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不得善终。”
莺时安静瞧着地上的冰纹,揉揉眼睛,有些疲倦的样子,“贺兰氏为了知道天命,所以您来到阿爹身旁,可是您还没有得手的时候,吐谷浑那边便出事了,先是贺兰妩私奔,再是贺兰珏身亡,所以只能放下对白鹭园的算计,再到后来,贺兰氏安定下来,为了更滔天的权势,您便想起来除了阿爹,您的女儿也是可以算出天命,我傻好骗,于是一步步走进你跟阿陌设好的局,”她想到初次与钟离陌相遇便是在这里,蒲廷绰自她懂事以来便时常教导她随缘随心,万事莫要强求,可是她并没有想到她以为的缘分是别人千辛万苦算计好了的,她抬头看着贺兰琏的身影,低声说道,“母亲算计我算计了那么多年,我才原本是要我随阿陌回吐谷浑,为贺兰氏谋划好前程,可惜,中间多了一个阿寻,”她微微蹙起眉,像是陷在回忆之中,“我翻过钟离氏的卷宗,独独母亲的那一章被撕掉,阿寻大概什么都知道,他活的比谁都要清楚,可他却还是喝下阿陌给他的药酒,母亲说这是为了什么呢?”
贺兰琏目光落在莺时身上,她瞳孔蓦地放大,猛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却因为坐了这么多年,一下没有站稳狠狠摔在地上,并没有觉得疼痛,贺兰琏额上冒出冷汗,朝莺时喊了一句,“莺时!”
莺时说了一席话,几乎比她半辈子说的都要多了,她歪在冰面上,好像不怕冷一样,唇却有些抖,惨白的不像样子,她忽的笑了一下,鲜红的血迹从嘴角漫延下来,“母亲原来还是在乎我的。”
“莺时,莺时,”贺兰琏终于来到莺时身旁,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了上来,但她此时并不想去想清楚,她将莺时搂在怀中,声音都有些颤,“别说话,我带你出去,”她此刻心底的恐惧一阵阵袭来,怎么样都掩盖不了。
莺时满不在乎地擦拭嘴角的血迹,带着虚弱的笑意,浅浅说道,“母亲大约察觉到了,刚刚已经过了子时,在这冰原,只有月中才能出去,明日便是满月,母亲一人回了吐谷浑吧……”
月光洒了下来,去凉州的路已经看不清,贺兰琏的手抚上莺时沾血的唇角,那里被血已经染得透露着妖冶,她拿出帕子想为莺时将血堵住,手颤的极厉害,莺时按住她的手,摇摇头,“他们兄弟间的恩怨旁人插不上手,那是钟离家的恩怨,无论孰胜孰负,终归是一个了断,但是母亲,若是乱世,阿陌能将钟离氏毁灭然后重生,但如今钟离家需要的是稳定,满族二百三十五口人,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断了生路,钟离昀欠姨娘的,在他死的时候就还清了,没有死亡还不了的债孽。”她的思路很清晰,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蒲氏家训,蒲氏子女不可占卜天象,不得善终是个借口,族里的长老早在算出始皇天道的时候给全族的人都喂了噬魂蛊,我原本不知道噬魂蛊发作起来这般难受,”她猛地咳了好几下,紧紧缩在贺兰琏的怀里,眉头紧锁,她素来好静,即使是心里苦痛万分也是一个人躲起来,不让旁人知晓,可是如今却疼的皱起眉,可见是真的受不了,贺兰琏面上忽然觉察到凉意,原来天色昏暗下来,月色躲避,纷纷扰扰地下起了一场大雪,“阿娘,”她听见莺时的声音,软软的呼唤,就好像莺时还小的时候她躲在莺时窗外听见她的梦呓,轻的几乎听不见,她终是没有忍住,眼泪滴了下来,“你乖啊,不说话了,阿娘带你出去,你爹会有办法的。”
可是她比谁都要清楚,噬魂蛊,那是不亚于催魂蛊的蛊毒,一旦蛊虫被惊醒,便会慢慢吞噬养蛊人的心肺,最后只剩下躯干,看着外表与活人无异,但却是真的死了,她原本以为,蒲氏只是为了不引起天下纷争才会不许族人占卜,她原本想着,若是莺时真的算出了天命,她跟钟离陌可以护住她,又哪里能来的不得善终,可是,她却终究低估了蒲氏先人。
贺兰琏兀自闭上眼,滚烫的泪从她眼角急速滑落,她原本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竟然会这样多,莺时却伸出手抹抹她的脸上,轻轻柔柔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中原大乱。。。”
话还没出口,贺兰琏便伸手捂住她的嘴,急急开口,“不要说!”
即使是她,也在心里存了妄想,或许莺时不说出来,便不会再催动噬魂蛊,便会活下来。
莺时轻轻拿开贺兰琏的手,将自己冰冷的脸颊靠在上面,湿润的泪蕴藏了许久,终于滚在贺兰琏的手心,她缓缓开口,“中原大乱,龙飞长安。娘,这是给阿陌的,凭着这个,即使没有毁灭钟离氏,大约也够了,让他带着姨娘的骨灰会吐谷浑吧,还有,若是阿娘有机会见着阿寻,便帮莺时带句话,今生我对不住他,若是他愿意的话,下辈子我们换个活,”她看到贺兰琏紧紧抿住的双唇,凝视她片刻,一阵风吹来,黑色的发被风吹起,她长长喘了口气,血丝又从嘴边溢出,眼神都已经无法聚在一起,却还是挣扎着说话,“阿娘,让阿陌送我回白鹭园,我不想让我爹孤苦一个人。”
一月的冰原,浓云聚在一起,空中竟隐隐传来桃花香气,莺时忽然想起钟离陌为她制的木簪,可惜还放在钟离府,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笑,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他给我做的发簪我丢在家里了。。。阿娘。。”她咳了好几声,断断续续开口,”我不怪你们,遇上他,我很开心。。”紧接着却又忍不住紧紧将身子虬在一起,噬魂蛊走得更快,她几乎忍不住,从贺兰琏腰间摇摇摆摆抽出乌金匕首,贺兰琏盯着她,却颤着唇说不出阻止的话,雪花融化在她们面前。
这大约是冰原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天地间仿佛就她们二人,莺时抬起手,却没有一点力气,她紧紧揪住贺兰琏的衣服,像是世间最寻常的孩子一样撒娇,“阿娘,我好疼。。。疼。。”她几乎失了神智,却在迷迷糊糊开口,软软糯糯的呼声,“帮我。。。娘。。。”
仿佛是一年那么久,又好像只是一朵花开的瞬间,贺兰琏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插入莺时胸口的匕首,眼里没有一丝光彩,声音却带着无限的温柔,“你乖啊,睡着了就不疼了。。。”
好像是莺时还小的时候,她盯着她睡着的样子,没有一点烦恼与忧愁。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里暮云
山脚木屋之中,幽幽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有些重。
“莺时?”幽幽醒来的时候,四下俱暗,她揉揉眼睛,以为还是凌晨,可是莺时却并不在屋中。
听见屋外的动静的时候,她心下一惊,赤脚小心走到门后,手里紧紧攥住透着寒光的利剑,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没了声音,可她的手心都在颤抖,四下静的吓人,连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幽幽将剑攥的很紧,紧到手心都已出汗,她想,总要留一条命等着长恭来接自己。
门被缓缓推开,她躲在门后,准备看清来的人是谁再趁其不备刺上去,却没想到看见来人的第一眼便愣住,男子警觉性很高,却在转过身看见幽幽的第一眼轻轻舒了口气,眼角略过温和的笑意,“你拿着剑是要跟人拼命吗?”
幽幽鼻头一酸,丢了剑便趴在他怀里,“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她抬头看着长恭,心里既安心又很满足。
长恭有些低哑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你没事就好,以后不许这样,”见幽幽点点头,他才松开拥住幽幽的双手,扫过屋内,拿起她的鞋套在她脚上,又忙着问了一句”那位蒲姑娘现在在何处?”
“刚刚还在睡着,醒的时候就不见了,是不是出去了啊?”幽幽喊了几声,见没有回应,长恭盯着屋外的新积的白雪,走到桌边拿起她的药碗,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走到床边看了被褥,神情有些凝重,“幽幽,你见着蒲姑娘最后一面是什么日子?”
“嗯?”幽幽走到他身边,原本放松的表情一下顿住,仿佛一道闪电劈过脑海,她几乎有些站不住,“我不是睡了几个时辰,而是一天多,莺时走了很久了,那她去哪里了啊?”她想明白之后几乎都要哭出来。
“冰原。”长恭轻声回道,”我曾听闻叔父说过凉山钟离氏的事情,服侍贺兰珏的人曾受过父亲一饭之恩,我给你飞鸽传书,但信大约被蒲姑娘收到,若是如此,她现在应该在冰原。”
他们二人来到冰原入口,幽幽并不放心,她拉着长恭的手紧张问道,“她真的在里面吗?”
即便已经到了二月,冰原处却还是白茫茫一片,终年未化的冰雪积在附近,顺着山脚处望去,只是一片云雾,凉风吹落几片积雪,长恭拉紧身上的绳索,低声回道,“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在山脚等我便好。”
坊间传闻,若非月圆,冰原只可进不可出,长恭并不敢大意,他一边将绳索系在入口处的树上,一边牵了匹老马跟着自己,行军时,军马识路的本领比人要厉害许多。
可等了许久,里面仍未有动静,幽幽一横心,顺着长恭留下的绳索便往里面走去,等她走进冰原的时候,只遥遥瞅见漫天漫地的大雪,再无他物。
顺着长恭留下的绳子一路半走半停,四周一片寂静,她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雪景,天地间只剩下看不到尽头的白色,终于到了前方是一处峭壁,走到山前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恍惚,那里有一座木屋,屋前有一棵枯树,长恭便站在枯树边,身旁立着一个女子,她走近的时候,发现那个女子与莺时十分相像,只是,一头白发似雪。
“幽幽,”长恭听见脚步声,回头便看见幽幽肩头沾满霜雪站在远处。
“我怕等不到你,自己就进来了。”幽幽手里还牵着绳子,看到枯树底下站立的女子,心口一滞,楞楞解释了一句。
山间有风吹过,那个女子闻言扫了幽幽一眼,神情却很哀伤,转过头对长恭说的话却很冷静,“劳烦四公子给阿陌将话带到,族中尚有要事,贺兰琏先行告辞。”
说完,白发女子顺着长恭手中的绳索,转身从冰原离开。
白发女子从幽幽身旁走过的时候,空中飘来熟悉的桃花香气,幽幽皱起眉头,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去,那女子已经走远。
“长恭。”贺兰琏走后,幽幽小声唤了一句。
长恭却并不应她,转身便要离开。
幽幽走近拉住他的衣袖小声说道,“你不要生气。”
长恭却将她拉住自己的手挥走,眸色有些清冷,只抿着唇不说话。
“师父,我错了,”幽幽低头认错,小声说了一句,赶紧跟在长恭身后,可没有片刻功夫,“师父,”幽幽忽然有些惊慌,她捂着双眼,只觉得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可是,连长恭的身影都看不清,她惊恐地几乎要哭出声,“我看不见了。”
熟悉的脚步声急急传了过来,随即一个温润的手掌附在眼皮上,她忽然就觉得安心,长恭将随身带着的帕子折叠起来,轻声说道,“把眼睛闭上,”随即他便将帕子绕在幽幽眼眶处,拉着她站了起来,“是雪盲,不要怕,过会便会好了。”
说完他蹲下身,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我背你。”
幽幽揽住长恭的脖子,闷声说了一句,“刚刚那个不是贺兰珏吗?她怎么会突然称自己是贺兰琏?”
长恭没有答她,幽幽自己扣着手指推算道,“贺兰珏不是贺兰珏,是贺兰家的二小姐贺兰琏,那贺兰珏在哪里呢,哦,”她恍然大悟长叹了一句,“早在二十年前,不仅是钟离瞻,贺兰珏也死在了雪崩中,难怪那时贺兰家要灭了钟离氏。”凉风吹过,她往长恭的脖子处蹭了蹭,闷声问了句,“莺时呢?你不是说她在冰原吗?我怎么没有看见她呢?”
长恭的脚步顿了顿,良久才开口,“她算了天命,催动了蚀心蛊。”
揽住脖子的双手一下怔住,幽幽眼泪一下落了下来沾在帕子上,她吸吸气,声音却越发哽咽,“她在哪里?”
长恭将幽幽放在地上,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一会便归于平静,长恭盯着坐卧在马背上面色灰白的莺时,又背起幽幽,将马缰放到幽幽手中,“蒲姑娘临终前说让人送她回白鹭园,幽幽,我们送她回家。”
莺时的尸身送回白鹭园的时候,蒲廷绰走到院门,身后是千丈翠竹,脸色却是灰白,他走到棺木之前,伸出手推开还未封住的棺木,看着莺时,仿佛她还是孩子的时候那样宠溺,连眼底都有深深的温和笑意,“回来就好。”
幽幽看着蒲廷绰的眼里滚落一滴泪,亲昵的话语落在空落落的门前,却没有温柔的含笑语气回答着他,再来轻轻唤一声阿爹,她再也不能答应了。
凉州的风像是利刃一样割在人脸上,幽幽突然觉得自己很难过,这样的难过,她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如是我闻
二月十四,不止冰原,连着凉州与吐谷浑,都下了近些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二月十五,梅园那棵枯死的桃花树竟然泛出了一点生机,钟离陌看着那一点嫩芽,突然想起不久前莺时在这里跟他信誓旦旦地说着桃树既已枯死哪能开花的话,他手里握着自己亲手给她做好的发簪,却又想起她已经为了钟离寻在众人面前背弃自己,如今,下落不明,死生不知。可他还是在想着,她戴上发簪的模样是很好看的。
二月十六,吐谷浑传来消息,贺兰琏迎贺兰妩骨灰入青山,那里是贺兰氏的祖坟,他听到消息的时候,练字的手顿在半空之中,怔了好一会,才对报信的人点点头,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大雪下了两日,外面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的心突然落了下来,他想不清楚原因,却突然有一丝侥幸,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左右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若是莺时还愿意,他可以找到她,然后陪她去大漠,他记得她很喜欢草原里的风景。
二月十七,雪停之后便是日出,管家来到梅园禀告他,府外有人来访。他并没有想到会是幽幽,幽幽穿着一身白衣,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像是丧服,他手里握着水壶,温凉的水稳稳落在桃树周边,幽幽开口说道,“白鹭园今日办了白事。”
钟离陌没有反应过来,仍低头看顾桃树,声音吹在风里,“白鹭园?”
日头有点大,幽幽坐在石凳之上,石凳有些微的凉意,她低下头,看不清表情,“莺时死了,我想她大约还想见你一面,便来告诉你一声,你要是对她还有一丝情谊的话,便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有水壶掉在地上的声音,钟离陌却忽然勾起一抹笑意在唇角,他走到幽幽面前,将手里的木簪递给她,婉转的眉眼如今冷的骇人,话却说的很急,“你把这个木簪带给她,帮我带句话,当年我在冰原前跟她说的话还算数,她若是愿意,等我大哥好了,我便带她去塞外,我记得塞外的马奶味道有些膻,她若是喝不惯,我们还可以去。。。”
“她死了,”她打断他的话,钟离陌却转身便走,幽幽盯着他的背影说道,“我亲眼看到了她的尸首,”钟离陌的脚步顿了顿,他伸出手撑在一旁的树干边上,咬着牙缓缓说道,“她被钟离寻的人带走的时候很好,如今也很好,信使没有传过这样的话,没有钟离家查不到的消息,高夫人,请回。”
梅园的小门在西北角,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制的,如今横在那里,歪歪斜斜,幽幽追上钟离陌,她拿着手上的木簪对钟离陌说道,“莺时说她丢了一支木簪在钟离府,你一直拿着这根木簪,你心里不是没有她,她走之前一直惦念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