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长安旧事- 第3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剩下的便是解了高家人身上的催魂蛊,高欢找到凤凰寨,孟氏指了扶风涧。
  扶风涧历任主人人称镜湖先生,号称知晓天下事,只是高欢大约前生杀戮太多,没等到见到传闻中的镜湖先生便已经去了地府,高澄身为长子接下了这个重担,他进扶风涧的时候,恰好逢着春深,谷外雪白梨花落了一地,扶风涧镜湖先生闻魏室重臣求见,只循着相忘溪飘下一直竹简,简上悠悠刻着一行古话,“七星出,催魂落。”
  所谓七星乃是民间传了许久的传说,原是七块举世罕见的美玉,琅琊信宜,凉山寒陆,蓝田周蓝还有血玉,传闻中得七玉便可得天下,可七玉在这里却不是这个用途,集其七玉之后便能引发凤凰寨圣物白泽,白泽为天下蛊虫之首,一出世便会杀尽周遭百里蛊虫,高欢略带薄茧的指腹附在透骨生凉的竹简上,沉思半晌,躬身行礼道,“多谢先生。”
  四季变换,人事流转,唯有白云明月仍如往昔,在过往的岁月中,高家用尽了手段,一边防着子孙催魂蛊发作,一边在大江南北遍寻七玉,此时才知有权有财的好处,七玉难寻,可高家在短短二十年中竟找到了三块,除了还在胥府手中的蓝田,钟离氏手中的凉山,宇文泰手中的血玉,便只剩觉迟手中的琅琊玉。
  长恭是高氏三代子孙,他不知晓父辈与宇文泰的恩怨,却依稀知晓南疆孟倾是因为自己父母的原因怀着身孕被遣往南疆,那个原本应叫做宇文幽的女孩子,在他随镜湖先生入了凤凰寨时闯进自己视线,高氏因为催魂蛊已经亏欠太多人,长恭那时年岁虽小,却想着能还多少便是多少。
  可他亏欠那姑娘太多,连自己曾去过南疆的记忆也被镜湖先生抹去,那夜,他终是忤逆了高湛不肯交出血玉,一旦交出,自己的小妻子恐怕不得善终,何况,七玉差了琅琊,少了收着催魂蛊的□□诀,成败未知,高湛却想拼着一拼。
  这才是高湛命他娶了南疆圣女的打算,有了圣女才有白泽,有了白泽,才能解了催魂蛊,可白泽除了会杀尽蛊虫,最后一步便是钻回宿主心肺咬断宿主心脉。
  他被高湛杖了四十军棍,躺在床上的时候,只沉沉思虑,高氏子孙与幽幽孰轻孰重?孰轻孰重?越想面色越发沉重,窗外电闪雷鸣,那样熟悉的场景,屋内青灯下游走的飞蛾落在一只木制的狐狸身上,记忆犹如洪水奔泻涌入脑中,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漫到心间,面色却已铁青,他怎么能算计南疆孟幽那么多?
  可记起南疆往事又能如何?高氏长恭手里还有兄弟性命需救,高湛等不了太久,便是自己,也不能罔顾族人性命肆意妄为,可幽幽若是知道白泽能救高家,即便时候未到,为了延宗为了自己她怕是也要冒着那个险,这一辈子这样长,长到他活了这么久只觉得空虚;这一辈子那样短,他曾经妄想的补偿,全是痴妄。
  此后,长恭明着听从高湛安排娶了郑夷,将幽幽安排到洛阳伺机引出白泽,暗地却传书孟节询问转移白泽事宜,接到孟节传书时他舒了口气,第一次庆幸自己体内还流着独孤氏的血液,只因孟节书信上只写着那几串字,据巫史载,独孤血脉可换白泽。
  可长恭到底还是不了解幽幽,她是那样坚强那样软弱那样无所畏惧,她在恨着自己,察觉到这点,长恭竟然有些安慰,有爱有恨,等到自己化为尘土,好歹南疆有个人能记得自己,可一切轨迹却偏了方向,“师父,从一开始都是错的,”自那句话开始,无边无际的黑夜就此弥漫开来,直到洛阳城中,他想逼得高湛送幽幽回了大周,却在中途,堕入无边炼狱。
  算计再多,保不住珍惜之人,又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插:南疆往事。贰

  南疆往事(二)
  长恭并没有想到过自己最终还是会来到这里,南疆孟氏。
  他站在嶙峋的路上,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云海,向前看是绵延不绝的山间耸入云颠,四处都是横生的松竹还有别的不知名的树木,大约在山中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块平地,与他记忆中的不差分毫,寨前还是一棵粗大的梧桐树,树下还是有落下的枯叶,只是寨中石殿再也看不见那个小姑娘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婴儿,还未满周岁,却已经能看出母亲的影子,他想,原来自己真的是忘不了她了。
  孟行云提剑出来的时候,长恭只是侧过身避开抱着阿尧的右手,连连退了两步之后,便听见利剑划破衣薄的声音,他微微低下头,便看见剑锋刺穿了自己的左臂,嫣红的血渍一滴滴顺着剑锋淌下,长恭的右手颤了一下,阿尧在怀中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长恭冲阿尧笑笑,“你乖,莫哭。”
  还才几个月答得婴儿竟像是明白自己父亲的话,只睁大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哭声却是真的止了,
  “为何不躲?”问话的却是孟行之,他从桐树后面走出,静静地看着长恭问道。
  “你跟他说些什么?”孟行云恶狠狠地瞪着长恭,没好气的喝道。
  长恭只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沉声问道,“南疆未灭,圣女不死,不知是真是假?”
  “孟家只是一群乡野村夫,王爷想的生死人的法子孟家人做不到。”孟行之觉得好笑,眼底有厌恶,冷声回了一句,“王爷还是请回,南疆不是你该来的。”说完这句,他转身便朝凤凰寨走去。
  “若是我身上有独孤血脉,那还可不可以?”孟行之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头盯着长恭,掩了眼底的诧异,良久,缓缓开口,“随我进来。”
  那日幽幽被宇文邕带回去之后,随军太医发现幽幽竟还有一息尚存,赶紧禀了宇文邕,宇文邕沉思片刻,快马加鞭送了幽幽来了南疆,前后不过十日。
  长恭抱着阿尧随孟行之入了凤凰寨,身后郁木匆匆,行至石殿,孟行之停在长恭前面,指着紧闭的石门静静开口,“幽幽就在这里面,”他微微抬眼盯着长恭手中婴儿,半晌,才又缓缓说道,“以命易命之法整个南疆都没人试过,便是祖母也没有十分把握,若是万一,这个孩子?”
  长恭闻言,深潭一样的眼底慢慢浮起浅淡笑意,他将孩子递给才走过来的花眠,声音平平静静,没有在意将赴的是一场将死之局,“若是万一,劳你将阿尧送至扶风涧我母亲处。”
  花眠接过阿尧,长恭转身迈向石殿,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长恭将要行何事,她看着眼前布衣男子身姿挺直,一步一步离自己远去,像是远空白雁渐渐消失在天际,她猛地用空出的一只手拉着长恭,压着声音道,“四公子…”
  长恭转身看着花眠,面上尽是安详神情,修长手指抚上阿尧的眉眼,良久才低声道,“多谢你。”
  石殿前有凉风过堂,花眠抱住阿尧,缓缓闭了眼,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长恭,不再优雅淡定,不再镇定从容,她忽然想起在扶风涧的短短一年时,胥仲曾与诸人玩笑长恭何日才能有点人味,可众人心心念念那么久的时刻终于来临时,花眠却伸手拭了眼角泪意,抱着阿尧向着背对长恭的方向走去,她抱着阿尧,广袖被风鼓起,羽化然未登仙。
  殿门轰然中开,大殿中央立着一个黑色石棺,他走到石棺边,棺门尚未封死,幽幽双手合在腹前,面色沉静温和,鼻中仍有一息尚存,长恭收回落在幽幽脸颊的右手,唇边终于有了安详的笑意,他转身对着端坐在石凳上的孟老太太正跪下,“有劳。”
  孟老太太在前面引路,长恭便抱着幽幽来了石殿清心洞,清心洞是凤凰寨秘境,自古只有历任圣女可以入境,洞中以八卦药池环绕四周,正中央正放着藏青色的蛊盒,孟老太太回头看着长恭,“我如今老了,只想儿孙平安,你若救得了幽幽,我替她在天上的爹娘谢你,若是救不了也实在是命,只是,”老人顿了顿,目光似炬死死盯着长恭,“若是等到幽幽醒了,你便回了你的齐国,我的孙女跟你终究不是良配,她福薄,能在凤凰寨平平安安就好。”
  长恭手心死死握成拳,末了还是轻轻点头,福薄的是他,不是幽幽,他一直都在妄想若是有万一,万一能一起白头,可见终是妄念。
  孟老太太闻言舒了口气,将四十药蛊倒入石池,幽幽正躺在中央冰床上,药蛊大约明白命不久矣,一个个都在石池之中乱窜,孟老太太指了冰床对长恭道,“白泽认血,你连着一个月服下这方药剂,一月之后我将白泽放出,药蛊药力都给了幽幽,白泽杀完药蛊之后便会回了蛊盒,只是幽幽的血因为药蛊作用已经没用了,白泽会以为你是宿主,自此之后食你心血存活。”
  南南凤凰白泽,不见人见白头,只因白泽已活过百余年,历任圣女弥留之际都会被白泽续命,直到找到下一任完全适合的宿体,历任都是圣女因人世疾病过世,只有幽幽,现在被白泽留着的一口气,能活不能活,一切都是未知。
  长恭低头看着清心洞四周,只低声问了一句话,“幽幽多久会醒?”
  孟老太太闻言,面色突然有些惨白,她顿了投掷药蛊的双手,转过头看着长恭,眼里还有泪意,“凤凰寨自创寨至今无人试过此法,幽幽若是四年未醒,便是没用了。”
  长恭闻言,看着幽幽的目光却愈发温和,他压抑自己的感情那么多年,如今终于不再踌躇却被天意作弄,他定定看着幽幽,修长手指抚过幽幽阖上的双目,孟老太太先前的话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微微翘起嘴角,脸上浮起了笑意,缓缓贴在幽幽耳边道,“你不是一直想着跟我一起?我陪你,不要高家了,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若是不醒,”他忽然停了下来,声音仍像是沁水璞玉一般温和,可说出去的话却不像清醒的人能说出的,“若是不醒,那我也永远陪你。”
  那年青竹园,那年凉山路,那些有目的的,无意识的所有行径终于在这冰冷石洞中融化了两颗真心,她仍未醒来,他也仍未放弃,山外冷风细细,洞内却已行过万水千山。
  环绕周围,历经数月,终于将白泽换了下来,而幽幽,因为白泽一直吊着一口气,终于还是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幕倚修竹(二)

  往事诉说到这里终结,那样久远的过往仿佛被遮住一层暗黑色厚布,天际已经全黑,长恭坐在榻上,低头看着幽幽,眼里有清风一般的清澈笑意。
  这世间的一个眼神,一场邂逅,一段传奇,却牵扯了那么多悲喜,若只是看客自然不会有这样多的情绪,可惜却是故事中人,落在这一场江山盛世中。
  幽幽一直在想独孤横是谁,究竟跟高家的恩怨如何,却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长恭修长手指拂过她的鼻尖,以为她惊呆了,嘴角微微翘起,笑意轻松,“这不算什么,世人都以为催魂蛊是祖母在祖父娶了娄祖母之后才下的,实际上他们见得第一面祖父便被下了催魂蛊,只是祖父当时并不知情。”
  “那。。。”她迟疑了会,捏着衣角犹豫地开口,“我以前听莺时说过,催魂蛊父传子,子传孙,那。。。”为何独孤橫还会生下高欢?
  “我并不知道,或许祖母是真的喜欢祖父吧,”长恭的表情忽然有些严肃,半天才想出这个答案,“杀人其实很简单,救人却不容易,父亲亲眼见着几位叔父因为催魂蛊迷了心智,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七块玉璧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齐,到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并不敢留我在身边,他想了很多法子,甚至将我送到师公那里,我自己如今知道,并不行,阿垣也是那样给五叔送出去,延宗跟他是双生子,延宗被父亲带回家中抚养,阿垣十岁的时候被师公送到涂冉山。父亲给我留下一块玉,阿垣找了两块,我们找了三块。”
  她表示听得不大懂,有点混乱。
  长恭揽她在怀里,轻声细语地说道,“琅琊信宜玉,凉山寒陆,蓝田周蓝还有血玉,七块玉只是一个引,白泽才是根,以七玉为引,引出白泽,催魂蛊原本是蛊,母蛊养在□□诀中,只有白泽才能杀了□□诀中的母蛊来解开催魂蛊。”
  白泽以人为宿体,食人心血方能存活,一旦白泽出体,食尽周围蛊虫之后便会吞噬宿主心脉,这就是当年他拼尽全力要送她离开的原因,而白泽如今换了新的宿体,便又是二十年一个轮回。
  她明白了一切,认真思考着郑夷跟自己说的话,怔怔抓着被子,良久,她想努力地朝长恭笑笑,却一不小心落了泪,“就没了别的办法?”
  明明知道了答案,却还是不忍心听下去,长恭将幽幽抱在怀里,“你不必自责,就算是为了阿尧我也要如此,他长大了会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为了自己生活的更好才那样费劲了心力,何况只是现在没别的办法,又不是一直都没有办法,不是有句话叫天无绝人之路吗?”他悄悄换了话题,眼带着笑意看着幽幽,轻轻说道,“我一直都记得,”他拥她在怀里,嘴角浮起戏谑的笑意,“延宗问我怎么就会娶了你,”他看着幽幽眼里的好奇,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想了想,“当初叔父以为白泽在你姐姐身上,要我求娶的是你姐姐,明明应该就那样答应了,”他想起自己当年斟酌着语句跟高湛分析求娶幽幽的益处,千方百计,看重的大齐利益,却实在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心意。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仿佛就是某一天的突然一刻,看着她,眼里心里都是珍惜,怎么能不喜欢?
  他抱住她,缓了好久,眼里的笑意却一直没有退下,“这么刁蛮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性子到底像谁,阿尧幸好不像你。”
  幽幽抬头瞪着长恭,眼睛睁的大大的,“谁刁蛮?”忽然又捂住心口佯装伤口痛了起来,长恭抓住她的手腕切脉,却在看见幽幽嘴角的窃笑无奈的摇摇头,“刚好煎的药好了。我去给你端来。”
  幽幽赶紧抱住他的手臂,轻声细语说道,“我是装的,我错了好吧,等会再吃药好不好?你陪我说说话,”她想起阿尧赶紧问了一句,“阿尧呢?他吓着了吧?”
  屋外传来阵阵蛙鸣,长恭心底紧绷的弦已经松开,他给幽幽掖掖被子,“他没事,我陪你歇着。”日落人静,他抱着幽幽,那样平稳的心跳在耳畔缓缓响起,檐上挂着一个风铃,随着风声泠泠作响,岁月如此静默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萧萧班马

  邺城仲夏时节,探子传来消息,高垣并未与王拂一齐去了陈国,反而因为高湛病重,停在青楼已经七日。
  长恭顿了顿手中笔墨,终是换了一身寻常布衣,叩响了大邺城内最富盛名的花魁绿衣独居的院子,六月十六,天边仍是一轮明月,亮的刺眼,恍如白日,屋外立着一座竹桥,桥下水何澹澹,偶尔有小鱼嬉闹的水声击起,小丫鬟开门看见长恭早已骇住,以为是山间的狐狸换成人形索人性命来的,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长恭对着小丫鬟身后的清冷美人微微弯身,“烦请姑娘告知元一高长恭求见。”
  绿衣皱了皱眉,音色像是山间缓缓流过的溪水,“公子说过,如果是兰陵旧人,不见也罢,”绿衣摆摆衣袖,自是一段风情流动,她笑的妩媚,“恕绿衣无能为力。”
  长恭闻言,抚住手中的纸扇,皱起好看的眉眼,却是寒光一释,不管不顾地走了进去,绿衣见状,知道拦不住的,只好疾步跟在身后。
  门扉悄然半开,院里桂树下,元一横卧在软榻之上,眼神漫不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