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烧灼至死无疑。
殷郊再无阻拦的理由,眼睁睁地看着腥气冲天的狗血淋了妲己一身。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不知是不是之前的痛苦太猛烈,此时的妲己竟没有再发出一丝声响。
云中子看着仍然躺在地上的妲己,暗暗起疑:“不对呀,按理她早该灰飞烟灭了才是。”他暗暗掐指算来,忽地发现了蹊跷:该死,这只狗竟然不是戌时出生,而是丑时的生辰!伏魔血出了偏差,怪不得难以将她消灭了。
其实,这几个时辰的误差,乃是金吒良心之下刻意为之。恐怕他也没有想到,这毫末的差池挽救了妲己的生命,也改变了整个大商的国运。
屏气凝神了许久,殷郊忽然发现云中子神色异样,猛地起身揪住他的衣领:“好个臭道士!蒙骗君王、诬陷娘娘,是你在妖言惑众,妲妃娘娘是无辜的,是不是?!”
云中子挣脱殷郊的束缚,跪在帝辛脚下说道:“大王恕罪,贫道低估了这妖孽的道行,看来需另想法子让她现形。”
殷郊据理力争:“父王!我们看得很清楚,妲妃并非妖孽之身,切莫再伤好人!”
帝辛思索再三,终于开口:“不管是妖孽附身还是妖孽转世,如今这梨落宫现出这等异象,必要将妲己收押地牢,以绝后患。姜令,把她带下去。”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梨落宫。
此时的妲己尚没有完全昏迷,这一番话传入她耳中,如冬日梁上的冰水打在温热的头顶。她倒在血泊中,目睹帝辛决绝而去的背影,这么远,那么近。
她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侍卫拥了上去,被殷郊拦开:“且慢,让我跟妲妃娘娘说几句话。”
殷郊走过来,看着浑身是血的妲己,她的嘴唇嗡嗡地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殷郊心里很清楚,父王的命令实在是用另一种形式判了她的死刑。她如今危在旦夕,若不施救,恐怕命不久矣。他半跪下去,颤抖着将她抱起,她浑身的骨节都被击碎,整个人像只小猫一样软绵绵地伏在他肩上。多年不动感情的殷郊,此时竟也流出了心疼的泪水。
妲己已然不能发声,她用迷离的眼神对殷郊说:“谢谢你。”
殷郊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侍卫长走上来请命:“殿下,请允许卑职将她带走。”
殷郊将她抱了起来,穿堂的风吹乱了二人的头发。殷郊的命令就在这风中传遍大殿:“这个人由本太子带走了,谁有异议,尽管去东寰殿要人。”
偌大宫殿中,无人敢阻拦太子的脚步。
风卷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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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到心情已老
妲己躺在殷郊寝宫的竹席之上,鲜血依旧不住地流淌。
太傅给她查看了伤势,却也只是摇头:“殿下,她如今被道术所伤,普通医术无可奈何。只有精通法术和医理的人才有希望救活她。”
殷郊细细想来: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既精通法术,又懂得药理,此时还不惮于父王的威严敢于医治妲己的人——
哪吒。
只有哪吒才能救妲己的命。
他立刻对太傅说:“师傅,为今之计,只有哪吒有这个本事救人。可惜我居深宫之中,难以与他谋面。还请师傅骑一匹快马,速速请他前来。”
太傅当即抱拳:“老臣愿为殿下效劳。”
哪吒自从在太卜府被云中子妖术所伤,一连数日卧床不起。太乙真人亲自为他运气疗伤,这日方可下床行走。
在屋子里憋了好几天,终于可以外出晒晒太阳。哪吒在花园的石凳上坐下,贪婪地吸了几口香甜的空气。
此时的他还没有想到百里外的妲己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正巧金吒从回廊穿过,哪吒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从远处问了一声:“大哥,你这要往哪里去呀?”
金吒看见弟弟已能下床,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开了些:
“三弟的伤终于好些,大哥也就放心了。今日府上迎来贵客,我去大堂看看。”
哪吒起了兴致:“来的什么客人?”
“是太子的师傅,太傅大人。也不知来此何事。”
哪吒向来与太子交好,和太傅亦十分熟悉。听到太傅来了,他随即起身对哥哥说:“我许久也未见太傅大人了,今日也给他问个好。”
金吒没说什么,搀着弟弟一道去了。
大堂之上,李靖和太傅正饮茶论道,谈笑风生。
太卜对付妲己的阴谋,太傅并没有参与其中,但他心中却略知李靖在这个事情中出了不少力。太傅此次十万火急赶来总兵府,本意要接哪吒赴朝歌救妲己,他原本以为李靖操练三军不在府中,这样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哪吒带走。却没想到李靖会亲自出来迎接。
这便麻烦了,太子命自己将李靖的儿子带去解救妲己,而李靖却要将妲己置于死地。这该如何向他开口提起带走哪吒之事!
太傅此时坐在红木椅上如坐针毡,时间不等人,再这么拖下去,妲己的小命岂不休矣。
恰在此时,金吒和哪吒从门外进来。哪吒看见太傅,脸上露出欣喜之情:
“好久不见师傅了,殷郊在宫中还好吧?”
正愁见不到哪吒,这下他倒主动现身了。太傅连忙回应道:“殿下在宫中一切安好,只是最近功课烦闷,总是偷闲。如果哪吒愿意去和他一起读书练剑,想是可以打发一些无聊时光。”
李靖这边也颔首道:“既然太子想要你去陪读,你便跟了太傅大人一同去朝歌吧!省得在家憋出病来。”
难得李靖肯松口,太傅心中暗喜,望向哪吒,哪吒刚要回应,却感到胸中一阵痛楚,咳了两声方才说:“我是很想去看看阿郊的。可是前几日被妖术所伤,一直未能痊愈。请师傅回去转告阿郊,说过几日待我身体好些,一定去找他赛马。”
妲己危在旦夕,莫说几日,连这几个时辰怕是都难捱!可怜哪吒全不知晓。太傅两头为难,只好对他说:“哪吒既然身体不适,也不勉强你。话说我前几日拜访紫云观,得道长赠与了几粒舒筋活血的丹药,对祛除伤痛颇有疗效。今日就赠给你吧!”
说着他起身走到哪吒身边,背对李靖,递给他一个小瓶子。就在他拿出瓶子的时候,从袖中顺带出一条沾染血迹的白丝巾。哪吒看见这条丝巾就愣住了:这是妲己的丝巾!
他猛抬头看向太傅,太傅即刻授意他莫出声,之后又问了他一遍:
“太子殿下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甜点,你当真不随我走一遭?”
如此明显的暗示,哪吒当即了然于胸:
“阿郊既然准备得这么周到,我也不好不去。父亲,请准孩儿和太傅大人一道去趟朝歌,看望太子殿下。”
李靖挥挥手:“去吧!练剑的时候莫要斗得太狠。”
金吒问道:“弟弟,你身体这般虚弱,如何驭得了风火轮?”哪吒再也不想耽搁片刻,拉上太傅就走,转身丢给金吒一句话:
“想是师傅骑了一匹好马。”
回去的路上,太傅将妲己的情况给哪吒说了个大概,听得哪吒如箭锥心。到达东寰殿时已迫日落,哪吒顾不上虚弱的身体直奔妲己所在的房间,一进门就被她吓呆了——
她不仅长出了狐狸的耳朵和牙齿,现在脸上也生出白色的绒毛,整个身体已然在向一只狐狸转化。
殷郊对他说:“哪吒!狐妖的瘟毒已经蔓延了她的全身。如今毒入膏肓,不知还有没有的救了!”
哪吒趔趄着走向她身边,看见她全身都在向外渗血,鲜血顺着竹席淌下去,一滴滴地敲打着脚下的碎云石。仿佛感受到了哪吒的气息,妲己缓缓睁开眼睛,哪吒的脸随即映入眼帘。看见哪吒,她不知怎的流出泪来,用尽力气张开了嘴,动了动舌头对他说了句:
“呜呜呜。”
我等你到心情已老,却只能吐出轻声一叫。
此情此景,哪吒的心都碎了!他握起妲己毛茸茸的手爪,含着泪花对她说:
“妲己,你不要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我一定救得了你。”
就在此时,屋内一阵妖雾弥漫,云中子即刻出现在殿内。他哈哈大笑了两声,对屋内的人说:“苏妲己的命在我手里,你们不要再妄想救活她了。”
殷郊挡在他二人前面:“妖道!我殷氏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偏要赶尽杀绝?!”
云中子拂尘一挥,殷郊即刻被扇出二丈之外,就在他要再次攻击的时候,一缕红绸飞出,截下了他手中的拂尘。
远处哪吒的脸色从未如此冷峻:
“云中子,今日你我就做个了断。”
一阵风吹过,云中子感受到了哪吒扑面而来的杀气。他本能地向后挪了一步,暗暗召唤出他最厉害的法器云中剑。二人相互对峙,眼看大战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屋外传来一声:“莫开杀戒,莫开杀戒——”
一听这个声音,哪吒就知道是师父到了。
太乙真人收起祥云来到众人面前,对云中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罢手吧。”
云中子冷笑一声:“太乙师叔,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太乙真人抖了抖道袍:“师侄啊,你亦是修道之人,当知晓天道所在,不可强求。如果苏妲己命中注定丧于你手,那么你的伏魔血早就将她化成了一层皮。如今她仍保有一丝气息,你还没看透这其中利害?所谓生死有命,回去告诉你家师父:凡事适可而止,否则伤及天脉,必遭天谴。”
云中子乃道家中人,这一番话的分量,他心中一清二楚。他缓缓收起了云中剑,看了一眼哪吒,随后就化成一道白光消失不见了。
哪吒当即跪在师父面前,恳求道:“师父慈悲!救救妲己吧。”
太乙真人走到竹席前,看着上面半人半狐的怪物,他伸手把了把脉,又摸了摸她的耳尖,随即叹了一声。
哪吒问:“怎么样?还有救吗?”
太乙摇了摇头:“她中的瘟毒太深,骨骼也尽数断裂,如今又不断失血,怕是凶多吉少。”
哪吒泪流满面地哀求道:“师父,无论如何请你试一试。”
太乙将哪吒扶起来:“孩子,如今能救她的人,恐怕只有你自己。”
哪吒眼睛一亮:“怎么讲?”
“你还记得,当年你误杀龙王三子敖丙,为了免却父母劫难,自愿削骨割肉还于父母。后来我用五莲池中二枝荷花、三片荷叶,辅以一粒九转金丹,绰住你的魂魄,让你托莲花转世为人。莲花本有清瘟之效,如果你能将自身的血液注入她的身体助其再生骨血,或将有一线生机。”
哪吒听闻此法,二话不说,拿起桌子上一把匕首,割破了手上的血管,将自己的血喂进妲己的嘴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乙真人运气助她接骨。哪吒也在不停地给她输血,胳膊上的口子已经割了十几条,眼看他自己的血液越来越少。
庆幸的是,这一方法果然奏效。妲己的瘟毒一点点化解,她渐渐恢复成了人的样子,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一个时辰过去了,哪吒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若不是有灵丹护体,恐怕他早就血尽人亡。
太乙为他封住了伤口,将他送到床上休息,对他说:“哪吒,你放心吧。只要她能熬过今晚,就可以保住性命。”
哪吒元气大伤,脸色惨白,连说话的力气都已尽失,来不及交代一句,他闭上眼睛就昏睡过去了。
梦里是一片辽远的水池。
一片水池,一朵莲花,一只小狐狸。他始终不知道这个小狐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能够让他这样千百年地思念下去。他每次看见妲己的眼睛,都会想起这只小狐狸的眼神。空灵,略带一丝哀怨。他沉沦在这种眼神中难以自拔,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被浸泡在温润的水里,他就在这水中自由地生长,然后听见那个仿佛从生命终端传来的清脆呼唤:
“嘿,原来你是一株莲花啊……”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等到他醒来,已是七日之后。
耳边传来殷郊的声音:“小子,你终于活过来了。”
他缓了半天,终于讷讷地说:“我这是在哪?”
“东寰殿啊,你已经睡了七天了。你为救妲己元气大伤,太乙真人说,你要休息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痊愈。”
哪吒试着动动身体,无奈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连手臂也抬不起来。
过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妲己呢?她怎么样了?我把她救活了吗?”
殷郊的脸上掠过一丝迟疑,半句不提妲己:
“好好关心你自己吧,我叫小厨做了药膳,一会儿端来给你尝尝。”
哪吒紧追不放:“妲己呢,她到底怎么样了……”
殷郊垂下了眼帘,也不看他:“……哪吒,身体养好了之后,离开这里吧。到外面去,又是一番海阔天空。”
说着站起身来,哪吒叫了他两声,他也没有应。
滴水檐下,太乙真人正在仰观天象。
殷郊来到:“真人,哪吒醒了。”
太乙动也不动:“我知道了。”
殷郊不由得叹息:“他醒了就问妲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代。”
太乙不动声色:“你知道怎么跟自己交代吗?”
殷郊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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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红颜
梨落宫。
当初太子违背王命,私自将重伤的妲己带去东寰殿的事,几乎在他踏出梨落宫之后就传到了帝辛的耳朵里。
虽然他不满殷郊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但他终于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许是不忍,也许是对妲己残存的最后一点期望,也许是心中那股复杂的情感,总之他没有将妲己置于死地。那日过后,宫中再无异象,让他稍稍放心。所以,当他听说东宫中的妲己恢复了人形,就迫不及待地召她回宫。
当他再次看见妲己,看见她散落的长发掩映下的苍白的面容,她紧闭的双眼,她因为痛苦而皱起的蛾眉。那种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帝辛的心立时痛了起来。
梨落宫散发出柔和的灯光。
帝辛陪在妲己身边已经七天六夜。
这个晚上,她终于从昏迷中醒来,然而眼前的人却不是哪吒。
帝辛那日不分黑白,轻信云中子的污蔑要将自己打入地牢的样子依旧历历在目。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深深烙印在妲己的心中,从此成为她和他终生的屏障。
“爱妃,你终于醒了。”帝辛喜不自胜,内心的石头终于落地。
妲己缓缓侧过头去,复闭上了眼睛。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帝辛想要说的话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太医嘱咐,妲己醒来要给她喂药。帝辛端着药碗,一直端到里面的汤药彻底凉掉。二人始终没有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怪怪的,内侍官偷偷打量着他们。大王一言不发,妲己更是只给大王看侧脸。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宫里的烛火暗了,只听帝辛平静地说了一句:“姜柏辰,回寿仙宫。”
内侍官领命,随大王出门。经过门口的时候,鲧捐跪送,对帝辛说:“大王息怒。”
帝辛仍旧端着那药碗,对鲧捐说:“好好伺候你家主子,我要见她恢复如初。”
鲧捐俯首。
然后帝辛就端着碗出去了。
一直走到了寿仙宫,姜柏辰都不敢开腔提醒他。进了寝宫,帝辛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手中这碗药,莫名地说了句:“你不喝,我喝。”接着吞下了一大口,然后将那碗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