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楠加了一句:“似是遇到了些小麻烦。”
念彤随口道,“不用担心,他们那么多人总有办法,被围观是家常便饭。咦,你也是四公子之一,为何没见人过来围着你。”
慕楠挑了挑眉:“不是都被你瞪走了吗?”
念彤原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方才瞪那些姑娘的小动作,当下脸一红,强词夺理地嘴硬道:“你是说,如果我不瞪她们,你也打算这样被围着,任君采撷了吗?”
“任君采撷”这个成语刚说出来,就让一向喜欢推敲文字的慕楠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眉毛,随后意识到说这话的人是念彤,马上舒展开,笑道:“我出生于寻常百姓家,整天在街上晃,人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你哥哥,和段询一同出现,想不被围观也难。”
落瑶对念彤叹了一句:“做名人也不容易啊。”
念彤故作无奈地点点头。
三人说话间,听闻人群一阵动乱,原来是层层包围着的人群里,似乎有几个姑娘晕了过去,而所有人,正保持着一个仰头四十五度的姿势看着某一处。
☆、第94章 尘满世间坎坷路,客梦松年千里乡
落瑶也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人堆里飞身而出,这场面落瑶见过,第一次见到章仇沫时,他就用这个招式救了冬冬。
不过这次不同了,因为段询紧跟着也跃了出来,两人相继跃上对面一幢楼的屋顶,随后消失不见。
章仇沫的轻功好落瑶是知道的,段询的轻功得阿灼指点,自然不在章仇沫之下,两人一红一黑两条身影,惹起尖叫无数。
两人大概实在经不住这么热情的观众,才用了这么极端但有效的方式,落瑶想起刚看到他们时,似乎正在争议,现在看来,应该是在商量要不要直接飞出人群吧。
众人都半张着嘴,用这种奇特的方式目送两人高调地离去。
念彤半晌才回过神:“我刚刚看到的是真的吗?”
落瑶淡定地合拢下巴,很肯定地点头,“真的,比你身上的真丝裙子还要真。”
当天晚上,落瑶在王爷府住了下来。
她把白天买来的画轴一卷卷摊开,大大小小加起来总共三十五幅,因为是不同的人画的,神态动作各不相同。
落瑶又看了一会,不由得暗自赞叹,这些画手真是会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她记得她那幅私藏画上的祁远明明是站着的,可这三十五幅里头,除了十幅是站着的以外,有十一幅是坐着的,还有的都是御剑飞行的,这三十五幅里的祁远,唯一一处相同的地方,就是画中人的手里,都不约而同地执了一根红线。
王爷府的房间都很大,落瑶把画都摊开在桌上、榻上、凳上、地上……直到把整个房间铺满,落瑶看着都觉得头晕眼花,加上今天逛了一天的确有点累,便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如果睹物可以思人,这些画就是最好的“物”,继上次梦见大哥叶轶风提着剑去找祁远,落瑶已经许久未梦见祁远,老天爷待她不薄,让她在今晚又梦见了他。
而且梦中的场景,是耀清宫外她最喜欢的莲花池。
她很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以前听丫鬟初一私底下说,从这里可以看见耀清宫的正门,而且好巧不巧,这门正对着祁远的书房,若是这门神打瞌睡没关紧,留了一星半点的缝,就可以从外面瞄到坐在窗前看书的祁远,据说,这已经成为清亁天上丫鬟们秘而不宣的秘密。
有一次,落瑶特意趁着祁远在书房时,跟他撒了个谎,说要去外面的莲花池里挖些莲藕来做菜,祁远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起疑,淡淡地喔了一声,道:“去吧,那我顺便把今天的文书批了。”
落瑶心里暗喜,特特跑到门外,找到初一说的那个最佳观赏点。
这里居然还有一处假山做遮挡,若是有人站在后头,完全不会被发现,她朝着刚才出来时故意留着的门缝往里看,果然是如此。
从这个角度看进去,正对着祁远的书房,屋外绿树红窗白墙青草,窗旁的扶桑树摇曳得风姿绰约,时而有鸟儿飞到树上,来沾几许仙气。光是瞧着这个场景,想到这是天君的书房,就让人心里一阵悸动。
祁远果然已经坐在书桌前批阅文书,程誉则在旁边研磨,每当看到有问题的地方,祁远就会低声问程誉几句,程誉俯首一一解释着什么,祁远听完也不说什么,有时会略有沉吟,有时会直接用笔在上面涂涂写写,神情闲淡犹如画中人。
落瑶在自己爹娘出去游玩的时候,也曾替爹爹批阅过文书,她从不觉得,批文书这么单调的事情,由祁远做出来,居然可以如此勾人心魄如此一眼万年。
祁远批阅起来一向很快,落瑶还未看够,他似乎已经批完了,落瑶猜到他接下来该过来找自己了,心里一慌正要回去,突然想起自己出来时找的是采莲藕的借口,又蹬蹬蹬跑到池塘边,随手摘了几根半生不熟的莲藕。
她挽起袖子趴在池塘边,一边摘一边心不在焉地盘算着,这些丫鬟忒不像话了,居然敢私自偷窥天君,可是该想什么办法阻止呢?
她放下刚摘下的莲藕,忙又回到刚才偷窥的地方,比对着角度,在可以看得到祁远的范围内划拉了一个圈,确定站在这个圈圈之外已经丝毫看不见殿内的一树一叶,才满意地拍拍手,抱起地上的莲藕哼着小曲回去。
明天一定要叫程誉把那座疑似遮蔽物的假山搬掉,再把池塘整个往圈圈里面移上一移,叫这些无聊的丫鬟们偷窥祁远的时候没处可站。对了,还要找个理由把现在的门神换掉,找个什么理由呢?哦,他牙缝太大,会透风。
后来,耀清宫外的假山真的被程誉搬走了,池塘也移动了一大片,那些丫鬟后来有没有发掘到别的地方偷窥祁远,她已经不想知道了,因为还未待她去问丫鬟初一,她就跟祁远以如此难以意料的方式散场。
梦中的莲花池依旧是昔日她离开前的模样,旁边及人高的柳树宛若一个忠诚的守护者,在池边一站就是十几万年。
柳枝随风摇曳,有几缕垂到湖里,风吹过,带起枝条在湖水中漾起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的,像极了这世间的六道轮回,看不清它如何开始,不知道它如何结束。
算起来,这棵柳树的年纪要比落瑶大上不知道多少,也许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存在。
落瑶曾经怀疑这棵柳树是否辨得出人声,听得懂人语。犹记得以前在耀清宫,祁远上早朝的时候,她无聊了便经常过来对着鱼儿说悄悄话,彼时,这棵老柳树会时不时地摇一摇手,晃一晃脑,如今想来,那正是它在笑的样子啊。只是如今,不晓得这棵老柳树是否还记得她?
落瑶之所以对这棵老柳树印象深刻,要归功于梵谷君。
梵谷君担当着清亁天第一花花公子,以及第一情圣的双重称号,爱慕他的神女丫鬟们,自然不计其数,梵谷偶尔会跟几个看着顺眼的暧昧一番,极大多数,照他的话来讲,那都是要拒绝的,以免耽误了人家大把的青春。
拒绝的地点,选得极为诗情画意,选在耀清宫外头的这棵老柳树底下。因为他觉得,清亁天上只有这个幽静至雅的地方,才匹配得上他第一情圣的称号。因为一则,这里是天君的住处,平时不大有人过来,适合两个人细声说话,二则,这里的落日夕阳,是清亁天的盛景之一。
梵谷君不定时地约着不同的美人到这里来拒绝示爱,对于一些丫鬟来说,简直就是免费的肥皂剧,这些丫鬟里,就包括芳华殿侍候她的丫鬟初一。
落瑶曾住在耀清宫的时候,有幸被初一拉着观摩了几次大情圣当面拒爱的全过程。
彼时,落瑶还未把那个牙缝一直透风的门神换掉,从门缝后头看出去,这里是个极佳的观赏位置。
每次初一兴奋地跑来跟她说:“娘娘,娘娘,梵谷君又来啦。”落瑶手忙脚乱地抓起两把瓜子,一把给初一,然后让初一端个小板凳,两个人躲在门后头透过门缝边嗑瓜子边看,看到精彩处不免低声评论几句,而当女仙们泪哒哒的时候,两人也跟着扼腕不已。
落瑶看了几场,有点意兴阑珊,因为每场的剧情都差不多。这戏里戏外无非就是梵谷君先说一番温言拒绝的话,随后女方开始红着眼掉眼泪,再接着梵谷君安慰她几句,两人一前一后离去。
初一倒是一点不觉得无聊,她看得很认真,门外的戏码什么时候散场,她就什么时候离开,回来时还意犹未尽地跟落瑶发表她的意见。
……
零星的往事总在不经意之间无孔不入地渗透入骨,哪怕是在梦境里。
梦中,池里的鱼儿也没有什么变化,红脑袋黑眼睛,白肚皮大尾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等着站在池边的人喂食。
池边人正是祁远。
祁远今日穿得有点随意,只着一身薄薄的绢衣,薄得有点透,松松垮垮的,仿佛不是穿上去,是套上去的,衣服后领很宽大,露出一小截后颈的肌肤,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几片花瓣,轻轻落在他肩上,有几朵胆大的找准角度轻轻落到他衣襟里,然后消失在衣服里。
祁远毫不在意,落瑶倒是很想知道他的衣服里明明落满了花,为什么就不觉得不舒服,依旧衣衫翩翩姿态休闲地弯着腰看池中的鱼,听得他自言自语:“吃吧,等你们再长大一些,瑶瑶就该回来了。”
这些鱼都已经成精了,停留在它们得道的那个时候,再不会长大,就像有些事情,也一样停留在过去,不会再重来。
☆、第95章 梦里一眼昙花现,又是柳絮纷飞时
从开始到现在,祁远一直背对着她,落瑶刚想走上前看看他,就看到一个娉婷的身影婀娜而来,落瑶顿时停住了脚步,因为此人正是祁远已过门的妻子,南宫蔓蝶。
蔓蝶手里拿着件外袍,看着祁远却又不敢上前。
落瑶奇怪着,蔓蝶的这个样子和以前去望月山找她茬的时候判若两人,彼时她就像只浑身竖满刺的刺猬,此刻却像只温顺的小白兔。
祁远依旧未转过头,也没理她。
蔓蝶上前几步,细着声音道:“天君,池边水汽重,披件衣服吧。”
祁远还是未说话,南宫蔓蝶轻轻把衣服披到他身上,不料祁远一记眼风扫过来,吓得她一时没拿稳,衣服掉到了地上。
南宫蔓蝶的脸色白了白,正要捡,祁远已经捡起来,还给她:“不冷,没那么娇弱。”
落瑶觉得很奇怪,南宫蔓蝶不是他的妻子么,落瑶见过凡间的妻子对丈夫,都不像蔓蝶这么战战兢兢,与其说是妻子,还不如说是丫鬟更像些,落瑶觉得无趣,撇撇嘴正欲离开,却听见时候那个熟悉的声音:“要走了?”
转过身去,祁远正看着她。
落瑶觉得,即使他拎着这个与他浑身不搭调的鱼食袋子站在那儿,也依旧美得迷倒芸芸众生。
落瑶这才看到他的正面,完美的俊颜依旧是往昔的模样,只是更消瘦了些,那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就这样看着她就可以把她留住。
落瑶马上收回目光,都过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未能直视祁远的对视,心如撞鹿的感觉又回来了。
转念一想,又松了口气,自己吓自己真是要吓死人,这不是自己的梦境吗,祁远应该看不到他。
可是为什么感觉像真实的一样?落瑶下意识地去看蔓蝶,蔓蝶也是一脸莫名地看着祁远,似乎不明白祁远为何对着空气说话,落瑶这下妥妥地把心放回原位,看来真是自己的错觉,方才肯定听错了。
一阵凉风吹过,脑子被吹醒了些,落瑶吸了几口气,脚又迈了出去,祁远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你以为我看不到你,是吗?”
落瑶这下不能淡定了,咬着唇猛地看向祁远,那双盛满怒意的丹凤眼,此时还带着一丝受伤。
他背后就是一池湖水和接天的莲叶,水中依稀倒映着祁远坚挺的后背,据落瑶的经验,祁远平静的面容下实则已经波涛汹涌。
落瑶咽了口口水,心里念叨着,这是我的梦,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不是真的。
如此念了三遍,却见祁远的衣角一晃,带着一阵清幽的异香,转眼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落瑶后退了一步,祁远又向前迈了一步,落瑶退了一步,祁远又逼近一步,两人就像在进行慢动作,一步步直到落瑶退无可退,背抵上那棵老柳树。落瑶感觉到,老柳树浑身抖了抖。
祁远低头在她耳边低喃,呵出的气息吹在她颈间,痒痒的:“你不觉得这不像是梦吗?否则为何我能看见你。”
落瑶刚才也想过这个可能,可是这个事情发生的概率实在太小了,梦中的人能看得见造梦者,这是叠梦术,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这太不可思议了,所以不曾细想。
古往今来,只有一人有本事在别人的梦里窥视到造梦者,就是落瑶的师父容淮,可是容淮已经死了。世上再无人会此术。
落瑶的手抵在后背与树干中间,免得树皮嗝到自己,说道:“只不过是巧合罢了,是你不小心闯进了我的梦境。”
祁远又走近了一步,几乎快贴上她,落瑶能感觉到他薄薄的绢衣下散发着男性气息的肌肤,甚至能听到他坚强有力的心跳声。
“闯了你的梦境?呵。”低低的声音宛如天籁,此刻落瑶却听得汗毛倒立,真见鬼,难道这个祁远真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落瑶抬头想看祁远脸上的表情,但是贴得太近,只能看到祁远硬朗的下巴。
祁远忽然手一挥,一声尖叫在耳边刺耳地响起,祁远的左手已经多了一样东西,哦,不是东西,是一个人,他的妻子南宫蔓蝶,而祁远的左手,正掐在她白嫩的脖子上,紧扣她跳动的动脉。
“若只是梦,那她也是你幻想出来的,我杀了她,应该没有关系了吧?”
落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情况实在太诡异了,似梦非梦,仿佛在哪里出了问题。
面前的祁远看着正常,可是落瑶明显觉得他和她认识的祁远不一样,至少,以前的祁远不会随意拿一条生命威胁她,何况这条生命属于他的妻子。
落瑶忍不住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祁远没回答,一松手,南宫蔓蝶如一缕轻烟一样消失不见。
祁远沉默片刻,说道,“不是你幻想出了我,这个梦境也的确是梦境,但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境,而是你和我两个人共同的梦,简单点说就是,两个造梦者在同一时刻同一地方遇见了。”那这就不是叠梦术,因为叠梦术只能有一个造梦者。
落瑶松了口气,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
她略一思索,正欲挣开他打算逃走,却被祁远一把拉了回来,以一个更暧昧的姿势重新圈在他的胸膛和树干之间。
面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虽然只是一缕意识,连她的仙体此刻在何处都不晓得,但祁远觉得其实他们之间挺有缘分的,连做梦都会做到一块去。
祁远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软了声音说道:“瑶瑶,回来好不好,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没有留住你,我和南宫蔓蝶成亲只是权宜,我……”
落瑶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要说,我不想听,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不用告诉我。”
落瑶怀疑祁远是否把所有重量都放在了她的肩上,因为她觉得他枕在她肩上的头特别重。
祁远的手环上她的腰,再收紧,直到感觉到她喘不过气,才稍稍松了一些,依旧搂紧她,闷闷地说道:“你要我怎样才能原谅我?”
落瑶看了看周围,刚才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花瓣又开始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