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佑不耐烦地把她塞进怀里,“行了,别乱想了,赶紧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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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每日卯正二刻起床,辰初三刻吃早饭,自从前几年开始信佛后,便免去了各房每日的晨昏定省,改为每月十日、二十日、三十日和各个节日让各房来请个安。
于是其他时候各方就要去大夫人那里请安了,大夫人吃早饭的时间要早上一刻钟,璧容嘱咐了夏堇每日卯时二刻叫自己起床。
正挽着头发,透着镜子看见沈君佑卧在床上支着脑袋看她,站起来把罗帐勾好,调侃道:“爷是今天不准备出屋了吗?”
沈君佑拽着她的手略一用力就将她拽到在床上,慵懒地道:“也好啊,我们就在屋里睡它一天。”
璧容一声惊呼,生气地拧了他两下,摸摸刚盘好的发髻,怒道:“还要去大夫人那请安呢!”然后从他怀里使劲挣脱出来,拿了烘笼上的衣服给他更衣,两人利落地出了门。
一早上倒是还算平静地度过了,原本以为四个媳妇站在婆婆身边伺候吃饭的情景并未出现,大夫人也没有明着刁难璧容,可越是风平浪静,人的心理就越会紧张,鸦雀无声的一顿早饭吃的璧容战战兢兢,暗自想着以后要提前吃了东西再来。
下午的认亲礼定在申初,未正二刻的时候全妈妈特意过来接了她过去。
太夫人和大妇人一左一右坐在正中间,大奶奶笑着挽着璧容的胳膊给她一一介绍。
大奶奶指着左面坐着的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道:“这是山阴县的二婶婶,这是永福胡同的三婶婶。”璧容屈膝依次见了礼,二奶奶送了一套银嵌珍珠的头面,三奶奶送了一套赤金玉簪花的头面。
二奶奶三奶奶身后各自站着自己的儿媳妇,璧容和她们互见了礼,递了自己绣的帕子,她们也各自还了一个荷包。
大奶奶又指着三奶奶身边坐着的一个穿杏黄色缎面底子绣如意纹对襟长袄,戴着一头赤金头面,三十岁样貌的妇人道:“这是大姑小姐云娘,旁边那个是二姑小姐慧娘。”
比起云娘,慧娘虽然也是一头赤金头面,可样式却显得有些陈旧,穿着一件蓝绿色妆花通袖袄,眼角有一丝细纹,看着比年长一岁的云娘要大上几岁的样子。
说起来,作为嫡女的云娘、月娘,一个嫁的是朔州知府陈大人家的三公子,一个嫁的是谢家大爷,而作为庶女的慧娘却嫁给了山东的一个茶商做填房,也难怪两人的生活反差如此之大。
云娘给了一个金累丝嵌珠挑心簪,慧娘给了一个空心的赤金满池娇分心。
“这是咱们四姑小姐沅娘,前阵子染了风寒一直歇在院子里,所以昨个儿你没见着。”
璧容见她和自己差不多大,却仍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穿着一件浅紫色的交领长袄,显得脸上越发苍白。
她淡淡地露出一抹笑叫了声二嫂,因为是未嫁的小姑子,璧容给了她一个宝银嵌珍珠蝴蝶梳篦做见面礼。
剩下就都是熟人了,她们四个妯娌各自互见了礼,大奶奶拿了一个缠丝嵌红宝的如意簪出来,笑道:“月娘婆婆病了留她在跟前伺候,特地托我向你告个罪。”
四奶奶撇撇嘴替璧容接过来,抱怨道:“就她是个有钱的,人不来还送这么重的礼,这不是变着法跟咱们抢风头吗!”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对底下坐着的二夫人三夫人道:“你看看,你看看,不说她自己的礼轻,倒说起来别人的礼重了!”
两人也是掩嘴直乐,三夫人笑着对太夫人道:“四奶奶这是跟您哭穷呢。”
四奶奶听了含笑的嘴角僵在了脸上,只觉正面坐着的大夫人锋利的目光朝她扫来,旁边的大奶奶和三奶奶见了神色不明地朝她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恍若浑不自知的三夫人继续跟身边的二夫人说着话。
☆、第53章 认亲之礼(下)
三夫人无意地说出那句话后,四奶奶就没再张过嘴。
过了一会儿大夫人带着大奶奶出去布置宴席,太夫人叫了耳房的乳娘把宏哥儿、玉姐儿和秋姐儿都抱了进来,一时间屋里满是孩子的笑闹声,如此也就没人注意到四奶奶的不快。
认亲毕竟是喜庆的事,璧容又是主角,特意穿了一件大红缂丝百蝶穿花通袖袄,外罩盘花四合如意云肩,下面一条妃红色金海棠花纹月华裙,梳了随云髻,插了一支累丝镶三色宝石垂金流苏凤钗,一支点翠镶红玛瑙攒珠宝结,指甲盖大小的两颗红宝耳坠熠熠生辉,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肤白似雪。
太夫人见了点头赞道:“年纪轻轻的,就是穿这样亮丽的颜才好看。”又看坐在门口的沅娘,眉头微蹙,“沅娘啊,赶明儿你也跟你二嫂学学,别整天穿的跟个小老太太似的,难怪三天两头地生病。”
二夫人三夫人对这后半句话恍若没听见似的,只是夸璧容模样好又会打扮,又恭喜太夫人得了个贴心的孙媳妇。
璧容回头看了沅娘一眼,见她病弱拂柳般半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显得身体越发瘦弱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一样。她愣愣地看着花斛里盛开的茶梅,眼睛里透着与世隔绝的空洞。
像是感觉到了璧容的目光,沅娘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晚宴的时候,太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坐在了上桌,璧容几个媳妇还有云娘三个姑小姐坐在了下桌。璧容特意躲过了大奶奶的眼神邀请,坐在了四奶奶的身边,四奶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和她挽了胳膊。
趁着还没开席,璧容跟四奶奶闲聊了起来,“四弟妹,我看沅娘好像跟我年纪到差不多。”
四奶奶看了她一眼,显然是不知道她会提起这件事,半响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过了年就十八了,若是再这么病着可怎么是好啊。”
璧容想起她那苍白的脸来,蹙着眉头问道:“这是得了什么病啊,怎么还好不了了?”
“要是知道什么病就好了,整个朔州府的大夫都请遍了,只说是打娘胎里落下的虚症,可小时候沅娘比我们四爷还调皮,谁知道长大了身子到成这样了呢。”
很多大夫在诊不出病的时候,就会说是病人天生虚弱,可到底是哪里虚,却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午来,结果乱补了一通,反倒适得其反。
“四爷为了给沅娘治病,整天寻医问药,有一回婆婆嫌往家里乱领人,还把四爷好一通数落。偏偏我们都急的要命,她自己倒是一点不在意,整天闷在屋子里看书,弄得跟要考女状元似的。”四奶奶越说越生气,一半是对大夫人的不满,另一半则是对沅娘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璧容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四弟妹也没太过担心了,这病呀只要找到了根就好办了,我回去让二爷也帮着打听打听,忻州那边也有不少好大夫呢。”
四奶奶感激地点点头。
两人就这么着又说起了沅娘的婚事,璧容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四奶奶叹着气满面愁容,“哪里还敢那么多要求,只要家里清白,别太穷困,能好好照顾沅娘就是了。”
北方这边时兴女子十九岁不婚嫁的习俗,而且大多数的女子如果十七、八岁还没有嫁人,别人通常就会觉得这女子的身体或是命格上有什么问题。
过了年沅娘就十八岁了,意味着她如果今年不能嫁出去,就要等到二十岁了,提起这样的事,璧容就会对沅娘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她就是早前的自己。
“今年夏天那会儿沅娘的病好了一阵儿,我就跟她说了我娘家的一个表兄,两人差五岁正好不是,结果大嫂非说成亲是大事,得好好考虑,沅娘可是我们四爷的亲妹子,难道我还能害她不成!结果一拖二拖,拖到九月份沅娘又病了!”四奶奶绷着一张脸,显然在这事上对大奶奶很不满意,“当年那事也是,大……”
璧容正专心地听着,却见四奶奶突然闭了嘴,一转眼,瞅见大奶奶朝这边看过来,目光中夹杂着好奇、疑惑、谨慎,甚至还有些审视……
旁边的婆子喊了一声,一个个端着碟子的小丫鬟们鱼贯而入,大奶奶很快收回了目光,热情地张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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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三人一进门,璧容好笑地看着一脸亟不可待的夏堇道:“事情打听的怎么样了?”
“四姑小姐和三爷四爷都是杨姨娘所出,因为性子活泼从小就备受老爷宠爱,十二岁的时候大姑小姐做媒给定下了陈夫人娘家的侄子,可成亲的前一年,那公子突染急病去了。后来,四姑小姐就开始得了虚症,一病就是五六年,外头都说四姑小姐是被那公子克着了。”
不是说她克死了男方,而是男方反克了她。璧容原本还替沅娘感到可惜,可突然又觉得她这也算是因祸得福,病得恰到好处。
璧容见夏堇还憋着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问道:“还能有话让你忍着不说,看来还是件大事。”
夏堇困惑地道:“听说自从四姑小姐开始患病以后,杨姨娘为了给四姑小姐祈福信了佛,后来更是要吵着去寺庙里出嫁,还,还自己绞了头发,最后逼的老爷没办法,在家里给她建了个家庙。”
璧容听了也是大吃一惊,如果说这杨姨娘真心是想求佛祖保佑沅娘,大可以做个在家居士,为何非要做得如此极端,或者她真是看开了一切,一心向佛了?
“你这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事呀?说的我想不信都不行。”
“呵呵,夫人有所不知,我这几天都是和内院的粗使婆子们混在一起,她们这些人干了一辈子也不受主子待见,所以背地里常喜欢围在一块说各房主子的事,我只是每次给她们一人买包瓜子,她们就乐呵呵地任我打听。”
璧容赞赏地看了夏堇一眼,以前倒是没看出来这小妮子还挺会看人,知道什么人有什么用处。
“以后啊,我每月多给你一吊钱,没事就买点小零嘴喂喂她们,只是你自己也得留个心眼,别回来把自己套进去了还不知道。”璧容还是谨慎地嘱咐了她一句。
“我晓得,夫人放心吧。”
晚间,沈君佑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清冷,一摆手把夏堇和秋桐都遣了下去。
璧容只好亲自为他宽了衣,又斟了杯茶,见他蹙着眉头,端着茶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开口问他出了什么事,可转念一想,沈君佑好像平时总喜欢把事情憋在肚子里,于是强自忍住了心里的疑问,站起来铺床去了。
沈君佑看着璧容忙碌的身影,几次张嘴,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连着喝了三杯茶,心里越发的烦躁起来。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她和自己说说话,或者,是自己其实想和她说说话……
“容儿……”
璧容顿了顿,没有转身,自顾自地和他说起来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贞姐儿因为打碎了茶杯被大夫人训斥,宏哥儿晚上吃狮子头结果一不小心扎进了碗里……
沈君佑听她絮絮地说着话,心突然变得平静了下来,揽住她的腰坐到床上,“晚上吃饭的时候,三叔说起了这几年朔州的生意不好做,年底他对账发现三哥这一年居然少收了一万两银子……三叔就攒等着父亲让我回忻州时带着三弟一起,学学怎么做生意。”
璧容一边听着眉头也蹙了起来,“三叔他们不是已经分出去单过了吗?怎么还管起咱们家的事来了?”
“广庆大街上有几件铺子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祖父死的时候说了那几家铺子要父亲和两个叔叔一起干。”
璧容是心里可以理解沈君佑祖父的这种想法,老人家恐怕是怕有一天哪个儿子没了出息变卖了祖上的资产吧。如果三家一起干,即便有一天哪家没落了,其他两家也不会看着不管,何况有着这份资产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那父亲怎么说?”
“当着三弟的面,父亲怎么可能直接拒绝,尤其三弟听了还一副很愿意的样子。”
璧容听了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如果他们回去的时候真带着沈君律一起,那岂不是三房一家子都要跟过去?三爷在府里只是帮着收收账,管理庶务,可以说三房本身并没有任何谋生的资产,一向都是吃着公中,如果这一大家子跟过去了,不就意味着他们就得归沈君佑养活了!
如果换做是四房,璧容一犹豫兴许还真会同意,可对于三奶奶,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她并不是像表面上这般与世无争。
感受到了怀里人的紧张和沉思,沈君佑叹了口气,凑过去把她搂在了怀里,柔声道:“我跟你说这事可不是为了让你胡思乱想的。”
“可是,如果父亲真有这个打算呢?”
璧容抬起头看着他,黑暗中,他的脸有些晦暗不明,犹如她现在的心情,依着沈君佑的性子,如果他的父亲真的向他提出来,他会不会拒绝呢。
“父亲不会同意的。”沈君佑说的斩钉截铁。
璧容不由得一惊,对他的自信,也对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霾。
☆、第54章 年关多事(上)
翌日一早给大夫人请安的时候,见到三夫人,她丝毫没有因为昨晚的事而突然对她热情起来,依然是那样不冷不热地和璧容打了个招呼,让璧容有些始料未及。
晃神地琢磨了一早晨,这件事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就是三爷没和她说,要么,就只能说她遇事宠辱不惊的功夫练得已经炉火纯青了。
认亲那日当晚,云娘就跟二夫人、三夫人一块离开了,慧娘留下住了两日,便和来朔州谈生意的丈夫一起回去了。
不知不觉就即将迎来了十二月,阖府上下都为着即将来临的新年做准备。太夫人的意思是今年有新媳妇进门要大办,趁着来拜年,把璧容介绍给大伙认识,大夫人听了没点头也没摇头。
听闻京里唱戈阳腔有名的“同辉社”一路走场不日将来朔州,太夫人立刻要人拿银子去下帖子,请他们过年来家里唱几天堂会。
昨个儿忻州那边送来了年礼,还是年掌柜的长子亲自押送的,沈君佑便留他问了问各县铺子的情况。除了往年的布匹、吃食以为,年掌柜还送来了三顶织锦缎帐子,璧容挑了一顶琥珀色万字不断头的送去了太夫人那,一顶品红色花鸟图案的送去了大夫人那。
看着剩下的一顶石青色松竹梅三君子的帐子,璧容不觉好笑,这是打着送年礼的名给他自己送福利啊。
花了两天的功夫把房子简单地修缮了一下,夏堇和秋桐亟不可待地就换上了新帐子,两人一嘀咕索性就当做提前扫尘,帘幔,床单被褥、一应桌旗椅垫全部换上了新的。璧容也不理她们,由着两人折腾。
“夫人,我可是打听了,咱们府里的规矩是各房夫人每月三十两月钱,每月月初发放,每年可做四季衣裳二十四套,咱们随时年底来的,可按例应该一次补给咱们才是,如今这都要过年了,大奶奶怎么提都不提一句!”
秋桐听夏堇忿忿不平地抱怨着,笑着道:“你忘了咱们爷是做什么生意的啦!来的时候整整捎了两箱笼的衣服,连只手都塞不进去,夫人从进门还没穿过重样的呢!”
夏堇撇着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别的房都有的东西凭什么就缺咱们的,我就是气他们不把咱们二房当回事!”
秋桐忍不住陶侃她道:“你这算账的本事可比铺子里的账房还能耐呢,也不知道以后哪家小哥命这么好,娶你回去当管家娘子!”
夏堇羞红了一张脸,报复性地朝秋桐伸出手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