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是一身黑色的斗篷,头和脸都隐藏在巨大的斗篷之后。此时他的手露在外面,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里拿着她随身的药瓶。
“这么多年,你的病仍旧没有好。”男子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和薛灵儿说话。
薛灵儿想要动,却发现自己现在四肢无力,完全没有办法一动自己的身体。可她不想这么坐着,因为她被男子放在他身侧,头枕在他的肩头。
“你刚才病发,才吃了药。”
难怪梦里面感觉窒息,原来又触发了旧疾啊。薛灵儿皱了皱眉,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对身旁的男子讲话。
“你以前很喜欢说话。”
“我知道你是未殁神主,但我并不认识你。”琢磨许久,薛灵儿试探着开口道。
她听得出来,这位未殁神主似乎是她的旧相识,可薛灵儿可以对天发誓,长街相遇真的是她第一面见这位未殁神主。
“是吗?”未殁神主落寞的回了一句。
难道认识他?薛灵儿被他一问忽然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重新细细的想了一遍这近二十年的生活,终于她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一个叫做未殁神主的人。所有认识的人里面也绝没有一个这么喜欢穿大斗篷,连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人。
“嗯。”薛灵儿实话实说,心里却有点忐忑。
不认识归不认识,她对这位未殁神主可是如雷贯耳了。据江湖传闻,未殁者一族都是吃人的,这位神主也一定有吃人的爱好。而且,薛灵儿觉得能当上神主,一定吃人都与别人有不同的癖好。比如,拐了小女孩儿回去吃。
“对了,那个小姑娘呢?”薛灵儿惊呼了一声。车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那个小姑娘已经被吃了吧?
“我已经不需要她。”未殁神主的声音平静而空灵,他很年轻,这种平静在他而言给人一种空洞的荒凉之感。
为什么不需要了?薛灵儿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你很喜欢这个瓶子?”薛灵儿见他一直都在握着药瓶,忍不住问道。她的药一直都是用香囊装着的,上次受伤香囊染了血自然不能再用。所以,萧策照着原本的香囊上的图案亲手画了一只清风拂柳的白瓷瓶送她。
“香囊,不用了吗?”
啊?闻言,薛灵儿愣住。他是怎么知道的?
“嗯,染了血不能再用了。”
未殁神主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来,连瓶子一并放在里面。然后他转过身来,小心的将薛灵儿扶正,让她靠在靠背上,将手里的香囊放在她手中。
薛灵儿垂眸看着,那香囊与她平素用的一模一样。白色绸缎,垂柳迎风而动,连细微处的柳叶都一般无二。
“你,怎么会……”薛灵儿吃惊的瞪着手里的香囊,嘴里几乎能够塞下一个鸡蛋。她确信她与这位未殁神主素未谋面,甚至除了她家中的人,外人连见一眼她随身香囊的机会都没有。可为什么这个神主随随便便就从身上拿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一直都记着这个香囊的样子。回去找人绣了放在身上,想再遇见你的时候送给你。”未殁神主低声说着,一直平静的语调里难得有了丝丝波澜。
他寻了很久,终于还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未殁神主低低的说着,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薛灵儿却越听越糊涂,听他这么说,好像他们的确是旧相识了,而且这位未殁神主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恶意。可是,穷尽薛灵儿所想也真的是记不起她在何年何月何日见过这个人啊。
“请恕我无礼,我是真的想不起我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神主。而且,若我没有记错,是神主在长街之上把我掠来,不知我可能知道原因?”薛灵儿尽量让措辞听起来恭敬,毕竟她还不想因为惹恼了未殁神主而在下一刻成为别人碗里的一块煮熟的肉。
然后,薛灵儿清清楚楚的听见未殁神主叹了一口气,很失望,也很无可奈何。
“铃铛,你真的记不得了吗?”
“你,你叫我什么?”
第五十四章 玉阳山初遇
未殁神主叫她铃铛。薛灵儿几乎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因为这个称呼至少有十五年没有人再叫过了。
当时遇见羽哥哥,薛灵儿也不过四五岁的光景,但四五岁已经能够记得很多了。比如,羽是受了重伤的,再比如,羽的脸色非常的苍白。
“你,你是南宫羽?”薛灵儿这句话几乎是惊叫出来的。她的记忆中,南宫羽八岁,很坚强,对人也很冷淡。
未殁神主点了点头,伸手除掉了一直带着的黑色斗篷。银白色的发丝飘落在肩头,他目视着前方没有回过头来看薛灵儿。
他害怕听见薛灵儿的尖叫声。毕竟,不是谁都可以骤然接受这样一个如同鬼魅的他。
“我记得,你的头发是黑色的。”薛灵儿木然的看着南宫羽,有些好奇的问。
“遇见你的时候,未殁者的血统还没有完全的展现出来。回到炎城之后,慢慢就变成了这样。”南宫羽的话说的很平静。
薛灵儿自己知道失言了,暗自伸了一下舌头。得知眼前的这个未殁神主是故人,而且还是小时候有过一段渊源的玩伴,心里顿时就轻松了很多。虽然暂时被束缚了自由,但好歹不用担心会变成碟子里的肉。
“这么多年,你的病还是这样?”南宫羽平静的问道。
“哦,是呀。原本就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吃药也不过就是维持着。再说只要不犯病就没什么事情的。”薛灵儿淡淡的笑看着南宫羽的背影,记忆之中的那个倔强的小男孩和眼前的人渐渐的重叠。
玉阳山上的一处山洞里,月晴梅将薛灵儿藏在里面,叮嘱她一定要乖乖的等着母亲回来。
薛灵儿茫然的坐在洞里。年纪很小的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躲藏的日子。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母亲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是她知道有很多坏人想要了娘亲的性命。
“咳咳。”忽然,洞口传来咳嗽的声音。
薛灵儿一个激灵,站起来的时候已经迟了,眼见着一个男孩的身影直直的压了下来,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上。男孩的身上带着很重的腥味,以薛灵儿的认知,是受了伤的人身上血的味道。
薛灵儿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把那个男孩掀到一边。男孩身体着地,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喂,你醒醒呀。”薛灵儿带着哭腔的用手拉着男孩的衣袖。“你,你受了伤,一定要等到娘亲回来呀。娘亲才能治好你的,我不行啊。”
小姑娘的哭声带着那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嚅嚅喏喏的胆怯,男孩从昏睡中渐渐的转醒,瞥了半跪在一旁的小姑娘。她已经哭得脸都花了,手上沾了血又抹了脸,现在倒像是才和别人血拼完一般。
“我还没死。”男孩勉强开口,声音嘶哑的回答。“只是从山坡上滚下来,受了点伤。”
“呀,你醒啦?”薛灵儿刚才还在哭着的脸瞬间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你等等啊。”
说完,薛灵儿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跑到洞里一点的地方,背对着男孩翻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又踉踉跄跄的回到男孩身边,双手捧着一个装着药的香囊,一脸兴奋的看着他。
“这个是我娘亲给我的药,她说很管用的。”
男孩冷峻的脸上隐隐一丝微笑闪过,低头看的时候,她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香囊,上面绣着精致的垂柳图案。
“灵儿,你在和谁说话?”月晴梅在洞口就已经听见薛灵儿在说话,手中短刃早已经微微出鞘。
“是娘亲回来啦。”薛灵儿爬起来就往洞口跑去,一头撞在月晴梅身上。“娘亲,那儿有一个小哥哥受伤了。”
“哦?”月晴梅柳眉一扬,转步就已经看见半坐起来的男孩。明明撑着自己身体的胳膊都已经颤抖,可偏偏倔强的不肯示弱。
略微沉吟了一下,月晴梅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男孩身上和脸上满是血迹,衣服也凌乱不堪。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玉阳山上荒郊野岭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遇上了匪徒?”月晴梅轻声问着,一双眼转也不转的盯着他看。年少时候就是出手狠辣的杀手,这样的人她见过太多。
男孩沉默不语,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
“既然撑不住了就在这里歇一歇吧。”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如此,月晴梅也有些不忍心。
“娘亲,小哥哥受了伤,我可以给他吃这个吗?”薛灵儿扬起小脑袋一脸认真的看着月晴梅,手里还不忘了将香囊举起来给自己娘亲看。
月晴梅莞尔一笑,蹲下身道:“当然不行啊灵儿,这个是专门治你身上的病的。至于小哥哥身上的伤,要用别的药才行。”
“啊?”薛灵儿显然有点理解不了月晴梅说的,迷茫的歪着脑袋看月晴梅。
月晴梅爱怜的拍了拍薛灵儿的头,起身走到放包裹的地方,从里面找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再转身的时候,发现那孩子已经昏了过去。
“我当时没有想过你们会救我。”南宫羽沉声道。
薛灵儿温和的笑道:“可我知道娘亲不会不管。到了后来我才听说,那个时候娘亲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呢。”
“玉阳山夜刃首领与江南十二大盗一战,很多人都不会忘。”南宫羽出神的回答。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他见到月晴梅的时候,月晴梅已经身受重伤,五脏六腑没一处好的,后背和肩也被重创。可就是这样,月晴梅仍旧帮他上好了药,并且带着他与薛灵儿在玉阳山的一处院子中安顿了。
“你一直没有问过我的来历。”伤好之后的南宫羽有一天如是对月晴梅说。
“因为我无需知道。你年纪轻轻就能够承受住如此磨难,一定是肩上担着重任的。伤好之后你也自然会离开,不会威胁到灵儿和我。况且,这玉阳山上一直都只有我和灵儿两个人,难得有你陪着灵儿。”
月晴梅将目光放在不远处玩耍的薛灵儿身上。女儿笑得很甜,肆无忌惮在院子里跑着,叫着。
“我一定会找到药治好小铃铛的。”忽然,南宫羽郑重的对月晴梅道。
月晴梅含笑点了点头:“我看得出,日后江湖上的后起之秀中一定会有你的名字。希望再次相遇的时候,我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言下之意,若她知道南宫羽为非作歹,定然会亲手了结了他的。如果,月晴梅知道她当时救的这个人就是日后炎城未殁者一族的神主,她还会施以援手吗?
“后来我回玉阳山找你们的时候,发现你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与娘亲被人袭击了。娘亲她为了保护我被那些人杀死了。”薛灵儿死死的低下眼眸,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是什么人?”南宫羽的声音骤然冷了起来。他幼年至如今,得到的温暖并不多,而在这为数不多的温暖中,与月晴梅和薛灵儿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最值得珍惜的。
骤然而来的冰冷让薛灵儿愣了一下,旋即释然一笑。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年和她一起打闹的羽哥哥了。他现在是未殁神主,是掌握着很多人性命的城主。
“天罗地网。事情已经很久了,我也终于为娘亲报了仇。”
“竟然是他们。”南宫羽皱眉自言自语了一句。
薛灵儿心念一动,接着道:“你认识他们?”
南宫羽点头:“他们经常会送一些东西去明山。”
“你知道是什么吗?”薛灵儿急切的问。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原本要去炎城的目的。只有找到那批被掉包的税银,大哥在边境才能够没有后顾之忧。
“你问这个做什么?”薛灵儿的急切让南宫羽好奇起来。“你若真想知道,等我们到了炎城,我带你去明山看看。”
“我们现在是去炎城?”走了这么久,薛灵儿才后知后觉马车一直没有停过,而且可以说是飞奔。
南宫羽没有回答,自顾自的看着面前一晃一晃的帘子。
薛灵儿心里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砚臣回去是怎么和萧策说的。还有墨白,原本约好的可现在不见了自己的踪影,应该也急坏了吧。
“我能不能过几天再去啊?”
“需要等人?”
“嗯,我答应了和萧策一起去炎城的。”
话音落,南宫羽的脊背僵了一下,不解的问:“萧策?你说的是河洛王七皇子萧策?”
“是啊,原来你也知道他啊。”
“你同他很要好?”南宫羽声音阴沉着,似乎很不高兴。
薛灵儿想了想道:“玉陵与河洛之地已经联姻,而我是玉陵王唯一的女儿。”
“你说什么?”南宫羽蓦然回头,苍白的面孔上,一双蓝紫色的眼睛直瞪着薛灵儿。仿若地狱幽鬼的形容突然出现在薛灵儿面前,薛灵儿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叫出声音来。
上次见到林长风的脸比这个可有过之无不及。但南宫羽问话中带着的戾气着实让薛灵儿很害怕。
“我……我说,玉陵与河洛联姻。”
“玉陵王将你嫁给萧策为妻?”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睛仍旧盯着她,从瞳孔之中透出隐隐杀气来。
薛灵儿惊慌中木然点头,只觉得一只冰冷的手抓上自己的手腕。
“我一定会杀了萧策。”
第五十五章 五方护者的阵法
“阿嚏。”萧策在马上打了一个喷嚏,难道是没有来得及去救薛灵儿,这小丫头背后骂他了不成?
此时萧策正在快马加鞭的赶往炎城。他很清楚未殁神主向来不喜欢在炎城之外的地方多做停留,所以掠了薛灵儿之后他们一定会尽快回到炎城的。
“吁。”萧策勒住马,冷眼看着面前的五个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斗篷,整个人都被斗篷严严实实的遮盖住,半点不透。手里拿着精铁打造的铁链,链子的一头握在手里,而另外一头带着三叉的钩子。
“各位拦住萧策,有何指教?”萧策不慌不忙的看着面前的五个人。“或者说,未殁神主有何指教?”
“取你性命。”其中一个人开口,竟是位姑娘。说话的同时,手中的钩子已经滴溜溜的在原地打转,只等主人手上力道便会直奔萧策的肋骨。
萧策的手松松的拢着马缰绳,并不为这话中的杀气所动,淡声一笑:“未殁者一族有近百年没有犯吃人肉的戒律了。怎么,这一次萧策有幸让未殁者一族犯戒?”
方才说话的女子越众而出,扬声道:“你若是肯自己了断,我可以留你全尸送回河洛王府。”
“看来姑娘知道我的来历。”萧策越发觉得奇怪。炎城虽然在河洛之地,但因为地处偏远,一向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不生事端,朝廷也默许了他们的与世隔绝。什么时候起他们也开始点击上河洛王的性命了?
“废话少说。”
“在下还有事情在身,现在就死委实有些死不瞑目。不如这样,姑娘点了我的穴道带我去炎城面见你们城主如何?”
“想见城主?哼,我劝你歇了这妄想之心。”话音落,铁链已经哗哗作响,几乎同时,五个人手中的铁链一起飞出,链子上的铁钩直奔着萧策而来。两个要勾脚,两个要勾手,剩下的一个径直冲着脖子而来。
若一下子被勾上,下一步他们就能将萧策五马分尸。
萧策足尖一点,脚顿时脱开脚蹬,凭空自马背之上跃了起来。
五只钩子都扑了空,他们默契极好,一击不成立刻变化了招式。脚下发力飞奔,只眨眼间就将萧策团团的围在当中。
萧策负了手站在原地,眼看着五个人围着自己慢慢的移动脚步。他们的钩子拖在地上,随着他们的脚步在地上画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圆形。那圆形呈现出诡异的黑紫颜色,明显是钩子上淬了烈性的毒。
未殁者一族血中带着阴毒,自然不会害怕钩子上的毒药。然而那毒对普通人来说,见血封喉。
“下如此重手要萧某性命,不知萧某可否问一句原因?”萧策嘴角之上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然而笑意止于客套,他眼中一派清冷神色。
未殁者的五星煞气阵法不是好对付的。萧策也只在书上听过,从来不曾真正见过。据说这五星煞气阵乃是未殁者集结了自身天生而来的杀气创立。未殁者生而食人肉,饮人血,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