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随即凶狠地瞪了她一眼,绿漪看着自己被抓伤的手悔的肠子都青了,看向大夫人的目光也带了些厌恶。搬了一旁的炕桌过去,摆好了筷子调羹后就关上门退了出去。
大夫人歪着脖子用拇指和食指吃力地握起调羹,晃晃悠悠地盛了一勺吃进嘴里,还没有下咽就噗地一声吐了出来。
举着调羹咿咿呀呀地叫喊着,一抬腿把炕桌掀翻在了地上。
绿漪听见动静可是不敢再进去了,忙去了西稍间找何婆子和卢婆子。
两人得了信过来,一进门就瞧见砸了满地的东西,顿时心生不悦。
“哟,这是怎么了,你这个丫头怎么做事的,太太如今这样哪里能自己进食呢!你怎么不在一旁伺候着!”何婆子先是故作模样地训斥了绿漪,又转过头来看着大夫人笑道:“太太可是觉得东西不合口味?”
卢婆子冷哼了一声,“我瞧着太太是心火太旺了些,这样的东西确实不适合给太太吃,还是饿上两顿,清清肠子,才是养身之道。”
何婆子听了点点头,笑着道:“倒是我的不是了,既如此太太和奴婢们说就是了,怎么好打破了东西,万一伤了太太,老太太那里可是要罚奴婢们的。”
大夫人一听她说老太太,顿时感到有些不安,越发急着要寻余妈妈。这屋里她认识的只有绿漪一个,一双眼睛如出鞘的利剑般狠瞪着她,手上一个劲地锤着床,老鸦般嘶哑地喊着余字。
那卢婆子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太太还提那恶奴做什么,余妈妈奴大欺主胆敢对太太图谋不轨,又和孟姨娘勾结弄掉了大姑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听说可是个成了型的男胎呢!如今老太太已经把她关了起来,往后太太这里就由我们二人负责伺候了。”
大夫人听了这话,不敢置信得瞪大了眼睛,脸色涨得通红,歪着嘴朝那丫鬟哆哆嗦嗦地哼哼了几声,像是在问着她何婆子说的可是真的。
那丫鬟抬头看了何婆子一眼才无声地点了点头。
大夫人只觉得好似晴天霹雳,余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清楚的,从她八岁就跟在了身边伺候,岂会来害自己,她这病分明是被二房那窝东西害的!又想起方才那婆子说云娘掉了孩子,更是悲从中来,泪水沿着脸颊滚滚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突然感觉到身下一片濡湿,大夫人一怔,惊慌地的“呀”了一声,不一会的功夫床单就湿了大片。
何卢两个婆子见了嫌恶地掩住了嘴连连后退,一抬眼看见旁边站着的绿漪立刻道:“傻愣着干什么,没瞧见太太尿了一炕吗!还不快去伺候!”
说罢两人就皱着眉头匆匆跑了出去。
…………………………
“听茶水房伺候的百灵姐姐说,太太今早失禁了。”夏堇一边伺候着璧容吃午饭,低头压低了声音道。
事情发生的着实有些突然,璧容怔愣了半响,才问道:“前阵子不是还说见好了吗。”
夏堇顿了顿,“好像说是这病不能被气着。”
璧容蓦地想起郎氏派去的那两个婆子来,问道:“可知道她们有什么行动?”
夏堇摇摇头,“那两个婆子不许外间的小丫鬟们靠近正房,只准了一个叫绿漪的大丫鬟在屋里伺候。”
璧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地深深佩服起了郎氏这无声胜有声的手段来。
璧容正感慨着,外头的丫鬟进来禀报说大奶奶来了。
经过昨日的事,璧容已经决定了这些日子要当个睁眼瞎,所有事情一概交给沈君佑去解决,遂低声嘱咐秋桐道:“你眼睛亮一些,一会儿她若是提起昨日的事,你就寻个借口把我支开。”
秋桐强忍着笑,点头道:“奶奶放心,一会我就嘱咐三娘把补汤炖上。”
都嘱咐妥当了,才叫夏堇扶自己起来,往门口走去。
“大嫂怎么得了空子来我这里了。”璧容笑着迎了她进屋里。
璧容说的虽是再平常不过的客套话,可眼前正值多事之秋,大奶奶还能有闲情逸致来串门子,实在有惹人非议之嫌。
大奶奶讪讪地笑了笑,“老太太那里都事极能干的人,我可没什么不放心的,我那庄子上的人送了苹果来,这不,一抬眼走到了你门口,就想着进来歇歇脚,也给你送些来尝尝鲜。”
大奶奶当初陪嫁的两处庄子都在朔州的北郊,其中一处正是个苹果园子,此事府里是众人皆知的。
都说孕里的人多吃苹果好,璧容笑着道了声谢,吩咐外头的婆子收了那一箩筐的苹果。
大奶奶又道:“眼瞅着要到了廿四的庙会,我琢磨着想给贞姐儿和珠姐儿两人做双绣鞋,家里要说女红可是没人比你好的了,你帮我参谋参谋绣些什么样子的好。”
只是来讨花样子?璧容心里嘀咕着。
“这有什么的了,我屋里有不少呢,你只管挑就是了。”说着,吩咐了青沐道:“把柜子里装花样子的笸箩拿过来。”
青沐应声而去。
秋桐领着后面一个稚嫩的小丫鬟端了茶点上来。
大奶奶看看秋桐和夏堇,又瞅了瞅那个眼生的小丫鬟,笑着道:“二弟妹真是有福气,屋里的丫鬟个个都是伶俐的,也不知是不是你这里的风水格外养人。”
璧容一笑而过,并未应她。
不一会儿,丫鬟拿了装花样子的笸箩过来,璧容问了她鞋面的颜色,帮贞姐儿选了一个蝶闹海棠的样子,帮略小的珠姐儿选了一个小猫滚绣球的样子,大奶奶笑着叫丫鬟收了。
大奶奶倒也沉得住气,跟璧容左一句又一句地打着太极。
两人正说到昨日秋芦巷子刘员外家娶媳妇的事情,大奶奶往左右看了两眼,只有璧容身旁站的一个夏堇和一个穿豆绿色夏衫的小丫鬟,笑着对夏堇道:“这茶有些凉了,你带着丫鬟们去给我们换杯热的过来吧。”
正题来了!璧暗自道了一句,吩咐夏堇出去换了新茶。
大奶奶往前挪动了两下,声音压得极低,“太太今早失禁的事,你可听说了?”
璧容装作惊讶地摇摇头。
大奶奶见了叹了口气,“哎,先是大姑奶奶出了这档子事,如今又是太太,许是真应了孟姨娘那句话,老天爷在天上都看着呢!”
大奶奶看了璧容一眼,声音突地有了些哽咽,“咱们妯娌间也没什么不好与你说的,上回大爷给家里来信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的,给老太太、老爷、太太的都是诸多问候,独独我这里却是狠狠将我骂了一顿……二弟妹你来了这么久,我为这个家出了多少力你可都是看在眼里的,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太那边只因看我不顺眼就吩咐了云娘写信去大爷那里告我的状……”
大奶奶似是想起了当初那事,抑制不住地呜呜哭了起来。
璧容不明白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得拿着帕子好声劝着她。
“咱们这些做媳妇的,难免跟婆婆有些口角,可也犯不上这般心狠啊,说起来不过是太太大当初要把李妈妈送了你这来,我多嘴说了两句话,谁知道就惹得太太忌恨上了我。”
她是不相信王氏会在大夫人面前替他们二房说话,不过李妈妈那件事上,璧容确实要感谢王氏给自己报了信,自己才能有所准备,利诱华妈妈说动郎氏赏了全妈妈过来,堵住了大夫人的嘴。
只是,王氏这会儿说起这个来,所谓何呢?只为了叫自己心存感激,或是她眼前她有事情急于叫自己回报她?
“太太这般模样我心里当真是哦五味杂陈,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陈家那里至今也没个声音,咱们妯娌之间千万可得一条心才好啊。”
听了王氏这句话,璧容才恍然大悟。
原来扯了半天过去的交情,是来和自己结盟的。此时,璧容再想起昨日在寿和院里王氏的做法来,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大嫂说的是。”璧容扯出个笑应着她。
就在她觉得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不声不响地搪塞过去的时候,秋桐进来了,手里端着个描红漆的木头托盘,歉声打扰道:“大夫说了奶奶这补品得按时辰吃,婢子才斗胆搅了您和大奶奶说话。”
大奶奶看了看,只得意犹未尽地止住了嘴,笑着道:“你快喝,你快喝,可别为了我影响了身子。”
璧容朝王氏歉意地笑笑,接过秋桐手里的东西,吹了好半天,才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大奶奶坐的身子都麻了,可璧容那碗里才吃了一半,故而只得说自己屋里还有事,起身告辞了。
璧容跟她客套了两句,叫秋桐亲自送了王氏出去。
才松了一口气,没一会儿的工夫,外面的丫鬟进来说,院门口的人说又瞧见一顶轿子往这边走来。璧容心里顿时有些不耐烦起来,大奶奶才走,四奶奶这就跟着来了,都是商量好了的不成。
这府里的人当真都是一群人精,出了点风吹草动就开始坐不住了了。
周大夫早上才说过她怀着身子不宜操劳,需要多休息,心里一定便想叫夏堇出去说自己午睡还没醒,借此回绝了她,却见青瑶一脸惊讶地走来,到跟前道:“奶奶,是三奶奶来了。”
☆、第92章 拨开云雾
沈君佑照旧是日头未落就回来了。
璧容一边伺候着沈君佑更衣,跟他说起了下午的事,“头会儿大奶奶和三奶奶来过了,与我说了一会儿话,大奶奶还送了一筐苹果来,我收下了。”
沈君佑换上了常服,淡淡地“嗯”了一声。
先不说眼前的局势如何,就是三奶奶这个一向事不关己的人竟过来串门,她可是足足新奇了好久,虽然只是往来似地坐了坐,并未说什么。
可沈君佑脸上却是半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恍如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璧容不由得好奇了起来,凑过去道:“我好像闻见了什么味道,爷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如也与我细说一。二。”
“早上大夫怎么说的,又忘了不成。”沈君佑看见璧容撇过脸去愤愤的努了努嘴,不禁起了挑逗的心思。
低头俯在她耳边道:“真想知道?”
璧容听了眼睛一亮,立刻转过头来,期待地朝他点了点头。
没办法她想来是个万事都做好准备的人,实在不喜欢被蒙在谷里,到时候出了事情只有慌不择手,何况这会儿她实在是好奇心重的很。
沈君佑笑着朝她伸了伸手,在她耳边道:“明个儿你就知道了。”
璧容闷闷地耷拉下了头。那时,她并不知道沈君佑口中的事是那般晴天霹雳,叫沈家顿时天翻地覆。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除了各院洒扫的婆子和各院值夜的丫鬟,大都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秋芳斋里更是一片寂静。
最后面一间灰色筒瓦,清水墙的小院里,一扇嵌螺钿的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身穿碧青色交领罗衫,牙白色撒花挑线裙子的女子悄悄地走了出来。
秋芳斋的外面停着一顶绛紫色帷步的软轿,后面还有一顶靛青色帷步的。紫色软轿里的年轻妇人听见动静轻轻掀起了小窗上的帘子,见少女从秋芳斋出来进了后面的轿子,才吩咐了轿夫一声,两顶轿子无声无息地匆匆离去。
约么一盏茶的时间,两顶轿子缓缓听停在了一处有些破旧的院子前。
灰白色的墙皮像是因为年头太久的缘故而有些斑驳,和沈府里的其他地方相比,实在显得格格不入。正面有道紧闭着的如意门,此时刚过了卯时,里面还插着门闩,侧面是道窄小的黑漆角门,多是送饭食的丫鬟婆子由此进入。
院子就是个一进的小院,推开门迎面三间带耳房的正房,院子倒是打扫的很干净,青石砖铺地,东边角落里种了一合抱粗的尾叶樟,院子本不大,只因中间什么都没有摆,反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沈沅娘和三奶奶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正屋里隐约有着轻微的动静,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去年年初,一晃经过了一年半多,沈沅娘不觉有些恍惚。
两人站在屋檐下,透过微开的窗子望进去,屋内长几上供着金身的西方三圣,侧面墙上还挂着一张黄绸缎面裱的四大菩萨像。香案上的三足铜香炉里插着三根长香,一个穿青绸缁衣头戴僧帽的中年女尼正闭着眼睛跪在蒲团上礼佛,面容是常人你难有的平静虔诚。
“三嫂,我们走吧。”沈沅娘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哽咽,“姨娘礼佛时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搅。”
三奶奶看了看她,点点头,两人默默地原路走了出去。
“都想仔细了吗?一旦做了……可就回不了头了。”三奶奶声音还是那般冷淡,尤其在这样寂静的清晨里。
很早以前,好像是她刚开始生病那几年,那个冬天尤其的冷,太太只给了她一小篓的炭火,却要烧过整个冬天,她只得每日节省着只叫丫鬟临睡前烧伤小半支,稍微有些暖就熄了火。
那时候,三奶奶来看她,给她带了两件新作的缎面小袄,一篓子和太太屋里一般的银霜炭,还对她说了那些从没有人对她说过的话,直到今天也不曾忘记过。
在大宅门里,不是你小心翼翼,关起门来就能躲过那些争斗,别人就不会因此来害你,你不在意别人,可自有人在背后惦记着你,要么求生,要么求死,只有这两个结局。
沈沅娘的脚步顿了顿,转过了头去,“三嫂的话我都记得的,如今,我不想再躲下去了。”
…………………………
自年下除夕那日,大老爷去大夫人屋里守了一次岁,就没有在踏进去过,不过大老爷和大夫人感情淡薄在府里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想当年春畅里那位季姨娘在世的时候,大老爷除了年节回府给太夫人请安,一年里也见不着人影。
东边院子里打扫庭院的婆子正坐在二进如意门门口的石阶上拿帕子扇着汗,这会儿午时刚过,日头烈的烧人,只能借着上头宽阔的门檐寻处荫凉。
透过石墙上的圆形雕花罨画窗,那婆子远远瞅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步行而来,不敢置信一般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惊得只差掉了下巴,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地跑进了内院去。
“何妈妈,卢妈妈,老爷,老爷过来了!”那婆子一路叫嚷着来到西稍间。
黑漆鼓腿彭牙圆桌上摆着一大盆刚炖熟的蹄髈,旁边还有一只甜白瓷的大海碗,装着熬得增白的大骨汤,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味,那婆子一推开门,不由得贪婪地吸了几口。
何卢两个婆子正坐在边上吃得正香,冷不禁地有人推了门进来,嘴里嚷嚷着大老爷来了,蓦地一怔。
那卢婆子最先反应过来,撂下手里啃了一半的蹄髈,急问道:“你可看清楚了?人走到哪里了?”
“奴婢看的清清楚楚,估摸这会儿已经到了院门口了。”
两个婆子吓了一跳,忙抓了挑帕子擦了擦嘴上的油,推门叫来那个叫绿漪的大丫鬟过去大夫人屋里好歹拾掇一把,端了那汤碗和两碟还算齐整的菜进了屋。
果真如那报信的婆子所说,一眨眼的功夫就听见外面的下人纷纷道:“给老爷请安。”
沈大老爷径直推开了正屋的门,何卢两个婆子正装着在一旁布置着午饭,绿漪搀了大夫人坐起来,几人听见动静转过头,忙屈膝请安。
大夫人听见屋里的人喊大老爷,呆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不过被那两个婆子整治了两日,脸色就一片蜡黄,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显得一双颧骨尤其的突兀。
方才一进门时便闻见屋里有阵久不通风的异味,此刻再见了床上那行如鬼魅一般的老妻,沈大老爷皱紧了眉头。
那两个婆子显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