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娘娘坐了上座,嗔笑一声:“小嘴这么甜,怪不得大王会对你念念不忘了。平身吧。”
妲己小心地回答:“想是娘娘误会了,妲己乃是戴罪之身,岂能奢望得到大王的垂怜?”
姜王后直截了当地说:“收起你那套吧,在我面前不用耍你的小聪明。”
妲己心头一惊:果然来者不善。
姜王后此行正是听了蓉丽娘娘的抱怨,说近日大王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数日也看不到他的影子,没想到大王却对凌非阁的一个女子照顾有加。蓉丽娘娘心里委屈,便找姜王后诉苦。姜王后素来知道大王好女色,对他的癖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回他变本加厉,竟看上了一个女犯!如此有失身份的事都做得出来,姜王后决定再也不能纵容他这种行为,来到凌非阁一探究竟。
她扫了一眼桌上已经晾凉了的菜肴,那道“掌上明珠”刺痛了她的眼睛:做这个熊掌,要历经七煮七熏,温火焖制而成。这菜滋补通润,固本培元,曾经洪儿染病,她要御厨做一道熊掌给小王子进补身体,御厨却说熊掌乃是稀罕之物,要由大王下旨才可烹制。她转而去找大王,大王却以“补菜又不止熊掌一道”的理由推辞了。今日却在凌非阁见了这道菜,显然让她怒火中烧。
“我听说本是面壁思过的凌非阁,自从一个苏妲己进来后便丝竹乱耳、夜夜笙歌。你本是死刑犯,王恩浩荡赦你不死,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想到你却不思悔改,终日在此作乐。当真好兴致呵!”
王后这一声怒喝,吓得妲己连忙请罪:“娘娘息怒,妲己终日在凌非阁省过,日日为大王和大商社稷祈福,不敢逾越本分,望娘娘明鉴。”
妲己心思缜密,她看出姜王后来挑自己的刺是一心为主,于是便故意为大王说些好听的话。却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姜王后管理偌大后宫,处理不计其数的丽人宫女的琐事,对这套说辞早已腻烦。
只见她猛地拍了下桌子:“好个伶牙俐齿的苏妲己!我已告诫你收起那套小聪明,你偏偏要往刀刃上撞。态度既然不老实,就不要怪我下狠手。来人啊,掌嘴!”
妲己一早知道姜王后此行,势必要找她的麻烦。可是一听到“掌嘴”二字,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当她还是梨嫣的时候,曾被二奶奶掌过嘴。那是她脑海中最难堪、最苦痛的回忆,因为掌嘴不但十分疼痛,而且打在脸上,在下人面前尤其屈辱。那次过后,她的脸肿了一个月,险些毁容。妲己此时已了然:王后娘娘专门来到凌非阁,哪里只是单单来看她长什么样子,怕是心中早就打定主意,找个理由收拾她一通罢了。
想到这的时候,她双手已被捆绑,两个奴婢拿了木板来,抬手就打在了她的脸上!只听“啪”的一声,她顿时眼冒金星,头脑里“嗡”地一声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一板子打在了她的右脸上,她的头脑轰鸣不已,两颊火辣辣的疼。
这种疼痛让她想起那次玉圭被盗,藤鞭打在后背上的灼痛感,与现在的感觉如出一辙。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后悔杀了姐姐,一个人到底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才能连这种痛苦也忍得!想到这,悔意就像刀刃一样割着她的内心。
等到第五板落下,她实在难以忍受烧灼的疼痛,一口鲜血喷出,溅在了姜王后的裙角上。正当第六板即将落下,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王驾到!”
妲己已被打得微晕,只听到屋里人纷纷跪地的声音。不一会儿有纷乱的脚步声来到跟前。她努力想支起自己的身体,脑袋却越来越沉,一下子晕了过去。
帝辛看到倒在地上的妲己,脸已被打得青肿。他瞪大了眼睛,怒斥道:“王后!这是怎么回事?!”
王后见大王真的动怒,连忙赔罪道:“大王息怒!臣妾只是路过此地,遥闻这里琴声如缕,便进来问个究竟。孰知这苏妲己巧舌如簧,吞言吐语冠冕堂皇。臣妾一时气愤,便罚了掌嘴之刑。”
帝辛听了,怒不可遏:“这个人是我关在这的,由我全权处置。你跑到这里动用哪门子私刑?!”
王后俯首:“臣妾知罪。”
帝辛俯身去看妲己,她双手被缚,双颊被打得充血肿胀,已完全变了模样。大王给她解开了绑在手上的绳子,脱下大氅盖在她的身上,亲自将她抱起,送至厅后的卧房。
王后紧随其后,见大王将她放在床上,查看她脸上的伤势。她吩咐奴才:“去传御医。”帝辛听到她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
声音就这样断在了那里。
王后小心翼翼地问:“大王,您准备如何处置妲己?”
却没想到大王给出了一个始料不及的答案:“等她的伤好,寡人就纳她为妃。”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姜王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纳她……为妃?!
大王对这少女的关怀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她原本以为这少女罪恶深重已是濒死之人,却万万没想到,大王对她的痴迷已到这种程度!
绝不可以任这妖女继续迷惑大王。
当妲己知道自己要被帝辛纳为妃子的时候,脸伤已好了大半。婢女鲧捐流着眼泪告诉她这个消息,说大王不顾众臣反对,执意要纳你为妃。
妲己一时愣住了。
她甚至去伸手擦拭鲧捐的泪水,安慰她说:“傻姑娘,是我嫁,你哭什么。”
鲧捐的眼泪更凶了:“小姐嫁入帝王之家,阿捐当然高兴。可是……那帝辛已年过半百,姜王后又是个眼里不容沙的人。还有蓉丽娘娘和一干勾心斗角的侍妃,我怕小姐涉世不深,不知这深宫险恶啊!”
妲己呆呆地坐在那里,再也没多说一句话。
夜已深。
睡梦中,她觉得胸腔很不舒服,连呼吸也十分沉重。
眼前出现伯邑考英气勃发的脸,他的微笑如同晨光般清亮,声音似乎从远古传来:“妲己,多时不见,你的琴艺有进步了吗?”
有,自从入宫,我每日都在练琴。你说的,我都记得。
他的笑容愈加明媚,变幻中忽然出现了哪吒的脸。哪吒还是顽皮地冲她笑,对她说:“妲己,你还好吗?”
不,不好。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自由。哪吒,我的红孩子,带我走吧!这回我愿意和你一起走!
哪吒向她伸出了手,她也伸出去,就在指尖相碰的一瞬间,哪吒忽然变成了纣王,纣王诡异的笑容在她身边弥漫开来,抓住她的手哈哈大笑:“来吧,小美人,投入孤王的怀抱中来吧!”
“不!不要!”她猛地从噩梦中醒来,刚要松一口气,纣王帝辛的脸却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啊!大王!”她惊叫了一声。
帝辛露出了关心的神色:“怎么,做了噩梦?”
妲己惊魂未定,抚着胸口说:“我没事。这么晚了,大王怎么来到凌非阁?”
帝辛说:“刚处理完边塞的公文,过来看看你。”
“谢大王关心,妲己很好,不劳您挂心。”
帝辛看着极力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妲己,心下有些不悦。
他坐到她跟前,凑近她的脸,轻轻地嗅了嗅她的发丝。
“大……大王,”妲己的脸霎时变得绯红,“别这样。”
“不要怎么样?”他说着,拿起她纤细的手放在嘴边,淡淡地吻了一下。
纣王的动作十分轻柔,但妲己却感到了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量环绕在她周围,这种力量无迹可寻,却又让人无处躲藏,无处逃避,无所遁形。
直到多年以后,她才醒悟当初栽在纣王手里,原本就是一种命中注定。
眼看他的脸越逼越近,妲己终于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大王,你不能这样……我,我不能嫁给你。”
话音一落,纣王的眼神突然变得寒冷,这种寒冷几乎要刺破妲己的皮肤,直钻进她的心肺!
他停下来,问:“为什么?”
她思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蹩脚的答案:“妲己是戴罪之身,配不上您九五之尊。”
纣王听了,并没有生气,说道:“只要寡人肯垂幸的人,哪个敢说配不上我?”
妲己进一步说:“我要是嫁给您,不就正说明我这个红颜祸水一直在勾引大王?同样的道理,若要娶了我,岂不坐实了大王是好色之徒的讹传?”
这一番话,着实打在了纣王的七寸,他定定地看着妲己,心想以往真是低估了这个小丫头。
妲己拿开了大王的手,镇定地说:“所以,大王千万不要为了我伤了您的威仪。”
帝辛的眼睛突然增添了一丝光亮,眼前这小姑娘机灵狡猾的一面早被他看在眼里,他突然觉得这个苏妲己越发有趣,其实现在这种境况,只要他用强,这小妞就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可是他不想这么做,数十年来还没有出现过对他说不的女人,这个狐狸一样灵动而叵测的少女,大大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一定要看看你这小妞能坚持多久。
他邪邪地笑了一声:“美人想得果真周到。既然如此,册封大典就不举行了。”
妲己松了一口气。
却万没料到他的下一句是:“没有册封就没有宫室。以后孤王每日来凌非阁,由你侍寝。”
放下了这句狠话,帝辛大袖一挥,离席而去。
妲己呆呆地坐在床上,细细琢磨帝辛的话,不想自作聪明,反误了终身。
作者有话要说:
☆、逃出王宫
是夜月黑风高。
这几日大王被蓉丽娘娘缠着,无暇来凌非阁。鲧捐事先已经打探好侍卫的巡逻时间,子时一刻,正值交班。
妲己已打定主意:如果不想落入帝辛掌心,就一定要跑。跑到天涯海角,跑得越远越好!
鲧捐泪眼盈盈地送妲己出门,暗夜的风吹得两个姑娘阵阵发抖。池塘边的水曲柳树发出飒飒的响声,听得妲己每挪动一步都心惊胆战。
“小姐,你这一去,恐怕我们今生都难得见面了。”鲧捐的泪水簌簌落下,哽咽的声音浸透了离别的伤感。
这个与自己同龄的侍婢是妲己入宫以来最贴心的姐妹,离别之际,一阵酸楚涌上来,堵在妲己心头特别难受。妲己抚摸着她的脸,安慰她说:“好姑娘,你对妲己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
鲧捐忍着泪水,轻轻地摇头:“你平安就好。”
妲己问她:“药准备好了么?”
她点点头:“备好了。一包蒙汗药,和两株失魂草。”
妲己皱了眉头:“会不会伤着身体?”
鲧捐说:“你放心吧,毒性不大,最多昏睡几天。”
妲己潸然泪下:“对不起……”
鲧捐说:“不要想太多了,走吧,一会儿侍卫就巡到这里了。”
妲己带上包袱,就此踏上了逃离的路。
凛风吹来,妲己忍不住再一次回头,看着鲧捐,看着这座偌大的凌非阁,忧愁如雨滴般洒落心头。自从入宫,妲己孤身一人,纯真不再,活泼不再,大胆不再,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逃离这个地方,从此逃离这个囚禁了她最不堪回首的人生片段的牢笼,会不会有另一番的海阔天空?
她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斗,系紧了手腕上温暖的白丝巾。
宫中侍卫每夜三巡三逻,由帝王居住的寿仙宫始,至姜王后的升谖殿为一止,至蓉丽娘娘的月华宫为二止,绕至前面龙德殿为三止,显庆殿为四止,最后至九间大殿为终止。其间呈“回”字形巡逻。
妲己正是抓住了侍卫巡逻的盲点,总在侍卫出现的前一刻到达某个地方,所以直至寅时,她始终没有被发现。
偌大后宫一共有正隆、玄泰、延景、溯岸四道出口,其中溯岸门是专供宫中马匹和泔车通行的运输通道,看守的侍卫一向较少。
眼见已到旦日时分,按照计划她应该已经到了显庆殿,然后经显庆殿绕到溯岸门。可是周围黑得浓重,她不敢掌灯,只能摸索着前进。不知不觉,她来到一处小门,门旁边站着两个掌灯的门童,靠在墙上昏昏欲睡。
朦胧中,她终于找到了溯岸门。
该怎么逃出去呢?她暗暗咬了咬下唇。
与此同时。
鲧捐在凌非阁,将已烘干的失魂草在灯火中点燃。不一会儿,袅袅的白烟升起,她感到眼皮越来越重。趁着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把妲己留给她的一封锦帛信平铺在了桌面上。
晨星点点。
马上要到门童换班的时候,过不多久这里就要人来人往。妲己在暗处已经换好了门童的装束,她打定主意混入这个队伍中来,然后趁人不注意溜出宫去。
过了许久,要接班的人迟迟没有现身。妲己在这边已心急如焚,若是等到天光大亮,要想混出去可就难了!
就在此时,她听到一丝奇怪的响动。
貌似是两个人的低语,其中还夹杂着阵阵女人的呻‘吟。妲己耳边一热:该不会是……
在静谧的空气里,溯岸门旁边的门童也好似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们开始怀疑:“你听见有什么声音了吗?”
“我听见了。”
“会是什么呢……”
妲己的心砰砰直跳,她多么希望这两个人会前去看个究竟。却没想到他们依然守在那里,一直在猜测。
妲己灵机一动。
她循着声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声音越来越大,黑暗中,她只看到两个人躺在远处的地上,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她心一横:我不是有意要戳穿你们的,只是我真的需要逃命。对不起了!
她尖着嗓子喊了一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来人啊快来人!”
尖叫声划破了黎明的宁静,这一喊果然奏效,之前听到这个异响的人都跑来这边,连同那两个门童也都来了。
趁着无人防守,妲己连忙跑到溯岸门前,一看却傻眼了:这里生生上了一把青铜大锁。
妲己的眼泪涌了出来:再多精心的部署,原来也是白忙一场。看来,是天意让我困在这个牢笼。
再说那边赶过去的人,发现有一个婢女躺在地上正在呻‘吟,而她旁边那个人也是个婢女,正在查看她的伤势。原来是浣衣房的女仆清晨打水,不小心踩空了台阶摔倒在地,才发出呼痛的声音。一个在附近值守的侍卫弄清了情况,对赶来的人说:“意外而已,大家都散了吧。”
眼看两个门童就要回来,妲己忽然发现:原来这是一扇木门,铜锁旁边的木头因为年久已经微微腐烂。她咬咬牙:既然已经打算逃离,干脆做个彻底。她沉住气,一脚踢上了大门,木门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她大喜,随之又补上一脚,大门被踢开!
就在此时,两个门童发现木门异状,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矮个子小童跑了出去。厉声喝道:“站住!何人出逃?!”
妲己听到身后响起叫喊声,心下一横,飞快地逃跑。两边的高墙向后掠去,她仿佛看到眼前就是逃出生天的法门。她闭上了眼睛,恨不得呼吸都要停止,奔向自由的脚步不顾一切。
不知跑了多久,晨光已经微露。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并不像是王宫外面的景象,相反,这里的宫殿更为宏伟,围墙也更加高耸。
门童的喊声惊动了这边的侍卫。原本是“有人出逃”的喊声不知怎么传成了“有刺客!”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涌来,妲己无处藏身,慌乱中躲进了一间大殿。关上门之后,里面一片漆黑。
她靠在门上,剧烈地喘息。半个时辰的拼命奔跑已经透支了她的体力,疲劳和紧张让她的心跳声在这间空旷的大殿里清晰可闻。她感觉自己完了,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