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吐谷浑,贺兰氏因为这件事在吐谷浑衰落了很久,后来贺兰妩辗转来到凉州找到那个男人,男人却不见她,只让自己的妻子将她赶走,原来救她的是钟离氏的少主,那是一段孽缘,钟离氏的少主在得知贺兰妩的身份之后便离开冰原,只有她自己一直记得。”
他转过身,仰起脸,脸上有淡淡的恨意,“莺时,你知不知道,我娘便是在二月初三在冰原入口遇见那个人的,”他是在回忆过去,娓娓道来,”她在我六岁的时候便去世了,舅舅找到了我跟我娘的尸体,却不能将娘带回吐谷浑安葬,“他想起那年他的娘亲,曾经草原上最出名的美人便也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冰原之中,贺兰珏立在高高的马上紧紧盯着他,“贺兰与钟离有不共戴天之仇,阿姐这样本就是错的。”贺兰珏戴着面具,只能看见露出的眉眼像极了贺兰妩,却有着不一样的冷冽,就连当时谈起贺兰妩的死,也是云淡风轻,漠不关心。
他低头看着莺时,“有时候我在想啊,我娘若是知道今日的结局,她还会那样义无反顾吗?可是,”他顿了顿,唇边浮起讥诮的鄙夷,“我想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答案。”
莺时不说话,心却揪成一团,她很心疼他。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却轻轻上前用双手环住贺兰陌,贺兰陌有些惊愕,却没有挣开莺时,他低头看着莺时的眼睛,淡淡开口,“你跟我娘很像。”
有雪花落在他们的身上,树上积攒的积雪扑朔一下掉了下来,四周一片静寂。
贺兰陌指着灰蒙蒙的天空,一眼望去,只有大片大片的乌云,天上看不见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只有扑扑朔朔的大雪,他依旧仰起头,“凉州的月亮不如冰原的好看。”
莺时有些奇怪,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这天下哪里的月亮不都是一样吗?况且大雪天的哪里有月亮?”
钟离陌的眼底浮起笑意,垂头看着莺时,“不一样,冰原的月亮姓的是贺兰。”他忽然冷冷盯着莺时,“我要凉州的月亮姓的也是贺兰。”
莺时察觉到了冷意,她盯着贺兰陌,一片寂寥声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想做些什么?哥哥,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何不能试着原谅?”
有梅花风凉,贺兰陌低低笑出声,“莺时,你必是没有恨过一个人;我被钟离昀带回钟离家,呵呵,他竟然是我的父亲,可是我却恨不得杀了他,舅舅说过吐谷浑有个传说,人死之后若是不能回到故乡,灵魂便会一直在无根地飘荡在世间”他垂眸看着莺时,一滴泪滚落下来,融化在雪中,“为人子,却一点事情都不能为她做,我很无能。”
再后来,便是她的婚期提上了日程,她大着胆子跟蒲廷绰说出不愿的话,蒲廷绰却在看见莺时身后的钟离陌一下扔了手中的茶盏,气的连气息都不大稳,“你再说一次?”
莺时跪在庭中,看了一眼身后的钟离陌,初绽的笑意顿在唇边,连眼里都是无限的温柔,她抬头盯着蒲廷绰,将白鹭园的铭牌平平正正地放在地上,泪水一滴一滴洒了下来,话却说得很明白,“阿爹便当莺时死了吧。”
蒲廷绰只盯着钟离陌,半晌才开口,“钟离公子,天命不可违,你们好自为之。”
走出白鹭园的时候,钟离陌攥着莺时的手,“你放心,总归有我。”
可是一月之后,成亲的是她,娶得人却是钟离寻。
一切都失控在钟离寻出来寻钟离陌回家的那一日,莺时在院中摆弄八卦阵的认真神情落在了钟离寻眼中,一瞬便是花开,千万里便都只是她一人。
钟离昀的身子不大好,却破天荒的来到钟离陌在府中独居的小院,钟离陌正对着门前的修竹练字,钟离昀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应了句,“父亲。”
钟离昀瞧他练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兄长今日朝郡王求了一门亲事。”
钟离寻的母亲原是元氏宗室,封了郡主,恰好她的兄长梁王如今来了凉州,何况梁王如今镇守北边,位高权重,求梁王做媒亦在情理之中。
“哦,”他并不大在意,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心思还在自己临的帖上,莺时说过王右军的兰亭序写的极好,可惜已经绝迹,他便想着做一些让她开心的事情也很好。
“白鹭园的蒲莺时,听说你跟她私交不错,日后叔嫂之间也便利些。”钟离昀有些不忍,却到底还是开了口。
“哦,”钟离陌写到况修短随化,他忽然意识到钟离昀在说些什么,手中的笔顿了一顿,钟离昀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有什么事要做吗?”
日光渐消,屋内却没有燃起蜡烛,钟离陌的笔落了下来,写下“终期有尽,”他没有抬头,却是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蒲姑娘会愿意的,他们很般配。”
他几乎是一点情绪都不能发出,多少人想看着他死,梁王,他还惹不起,可是因为太明白,连心口都在刺骨地疼。
初春将至,梁王妃收了莺时做了义女,她在走出别院的时候,脑中回忆的只是钟离陌站在她窗外整整一夜的场景,那夜的雪,下的真大。
蒲莺时的回忆在这里走到终结,她回过神,看着已经听呆了的幽幽,缓缓开口,“你看,他救了我,我为他嫁给了阿寻,高夫人,你必是不知道,阿寻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她往床里面缩了缩,眼底有着悔恨,“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可是什么都没说,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要我们来承受?”她雪白的脸上全是泪痕,将头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我小时候听阿爹说过黄粱一梦的故事,总觉得那人真傻,睡了一觉梦里做的梦还真要当真,但是如今大了,也明白难怪那人会一想再想,大概是因为接受不了现实才会那样。”
幽幽在旁边站了许久,她不知道这样私密的事情说出来究竟是怀了怎样的心思,可是她猜的到,有时候再坚强的女子不会倒在无边无尽的打击之中,往往只是一句话便足以令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
☆、莫问前事
凉州近几日一直都在下雨,路上湿漉漉的,但那日梅园中的梅树已经起了花骨朵,她见蒲莺时闭眼睡的安稳,便一个人悄悄溜进了梅园。
一月烟雨,落英缤纷,梅园剩的梅花几乎成了一道花海,鹅卵石铺的路尽头幽幽看见了华服少年安静立在树下,钟离陌听见身后动静转身看见了幽幽,他撑着油纸伞绕开面前挡着的树枝,静静看着幽幽,良久,才微微一笑,淡淡开口,“我并没有想到,兰陵王府的人竟然会将手伸的这样宽,齐国的事管不过来,”他慢慢抬起眼眸,眼里有讥诮的笑意,“钟离家的事你真的要管吗?”
幽幽看着钟离陌,忽然想起从前孟倾还在的时候曾在她的耳边说过,“幽幽,若是利用一个人,利用一时是利用,利用一辈子也是利用,倒不如一辈子让那人活在利用之中,好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自欺欺人比什么都明白要幸福太多,”那时她并不太懂,可是此时却歪过头看着钟离陌,想了想开口,“兰陵王府的人并没有想多管什么事,我是生意人,只做与自己有益的事,但是二公子,”她瞅着钟离陌,微微皱起眉,“你这样处心积虑,到底为的是什么?”
“呵呵,”钟离陌忽然笑了一声,他雪白手指附在桃枝上,枯枝嶙峋,手指骨节分明,他低头凝视桃树,“高夫人知道为何这园子叫梅园种的却还有桃树吗?”他并没有等幽幽的答案,一个人淡淡开口,“我娘最喜欢的便是桃树,可惜冰原终年气候严寒,别说桃树,便是常人在那里生活也是受不住,钟离昀对不起贺兰妩,我便要让他对不起贺兰妩的全部都还回来。”
钟离陌即使如今姓的是钟离,心里向着的却始终都是贺兰妩,他的半辈子几乎都在为复仇准备,好不容易如今等到钟离昀死了,等到钟离寻倒了,这是他一心想要做的事情,就算是蒲莺时,也不能让他退让半步。
幽幽这样想着,她真心觉得她与钟离陌是同样的人,或者说这世上与他们一样的人实在很多,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心中有欲望,有想要做的事情,有的人中途放弃,但有的人即便你跟他说这是不可能的,他也非要到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只是她比较幸运,她的执念得到了回报,钟离陌的执念牺牲了太多。
幽幽朝着钟离陌走了几步,先前的笑意退了很多,“二公子,莺时让我给钟离寻下的蛊叫做忘川,我不会干预你们之间的恩怨,买卖做完,钟离寻是生是死并不关我的事,”她定定看着钟离陌,眼里的笑意彻底消失,“只是下蛊都要一个引子,忘川的引子说好得也好得,说难得也难得,就是要被下蛊之人至亲至爱的发丝,原来我想莺时既然与钟离寻是夫妻,钟离寻的至爱必定是蒲莺时,而至亲嘛,自然是二公子,你说对不对?”
一阵凉风吹了过来,钟离陌裹紧身上的衣服,淡淡开了口,“那若是引子错了会怎样?”他并没有回答幽幽的话,反而问她别的问题。
幽幽朝他笑笑,歪着头想了想,“我并没有在人身上下过蛊,但看过从前的典籍,轻则失忆,重则嘛,是会丧命的。”
钟离陌转过身子盯着幽幽,“你跟我说这个做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公子是个聪明人,小女觉得就算帮蒲莺时做完了事情也不会轻易得到凉山玉,倒还不如趁早找个好买家,我说过,我是个生意人,自然做的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你的要求?”钟离陌敛起眉眼,镇静问了一句。
幽幽这才笑了一声,声音有点低,“我要知道高家男子长命的法。。”
“不可能,”钟离陌打断幽幽的话,他看着幽幽,神情竟有点悲悯,“那是催魂蛊,文宣帝他们何等的人物都没有一点办法,高氏男子,命不过三十,这笔买卖大约是做不成了。”
幽幽靠在树边,看着钟离陌慢慢走远的身影,良久才晃过神,凉州城内,风光正好。
十日之后,幽幽见到了钟离寻,钟离寻并没有给藏起来,即便是钟离陌如今掌握了钟离氏的脉门,却到底还有族中长老的压制,何况,他的名分原就是来的不言不顺。
幽幽一直在想如今的钟离氏宗主会是什么模样,大约是他强娶莺时的行径在幽幽心中留下的印象实在不算很好,见到真人的时候,反差大到让她着实吃了一惊。
身着雪白深衣的男子散了乌发沉沉睡在冰床上,神色温和,应了那句古话,“芝兰玉树,”她想,他竟然会是钟离寻。
四周冷的吓人,莺时穿过隐隐烛光走到床边,声音清清淡淡,“我夫君从去年十月昏睡,如今已有四个月,宇文姑娘请尽力一试。”
屋外夜色深沉,溶溶月色漏了进来,美好的竟不像是真的。
幽幽双指按在钟离寻的脉上,先前的闲适意味一下消失在眼底,她沉下声问道,“你大约还没告诉我钟离寻这毒已经被下了十年吧?”
莺时看着钟离寻睡着的样子,点点头,“你说得不错,”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靠在墙壁上,眉间有扫不掉的豫色,”阿陌没回来之前是贺兰家的人做的,阿陌回来之后便是他接手,但阿陌疑心太重,连贺兰家的人他也并不全信,所以早该在三年前病发的药到去年才发作。”
幽幽转过头看着莺时,“屋外有多少人听命于你?”
她并不傻,屋外那么多杀意,想想也就明白了。
莺时却突兀地笑了出来,“没有,一半是阿陌的人,再有一点是族中长老的人,还有的大约是贺兰家跟元氏的人。”
屋内燃着安神香,幽幽的双手略微有些颤,她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死局,半晌,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响在空中,“那我给钟离寻下完蛊之后呢?”
莺时半边身子靠在墙上,“大约会把我送去吐谷浑杀了吧,把你做质换兰陵王或者宇文氏,再或者,南疆孟氏。”
幽幽一颗心已经直直坠了下去,她哑着声音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何还要如此?况且我若是不救呢?”
“我欠他的终要还清,在你没进凉州的时候救不救由你说了算,但如今,这里是凉州城,夫人,你早就该在拿了凉山玉的时候就走的。”莺时脸上浮起无奈的笑意,她走到幽幽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夫人还请尽力一试,我夫君若是活了,夫人或许还有生机。”
幽幽手心尽是汗意,皱着眉盯着莺时,半晌才抬起手,从腰间拿出蛊盒,刀尖顺着自己右手划出一道血痕,血渍滴在钟离寻眉间,掌心织出神秘的纹路,蛊虫从钟离寻的眉心隐了进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幽幽双手猛地一颤,便看见吃饱的蛊虫慢悠悠地爬进了蛊盒,莺时走到钟离寻床榻前,“我夫君为何还未醒?”
幽幽却瞧得明白,她分明塞了一粒白色的药丸进了钟离寻的唇边,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疲倦的说道,“是忘川,只是寻常的吸毒,钟离寻中毒时日太长,我还要替他照看十日左右。”
外边的动静愈发大了,莺时却没有一点紧张,她冲幽幽抱歉地笑笑,“若是日后还能再见,莺时亲自跟你赔罪。”
莺时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幽幽,眼里浮过些微的淡然。
木门缓缓打开,幽幽站在屋内,遥遥听见莺时的声音响在院中,“咸阳蒲莺时在此。”
幽幽有过犹豫,等她想明白的时候立即冲了出去,可是院中只隐隐绰绰地站了一个人,披着雪狐大氅,身姿清傲,姿态华贵,那是莺时爱了一辈子的人。
她几乎是忘了自己的处境,拉着钟离陌的衣袖颤着声音问道,“她为何说自己是咸阳蒲莺时?”她接着问道,“咸阳蒲氏有天命,你竟然让她跟着贺兰氏离开,钟离陌,你的心呢?”
月色很好,钟离陌站在树下,被投下的身影摇摇晃晃,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低声吩咐了一句,“夜里风凉,好好照看高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凉州雪女
那晚,幽幽做了一个梦。
梦中大约是小时候的凤凰,有风吹过漫天开满的花瓣,花中有摇曳的人影,好像是隗影,呆呆坐在石梯边上,却转过头,隔着花海对她笑的很温和。
再然后,便是一个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身形,隔着树影匆匆,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他一个人站在凤凰寨寨口,微微仰起头,隔着匆匆凤凰树朝着石殿内的自己温和开口问道,“不知这里是不是凤凰寨?”
原本不安的心忽然就像是寻到了一个着陆点,那是她与长恭的初见。
她蓦地睁开眼,屋外传来阵阵喧嚣,隔夜清晨她才听府中仆役说起,是家主钟离寻被人劫走,可是尚未苏醒的钟离家主对人有什么作用?
接下来的几日,幽幽被钟离陌圈禁于钟离府,与外界彻底隔绝,而蒲莺时大约在初八左右会给送出凉州。
二月初八,明明已经是初春,但大约凉州偏处北地,或许也是天气反常,天色昏暗的厉害,竟有点像是要下雪的前兆。
凉州城内有雪女会,传了几百年的风俗,源头连城内的老人都记得不太清,传来传去大约就是天上的神仙唤作雪女动了凡心,却最终被天上更大的神仙发现,动了大怒,凉州城内水淹三尺,哀声遍野,雪女祭出了自己的神仙丹化成冰原堵住洪水,赎了一身罪孽,洪水退了之后,百姓感念雪女恩德,造了雪女庙来供奉,雪女祭天的那一日是二月初八,百姓便在那一日举行盛大的篝火晚会,寓意在于凉州再也没有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