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脸颊泛着粉色,突然咧开嘴囔囔了几声,长恭低头看着幽幽呢喃着梦话,对着花眠摆摆头示意先走一步,花眠靠在门边,却在长恭抱着幽幽走了很远之后,蓦地转身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月色投下长恭邤长身姿,多像一副山水画,可是花眠脑海中却始终浮现着长恭刚刚的神情,那么难得,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她转身看着头上清悬二字,手指紧紧扣住木制的门角,直到有着猩红的血色流下,她才睁开双目,一滴滴的泪水慢慢淌了下来,双目空洞,她看着屋内昏黄的灯火,拖着一地风光,转身安静离去。
有句话叫做,”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话说的是好,可是又有谁在新人面前还记得旧人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南南凤凰
幽幽宿醉之后,第二天午时才慢悠悠的睁开眼,她揉揉眼睛,走到屋外,看着长恭正在摆弄着鸽子吃食,还是迷蒙着脑袋,长恭笑着放下鸽子,在一旁洗了手,走到幽幽身边,揉着她的脑袋,语气倒是无可奈何,“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贪杯。”
幽幽嘟嘟嘴,眼梢全是不在意,满不在乎的模样落在长恭眼里,“不是你在边上吗?”
日光洒在幽幽还是散落的发梢上,略微晃眼,长恭纤长手指摘去幽幽头上不小心带过的树叶,继而递过一张镀金的名帖,隐约的瑰丽,幽幽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落款的胥氏隗影四字之上,她皱起眉,掩饰住不解,伸手接过名帖,对着长恭嘿嘿笑出声,“隗影房里的芙蓉糕味道真的不错,我不过略微提了一声,她倒是记住了。”长恭闻言,没有多想,只是牵起幽幽的手走进内室,嘴角弯弯,“我等会也去找一下胥仲,你随我一起过去就是。”
到了胥府之后,幽幽便独自去了凤仪院,隗影今日身子好了一些,一个人歪在梧桐树下的美人榻上,只是已过了十月,院中的梧桐叶子都已枯黄,落得剩不下什么,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隗影转头见着幽幽,笑的优雅清贵,“王妃来了。”
幽幽走到隗影对面,那里也是有两株梧桐树,绕着粗壮的树干是做工精细的秋千,幽幽抚住秋千的绳干,眉目里全是笑意,“这个秋千可真好看,以前我家里也有一个,”她坐在秋千上,一遍又一遍轻轻的晃动,忽然觉得有些累了,靠在秋千上不好意思地努努嘴,”见笑了。”
一阵微风吹过,隗影裹了裹身边的鹤毛大裘,摇曳的梧桐树枝扯下不多的阳光洒在隗影精致的脸上,她的眼里有着温和的气息,“以前我身子还好的时候我很喜欢出去踏青,跟别人比试一下谁的纸鸢飞的高,然后把绳子剪断,看着纸鸢远远飞走,真是畅快。”她的话语欢快,大概那时候真的是很快乐,却只是一瞬间,她转过头看着幽幽,眼里有着淡淡的情绪波动,“你是南疆蛊师对吗?你在想我身上的蛊是谁下的?”她语调忽然软了下去,可说出的话却像平地起了闷雷,“不用再想了,是我自己下的。”
幽幽停下秋千,深深瞅了隗影一眼,眼里闪过疑惑,低头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揉揉秋千绳索上泛起的绒毛,“我原本是一直猜想到底是谁给你下了蛊,却终究没有料到竟然是你自己,可是,”幽幽皱起细长的眉,远山般悠远,“为什么?”
隗影闻言,缓缓笑出声,像是梅花飘荡在空中的悠远,她仍是慢条斯理的语气,“为什么?”她抬头看着幽幽,眼角沁出泪水,宛若山中飘落的枫叶,“人家都说是我母亲杀了全家人,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她害死了我的家人,我便要她一起陪葬,这样,你还要问为什么吗?你若是想着阻止我,现下已经晚了。”那样舒缓的语气,若是不听她说话的内容,几乎认不出那样惨烈的诘问,隗影斜斜靠在美人榻之中,微微抬起眼眸盯着幽幽,良久才露出一个分不清意味的笑意,“我原是想着为何见你那般眼熟,前几日才弄清楚,高夫人,若是没有算错,我应该要唤你一声表妹。”幽幽手中的杯盏顿在半空中,隗影突然咳了好几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止住咳嗽之后,拉过一旁的披风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声音却清晰而又动听,“凤凰寨很漂亮,可惜我如今记不大清楚寨口的梧桐到底有多高了,外婆大约还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吧。”
幽幽的杯盏终于慢慢合上,有片刻的沉默,她终是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不可能。”
隗影微微偏过头,浓烈的眉眼扫过幽幽,嘴角微微上扬,“什么不可能?是我不可能是孟芜的女儿还是孟芜不可能死去?”她极轻地叹了口气,将披风拉紧了一点,歪靠在榻上,沉沉闭上眼。
“我记得,但阿莞姐姐并不是你现在这样。”幽幽终于想起,在她母亲去世的时候,有个长得极好看的女子来到她身边,泪珠都未干,却认真地抱着她,她依稀记得,那是孟倾的亲妹妹,大名孟芜,家家唤她海棠。孟芜身边跟着一个神仙一样的小姑娘,幽幽没有见过那样爱笑的小姑娘,她比她小,便唤她阿莞姐姐。她们在凤凰住了一月,走的时候,阿莞哭得很伤心。
幽幽忽然很想抱着隗影,可她站在她身边,却一点都不敢动,隗影不是小时候的阿莞了,她那样柔弱,几乎风都能吹倒。
“阿莞?”隗影低低叹了口气,眼底涩的厉害,一片枯叶落在她的掌心,她低声笑了一下,“自父亲母亲去后,都快有三年没有听见别人这样叫我阿莞了。”她像是忽然来了点精神,仰起头看着不大刺眼的太阳,“你知道花眠是谁吗?”没等幽幽答话,她嘴角含着温和的笑,”她是我的妹妹,孪生妹妹,可是本家却因为她的眼睛在她尚未满月的时候就将她丢弃,世人皆夸隗影容貌举世无双,可是谁又知道,我并不想要这样的容貌,”她伸出细长指尖,慢慢抚过自己的脸颊,语气大抵凄凉,“每次母亲看着我这张脸,总是笑得那样勉强,开始我不知,后来才知道我有个妹妹早夭,后来我又知道她并不是夭折,可是母亲也知道了,后来我又听人说,母亲觉得隗家对不起花眠,她以为花眠已经死在深山,便一把火烧了隗府,我不在府中,但我日日想着,那么大的火,父亲怎么样,母亲又怎么样,活着的人若是愈发与过去纠缠,往往都不得善终,可是世上明白这道理的人实在太少,人总是学着作茧自缚,自己不会放过自己。”
隗影顿了顿,仰起脸看着稀疏的树叶,淡淡道,“后来我知道了,她在深山之中给母狼喂养,自己悟得一身好剑法,十五岁时,被来山中狩猎的胥仲带回家中,胥仲当时觉得十分可笑,竟然有女子可以有双色眸,胥仲比妹妹大三岁,他唤她花眠。花眠胥仲,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胥仲却娶了我。”隗影看着幽幽,眼中笑意越发深厚,“花眠拿着的剑却在看到我的瞬间掉落,我们俩,除了眼睛,就像镜中的彼此一样,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妹妹,可是这些年,我并没有费过一丝精力去寻找她,”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中微微湿润,她拿出帕子,轻轻拭过眼角,“我放不过自己,也放不过她,每次看到她,便会想到若是没有她,阿爹阿娘必定还活着,再也没有那么多离别伤痛。”
幽幽的眼神渐渐暗下来,她摇摇头,“我不懂你为何会这样想,”冬日的阳光照在隗影苍白的脸上,幽幽继续说道,“血脉相连,何况她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小姨泉下有知,你让她怎么瞑目?”
隗影闭上眼没有回答,日光洒在她的身上,幽幽站起身,声音有些悲悯,“你一辈子都会受着良心的谴责。我宁愿相信我的阿莞姐姐,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而不是现在这副不生不死的模样。”
幽幽走出门之后,隗影面无表情地笑了笑,“不生不死?不生不死?”她睁开眼看着日光下指尖泛白的手掌筋脉,整只手突然动静极大地颤动,自隗氏灭门以来,已经四年,一切都要走到终局,她想,古有季布千金,现有隗府满门偿诺,但幸好只是隗府满门。
作者有话要说:
☆、如人饮水
昨夜终于下了入秋以来第一场雨,今日又放晴,起了微风,风声穿过围栏,花木,廊道,落在古树下,不见丝毫凛冽,反而带了柔和,月下馆里的梧桐叶子稀疏了点,花眠歪在树下的美人榻上,花圃里的海棠花谢了一点,就着红泥小火炉中慢慢煮着的酒气打了个小盹,却没成想,这一睡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煮酒的火已经灭了,火炉设在树下的石桌旁,刚好离美人榻三尺远,她眼睛半眯着,耳边传来平淡的声音,“这酒味道还不错,只可惜煮的久了一点,味道失了本真,反而不美。”
说话的是许久未见的胥仲,面容如往昔清俊儒雅。
花眠躺在美人榻上,盯着端坐在石凳上的胥仲,有些怔然,“你为何会过来?”
胥仲仿佛预见到花眠会问这个问题,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唇边带着一缕似有似无的笑意,“前日长恭的妻子到隗影屋子里去了一趟,我倒是听到了一些话。”
花眠从美人榻上坐起,遥遥看着天边的星光落了满地,忽然冷笑了两声,“那又关我什么事?你是有想要我替你做些什么,来诌些谎话来诳我?”
胥仲侧头看着花眠,她正斜斜靠在树干上,微微偏过头瞅着自己,眼底浮起看不清真心实意的笑意,慢慢说道,“你看长恭来了之后,我就想起从前我们在扶风涧的日子,先生虽然严厉了一点,但日子却真是自在,可是后来,我随你回来,却有那么多不得已,每次遇见什么难事的时候,你并不在我身边,总觉得很难过,大约是我前世欠了你的,余安县主欠了我的,所以我还你,来世还她。”
胥仲闻言怔了一会,低低笑了出来,“我从来不信什么宿命的话,你说我欠你的,那我便欠着,日后还你便是。”
花眠没有接话,她走到胥仲身边,弯下身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将酒杯放在唇边,眯起眼饮了一口,将话题又转了回去,“那小姑娘跟夫人说了什么?”
胥仲淡淡开口,”宇文幽的生母好像叫做孟倾。”
“砰。”花眠手中的酒杯一下没握稳掉在石桌上摔成几片碎片,她想了一下,才回过神,“原来是余安县主的姐姐,可惜了。”她听过临川公主生母早逝的消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孟芜的亲姐姐。
说完便蹲下身子拾起碎掉的酒杯,握着碎片的手一下怔住,胥仲看见今日的杯子上烧着二十四花令,碎掉的刚好雕着的是月下海棠,他站在花眠身后,语气有点不忍,“回头我让下人重新烧制一套给你,碎了的就算了吧。”
“也是,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她这样应着,收着碎片的收并没有停下,她蹲在地上,盯着碎片缓缓开口,”我一直在想依着你的性子,为何还要留着我的性命,后来看你为了救夫人的样子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点价值,咳咳,”她没忍住咳了好几下,静静收好地上的碎片,“你将我从深山带出,原本我很感激你,可现在时常想着自己若还在山里或者当初给冻死给狼咬死都比现在要好很多,”她的声音有些飘忽,眼眶蓦地发红,“我如今只求你一件事,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好好照顾好她。”她忽然低低笑了出来,像是嘲讽自己一样,“我知道你们并不稀罕,可我真是这样想的,胥仲,你好好照顾她。”
月光有些淡,散落在稀疏的海棠花瓣中,胥仲微微垂下眸看着花眠,右手却不自觉地紧紧拳握在一起,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你便是一直这样以为?”
花眠转过身,黑色的发扫了下来,看不清神情,声音却有点孱弱,“不是我怎么以为便是怎么,原本我在知晓自己身世的时候也骂过隗氏一群食古不化的老头,亲缘浅薄,但结果果然如此…”
“养你长大的不是他们,你为何要自责到现在?”胥仲语气里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意。
“你不是我,你没有害死自己的父母。”隗影被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指腹,她低低回道,“坊间总在传着是余安县主灭了隗氏满门,但我也听别人说过,余安县主是因为听闻自己的小女儿当年并非早夭而是被族内长老扔到深山被野兽咬死由是恨毒了隗氏一族,她虽没养我,却因为我死后还受着众人唾骂,何其无辜。”
胥仲站在花眠边上,他像是怔住一样,良久没有说话。
花眠终于将地下的碎片收拾干净,她仰起头,唇角浮起笑意,“隗影的病好了之后,你将我葬在余安县主墓旁可好?她生前我不曾尽过孝道,死后让她能看看我长大的模样也好。”
“你不会死,不要说什么傻话。”听见胥仲这句话,花眠别过头去,紧紧闭上眼,喉咙像是被卡住一般,想笑却发不出声,她想了好久,才又转过头盯着胥仲,连他眼角眉梢的神情都不愿意放过,“真的吗?”胥仲没有答她,她自己坐在美人榻上,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花圃海棠落在地上,漏了一地旧时光,“你骗我也好,救她也罢,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的心里当真从来没有我?这话连我自己都知道问的很傻,但不问清楚,我连死也不瞑目。”
江州多山,连着胥府不远处便是高山连绵,袅袅山雾之中隐约传来佛陀的吟诵。
“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自己看不清很多事,”花眠有些怔然,她缓缓闭上眼,风中传来好闻的安神香气息,清淡的声音传在空中,“我不是开玩笑,你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等你的答案了,你若是想清楚了便支会我一句。”
胥仲并不愿意跟花眠说清其中的牵扯跟丑陋,他知道,一直知道,花眠隗影,最多只能活一个,日光渐渐消散,花眠的精神日益不济,先是小憩,后面便真的是沉沉睡去,胥仲盯着花眠闭上眼的样子,将她抱在怀中,迈过门槛的时候,花眠忽然睁开眼,她看见胥仲,只是微微别过头,乌黑的发散在半空中,像极了天边晚落得云霞,她的手指握住胥仲的衣袖,灯花在屋内烧的噼里啪啦,胥仲原本以为花眠还会说些什么,却直到他将她放在床上,花眠也没有再开口。
走出屋子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但月色映着雾色倒很好,走到后院的时候,风吹的原本就已凋零的树叶朔朔往下落,园内贯着一条小河叫做千波湖,河面未结冰,却忽忽地冒着白气,白茫茫的一片浓雾之中,河边种着一排杨柳,柳树边上静静立着一个女子,白衣白裙,披着大红色的斗篷,她听见声响,回过头便看见胥仲,赤色的唇微微翘起,笑意却像今晚的风,未达眼底便先见到寒意,“夫君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胥仲看着隗影,眼底划过复杂的神色,有风吹过他们中间,几乎吹散了胥仲的声音,“阿莞,你怪我?”
隗影脸上浮过虚弱的苍白,“咳咳,”她掩着帕子连着咳了好几声,抬眼看着胥仲,话却说得淡淡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怪你何用?”因是多年在药罐中泡着,她对气味格外敏感,月下馆的海棠香气在空中浓郁地几乎散不开,她缓缓闭上眼,靠在树干上,“早知道结局,再多的牵绊不过是作茧自缚,害人害己。”
话说的莫名其妙,可落在胥仲耳中,却到底还是起了作用,胥仲走到隗影身旁,脸色有些发白,他自幼聪慧,从前老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