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次患难,康安觉得自己越来越了解这个人。
简单到几乎让人觉得他没有过去,如果不是觉得荒唐,她甚至以为有人刻意将他的记忆洗掉过。不过这样也好,简单的人要比复杂的人来得容易相处。
“我们已经出了镇子,你有什么打算吗?”康安将身上搭着的衣服还给了秦尘。
秦尘微微一顿,即可紧张起来:“我没打算的……你别丢下……”嘴巴嗫嚅了下,似乎还想说话,可是脖子都憋得通红却也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儿捏着自己的手。
本来,康安确实打算和秦尘各走各路,毕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秦尘过分慌里慌张的神色,使得康安原本想说出的话,却变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特别怕下雨,尤其是打雷的时候……”康安长舒了口气,缓缓道,语调没有多余的起伏,似乎再说这意见最稀疏平常的事情。
要说不痛苦,那是假的。
小时候,每逢下雨闪电,那些雷电莫名其妙劈到她身上。
无论怎能躲,那些雷电却仍旧追着她跑,只要稍微挨着点,仿佛浑身的骨肉都在发焦,撕裂的剧痛却死不了,只能活活得受着,熬过去,等身上的皮肤一寸一寸再好起来。
说来也怪,除了右半边脸焦黑外,其余的都能几个月内痊愈。
只是,这种战战兢兢的日子,让她束手无策,直到现在也是。
那时候,有个对她很好的奶娘,没当我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总抱着我,告诉我她说,东方有个问道峰,峰顶住着仙人。仙人什么法术都会,等长大了,就可以去求仙人,让他帮你解了这身上的雷咒。
不论那些话是真是假,都成了她心底最多的希望。
“我打算去问道峰,寻那里的高人帮我解了身上的诅咒。你可愿和我一起?”
话音落下,秦尘紧张的脸色几乎瞬间开朗,激动的看着康安,一个劲儿的点头:“我愿意去,愿意!”
康安看着,不由笑了。
“我不给你添麻烦。”
此时,人界和地府交界处。
“仙子,我们知道的真就这么多了。”鬼差的脸色有些犯难,额上的冷汗是一层一层的往外冒:“我们也不知道勾来魂魄的那人,这么大有来头有!”
“我们家主人也只是发现眩光镜出现裂纹,才想起派我来问问,”仙子收回望向雪山的视线:“你只需记住,觉不能轻易让她堕入轮回。否则,就算你碎尸万段我家主人也不会解恨的。”
鬼差只是一个劲儿擦了擦额上的渗出的冷汗,颤抖地看着眼前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只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发冷。
这位就是拂歌上仙身边的侍女,连侍女都这么难伺候,要是真换做是上仙……
想到这,额上的冷汗更是一批一批的往下淌。
仙子也不多说驾起彩云,白色的轻纱飘渺,一跃身已飞往南天之外。
鬼差这才长舒了口气。
极道的天虹处,大片瑞气的紫雾笼罩下的仙岛上,矗立着一座金光万道的仙楼玉阁,是不是金龙彩凤盘旋而过,更显得金鳞耀日,其中的奇花瑶草更是美得径自成妆。
“芍药参见主人。”
只见,从天边引来的瑶池彩泉边,坐着一个衣着紫金缎衣袍罗衣,玄纹云袖,男子低垂着眼,赤脚坐在泉水边,起色的泉水流动的很慢,缓缓地流过他的脚面,右脚踝上的铃铛是不是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
“事情怎么样了?”男人缓缓地开口,半垂着眼眸,语调透着慵懒。
“回主人,那小鬼差只是无意间勾错了魂魄,现已经将阳寿未尽的那人,放回去了。幸好她的命格应该没有发生改变。”
“恩……”男人若有似无的点了下头。
“只是,”芍药微微皱了皱眉,道:“属下还发现了另一件事,封印在极道的雪山似乎有些异样,百条封印的青龙全都飞回了天宫,就连锁骨的寒链也都断了,可雪山却依旧万年寒冰并未有崩裂的痕迹……这实在让属下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泉水边的紫衣男子缓缓地睁开了,那是一双犹如暗夜般深邃的双眸,紫色的眸子里带着几丝妖异的气息。
“这还不简单,仙骨和魂识留在里面了,出来的只是肉身。万年前曾经响彻三道六界的秦尘,如今也不过是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凡夫俗子罢了,估计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紫瞳男子缓缓地开口,这声音宛若银铃,清凉悦耳。
“不过,再碰上她?”说着,男子习惯性地眯了下眼睛,紫色的眼眸色泽幽暗了几分:“我不想有任何差错。”
“主人的意思是?”
“随我下凡走一趟。”说着,男子起身,嘴角含着几分颇有深意的笑容,招来仙鹤。
“店家,我要住店,给我两间客房。”康安开口道,是该找个店家好好洗洗了,这一身快馊了的味道,隔了半里地恨不得都得捂鼻子。别说别人受不了,她自己都觉得难受。
掌柜的抬了抬眼,波拉这算盘的手顿了下,瞅清楚眼前开口的俩人,脸都绿了!挥了挥手,厌烦道:“滚滚滚!哪来乞丐,填什么乱!”然后,人接着爱答不理,开始吧接着拨拉自己的小算盘。
康安也尴尬,这身造型是难投宿了点。
她记得康絮儿把她丢在荒郊野外的时候,是给了点银子,放哪了?
正当康安伸手摸自己腰包的时候,谁知道,就听见掌柜的一声哀嚎。
康安不由看去,只见秦尘面无表情的单手提着掌柜的衣领,将人跟个小鸡崽子一样扭送了起来。
“哎呦!”掌柜的嗷嗷乱叫。
秦尘却只是冷冷的道:“按她说得办。”或许是过分冷凝的口吻,让康安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跟着寒冷了几分。
手着掌柜的脖子,渐渐将人提起来,掌柜的吓得胡乱挣扎。
眼看着,掌柜的脸色越来越白,可是秦尘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错误,反而是脸色越发的平静,只是双眼泛着漠然。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反而像是看蝼蚁。
这让一旁的康安,甚至一惊!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她不是没注意到秦尘的奇怪,似乎除了她之外,对旁人过分的冷漠。尤其是如现在的眼神,透着狠戾。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仿佛在他平静安分的外表下,过这另一个他,暴虐而疯狂……
“秦尘!你干什么,快放开他!!”康安不由呵斥道。
秦尘这才回头看着身旁的康安,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刚才,让你不为难了。”
“你快放开!住店是要银两,他说得没错!”
秦尘似乎考量了下,这才松开。
如丢弃破布一般,冷冷的将人甩向一旁。
猛地被松开,几乎身形不稳的掌柜的,跌倒在地上,惊吓不已的看着二人。
康安赶紧摸身上的布包,打开了荷包,蹲下身道:“掌柜的我们不是乞丐,这是住店的银子。”
掌柜的似乎还在刚才的威吓中,颤颤巍巍不敢接过银子。
秦尘微微皱了皱眉。
掌柜的紧忙拿过,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是小的狗眼看人低,姑娘还是这位客官别生气,银,银子使不了这么多。”
康安并不接,道“我兄妹二人因为离家仓促,连夜赶路,也没有换洗的衣服,剩下的劳烦掌柜的买几件干净的衣服。”
“好好好。”
“小二,还不快带二位去客房。”躲在一旁的店小二这才赶紧出来,甚至不敢多看秦尘一眼,紧忙领着二人上楼。
连日的赶路,确实脏了不少,康安觉得自己整整洗了两遍才算是清洗干净,换上小二送来的衣服,这才觉得自己又有了点人样。
正当照着镜子,将头发晚起的时候,康安却整个人傻了一般,看着面前的铜镜!
只见,铜镜中的自己,左脸竟然没有往日的吓人的黑斑?!
怎,怎么会?
此时倒映在镜中的脸,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犹如新月清晕,脸上未施粉黛,却已经是动人心神。
康安不可置信的看着,似乎用了很久才消化掉这个事实。
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这张黑色的斑,困扰了她很久,她也已经接受,甚至打算带到老死。就像被困在康府后院一样,慢慢的接受,融入骨血。可是,现在没了?!彻彻底底的没了?是不是代表,真的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代表她不用再被困在那方块大小的地方,可以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康安几乎迫不及待的要和秦尘分享这个好消息:“秦尘,秦尘!我的脸好了!”
当秦尘打开门的时候,神色不由一顿,黑色的眼眸底翻过一阵波澜不惊的惊讶。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只是,康安脸上的笑容,倒是一点点拧巴到了一起!
她看着眼前依旧一身脏乱差的秦尘,拧巴起了眉毛。
身上没见的洗得干净,脏的不堪的衣服倒是沾染了不少水,还明显撕烂了不少。
那些黏附在身上的灰土,不但没有洗掉,反而化开了,整个人犹如被画花了一样,更叫花子了!
“你怎么洗得?!”
秦尘不自然的别开脸,小小声道:“……我不会。”
“什么?!”
“我解不开衣服。”秦尘的声音更小声,几乎成了蚊子哼哼。
“你说什么!?”康安觉得自己眼一黑。
眼睛落在秦尘已经结成死扣的衣服,还有明显因为脱不下来,撕烂的口子,深吸了口气,觉得他八成说的是真的。
她觉得,秦尘要么真是一个人在深林子里面呆傻了,要么就是被人伺候傻了,否则怎么基本的生活常识都白痴成这样!
秦尘一副我怎么办的嘴脸,脸上含羞带涩。
康安叹了口气。
半天,她这是从深山老林里面捡来了个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下章,洗澡澡~~
☆、哼哼唧唧
“别乱动。”康安捋着袖子,跟老妈子一样,摸着皂角,开始给秦尘细第三遍头。
“你挠得,我痒痒。”秦尘哼哼唧唧道。
听完,康安气得深呼吸,差点就嗷嗷道,你痒个屁啊!
“忍着。”康安没好气的嘟囔道。
秦尘似乎察觉到康安心不好,所以干脆闭嘴,任由康安撕扯着自己结成块的头发。
要知道,就算秦尘围着布坐在木桶里,洗澡这么隐秘的事情,该尴尬该有还是有的。
康安觉得气不忿!要知道,这明摆着是她吃亏。
于是,帮秦尘洗头的时候,故意扯了扯好几下,以泄私愤。
秦尘虽然疼得眼角发酸,可小辫子在人家手上,也只能忍着,没太有表情的脸上总是因为疼痛露出一丝丝不自然。
好在,在不知道倒了多少桶洗澡水后,秦尘的皮肤渐渐有了正常的颜色。
康安抹了抹头上的汗,觉得还是有点成就感的。
如今,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黑发,用一根木簪子挽着,偶尔几缕不经意垂下的松散湿发,垂在漂亮的锁骨间。温热的水下,若隐若现的透着身材修长而结实,可称是完美。
尤其是当水流顺着他的身体手臂滑落时,晶莹的水花在落回水面上,荡起一阵阵涟漪,好像也着周围的空气,带着一种说不出惑魄。
康安有点不自然的撇开了头,微微咳嗽了几下。
也对,这么大的一果体横在水里面,是有点激荡。
相对于康安突然的不自然,秦尘倒是显然放松多了。
或许是水得温度刚刚好,又难得洗得这么干净,这都让男人身心愉悦,甚至觉得浑身每个细胞都透着舒适,竟然不知不觉竟靠着木桶边缘睡着了。
蒸腾的雾气间,衬得秦尘的脸上竟多了几丝孩子气。
睡着了?!!
察觉到这一真想的康安,有点心里不平衡!
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的,要知道,她瞻前马后的伺候着,都他妈男女不忌的当老妈子了,可这位不但没有一点认真学习争取下次独立洗澡的宏愿,现在竟然歪头,睡着了?!
愤怒的小火苗,不知不觉就烧到了康安的头发根!
二话不说,康安操起一旁的棉布,狠狠地在秦尘悲伤刮了下。
只听,伴随着“呲——”的一声,秦尘光洁的背上,活脱脱被搓出一道红印。
“……力道有点疼了。”秦尘似乎没察觉到气氛的诡异,竟然还委委屈屈的,扭头看着康安,补刀道。
一瞬间,康安觉得自己要是头发短,现在已经炸了。
于是,站起身,把棉布往水里一丢。
“老娘我不伺候了,自己洗!”康安累得头顶冒汗。
“可是……”秦尘仿佛丝毫没接收到康安的愤怒信号,竟然逆天的还表达自己意见。
“别可是!这已经是极限了!生活不能自理,也得有个限度!总之,下面的自己洗干净!”说完,人甩着门出去了。
秦尘看着摔门出去的康安,一脸的懵懂。
认真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个所以然,于是,又顶着棉布,又闭上眼,享受温热的水,接着合眼休息。
……
等秦尘磨蹭的差不多快俩时辰之后了,终于从客房里传来了秦尘缓慢的声调。
“康安,我洗好了。”秦尘的声音依旧缓缓地,只是这一次,康安有点分不清楚,这位发出这么懒洋洋的调调,是真说话缓慢,还是舒服的直哼哼。
康安扒拉着小二上的牛肉面,显然没有要搭理秦尘的意思。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康安万里的牛肉面还剩下大半的时候,那声音又缓缓地冒出来。
“康安,我真的洗好了……我不会穿衣服。”这次声音,有点大。在客源不鼎盛的客栈里,尤为显得刺耳。
康安嘴里嚼着的面,差点没吐出来!
三三两两一屋子吃饭的人,明显动作一顿,眼神灼热的看着康安,心想:真是开放的男女啊!
康安被看得耳朵通红。
咬着牙,差点没掀桌!
他妈,不会脱衣服,还不会穿!
康安顶着狰狞的脸,飞速上了楼,康安站在门外扶着额,颓废道:“你……先套上,套好了之后,我教你系。”
“……”
直到这一刻,康安才真正察觉到自己当初在破庙里,询问秦尘要不要同行的时候,她自己有多傻!
她还谋划着,一路上可以个照应。
好嘛!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怎么没料到,深山老林的这位,典型的拉后腿。别说照应,连自理都有问题!
光靠脸,有屁用!
虽然咬着牙,康安还是教会了秦尘穿脱衣服之外,怎么挽头发,怎么起床要叠被,什么是银两,喝茶要自己倒,别指望被人伺候……总是事无巨细,康安觉得自己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这位好像从没有接触过,更可怕的事,竟然他妈不知道伺候别人。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让康安好几次教学过程中都想骂人!
你当自己是真龙天子,什么都要别人伺候,深山老林出来的就给我安分点!
不过,倒是有一样康安挺意外,秦尘吃饭的时候,格外的文雅安静,斯斯文文的模样倒是格外有涵养。不过,说起吃,那张挑剔的嘴,又是一大深深恼人的难题。
康安头一回儿,深深深深觉得自己很后悔!
要知道,现在连问道峰的影子都没见,她已经被这位小祖宗折磨的水土不服。
再这么下去,这是要逼着她各走各路啊!
康安驻足在窗前,来回摇摆。
她也知道,把人丢在半道上是有点不义气,俗话不都说了,一块来不一块走,死了变成大黄狗。可是,她真有点扛不住。
康安数了数自己的剩下的银两,将银两分配成了两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