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李小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啊?」
这时,沈慕秋正端着一只玉杯品酒,虽然马车正疾驰前进,但这并不妨碍他优雅的姿态和惬意的神情。
他微眯着眼,品味着口内醇厚的甘甜,直到全数咽下喉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也许可以换个问法,我身上到底有怎样可观的利益好处,才会让人欲除之而后快。」
「这么说也对。」
「想知道答案吗?」
她想了想,最终却摇了摇头。
「所以你方才的疑惑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吗?」
「嗯,但我也知道太好奇不好,江湖人好奇太过,容易早死。」
沈慕秋愕然,接着也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明明是个性格跳脱的姑娘,却经常要故作老成,真是让人忍不住打心里发笑。
「别笑了。」李小风有些恼羞成怒。
他勉强收起笑容,朝她举了举杯。「要一起喝一杯吗?」
「不喝。」
「不肯当我的知己?」
「我酒量浅。」
「一杯而已,醉不了。」
李小风仍旧摇头。「我要保护你的安全,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
沈慕秋也不强求,继续独饮,过了一会儿幽幽地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快到了。」
「是吗?」
「你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她叹了口气。「如果到了那里,这趟镖就结束的话,我就会很有兴趣。」
「有我这样赏心悦目的美男子相伴,你怎么老是露出这么无奈的表情?」
「那你知不知道要避免爱上像你这样的美男子,又是怎样辛苦的一件事?」
「你爱上我了吗?」
「幸好我没有。」李小风吁了口气。
沈慕秋一口飮尽杯中酒,眸色变得有些黯沉,看着纱窗外飞驰而过的旷野,略有感慨地道:「这样宽广的天地,才能让人心情舒畅。」
她挑了下眉,没说话。
他似乎有感而发,而这感触因何而来,却有些耐人寻味。
这时,风中似乎有异响传来,李小风神色蓦地一变,快速坐直身子。
沈慕秋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她蹙眉凝神细听,果然,响动越来越大了,随着时间过去,马蹄声清晰可闻,地面甚至都因巨响微微震颤,远处一片沙雾渐趋接近。
「停车,是马匪。」李小风果断喝停马车,转瞬间便从车厢内闪了出去,袖腕翻飞间,几支小旗子疾飞而出,牢牢地插在地上,迎风摇曳。
那是威远镖局的镖旗,是他们走镖时的招脾,相熟的道上朋友会给几分面子。不用李小风说更多,侍卫们已经默契又快速的护住马车,护住他们的主子,看着迎着沙雾迎风而立的李小风,他们不由得心生敬意。
「把帷帽给李姑娘。」
一名侍卫接过自家少爷递过来的长纱帷帽,拿去交给李小风。
她扭头蹙眉看了马车一眼,这才接过帷帽戴在头上,长长帷纱垂落,将她半身遮住,容貌不复外人可见。
急驰的马阵在那一字排开的旗子前停了下来,为首一人黑巾蒙面,扫过地上迎风招摇的镖旗,神色轻蔑的道:「威远镖局?」
嗖嗖嗖,又是连续数声响动,十几片竹片钉入土中,紧接着又是十几根竹签。
沈慕秋透过纱窗看着车外的情况,不悦的抿着嘴。她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危险的东西?怎么感觉什么东西到了她的手中,都能成为致人于死的武器?
为首的马匪眼睛微眯,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些镖旗、竹片和竹签,组成的是一个风字。
「什么鬼东西!」有马匪嗤笑,话落,便举起手中的大刀横扫过去。
「住手。」为首的马匪却喝住了他。
那人顿时动作一顿,连忙收势,无法理解的问:「大哥?」
「风,来去如风的风,两年前灭了漠北苍狼寨的风?」马匪之首说到最后,眼神已经充满戒备。
李小风双手往回一收,地上的几支镖旗便如受到牵引一般,飞回她的手中,眨眼间便消失在她的袖腕之间。
这一手让不少人惊异赞叹。
「当年遗留在苍狼寨的便是无数的竹签,是姑娘所为吗?」马匪之首需要印证自己的怀疑。
「有问题吗?」李小风不答反问。
马匪之首又道:「就算姑娘灭了苍狼寨,难道姑娘今日妄想以一人之力,挡住我们这一群人吗?」
「我只是一个人,又不是神仙,所以我的目标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李小风说得无比确定。
「那姑娘便试试。」他手一挥,马队立时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李小风也动了,众人还来不及看清她的身形,她便已经晃身近前。
如此近乎鬼魅的身法,让许多人面露惊骇之色。
马匪之首挥刀欲挡,李小风双手一扯,一条绫带堪堪挡住了那柄长刀。
平凡无奇、原本系在她腰间的一条绫带,确实挡住了锋利无比的长刀。
如李小风所言,她的目标只是马匪之首一人,可马匪们反而因此受到牵制,无法不管他们的头头,又想要趁机攻击,最后其中几个武功高强的,留下来负责解决她这个碍事的,而其他人则是去围攻马车。
以一敌众,李小风身形穿梭往来,犹如一只在花间嬉戏的粉蝶,游刃有余,至于侍卫们对付其余的马匪,倒也不显得吃力。
沈慕秋的手不自觉攥得死紧,她这样身陷险境是因为他,如果没有对她生出情愫,看到这样的情形,他不会有一丝动容,可是现在他却没办法无动于衷,他担心,而且是非常担心。
当为首的马匪从马上轰然摔下的时候,沈慕秋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
李小风一脚踩在马匪之首的屍体上,双手持绫环视四周。「你们的首领都死了,还不肯退吗?」
错愕寂静之后,有一人大吼出声,「为大哥报仇!」
「成全你。」李小风手中长绫飞出,将出声之人直接卷下马背,顺手飞了一竹签过去,正中咽喉,那人当场毙命。
风吹拂起轻薄的帷纱,让眼前这脚踏死屍、手持绫带的少女,带出几许如水的柔情,让众马匪一时间都有些愣住了,不过他们很快回过神来,呸呸,鬼的柔情,她踩的可是屍体啊!她应该是满身煞气才对,对,煞气!
匪首伏诛,所谓树倒猢狲散,开始有马匪勒转马头,然后有更多的人跟从。
当然,趁着他们掉头逃命的时刻,李小风不忘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撒出一蓬又一蓬的竹签为他们送行。
这下子马匪们更加确定方才那勾人的一幕只不过是海市蜃楼,她哪里有半点温柔如水的影子。
尘沙烟雾中,马匪消失在茫茫旷野。
李小风将绫带往腰间一系,拍拍手,掸掸衣,然后转头朝马车走去。
安泰双眼发直,眨也不眨地看着像普通丝绦一样垂在她腰畔的绫带。「安小包子,你见鬼了吗?」
安泰下意识点了下头。
「哦。」下一刻,他的头上便被人敲了一记拳头。
「上车。」车厢内传出沈慕秋那清越的嗓音,等李小风上车后,他马上又吩咐道:「继续赶路。」
「是。」
侍卫们受伤的简单收拾一下,没有受伤的便去清理车前的障碍,继续赶路。李小风在车内坐定,顺手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那是什么做的?!」
面对沈慕秋没头没脑的问话,她耸了下肩,勾起腰间的一截绫带,嘴角一勾,道:「我也不太清楚啊,我只知道它遇水不湿,逢火不燃,无比柔韧,亦能变得坚硬锋利,变成可夺人性命的利器。」
「谁给你的?」
「我师父啊。」
「想来这也是一件神兵利器了。」
「嗯,师父说这东西女孩子用比较好,不知是哪一代祖师传下来的,已经空置数代,若非这一代有了我这样一个女弟子,这东西只怕仍然要沉寂江湖。」
「将身上的衣服换一下吧。」
李小风闻言瞪眼。「你说什么?」
「一身风沙又染了血腥之气,不该换吗?!」
「你让我在这里换?」
「不行吗?」
「当然不行。」
「我不看你。」
「不换不行吗?」
「我不喜欢你衣服上的气味。」沈慕秋说得异常严肃认真。
「你真的很罗唆。」
他挑起眉,异常坚持的瞅着她,很有她不答应就和她对峙到底的态势。
李小风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好好好,我换就是了,你快点背过身去。」
沈慕秋二话不说转过身子。
李小风取出一套干净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好了。」
他重新坐正身子,扫了一眼那件被她换下的衣裙,道:「扔了吧。」
她无语望着车厢顶好一会儿,这才默默的将衣裙从窗外扔了出去,她望着消失在黄沙古道上的衣物,满怀哀悼,当她回过身来,表情仍是纠结。「沈慕秋,我实在不能认同你的某些习惯。」
「那又如何?反正你也不会跟我一同生活。」
李小风脸色一变。「我说错了吗?」
「当然错了,」她气愤的磨着牙。「至少还有九个月我是要跟你绑在一块的,你能保证这九个月之内,你那些习惯能收敛一下吗?」
「不能。」沈慕秋回答得非常快速,毫不犹豫。
李小风决定使出对付他的撒手鐧,闭目养神去。「你的手不要紧吧?」
闻言,她睁开一眼瞄了下左手背上被刀风扫出的伤痕,又再次闭上眼睛。这种小伤她完全不放在心上,当初刚开始削竹片练耐性时,手伤得比这严重多了。
沈慕秋一把抓过她的手,从一只玉盒内挖出一些碧绿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她的伤口上,小心翼翼的把药揉开。
「沈、慕、秋!」
「嗯?」他应得漫不经心。
「你不觉得你摸的时间太长了一点儿吗?」
沈慕秋看着突然变得空空如也的手,笑道:「我以为你喜欢呢,毕竟你并没有反对,不是吗?」
看她气鼓了双颊,他再也克制不住失声朗笑。
【第八章】
当马车缓缓驶进边城的时候,已是十月三十,马上就要十一月了。
天气相当寒冷,这边城的风更是吹得呼呼作响。
李小风并没有去看街上的景致,最近动武频繁,精神一直绷得太紧,只要一有机会,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睡。
「小的恭迎世子爷,世子爷一路辛苦了。」
听到喊声,她猛地睁开眼,目光直直地盯着坐在对面的人。
沈慕秋却看向车门,安泰已经拉开了车门,正恭敬地站在车下。「请世子下车。」
沈慕秋伸手扶着安泰的手臂下了马车。
李小风定了定心神,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过挂在车壁上的帷帽戴到了头上,然后跟着下了车。
看到沈慕秋的车上居然下来了一位姑娘,负责迎接他的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这位世子爷什么时候肯亲近女子了?
李小风见状,不由得心中起疑。
沈慕秋连一眼都没有分给那些迎接他的人,直接拾级而上,走进匾额上写着「镇西元帅府」字样的府第。
「世子爷,将军陪元帅巡视军营未归,让小的好生伺候您,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小的必定为您办得妥妥当当。」管事恭敬又讨好的道。
「我要沐浴。」
「是,小的这就吩咐下人去准备。」
「在房中为她也准备一只浴桶。」沈慕秋朝身后的李小风指了一下。
管事瞬间愣住了,更忘了要搭腔。
沈慕秋轻哼一声,「她与本世子同屋,有问题吗?」
「没、没有。」
世子爷肯亲近女子,老爷他们只有欢喜的分,管事心里也有些期待,自从他们家姑奶奶过世之后,世子爷便对女人生「厌恶,身边从来不许有丫鬟侍女存在,清一色全是小厮侍卫,因此外间甚至有传言说世子好男风。
天可怜见,如今总算在世子爷身边看到女人了。
李小风一声不吭地跟着沈慕秋进了专门为他安排的院落。
即便在这西北蛮荒之地,这处院子也修建得颇有江南风致,一草一木都极为讲究。
而对于这一切,沈慕秋却是连看也没看一眼,迳自进了中间的屋子。
她并没有急着跟进去,她需要沉淀一下心情。
原来,他是一位世子爷,果然很是富贵啊。
李小风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的玲珑双环,目光也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只觉得脑子有些乱,莫名有些心慌。
可是究竟在慌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只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丝遗憾与失落。随缘,莫贪。
「师父……」她在心里轻轻唤了一声。
「李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也去梳洗一下吧。」
被安泰的声音叫回神的李小风点了下头,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很大,分成中堂与左右两室,右手边明显是书房,而左手边则看得出是起居之地。
李小风往书房那边看了一眼,果然,有只木桶放在屏风之后,她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顺手挥落了与中堂相隔的那层纱幔。
这些日子过得不轻松,也没机会好好泡个热水澡,这次她泡得很是舒服惬意,所以她泡得久了一点儿,等她出去的时候,沈慕秋已经梳洗完毕。
锦衣玉服,头束金冠,玉簪束发,腰间金银玉饰有序垂挂,已然是一副权贵公子的打扮,举手投足间不再有所掩饰,展现真正的优雅贵气。
听到声响,坐在中堂首位喝茶的他抬眸看去,就见到拖着一头湿发的李小风站在纱幔之侧,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
「洗好了?」
她将情绪全部收拢,故作轻松地道:「嗯,好久没这样痛快地泡澡了,所以泡得久了些。」
「不妨事,到这里就没什么危险了。」
「那是不是表示我就不必贴身保护你了?」李小风面露喜色。
沈慕秋眉头一皱。「不是。」
「不是没有危险了?」她不明白。
「你也说过了,我花了五万两银子雇你来的,不是吗?」
「之前我贴身保护你,是为了安全起见。现在如果我仍然贴身保护,恐怕有些事你就不太方便了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
「随你吧,雇主最大。」李小风揽过湿发擦拭,没兴趣就这个问题跟他周旋。沈慕秋放下手中的茶盏。「我此次来,是为了府中老太爷的七十大寿,他是我的外祖父。」
李小风扫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些的原因。
「因为近来边关不静,老太爷无法回京,故而我亲来给他老人家祝寿,顺便,」他顿了顿。「散散心。」
她勾了下嘴角。「难道不是顺便也惊动一些有心人吗?」
沈慕秋一笑。「你倒是聪明。」
「难不成我看着就是个傻的?」
「倒也是。」
「你要在这边城久留吗?」
「会待一段日子吧。」沈慕秋的目光有些复杂。
李小风聪明地没有再问下去。
「李小风。」
「嗯?」
「你对西北熟吗?」
「我?」她有些错愕的用食指指着自己。「上次我们遇到马匪的时候,他们不是说你曾经去过漠北吗?」
李小风实在没想到他现在才来跟她说这事,一时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道:「谈不上熟吧,只是行镖走过一趟罢了。」
沈慕秋轻浅一笑。「还顺手解决了一个苍龙寨,是吧?」
「喂,姓沈的,你不需要这样调侃我吧,那是姑娘我的实力。」
「确实。」
「既然你来过这里,不如明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