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安泰正在帮浴桶里的少爷搓澡。
其实安泰对自家少爷连沐浴时都要让李姑娘在侧也不太理解,明明这种时候让侍卫来守着会更好。
被氤氲水气缭绕包围的沈慕秋,舒服地靠着桶壁,漫不经心地道:「你可是收了我银子的,保护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那也不至于你沐浴我也跟进来吧。」早知道就不跟他把话挑明了,以前可不用贴身到这种程度,这人摆明是故意的嘛。
「贴身保护,不就应该这样吗?」
李小风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但是她很快又想到了一件事,转身朝屏风后的人问道:「可是,一会儿我洗澡的时候要怎么办?」
「姑娘放心,我是君子,不会偷看的。」
这真是……她狠狠的啃了一口馒头,仿佛把气都出在馒头上,使劲的嚼啊嚼的。
沈慕秋洗得很慢,等他洗好澡,他吩咐客栈夥计帮他预备的饭菜也全都送来了。
他在桌边坐下,对还没有离开的夥计道:「再去烧些洗澡水来。」
「好的,客官。」夥计应了一声后,拿着托盘离开了。
沈慕秋对坐在另一边的李小风道:「你刚才不是喊饿,快吃吧。」
李小风拿起筷子,开吃,待她吃饱,夥计也将洗澡水重新换过。
沈慕秋将嘴里的一口菜咽下,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不去洗吗?」
李小风吐了口气,然后很确定地对他说:「洗,为什么不洗!」
他又吩咐安泰道:「你先出去。」
安泰愣了一下,这才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带上。
李小风拿了套换洗衣服,走到屏风后,开始宽衣解带。
沈慕秋则是继续吃饭,可当他听到她踏入浴桶的水花声时,拿筷的手不免一顿。
她真的进去洗了?真是个特立独行到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的姑娘。
沈慕秋用完餐,轻啜着温热清茶的时候,李小风也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从屏风后一边擦一边走了出来。
两人的目光不期然撞在一起,又各自迅速看向他处,他们似乎都感觉到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但李小风仍故作无事,坐到离他最远的椅子上,继续用布巾擦着头发。
沈慕秋则是缓缓打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掮着,淡淡地道:「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了了。」
「沈公子的意思是,明天不继续赶路吗?」
「可以休息一天。」
「哦,所以后天不管天晴或下雨,都要继续赶路?!」
「对。」
「随便吧,反正我跟你一起坐马车,下雨也淋不到我。」李小风已经放下布巾,拿了一把木梳开始梳理长发。
沈慕秋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上,他发现沐浴后的她,有一种难得的女儿娇态,尤其她这么安静梳头的样子,竟意外的让他觉得很赏心悦目。
李小风将一头长发梳通理顺,抓起发尾甩到身后,一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微微蹙了下眉头。
「你看什么?」
「第一次见姑娘家梳头,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颇感讶异。「真的假的?」
「我有必要骗你吗?!」
李小风失笑。「也对。」说完,她起身走到门边拉—门。
他不解的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对着门外的安泰道:「叫小二上来收拾。」
「好的,李姑娘。」
李小风又踅回房里,坐到桌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
看着她的举止,沈慕秋忍不住笑了。「你倒是不拘谨。」
「江湖人不拘小节。」
「你跟其他男子也是这样相处的?」
李小风因他的问话而愣了下,本能地看向他。
他没有避开她的目光,等她的回答。
她蹙了蹙眉头,说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我第一次接你这样的肉镖。」
沈慕秋手上的扇子又继续摇了起来,笑道:「我深感荣幸。」
李小风没好气的撇嘴。「我可不这样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他很有兴趣地问。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每个字说得很轻,却相当肯定。「大不幸。」
突地,两人之间因为客栈夥计进房来提浴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待人离开后,沈慕秋才对着门外道:「安泰,给我铺床。」
「是,公子。」安泰快步走了进来,直觉猫了李小风一眼,他着实没看过像她这么大胆的姑娘,不过他可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只好安安静静的来到床边,开始铺床。
「你这么早就要睡吗?」李小风有些讶异的问。
「嗯。」
沈慕秋并没有多加解释,不过她能明白的,毕竟像他这样的富家公子,餐风露宿对他而言总是辛苦了些,破庙那样的地方他到底还是不适应的。
安泰为少爷铺好了床,顺手又在地上替李小风铺好了一个地铺,这是他这些日子已然做顺手的事。
此举惹得李小风挑眉。「安泰?」
「李姑娘想必也是需要多休息的。」
这还真是想当然啊!可对于他的好意,她也确实不好拒绝,便没有再说什么。
沈慕秋道:「收拾好了就下去吧。」
「是。」安泰嘴上应了,离开之前忍不住又朝李小风看了一眼。
李小风见状不由得一笑,双手往胸前一抱。「怎么?想跟我换地方睡?我没意见,你问你家公子好了。」
安泰干笑一声,连忙走出房间,并拉上了房门。
沈慕秋起身往床边走去,宽衣解带准备休息。
见状,她一边紮着头发,一边道:「沈公子,我离开一下。」
「嗯。」沈慕秋倒也是个心思缜密的,没有多问什么便应允了。
李小风拉开门出去,脚一跨出去,就看到一名侍卫候在门边,对他轻点了下头,便往楼下去了。
那名侍卫一言不发地站到了房门口,活像个门神似的。
人吃五谷杂粮,总是需要六道轮回之地的,所以李小风下楼不为别的,就是去了趟后院的茅厕。
从茅厕出来后,她却不想立时回房间去,老实说,她现在肚子里的火气还没消下去呢,被他逼得在他不离开的情况下在屋子里沐浴,简直是……
果然就像师父说的,她有时还是不够沉稳,有些苗头根本就不需要跟别人去别,莫名给自己找罪受。
只不过不想回房,外头又暴雨如织,李小风没办法,只好就在客栈大堂找了张空桌子坐了下来。
夥计很有眼色地提了一壶茶送上,然后就走开了。
李小风百无聊赖地倒了杯茶,将温暖的茶盏捧在手心,透过敞开的窗户往外看,这种鬼天气,路上几乎行人断绝,半天看不到一个人影。
天儿越来越冷,他们又是往西北去,今年恐怕要过一个苦冬了。
想到这里,李小风忍不住又怒从心起,到底是谁没事找事让这个姓沈的家伙将她箍在身边的?
现在事情很明显是有人不想她留在中原,其实只要原因不是太过分,她本人一定会十分乐意配合的,但是那人偏偏用了托镖这个计策,让她不得不离家远行,这就显得非常不地道了。
尤其是找了像沈慕秋这样一个如谪仙般的男人来跟她朝夕相处,居心太过险恶了。
那家伙看着就是一副对女人拒于千里之外的高傲冷淡模样,身分只怕也不简单,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镖客,坑挖得不要太深啊。
少女情怀总是诗,非要将少女如诗的情怀给撕剥得七零八落的,这跟挖坟掘墓有什么不同?简直丧心病狂啊。
她这颗心啊……李小风下意识将手放在左胸口,真得要看管好才行,美人计固然厉害,美男计也不遑多让,还是小心为上。
盏中的茶水渐渐变凉,她随手泼洒到地上,又重新倒了一杯,再次捧在手中,继续看着窗外的风雨。
突地,她的目光一定。嗅?是一队走镖的人。
没多久,一行人在李小风的目光中走进了客栈。
看着他们推行的镖车,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看样子是红货呢。
「咦,李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这个时候李小风也看清了领头的那个人,很自然的堆起笑容,放下茶盏,起身拱手。「刘少镖头,久违了。」
「久违了,李姑娘一向可好?」
「还不错。」
刘武魁跟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两句话,便迳自朝着李小风坐的桌子走去。
「刘少镖头请坐。」李小风出于礼貌,替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谢了。」
「这种天气怎么还赶路啊?」
他苦笑道:「这雨一时半刻的也停不了,可时间不等人啊。」
李小风有同感的点点头。「说的也是,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辛苦也说不得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而振风镖局的其他人则有条不紊地安置镖车、订客房及饭食。
「姑娘,爷让您回房。」
对于这个从楼上传来的突兀声音,所有人都不免分了一眼过去。
李小风跟刘武魁本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便藉着这个由头起身离开了。
刘武魁的目光跟着她一直到了楼上,在看到她推门而入后,眉峰微攒。
侍卫见李小风进入房内,又沉默的退到一旁,继续坚守护卫的任务。
李小风一踏进房里,便听到沈慕秋清越的嗓音传来,「遇到朋友了?」
「同行。」他问得随意,她答得更随意。
他不免又再问道:「同行不是冤家?」
「哪来那么多冤家,有时候还得互相帮衬一把呢。唉,不对啊,你不是睡了吗?」她这才发觉不对劲。「你睡你的,没事叫我回来干什么?」
「被吵得睡不着。」
「娇气。」
她小声的嘟嚷沈慕秋听到了,不过,他当没听到。
「不过,咱们最好还是跟他们分开走。」
「哦?」沈慕秋好奇的微微拉高音调。
李小风轻声解释道:「振风镖局这趟押的恐是红货,这种镖招摇,为了你沈大公子的安全着想,咱们不宜冒险。」
他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甚满意的微挑了挑眉峰,只不过因为他躺在床幔内,她看不到,但他也明白她的顾虑,从善如流地道:「你既然如此说,便这样吧。」
李小风和衣躺到地铺上,决定还是睡一会儿吧。
「不是说不困?」沈慕秋的声音从幔帐内传出来。「难不成你让我自说自话?」她反唇相稽。
「我不是在跟你说话吗?」
「可我已经没话跟你说了。」李小风不得不明确表示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故意奚落道:「怎么,你跟楼下那个人就能没话找话说,跟我便成了无话可说?」
李小风一股气卡在胸口,考虑着要不要替自己申辩,最后她决定闭眼休息,随他去想。
半晌听不到她的声音,沈慕秋轻唤一声,「李姑娘?」
「嗯?」
「这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对楼下那个什么少镖头的不一样。」
「还好吧。」不过就是江湖朋友碰到了,礼貌的寒暄一番罢了。
听她这般含糊其辞,沈慕秋眉头锁起,心头莫名生出些不喜以及怒意,但他向来习惯掩饰情绪,声音中还是什么都没透出来。
「你们倒是挺门当户对的。」
李小风怎可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暗讽,不满的握紧拳头,但随即又松开,懒洋洋地道:「门当户对又怎么了?」既然他这么爱胡说,她索性陪他一场。
「不是正好做亲吗?」此话一出,沈慕秋就后悔了,他也明白自己这是逾矩了,不过照理来说她应该会再气冲冲的回他个几句,怎么等了这么久,她一点声音也没有?难道她想来个充耳不闻?
简直岂有此理,敢情他沈大公子是被吵得无法安睡,穷其无聊到拿她来寻开心了吧?不过方才的自我反省她可没这么快就抛到脑后,她决定了,要尽己所能的无视他,好好睡一场比较实际,哼!
暗夜,只有呼啸的风雨声清晰可闻。
睡梦中的李小风察觉到异状,在那人泰山压顶之际睁眼就地滚开,却又在刹那间恍然伸手去扶住,结果她被人狠狼砸到了胸部。
没错,是砸!
沈慕秋的脸在接触到那一片绵软之际就知道坏事了,果然!
「沈——慕——秋——」这绝对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声音。
「抱歉,我一时忘了……」你是睡在我床下的。
那个混蛋安泰,今天这地铺他打得是不是离床的位置近了?他肯定是故意的,她能说她这是被报复了吗?
「快起来。」
沈慕秋双手撑地起身,在黑暗之中脸已然烧得滚烫,从未与女子如此贴近过,她的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馨香,让他的心突然之间失序狂跳。
「你下床做什么?」
「更衣。」
李小风先是一愣,继而恍然,他这是起来小解啊。
原本也没什么,但因为刚刚那个意外,她也有些不自在,在地铺上盘腿坐好,一时无语。
沈慕秋到屏风后小解,因为刚刚那一幕,他差点儿解不出来。
在屋外的风雨声掩映下,他小解的声音并不十分明显,但屋中的气氛却隐约变得有些微妙。
两个人第一次深刻地体认到,他们是孤男寡女深夜同处一室,刚刚又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各自的心情实在是……不可名状。
沈慕秋的脸依旧发烫,他佯装镇定地走回床边,脱鞋上床,躺倒,幸好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心如擂鼓。
坐在地铺上的李小风则悄悄伸手揉着胸口,疼啊!她真的生气,也很想发怒,可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他也不是故意的,但是平白被占了个大便宜,这么哑巴亏她吃得实在太窝囊了。
她盘腿坐在地铺上,一动也不动,听着床上的他,呼吸声逐渐变得沉稳规律,不晓得是不是又睡着了,她真的很想冲上前一把将他拽下床,这种时候还睡得着,只有他这个家伙了。
这样的念头才一闪过,李小风马上从地铺一跃而起,不过人不是欺近床边,而是悄无声息地贴到了门后,她一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朝床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振风镖局的红货招来的人吗?去帮忙?还是留下来保护这屋里的那个爷?
片刻之间,李小风的心绪转了好几转,最终她决定留在房里静观其变。
停放镖车的后院很快便响起刀剑相接的清脆声响,随着动静越来越大,床上的沈慕秋也没办法继续装睡,起身随手抓来外裳披着,趿鞋下地。
「沈公子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不是还有你在嘛。」
李小风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她不知道该感谢他这般相信她,还是直接把他打昏,省得他再惹怒自己。
沈慕秋学她贴上门板听了一会儿,低声道:「听来打斗得很是激烈,你真的不出去帮一把?」
李小风扭头看他。「想说什么?」
她忽而一笑,道:「我去与不去,但在公子一言罢了。」
「哦?」
「叫人进来?!」把守在外头的侍卫叫进来护着他,她自然就能无后顾之忧地出去帮振风镖局的人。
屋内的光线纵然黯淡昏黑,但因两人此时离得极近,倒是能够看清彼此的表情。
沈慕秋微微勾起了唇线。「你与这振风镖局果然是泛泛之交。」
李小风不满的瞪着他。
「如若真是交情深厚,你此时必定早就不顾及我的安危,直接冲出去了。」
她极为认真地道:「我接了你的镖,就会以你的安危为第一要紧。」不论你究竟有没有生命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