑半骂地说道,“先前的几个先生你自己有本事一个个气走了,但那些是哥哥请进府的,如今是爹爹亲自请的,你总是要收敛一些。”宇文昔拿着笔写写画画,抬头看了一眼幽幽,“你好好学,想来持尘子的传人总是不会差的。”
宇文幽翻检着身上佩戴的玉佩络子,她当然知道谁是持尘子,只是所有人都猜错了,若他不是他,即便是持尘子,她也不会那样心甘情愿的拜了师。
她这样想着,趴在茶几上暗自弯了眼角。
窗外的百草在夜间仍冒着生机,花影重重,有稻蛙乱鸣,屋内笼着一层青色烛火,围着几只飞蛾,飞蛾不惧,以身扑火。
作者有话要说:
☆、青竹轶事(一)
高先生声名在外,旁人倒也罢了,只是宇文靖闹着姚夫人也要拜这个长得极好看的男子为师父,姚夫人无法,亲自拿了礼走到先生独居的清竹园,赭黄色的木门紧紧合闭,仿佛门里门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姚夫人还端着架子遣身旁的小丫鬟去问门,小丫鬟举起挂在门环上的小木棒,在旁边的皮鼓上敲了三下,里面便迎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弯腰对姚夫人含着眉眼笑道,“我家先生说了若不是九姑娘有学业上的事,旁人一概不见。”一句话说的明白,就算是自己的小徒弟,若不是学业上有问题也不给进,何况旁人呢?
日头有些毒,随身的小丫鬟给姚夫人撑着油纸伞,小丫鬟见风使舵惯了,赶紧问那小童,“夫人问话,你小小年纪倒好大的口气,是不知道夫人是谁?”
那小童名唤幼清,是高先生随身侍从,此时一偏头对着小丫鬟笑笑,话里却很有些傲气,“便是丞相亲自来了,先生说不见丞相也得守着规矩,何况,”他拖长了声调,唇红齿白可爱的要命,“除了元夫人,恕小童还没听过别的夫人的大名。”
这句话一下就让姚夫人气的炸毛,转身便离开了清竹园。
姚夫人素日做事便有些不着调,现在给小小侍童拂了面子事一下就传了开来,宇文幽笑的直抖,连蹦带跳地跑到了高长恭住的清竹园,高长恭正站在花圃之下给兰花浇水,松垮的青色长袍几乎要与身后的千干翠竹融化在一起,他正低着头收起水壶,一边与幼清说这话,黑色的话有几缕垂在消瘦的肩膀上,偏过身子看到宇文幽见来了,便收了笑意,“九姑娘是有什么事吗?是上午的棋局没有破解还是?”
宇文幽被他看着,即时便觉得脸颊大约烧了起来,她指着幼清弯了眼角,“我是来找幼清玩的,师父可以吗?”
她这时才注意到幼清在高长恭身边已经眼泪汪汪,幼清并不是宇文府的人,而清竹园除了她旁人也进不来,二人年岁相近,但交情并不算太深,她赶紧正色逗着幼清,“是谁惹我们小幼清生气了啊?”
“先生。。。”幼清并不答宇文幽,只是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
宇文幽看着高长恭的冷脸,脖子一缩,表示自己不敢放肆,幼清的眼泪瞬时就滚了下来,低声抽泣马上变成了嚎啕大哭,“我不愿回家,让我跟着你,我很乖啊。”边哭边说,宇文幽也知道了原来是高长恭要送幼清走,她懦懦开口,“师父,幼清留下来陪徒儿玩耍也很好。”
幼清迷蒙的双眼盯着她,宇文幽又缩缩脖子,表示这是她只敢这样了。
幼清立即嚎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高长恭汲清水洗了手,向屋内走去,“你大哥那边催得紧,再留一月,一月之后,我送你回去。”
幼清吸吸鼻子,泪珠还挂在眼角,宇文幽以为他又要哭,赶紧哄了一句,“你别哭了啊,还有一个月,我带你在长安城内好好玩一下。”树上的竹叶透着绿油油的光,幼清忽然扬起手一根细竹丝从宇文幽耳边射了出去,宇文幽给吓得气都没来得及喘,“杀人啦!”她猛地一叫,幼清赶紧捂住耳朵,努努嘴,宇文幽这才看见身后竹子上被钉住一条碧绿色的竹叶青,这种蛇她听说过,咬上一口是了不得的大事,她猛地跳了起来,狠狠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她晃过神来,悄悄拉着幼清的衣袖,“小幼清,多谢你哈。”
幼清嫌弃的将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忽然又很开心的笑了出来,“我才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先生肯定要把我今日就送走了。”
“我?”宇文幽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问道,她想了想,摸摸鼻子,佯装恍然状点点头,又装作不好意思地眯了幼清一眼,“是我是我,那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就把你刚刚打死蛇的那招教我好不好?”
幼清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宇文幽,他蹭的一下跃上青竹园的院墙上,摇晃着腿,“先生是你师父,你让先生教你不就好了。”
宇文幽不会轻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爬了上去,她用手拱拱幼清,“喂,你认识我师父很久了吗?”
太阳十分圆,因院墙外长了一棵粗大的梧桐树,树叶繁茂,并不太能感觉到阳光的刺眼,幼清翘着嘴巴很是骄傲,“那是肯定的,四。。。”他猛地回过神,捂住自己的嘴巴,宇文幽却没有注意到,他这才放心继续开口,“我从小便被父亲送到先生身边一起,我算算啊,从三岁。。。嗯。。。十一年了啊。”
“噗。。。”宇文幽嘴里喊着的桂花糖一下喷的好远,幼清有点疑惑的看着她,宇文幽指着幼清,“你多大?”
“十四。”幼清仰起头,又是很骄傲的表情。
“扑哧,”宇文幽指着幼清又指着自己,“我十二,你十四,我们一样高,骗人啊。”
幼清的脸涨得通红,他跳下墙角,朝宇文幽翻了个鬼脸,“本少爷过几年就会长得很高很高,小心你自己长不高。”
“咦咦,”宇文幽看着他那副委屈的表情切了两声,扶着墙角一步一步挪了下来,挪到幼清身边的时候,抿着嘴笑了一笑,“那明天我们去长安城内玩好不好?我还没有好好逛过呢。”
“看心情。”幼清很拽的回了一句,宇文幽转过身忽然听到砰的一下,回过头便看到幼清摔在门边四脚朝天的样子,一下没忍住捧着肚子笑得直抖。
无论如何,幼清跟宇文幽良好的邦交关系就这样愉快地建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青竹轶事(二)
但没过一天,宇文幽就觉得深深的悔意,她几乎没有见过这样别扭的人,比从前在南疆的兰亭还要闹挺,自己分明想要去长安城内玩乐,却因为前一天晚上睡觉压坏头发纠结半天到底要不要出门,最后摘了一朵小红花放在手心一片一片的摘掉,最后一片停在了不去上面,于是幼清就乖乖在清竹园坐在小板凳上听高长恭给讲授周易。
“古者包牺氏王天下也,仰者观象于天、俯者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高长恭忽然停了话,手中的竹简敲在幼清脑袋上,“你在想些什么?虽然不在家中。功课总是不能丢的。”
幼清一脸幽怨地看着一旁的宇文幽在他们素日上学的地方满地跑来跑去,语气十分哀怨,定定指着宇文幽,“那为何她能不学?”
宇文幽举起手中的竹棍给幼清看看,嘴鼓得奇高,“再瞎说,我学的是。。。”她仰着头想了想,笃定地说道,“墨子学派的功夫,师父说过,诸子百家各有千秋,懂不懂?”
幼清觉得很委屈,原来就不能出去的糟糕心情在看到那么多文章一下就怒了,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宇文幽,“诡辩,分明就是木工,还往脸上贴金呢。”
宇文幽拿着手上才刻好的小木剑指着幼清,“小贼,我还没说你以后是要在大街上算命的呢?”
幼清有些迷茫,“什么是街上算命的?”
宇文幽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眼角忽然瞥到高长恭,气焰一下就灭了,吭吭哧哧的不再说话,高长恭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微微偏过头看着二人,语气倒还是不咸不淡,“吵完了?”
幼清不敢说话,宇文幽张张嘴,半天就发出一个音节,“嗯。。。。”
高长恭走到桌边,身后是好大一排书架,手中的竹简突然被放在书桌上,刚好碰在还未收起的毛笔上,黑色的墨一下被溅起,他倒是没生气,屋里的另外两个人却被吓了半死,立刻抱团组队在一起恨不得表示情比金坚,一个笑嘻嘻的说,“算命的好啊,门前的吴瞎子一月挣得比街头包大仁家的包子卖的挣得钱都多啊,我就是小木工啊,没说错没说错。”
另一个踮着脚搭上宇文幽的肩膀,脸上都快笑的开出花了,“才不是木工啊,墨家的学问不是我这种俗人知道的,是我小气。”
二人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那边,见高长恭含笑看过来,顿时更觉得心惊胆战,高长恭却拍拍手,眼里含着不明的笑意,“既然都不大懂学的是什么,今日便一起出去看看。”
幼清与宇文幽大眼瞪小眼,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高长恭已经迈出了院门,二人即时欢天喜地地跟了上去。
果然去街上先去的西街头吴瞎子那里,只是,高长恭自己先去了醉仙楼,让他们自己先逛着,二人走到吴瞎子那里,吴瞎子并不是瞎子,只是为了让自己装的更像一个专业的神学人士特意成日摆摊的时候眯上眼,下摊的时候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睁得比谁都要大,幼清咬着手指问吴瞎子,“瞎子叔叔,你能跟我说一下什么是算命的吗?”
吴瞎子不搭理他,幼清急了,又问了一句,“瞎子叔叔,你能跟我说一下什么是算命的吗?”
“一卦十文,童叟无欺。”吴瞎子有点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手里却突然感到银子的重量,即刻便悄悄睁开一条缝瞄瞄手中的银子,一看活活没把自己吓死,“唉呀妈呀,这是要发啊?”心里努力按置住不安分的心,双手颤抖着拉开给贵宾用的凳子,声音都有点不稳,“小公子瞧吴瞎子这样便是算命的,观人面相,测祸福吉凶。”
幼清接着问了一句,“那用的是周易之术吗?”
吴瞎子摇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含糊其辞,“算是吧,来,小公子,瞎子看你印堂发黑,有大灾将至啊!”
幼清给唬的愣愣的,把先前的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急着问道,“可有破解之道?”
吴瞎子又不说话,幼清急了,看到吴瞎子微微摊开的手掌,并不大明白,宇文幽却猛地站起来,拉着幼清便走,幼清不走,都差点要哭了,“他说我印堂发黑,有大灾将至啊,怎么办?”
宇文幽猛地敲了幼清的脑袋,“你还真傻,他那是骗钱呢,你天天呆在清竹园,哪里来的大劫将至?”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在幼清耳边,“那吴瞎子本来就不是瞎子,他就是一神棍,天天招摇撞骗的,他那样还算命呢,还不如信我给你算。”
“当真?”幼清眼里浮起惊喜的笑意,他笑嘻嘻拉着幽幽从算命摊走开,还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站住。”
幽幽回头,看见一个十五岁模样的小公子带着一群家仆将她跟幼清围住,小公子收了纸扇挑起幼清的下巴讪笑道,“唇红齿白小官人,跟本少爷回家如何?”
幼清整个人都懵了,回头楞楞看着幽幽,幽幽凑在他耳边捂着手道,“你成兔爷了……”
幼清脸一下红到耳根,怒火冲天,抬脚踹到那小公子心口,气的直骂,“臭不要脸的,打主意打到我身上!”
小公子被踹疼了,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回头对跟着自己的家仆吼道,“傻了啊你们,抓起来!”
古语有云,屋漏偏逢连夜雨,幼清与幽幽真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拍掌声,却是宇文靖跟着一母同胞的哥哥宇文俭笑嘻嘻地候在一旁,宇文靖手撑在自家兄长肩上,回头吩咐跟着自己的侍卫,恶狠狠吩咐道,“给我狠狠打!”
幼清与幽幽大眼瞪小眼,二人背靠想着如何突围,日头毒辣,额上已是细细密密的汗意落下,幽幽悄悄塞给幼清一粒黑溜溜的药丸,“吞下去。”
“咕噜,”幼清刚刚吞下药丸,空中就传来一阵清香,他凑到幽幽耳边,“他们怎么还不动手啊?”
幽幽挑眉束了三根手指,慢悠悠道,“一,二,三,”话音刚落,前后两队人马齐齐倒在大街上,即刻便有看戏的大嚷道,“杀人啦!!!!”
幼清愣了一下,抓着幽幽就要跑,却被一路官差拦了去路,领头的直接扑到倒地的三个公子小姐身上,一看吓得腿软差点跌倒在大街上,“宇文公子,”再一看另一个,整个人头都冒了金星,“三皇子殿下!!!”
街头斗殴,众目睽睽之下还下毒害人,领头官差要将事情闹到廷尉处,幽幽吓了个半死,赶紧喂了解药,宇文靖醒了之后只在一旁指着她大哭,她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幼清却一下跳了起来,“先生救我。”
长恭立在人群之中,一身水色长袍的寻常书生打扮,却生生养出满身风骨,他见着幼清幽幽,又四处打量一番,因是生的极好,被打量众人反而纷纷低头怕污了他如月光芒,他只来了领头官差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官差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旁人却听不清所闻,长恭却又来了那三皇子身旁,只附耳说道,“皇子惹事罪同庶民,何况女为丞相九女。”
丞相者,宇文泰也,三皇子即刻煞白了脸,拉着随从风风火火急急奔走,宇文俭却知这位年轻先生身份,亲自拱手告礼,“原是宇文府家事,闹到大人处叨扰了。”
如此,事情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长恭领了二人回了青竹园,入了园中,端坐在木椅上沉声道,“九姑娘,你可知错?”
“知错,”幽幽与幼清分立庭中,此时也耷拉着脑袋闷声回道。
长恭右手在桌上来回转动,闻言却抬了眉角,幽幽见此状赶紧回道,“徒儿一错错在不该跟三皇子起争执;二错错在平日不该与府中兄妹交恶;三错错在不该当街下毒。”她像背诗一样顺畅道出,也难为她,一路都在想着对策,好不容易碰上了,自然又喜又愧。
长恭听了倒不知该笑还是该怒,他扬扬眉,冲着低头的另外一个道,“你又知错不?”
幼清嗫嚅道,“错有功也有。”
幽幽听了这话目瞪口呆,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何功之有,幼清却小声道,“错幽幽已经都说了,功却在,”他缓缓指着幽幽方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下面的话,“功在教训纨绔,免一方百姓遭殃。”
长恭这下真的气极反笑,他合了边上茶盏,约是日光刺眼,他只半眯着眼平静道,“各自抄周易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