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亭急的不行,看着对峙的两队人,都快要哭了,正在这时,“孟幽!”站在后边拉住幽幽的孟行之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猛地回头盯着幽幽,怒喝一声,像是被困的野兽,他素来儒雅,如今竟是气的指着幽幽半天说不出话,狠狠捶在身边的矮桌上,黄梨木的桌即时出现了裂痕,孟行云与兰亭没有见过孟行之发怒的模样,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屋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从门边探出一个头,“咦,”高延宗看着花厅里碎的茶盏,差点要碎掉的矮桌,没能掩饰住自己眼底的好奇以及欢喜,一步三跳地跑到了幽幽身边,“这些便是南疆孟家的人?哎呦,脾气蛮大嘛。”幽幽白了一眼他,没有说话。
孟行之缓了半天,目光落在花厅边上长得正好的君子兰上,淡淡开口,听不出悲喜,“若是为了孩子,回到凤凰寨孟家自然会尽心尽力抚养,这个你自然不用担心,孩子不会跟高家有一点干系。”
若刚刚屋内是一片寂静,现在就是平空投下了一个惊天雷,孟行云、兰亭、高延宗无一没有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侯在花厅周边的仆役,神色变化的极快,只是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落在了幽幽身上,继而又都齐刷刷地落在她肚子上。
坊间传闻,大周临川公主不能生,所以兰陵王为了子嗣另娶了郑氏嫡女,现在郑氏女入府不过一月,竟又传出这个消息,我的天啊,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万匹草泥马奔腾,偏生一个都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沉默半晌的幽幽走到花厅厅前,看着院中种植的几株绿梅已经开了,雪白透绿的模样晶莹欲滴,她走到梅树下,像是不知道身后有那么多人的存在,若有所思的笑了一笑,神情却很认真,“我自小父母不能双全,我的孩子不能像我一样。”
适夜,长恭隔了数月终于又踏进了落幽阁的大门,幽幽坐在水榭之上,看着天上月朗星稀的模样,裹了裹身上的大髦外衣,目光连转都没有转,声音有些冷,“你来做些什么?”
水榭里的帷帐被风吹动,亭外水声潺潺,幽幽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提笔画的东西,忽然觉得很无趣,揉成纸团扔进了水中,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像是水榭之中没有其他人一样。
“孟行之三人刚刚出了大邺,你竟然不随他们一起回去?”他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微微抿了一口。
幽幽忽然站了起来,她走到长恭面前,青色的罗裾拖在地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忽然就笑了出来,“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宜,否则我哪里还会留在这里?”她看着西南方向,那里是凤凰寨,有着漫山遍野的凤凰花,花开的时候就像是一片海,美得不像话,可是她却终究没有回去,她离家已经那么些年,眼底划过哀伤,“我哥哥他们回家了,可是我不能随他们一起回去,我伤了他们的心,”幽幽举起右手,掌心握着的是他从前送给她的画笔,神情冷的骇人,“高长恭,你看,我才十八岁,我的心已经不会动了,”她努努嘴,看着自己脚踝处的银铃,只有微微响动,她叹了口气,“就像是耄耋老人一样,不知道哪天就踏进了棺材,哪天白泽一点都不响动了,估计你就真的心满意足了。”
端坐在一边的长恭抬头凝视着她,茶盏啪地一声碎在地上,吓了幽幽一跳,她弯下身子,不小心割了一片在手尖,血渍立刻就涌了出来,她用唇唆唆手指,满不在乎地拿出手绢包住伤口就站了起来。
长恭忽然站起来,伸手拽住她的右臂,拉到自己胸前,眉间有过豫色,定定看着她,“明日我送你回凤凰寨。”
“嗯?”她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指,慢慢抚上他的眉梢眼角,没有任何预兆,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她的手指停在他的耳廓,良久,努力抑制情绪的流动,她抬头看着他,“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处心积虑地赶我走呢?你现在若是跟我说你娶郑夷不过是为了逼我走,或许我就不再恨你了。”
她打量他许久,才又接着说道,“我会有报应的,在你娶郑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不得善终,凤凰凤凰,忠贞其一,如违此誓,天怒人怨,你若是有一点在意我,不会不知道?可怜你骗了我那么久,是不是天天对着我,让你很恶心?”
“幽幽,”长恭脸上血色全无,他按着眼角,苦笑了一声,“你若是这样想,那便就这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高长恭,你别妄想将我弄晕送我回长安或者南疆,只要你敢那样,我不介意临川公主自缢的消息出来,你跟郑夷过你们的日子,我的孩子生下来不关旁人的事,只是要你尽到父亲的责任,这并不难。”她离他有点远,连神情都带着小心翼翼,“你算计了我这么多年,这次我不愿意了。”
“你始终都觉得我算计你?”他想了想,唇角勾起温柔的笑意,眸色却很清冷,“幽幽,你是凤凰寨的巫女,就算没有郑夷,就算有孩子,你又还能在我身边多久?二十期限一到,便是你不回去,便是我不逼你回去,孟家的人绑也会把你绑回去,那时候,你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只不过为我们寻一个不会支离破碎的路,你的办法,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
她靠在柱子上面,神色有点迷离,脸上浮起了古怪的笑意,“所以,这便是你要娶郑夷的理由?所以,不是因为她是你的静姝?所以,以前你在镜湖先生面前说的南疆兰陵两地的话都是谎话?你怎么就觉得我那样好骗呢?”她的眼里,竟有着许多温柔闪动,“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我没有回长安,是不是一切就不会是这样?”她顿了一顿,思绪有点飘忽,神情却是真心的温柔,“我把整颗心都掏出来了,可你一点都不在意,不是高家的人有病,是你们根本就没有心。”
翌日,边关告急,兰陵王奉诏出征,幽幽站在城墙上,看着白云散了又聚,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燕子空楼
自从有了孩子,幽幽便独居落幽阁,院里的竹子吐出嫩芽,廊下的画眉汲水梳弄着羽毛,从高长恭出征,她便再也没有迈出王府的门,除了延宗时常来王府给她带一些坊间新奇的小玩意,再无旁的人还记得兰陵王府还有一个周国的公主。
幽幽知道高长恭的心悸是因为当年元觉迟的缘故,自己不得不小心谨慎,却还是想起那一日城墙之上,她偷偷跑出去看三军出征,却远远看见郑夷亲自送了长恭出了城门,郑夷眼里全是湿意,她纤长白皙的指尖为长恭理好银色的盔甲,擦干净银白军戟,有微风拂过,他们依依惜别,眉眼间全是不舍,那样令人艳羡。
她在落幽阁,漫不经心地在石桌之上一下一下描画开墨,持尘传人自然不是虚名,可她曾经跟着他读了三年的书,得他的丹青功力不到十分之一,却画得公子模样清隽,有句话叫做美人在骨不在皮,在高长恭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想的厉害的时候便会闭上眼慢慢回忆,在回忆里画画,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藏在了白纸黑墨之中。她一直以为,长恭对她还是有情意,如今知道情谊是有,却是恩情,是愧疚,不是爱情。
画的越多,撕的越多,扔的越多,烧的也多,到了最后,静言跪在地上哭着求她,“殿下为孩子想想,不要再画了。”
她只握着手里的笔,半晌,朝着面前太业湖轻悄悄地将笔扔了进去,回头对一脸泪水的静言笑笑,“不画了。”
王府的流言比如今空中的柳絮传的还要快,侍女们总是小心翼翼咬着舌头说道,王爷昨日寄来了家书送到了明月楼,明月楼里有着比满月还要熠熠生辉的郑夫人。
她听说,王爷与郑夫人是命定的姻缘,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她听说,王爷每隔半月便会遥寄一封家书给郑夫人,事无巨细必定一一过问 ,浓情蜜意自是不用多说;
她听说,郑夫人与王爷隔着万水千山,因为担心王爷在战场有何闪失,日日礼佛诵经,连太后都赞这孩子知书达理。
这样的情形,依着从前的幽幽,不闹个天昏地暗必是不善罢甘休,可是那时她依靠着是长恭的纵容,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闹?只是想让自己一点不受影响却也是不大可能,她只能尽力让自己活得好一点。
不画画还能写写字,她练字练的手腕有些酸,纸上墨迹还未干,静言在她身边添了新的燕窝粥,轻声问了句,“那位在屋外求见,殿下要是不愿意见得话静言这就用话回了。”
曾经跟着自己嬉笑怒骂的静言现在也学会了平心静气,这样的改变实在不算小,幽幽皱着眉头看着燕窝粥,害喜害的十分厉害,胃口实在不大,她晃晃脑袋,仰起头说了句,“我才不要吃,吃了又吐,平白受折磨。”
高延宗才下朝又跑了过来,他笑着指指静言,“你这丫头,天天拿话堵住郑夷便不怕我四哥回来一怒之下将你发卖了吗?”
静言见幽幽并没有要见郑夷的想法,便悄声吩咐了廊下的青儿,她边收起燕窝粥边对高延宗冷冷一笑,“静言是奴婢,只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旁的一概不管不论,何况静言的卖身契可不在这兰陵王府。”她一把收起高延宗正要喝下去的燕窝粥,赌气说道,“安德王爷若是觉得静言不好,只管跟王爷说去,我才不怕。”
高延宗目瞪口呆地看着要入口的燕窝一下就没了,对着幽幽笑说,“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我算服了这丫头,你看她多护着你。”
幽幽捻起高延宗从宫里带来的黄梅,酸的眯上了眼,“我们静言才是好姑娘,她若是不把你当做自己人,才不会这样跟你说,哎,”她轻飘飘的瞥了一眼高延宗,认真开口,“你说你天天过来,我的孩子生出来会不会把你当爹啊?”
“噗,”高延宗口里的茶水一下喷的好远,幽幽嫌弃的擦了擦身上被溅到的茶渍,吱吱嘴,“出息,开玩笑嘛。”
高延宗吐了口气,敲敲幽幽的额头,“你莫要瞎说,毁了本公子的清誉可如何是好?”
“我呸,”幽幽一下没忍住就笑了出来,“你的清誉?小少爷哎,你要是还有清誉那母猪也会上树了。”
“咦咦,”高延宗龇龇嘴,瞅了瞅幽幽尚未显怀的肚子,“你说话再这样不管不顾的,给我小侄儿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怎么办?我侄儿要是才出世便天天呸呸的我可是要揍他。”
幽幽又给他逗得直笑,屋外下起了雨,有阵阵寒意,她眼中含着意味不大分明的笑意,目光落在高延宗暗黑色衣袖边上滚着银白色的边纹,努努嘴,“你说要和亲的为什么不是我跟你啊?”
“喂,”高延宗受不了了,一口茶差点又喷了出来,他给呛住,咳了好几声,“本公子是风流倜傥不错,只是你别这样吓我啊,我可没把你当成女人看。”
幽幽咕咚咕咚喝完静言才端来的紫燕煨成的汤药,递给高延宗一块糕点,掏出包囊里的小小的菱花镜,对着镜子找了好久,只能看到因为怀有身孕而蜡黄的面颊,她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把你当成男人看?虽然你又笨又没什么本事还贪玩,但好歹跟我关系不错,买卖不成仁义在啊,我要是嫁给你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惨。”她看见高延宗要反驳自己的征兆出现,打住他,声音有些低,“延宗,我现在很难受,再不抱怨一下我怕我自己扛不下去了。”
高延宗立刻就沉默了下来,他盯着幽幽昔日灵动的眼睛缓缓闭上,似乎有水光闪耀,他虽然活的随意但并不傻,幽幽是他的好友,所以他费尽心思逗她开心,可是她告诉他她还是有点难受,他也很不好受。
亭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幽幽站起来拍拍高延宗的肩膀,“喂,知己,不要忧郁啊,”她笑的眉眼弯弯,先前的情绪已经看不见了,“无论是侄儿还是侄女,我觉得要想想名字了,你书读得多一点,什么名字好啊?”
“大公主啊,你什么时候听别人说我书读的多啊?还有别叫我知己,弄得我像是娘们一样,”高延宗脸臭的其高,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读书,以至于小时候因为尚学堂的事情给高湛修理了好几次,弄得如今身边的人提都不敢提读书二字,他晃晃头像是赶走先前惨痛的回忆,百无聊赖地摆弄自己带来的自动的小木虎,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豫川公主不是你姐姐吗?我听说她的文才可好了,你不妨问问她。”
“废话,我要能问我姐姐还问你,就算是二哥哥也好啊,”她觉得高延宗太笨了,都不想理他了。
高延宗凑上来涎着脸问了一句,还有一点点羞涩,“你姐姐为人如何?生辰几何?是否在意外嫁,夫君是齐国人?在不在意齐国皇室的人啊?”他小心翼翼的揪着衣角,在凳上蹭来蹭去,声音却是越问越低,白皙的脸颊已经涨得大红。
“扑哧,”幽幽一下没忍住笑的喷了,高延宗差得就是问一句豫川公主愿不愿意嫁给他,她实在怕伤了高延宗脆弱的少男心,想了一想,“额,我姐姐生性比较残暴,比我还残暴。”
“骗人呢,”高延宗才不信,摇着头眼睛很是迷离的怀念,“我见过从长安传来的画像,所有人都说周国豫川长公主身姿清绝,仪态万方,我才不信你。”
幽幽一下捂住心口笑的东倒西歪,“如今是个出名一点的公主谁不会给传的引人遐想,你便说我吧,现在估计传在陈国的大约还是聪明机警,活泼可爱来着,你信吗?”
高延宗一下就给问住,他摇着脑袋还没想到反问,窗下挂着孟行云从南疆带来的雀儿,水喝够了食也吃撑了,立在廊下扯着嗓子大叫,“骗子骗子骗子。”
高延宗眯起眼拍着手大笑,“雀儿都笑你,我要是你也不活了。”他站起来拍拍袖子,“不过啊,世间传闻十之八九都是假的,临川为虚,豫川却是真的,这算不算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呢?”
幽幽偏过头瞅着高延宗,她怒了,微微眯起眼,想了一会,继续缓缓开口,“延宗,你听说过陈留谢氏没有?”
“那是自然听过,陈留谢氏琅琊王氏原就是天下的望族,你问这个有什么事情吗?”高延宗大腿翘着小腿,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
“哦,”幽幽拉长了音调,她眯眯眼睛,顿了顿,慢慢悠悠的开口继续问了一句,“那谢偃有没有听过呢?”
高延宗以为幽幽在靠自己呢,自信心爆满,桃花眼满是笑意,“听过的,陈留谢氏,二子谢偃,谢偃谢以渐,才高八斗,是不是?”
幽幽站起来径步走到高延宗身边,将茶杯中蓄满水后递到高延宗手中,高延宗对幽幽如此友好的行为感到差异,还来不及开口,幽幽已经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道,“那你觉得自己若是跟谢偃相比如何?”
一阵阴风袭来,高延宗抬脚便要离开,幽幽拼命忍着笑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其实你们也不相差多少,只是可惜我姐姐先遇上了谢以渐,延宗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哐当。。。”幽幽分明听到了少男心碎掉的声音,高延宗捂着胸口泪奔而去,幽幽忽然觉得很是舒服。
后几日,兰陵王府迎来了贵客。
“皇上?”落幽阁院墙的枯藤冒出了枝桠,葱葱郁郁的绿意,有着别样的生气,幽幽看着高湛,只能低低唤了一声。
“幽幽,私下你可以随长恭叫我九叔叔,”高湛微服来了王府,只要幽幽陪他下一局棋,此时放下手中的棋子,低头像是思索棋局,随意说了一句。
幽幽听见长恭的名字心口震了一下,面色随即换成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