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想送花眠去凤凰,你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落在伞面上的雨滴猛地一颤,隗影的面色愈加惨白,冷风吹了过来,她微微垂下眉,四下一片静谧,只有雨水落下屋檐的声音,幽幽几乎以为隗影会对她一番嘲讽,再或者,装作没有听到,但隗影柔柔弱弱的声音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她心底柔软的一根弦还是给牵动起来,隗影说, “好。”坚定而又无奈。
半月之后,幽幽离开江州,长恭闻言,往扶风涧方向赶去。
镜湖先生在见到幽幽时怔了半晌,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长恭不在。”
幽幽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她轻声细语道清自己来意,镜湖先生听完自内室拿了一瓶丹药递给她,“胥仲的事我听说过,花眠并无大碍,只是身子亏空,补补便就好了。”
幽幽兴高采烈地拿了丹药跑出谷,却在谷外看见长恭时候连连退了两步,然后咧开嘴对着长恭笑出声,“咦,师父,好巧啊,你也来了啊,”看着长恭长身玉立,半天吐出了一句”哦?”
她一步一步踱了过去,将衣服上的丝带揪成了一节一节,慢慢拉着长恭的衣摆娓娓说道,“我并不想要花眠死,她是我表姐,可是他们都并不愿意要她活着,我先把她治好,然后再想法子解了阿莞姐姐身上的蛊,这样对谁都好,否则依照花眠的性子,她必定不会不救隗影,她或许还想着就这样死了也很不错,可我真的很不想让她死,我想让她好好活着,能够不为任何人好好活着。”
说完便低下头,不再说一句话,徘徊的月色洒在他的身上,生生像是镀了一层光华,长恭带笑的嗓音传了过来,“你的道理说得很好,只是你应该跟我说明白,这样一走便是一日,我很担心。”
“你不怪我?”幽幽猛地抬头,眼里有巨大的惊喜。
长恭摇摇头,“不怪你。”
“哦,只是。。。。”她想起一句话,却还是没有问出来,却又像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笑嘻嘻道,“诺,这是蓝田玉,你总要跟我说说要这玉做些什么?再不说我就去扶风涧问老先生去,我不信他不跟我说。”
蓝田玉在幽幽的手中晃晃,长恭笑笑,看着悠悠白云,声音有些淡淡的,“回到大邺我便跟你说,如何?”
他说这话的时候,幽幽并没有看着他,反而是看着不远处的竹桥,她想起隗影跟她说过的传说,江东城内的宋安桥,传闻曾经有个才子为了等约好的心上人一直侯在那里,连洪水来了也不肯走,最后淹死在那里,幽幽歪着头想了半天,不自觉的便把故事跟长恭说了,“你说那书生是不是傻?我要是丢了你会一直等我吗?等到洪水来了也不走?”
“不会,”长恭淡淡开口,幽幽怔了,长恭却弯了眼角,眼里像是有星光流动,他将幽幽拽了起来拉到自己怀中,“我会保住自己的命去找你,直到找到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今日
转眼到了十一月十三,乌云遮天,到处都是肃杀之意,这是隗氏人的忌日。
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祭礼行在了隗府门前,与江东有名的宋安桥遥遥相对,花眠侯在隗影身后,面色惨白的吓人,胥仲轻轻搀扶着隗影走到台前,隗影转过身,微微瞥了一眼花眠,继而不紧不慢地燃起香火,稳稳插在余安县主与隗远行的排位之前,一抹烟灰落了下来,“你过来,”隗影忽然指着花眠开口说道,花眠愣了愣,胥仲微微皱起眉,隗影冷冷笑出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瞅了胥仲一眼。
花眠站在隗影身后,被阴影藏得越发深重,隗影又捻起三柱香火递到花眠手中,眉间藏着鄙夷,“纵使是野狼养大,但血还是干净的,终归还是隗氏女,你便给他们上一炷香。”
“隗影。”胥仲低声喝了一句,隗影却静静转移了目光,唇边依旧带着淡漠的笑意,花眠伸出手指接过香,低下眉眼在隗远行与孟芜灵位前拜了一拜,冬日的风有点大,吹得河边的树吱吱作响,花眠抬起头瞅了隗影一眼,转过身便要离开,身后是盘满藤蔓的墙壁。
“站住。”隗影脱开胥仲牵住自己的双手,走到花眠身前,漆黑眸子里面带了一丝疑惑,微微抬起眉,“你要去哪里?”
花眠还未作答,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隗影回过头,便看见胥氏如今的族长胥白鹤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个族里的长老,胥仲向他们见礼寒暄道,“叔父,叔祖。”
隗影亦弯腰见礼,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见过叔父,叔祖,”她刚好挡住来人的视线,将花眠遮的一干二净,面上浮起清冷的笑意,”今日是隗氏忌日,不知几位长老有何要事来此?”
胥白鹤也冷冷瞧了隗影一眼,他对于这个侄媳妇并没有多少喜欢,当年胥仲的父亲去世之后,因只余他是嫡出,胥仲又太小,他便接任了胥氏族长的名分,却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对于老太爷亲点名迎进门的隗影也没了多少好脸色,如今却堆起一点笑意,“便是担心你们年纪小不懂祭祀上的事,便过来看看。”
“左右也这样办了几年,没出什么大差池,劳叔父叔祖担心了。”胥仲礼做的很全,只是胥白鹤却意有所指地将目光落在隗影身后的花眠身上,隗影挡住胥白鹤审视的目光,淡淡道,“剩下的都是胥府隗府家事,不干不相关的人的事,叔祖叔父说是与不是?”
隗影冷眼瞧着胥氏族人举动,目光转到胥仲身上时反而带了意味不明的深笑,说出去的话却像是冰刀一样没有意思感情,“夫君说是与不是?”她眉间攒起一缕笑,像是开在冰雪之中的寒梅,拒人千里之外。
胥氏族长长老闻言讪讪,随意找了借口便离了隗府,隗影在他们走后竟又捻起一抹香火插在父母牌位面前,她白玉一般的手指上不知何时沾了灰烬,一下被风吹开,白裳衬着灰白的院墙像是一副古老的画卷,背对着花眠,缓缓开口,“我日后若是死了,你记得年年三月给我烧只纸鸢。”
胥仲唇间血色瞬间褪了下去,隗影像是突然察觉胥仲面色难看,转身讶然道,“妾逢哀事不能自已,夫君见谅。”
胥仲听见隗影有些刻薄的语气,转身离了祭祀台,却在巷口又转了头,摇头苦笑道,“阿莞,你还是没有变成跟我一样的人,你若是再狠心一点。。。”话未说完,到底还是转身离去。
隗影闻言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忽然扬起得体的笑意,汲水净手之后祭祀便已结束,她走下台阶,收起自己有些松的衣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道,背对着花眠道,“等高夫人回了江州,你便随她去凤凰寨,”她顿了顿,极轻地加了一句,恍若自语,“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从来怪的只有我自己。”
宋安桥破,隗氏女亡。
隗影在心里默念这两句话,天上刚好下了大雪,秋水在她旁边撑起油纸伞,花眠立在隗府门前,目送隗影离去,冬雪落在油纸伞上叠了一层白霜,隗影一步一步远离自己的视线,直到过了河上石桥,花眠抬眼看着漫天白雪,竟有些想不起这些年的纷纷扰扰。
幽幽与长恭赶回江州的时候,恰好遇上了胥氏三年一次的品剑大会,胥氏早年奉上族长亲自锻造的断刃给齐国国主,得了天下第一铸剑的名号,剑客求剑,胥氏既已得了皇室亲睐,原是可以不必理会无名剑客们,但大约是为了既保持神秘清高又笼络人心,隔三年的冬日邀天下铸剑师共赏名剑,再来三两场比武,胜者自然可以得到胥氏所赠宝剑,由是品剑大会慢慢也成了胥氏最隆重的盛事了。
品剑大会举行在十一月十五,胥氏族中年长些的自然全都出席,不仅是齐国,连着周国与陈国的剑士与铸剑师也纷纷来了江州,幽幽虽好热闹,此时也顾不得这些,急急忙忙抛下长恭便跑去了月下馆,果不其然,花眠正在桌旁临帖,她看见幽幽跑进来,微微笑了笑,挪出身旁的木椅,将手旁的暖炉递给幽幽,“听说你走了,我还想着离开也不跟我打声招呼,难道真是不回来了?”
幽幽凑到花眠身旁,花眠停了笔,走到边上,瞅着幽幽满目自得之意,“这是有了什么好事乐成这样?”
幽幽将手中的的瓷瓶在花眠面前晃了晃,笑着说道,“给你带了好东西,”她将一粒赤白的丹药倒在掌心,眼里闪耀着兴奋,“听说过镜湖先生没,那老头给长恭的,叫什么沉香丸来着,能治好你先前补给隗影亏空的身体,但就是刚刚服下的时候好像有点难受,你忍着一点啊。”
花眠将药丸放在掌心端详片刻,然后便直接扔进了嘴里,一咕噜便吞了下去,她拿起一杯水润润喉咙,回头对幽幽笑道,“当初你走到月下馆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哪些骗人的游医来诳胥仲,没料到还真是你能救我。”
“那是,”幽幽很是得意,她托腮把弄着桌上的茶盏,又笑嘻嘻地问道,“那时长恭要是没有过来,你真的会杀了我吗?”
“呃,”花眠想了想,继而点点头,十分肯定地说道,“会。”
幽幽笑倒了,眉眼多了几分生动,她跑过来捏着花眠的脸蛋佯怒道,“就不知道说不会啊,好歹还有点血缘关系啊。”
花眠反手挠挠几乎趴在自己身上的幽幽,不知是何时,她们俩已经变得很亲密了,或许离开江州去凤凰能看见更多的兄妹,还有幽幽口中很温柔的外祖母,她这样想着,嘴角不经流露出向往的笑意。
距离丹药服下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花眠忽然觉得脑袋重的厉害,她一把落坐在竹椅上,狠狠扣住自己的脑袋,幽幽以为是丹药的原因,赶紧拉过花眠的手,才号上脉,便变了脸色,“花眠…”
“花眠!”胥仲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他将幽幽推到一边,抱住隗影冲着幽幽厉声喝道,“她怎么了?”
“我给她吃了滋补身体的药丸,先生说过初服会有些不适,但我并不知道她脉象会这样混乱…”
胥仲几乎是发了狂,他死死扣住幽幽,“你去找了镜湖先生?”
“是,”脚步声传了进来,答话的是长恭,他将幽幽拉到自己身后,缓缓说道,“齐光,够了。”屋内很快便静了下来,这时,幽幽才意识到齐光是胥仲的字。
胥仲低头看着怀中的花眠,沉香丸早在四年前便在自己手中,可是却一直不敢给花眠服用,将花眠放在床上,他想了半日,觉得这便是宿命,先前的暴戾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笑意,连声音都有藏不住的倦意,“高夫人,花眠醒了你便送她去南疆,生生世世都不要离了凤凰寨。”他走到长恭身旁,淡淡开口,“四公子,外边说话。”
在花眠醒之前,胥府便出了大乱子,品剑大会的剑士陆陆续续散的差不多的时候,长老亲自来了凤仪园,寒冬的风刮得枯叶朔朔作响,隗影正在屋内煮茶,听见外室的动静,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悄声嘱咐从自己嫁入胥府便跟着的自己的丫鬟秋水,“让老太爷他们门前候着,好歹等这盏茶煮好才是。”
秋水传了话便垂手候在一旁,隗影不紧不慢开口说道,“画房案上的墨还未收净,等大干了便收起来罢。”
“是。”秋水将书桌上闲落的几本书放在书架上,又拿来一件大红色的鹤绒斗篷,微微低下眉为隗影系好,屋内是一阵沉默,秋水将隗影送到侧门处,隗影按住她的手,温和地笑了笑,“回去吧。”
秋水跑来月下馆的时候,院中秋海棠早就落了大半,她看见院中站在树下的胥仲与高长恭,福身见礼后,神色如常地说道,”夫人遣奴婢来找高夫人,说是有话要同高夫人说…”
“秋水?”幽幽刚好从屋内走出,花眠虽没有醒过来,但情形已经好了很多,她认出低头站在院中回话的是跟在隗影身旁的丫鬟,便询问道,“阿莞姐姐找我吗?”
“求高夫人救救我们夫人,”秋水见到幽幽,一下子跪了下来,她瞅着幽幽,眼泪哗哗落了下来,“夫人被族内长老带走了。”
幽幽不懂这话里的意思,胥仲却险些没有站稳,他走到秋水身边急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之前。”秋水回道。
长恭神情冷了下去,院里正烧着的炉火不知为何突地一下栽了下来,冒着热气的水浇在火苗上,他心里知道,这是对隗府的最后一击。
故事要从很久之前说起,隗氏兴起于秦末时分,恰好逢着刘邦灭秦建汗,江东一片荒芜,隗氏先人便利用那个契机一跃成了江东首富,可坊间却一直传着一句话,“宋安桥破,隗氏女亡。”
宋安桥下埋着隗氏滔天财富,可入口却只能由隗氏女喂养的引蛊才能打开,一只引蛊要整整一个人的血液,花眠原是喂养那只引蛊的人,可隗影一边要胥仲给自己下了引蛊,一边不断放花眠精血,生生换了两人的位置。这才是事情的真相,被胥仲跟隗影隐瞒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昔我往矣
紧赶慢赶,来到宋安桥的时候,只遥遥瞧见岸边立着些许人影,近了之后才发现胥氏三个长老站在一边,而隗影靠在一棵柳树边上,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却并无大碍,幽幽跑到隗影身旁,蹲下身子摸了摸隗影的额头,略微有些凉,隗影见是她,唇边浮起安心的笑意,幽幽按捺下心悸,也浮起一丝笑,轻声说道,“秋水说你来了这里,我便来接你。”
“恩,”隗影点点头,伸出左手抚上幽幽的额发,幽幽顺势将她另一只手搭上准备扶她起来,胥氏长老见是长恭与胥仲,便在长恭耳边低声说着话,几个人离得不算远,但在空落落的岸边,又显出空旷来,胥仲站在人群中,眉头却紧紧皱起,连步伐都有些不稳,“阿莞…阿…莞…”幽幽有些凄厉的喊声传过来的时候,长恭微微仰起头,紧紧闭上眼,月色有些摇晃。
胥仲蹒跚着步子走到隗影面前,看见隗影漆黑的发散了下来,与右手手腕处的伤口交缠在一起,他低头死死盯着那处伤口,嗓音都在颤抖,“阿莞?”
“恩,我在,”隗影捂住胸口,唇角漫出血迹,她笑着应了胥仲,有些无奈的神情,“母亲跟我说过,’阿莞,你妹妹自小命苦,你要好好看顾她,’”她慢慢抬起眼眸瞥了一眼胥仲,苦涩的笑意越发深重,”胥仲,如今宋安桥的谜底已经解开,隗氏不欠天下人,你若是觉得对不住我,便一生一世对花眠好。”
她少年时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却到底没有同龄人陪着自己,难免觉得孤寂,尤其是去了凤凰看到孟氏兄弟嬉闹的日子,越发魔怔,时常想着自己若是有个妹妹,必定要将她细细捧在手心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所以她曾经趴在母亲膝上,缠着自己的发梢笑嘻嘻地开口,“阿娘给我生个妹妹,我保证天天带她玩。。。”
话没说完,母亲便失手打了茶盏,那时她不懂,到了后来,她十五岁那年,别人家的姑娘是在生辰那天及笄,对于凤凰女子尤盛,母亲遣她亲自去凤凰拜见外祖母,临行前,她记得很清楚,那晚月色很好,接过父亲给的生辰礼物,母亲将仆从遣走,让她跪在隗氏祖先牌位前,她终是明白,原来隗氏嫡女,除了生下来的尊荣,还有那么多的无奈,她太小,几乎是颤着声音问自己的父母,“阿爹,为什么只有我,你们呢?”
宋安桥破,隗氏女亡,凡是民谣,身后大多都藏着不可诉于人前的秘密,这句话简单,却因为不小心在民间传着传着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