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陌寒将砚臣带到正厅之中,分主客坐下。侍女端了茶轻放在砚臣旁侧,他只看了一看,并没有动。萧策曾言,行走江湖,防人之心断不可有一刻松懈。
“劳动少侠送信而来,我玉陵王府多有怠慢。”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紧跟着脚步声渐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玉陵王薛靖远已经是年近五十,身子骨硬朗如初,拉得动百石的强弓,饮得下塞上的烈酒,走路虎虎生威,说话洪亮坚定。
砚臣忙站起身来,拱手垂头道:“见过玉陵王。”他听过玉陵王很多英雄事迹,在战场上挥斥方遒是多少少年男儿的梦想,故而他最佩服的人里就有玉陵王一个。
薛靖远站住脚细细的看了砚臣一会儿,笑道:“看来七皇子人已经在玉陵了。”
“王爷怎么知道?”砚臣吃了一大惊,也顾不上礼仪,猛然抬头直直的看向薛靖远。
薛靖远捋了捋胡子笑:“你是七皇子贴身的伴当,他向来与你兄弟一般片刻不离左右,如今你在这里,七皇子岂会不在玉陵?”
“想不到王爷竟能认出小的。”砚臣受众若惊,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五年前我入京之时,曾在宫中见过七皇子与你。五年之后,足下脸上倒是少了几分稚气,更多了些干练。”
如此一说砚臣更是吃惊不已。五年之前,玉陵王大捷凯旋,皇室所有人都聚集在宫中为玉陵王接风。不过匆匆一面,他竟就能够清楚的记住自己。这意味着什么?
“七皇子乃是人中龙凤,小女跟在他身边,老夫也就放心了。”
“王爷,这书信您尚不曾看。”砚臣双手将信递了过去。
薛靖远接过信拆开,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嘴边露出慈爱的笑意来,向着薛陌寒道:“你这妹妹当真是被宠坏了。”
“灵丫头这次又是闹哪一出?”提起这个妹妹,薛陌寒也是一脸的宠溺神色。
“你看看。”
薛陌寒接过信,入眼是薛灵儿熟悉的字体,字里行间的语气也当真只有那个鬼丫头说得出。只是,这丫头抵死不愿嫁给七皇子,如今为何与七皇子一路而行?
“看样子灵儿并不知道七皇子的身份。也罢,既然七皇子不肯戳破,咱们也用不着多嘴了。”薛靖远似乎很满意这次丢女儿之后的结果,不断捋着自己的胡子,脸上笑意满满。“这位少侠若是不急着回去,就在舍下用了晚饭吧。”
“呃,说起这个,王爷,砚臣有个不情之请。”
“哦?你且说说看。”
砚臣颇有些为难的道:“砚臣临来之时,我家主子交代了,让砚臣在王爷这儿先暂且找个差事打个杂,等他回来再来将砚臣带回去。”
“哈哈,七皇子这可是拿少侠当人质啊。”薛陌寒先笑出声来。
砚臣不好意思的笑道:“人质砚臣可不敢当,不过私下里揣测,只怕我家主子是怕砚臣碍眼吧。”
“我看也是。”薛陌寒笑起来。“爹,客人上门咱可得好好尽地主之谊。况且我看砚臣少侠的功夫着实了得,正好可以和炎月切磋一下。”
炎月?砚臣凝了一下眉,莫名其妙的脑子里蹦出方才门口见到的那个凶悍的姑娘。
“你来安排吧。”薛靖远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萧策,你若指望派人来探我玉陵王府的虚实,老夫倒也是乐得陪你演这场戏。
金钩赌坊后院的屋子中,薛灵儿才拿起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萧策,这都晚上了,你的书童如何还不回来?”
对面萧策夹起绿油油的菜放在她碗中,一面道:“我告诉他送完了信直接去办事。”
“哦。”看萧策这么放心,她薛灵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她的书童。
夹起碗里的菜就要往嘴里送,萧策的筷子蓦然伸了过来,生生的架在薛灵儿的筷子上。
薛灵儿抬起头看了萧策一眼,手上用力,却无论如何也拧不过萧策。
“喂,你干嘛啊?”薛灵儿鼓起腮瞪着萧策。他这几日是酒足饭饱,可是她被那个大汉丢在麻袋里面,每日都忍饥挨饿呢,好不容易能吃上一顿正常饭菜了,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这菜你送到嘴里,那在下就只能恭送姑娘你去见阎王了。”萧策笑着,一面手上用力,薛灵儿的手一抖,菜掉回了碗中。
“这菜有毒?”薛灵儿诧异的看着萧策。是谁呢?才出王府大门,在江湖上连个冤家对头都没有,谁会想要了她的命呢?
第五章 君子?我眼瞎了
薛灵儿疑惑的看着萧策,等待着眼前这个微微锁了眉头的男子给她答案。
萧策出神了一会儿,猛然回过神来,只见对面的薛灵儿用手撑着脸颊,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
“呃,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在等你给我答案啊。”薛灵儿坐直了身子理所应当的回答。
萧策失笑,这姑娘也当真有意思的紧,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竟还能如此坦然应声。不是应该红了脸颊,别开眼睛吗?此时的她居然还气定神闲的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盯着自己。
“我若说我不知道答案呢?”萧策摇着折扇笑问。
“不可能。”薛灵儿偏了头看着萧策笑,明亮的眼睛带着浓浓的笑意。
“你这么笃定我会知道这下毒之人?”
薛灵儿点头。
“这可就奇了。在下又不是神仙,也不能算卦算出那下毒之人究竟是谁,你又因何确定我知道呢?”萧策一面说着,一面执起筷子翻动着盘碟之中的菜。
薛灵儿得意的扬了柳眉,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也落在萧策的筷子上,静静的盯着他炒菜似的将几盘子的菜都翻了个底朝天。
“查到什么?”萧策放才停了筷子,薛灵儿连忙问道。
萧策抬眼微笑:“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告诉你。这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
薛灵儿撅了嘴,白了萧策一眼:“好了好了,告诉你。因为我一直都呆在玉陵王府,根本就没有什么仇人,而且没有露出身份,更不可能会有我爹的仇人要置我于死地。所以,这些饭菜里面的毒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不错。”薛灵儿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方才这么翻来翻去的,究竟看出了什么吧?”
“倒是看出了些东西。”萧策沉吟了一下回答。
“哦,是什么?”薛灵儿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萧策。好奇的催促道:“到底看出了什么啊?”
“看出……可惜了一桌子好菜,尤其是那条鱼,不然如此火候正好的菜入口一定鲜美异常。”萧策闭上眼睛,摇着折扇仿佛沉醉在自己的美食世界之中,全然没看见薛灵儿一双几乎要冒火的眼睛。
“萧策!”薛灵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筷子动了一动。真想用筷子戳死眼前这个欠揍的男人。
萧策挑眉,认真欣赏了一会儿薛灵儿气鼓鼓的表情,然后大笑道:“这屋子里可没有多少水啊。”
“哎?水?”薛灵儿一时愣住。
“是啊。”萧策居然还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耐心解释道:“这么大热的天你生这么大的气,这万一着了起来,我一时间可去哪儿弄水来熄火呢?”
薛灵儿几乎气了个绝倒,索性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把背影丢给萧策。真是不想理这个混蛋了。君子?再说他是君子自己就是瞎了眼睛!
见薛灵儿背对着自己坐着,萧策摇头一笑,起身走到薛灵儿面前,弯下腰轻声问:“生气了?”
薛灵儿白了萧策一眼:“哼。”
“也不想听我究竟看出了什么?”
“你爱说不说。”薛灵儿第二次送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给萧策。
萧策当之无愧,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掌心,直起身子缓缓的踱步:“其实,你刚才说对了,这次下毒的人,的确是冲着我来的。只不过,在下连累你了。”
“这话怎么说?”薛灵儿凝神问道。
“这碟子中的菜上面是一层见血封喉的毒药,然而下面一层却是普通的迷药。”
“既然已经见血封喉,又何必多此一举?况且我与那些人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连我也要一并杀了?”薛灵儿更加不明白了。她虽然聪明伶俐,然而毕竟不曾在江湖上走动,虽然了解几分江湖上的形势,但并不曾亲身经历江湖上的险恶。
萧策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什么样?”薛灵儿起身走到萧策身边,略仰起头来看着他。
“这下毒的人和下迷药的人,是两伙人。”
“啊?两伙人?”薛灵儿吃惊。这一伙儿就已经让人觉得头大了,现在成了两伙人?“萧策,你在江湖上的人缘儿也太差了吧。”
“呵,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何以见得呢?”
“这还不简单?单单只在玉陵这么个地方,就已经两伙人与你为敌了,这其中还有一伙儿连见血封喉的毒药都用上,你说,你这人缘儿还能叫做好吗?”
“你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啊。”萧策缓缓的摇着扇子,忽然折扇一收,心头一计:“灵丫头,我们去拜访一下这其中的一位,你看如何?”
“拜访?”
“是啊,总要知道我萧策何处失礼了吧。”萧策笑得明显有几分狡诈的意味,像一只修行了千年的狐狸。
夜半时分,连白日无一刻不喧嚣的金钩赌坊也恢复了平静。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天中,无论输的倾家荡产还是赢得钵满盆满,都已经是过去了的。觉总是要睡的,就跟明日人仍旧要活着一样。
萧策带着薛灵儿坐在房顶上。今晚的星格外明亮,天晴得连云都没有。
“喂,你不是说要去拜访人家吗?都夜里了。”薛灵儿无奈的看着已经躺在屋顶,双手枕在脑后的萧策。
“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动身了。”萧策闭目凝神,缓缓的从口中吐出一句话来。
再过一会儿?现在已经近夜半,再过一会儿不还是夜半?大半夜的去拜访谁啊?薛灵儿猜不透萧策到底想做什么,索性也躺下,陪他一起等着。
“白日我看你对那大汉手中的银锭很感兴趣。”蓦然,萧策淡淡的开口道。
“唔?有吗?”
“尤其是对那银锭底下的落款。”萧策睁开眼睛偏过头来。“那银锭出自玉陵的税款吧?”
闻言,薛灵儿忽的坐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萧策。
玉陵税款的银锭都是有特殊标识的。这些年,无论是玉陵王薛靖远还是他儿子薛陌寒,南征北战从无战败,靠的不光是精兵强将,更靠着玉陵封地的粮草支援。所以,玉陵的税款不仅仅关系着对朝廷的上缴,更关系着玉陵王府麾下的兵力。也正因其重要,各地上缴的税款都会有自己独特的标识。
“看来我猜对了。”萧策也跟着坐起身来。
薛灵儿笑了笑:“真是好毒的一双眼睛,什么都瞒不过你。”
“可是,我行走江湖之上,并不曾听说玉陵税款失窃啊。”萧策消息向来灵通,若连他都不曾听说,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
“并非是我玉陵王府故意隐瞒,实在是上缴的款项不曾有缺啊。所以,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我玉陵税款的银锭会出现在民间。”薛灵儿眉头紧锁,这件事情她思来想去都不得其解。
绑架她的人是一个粗鲁大汉,论武功也万不可能自玉陵王府的银库中盗窃,那么他是如何得到那些银锭的?
萧策才要回答,忽然耳边一阵脚步声渐进。听声音足足有五六个人,都是一溜小跑,尽量放低自己的脚步声。并不是什么高手,最多也就是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
萧策将食指放在唇间,薛灵儿会意,即刻住了声音,随萧策一起站在房顶看着院子里的情况。
五个黑衣蒙面的人出现在院子中,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院中并没有护院发现他们,因为萧策之前已经向金老板说好,不管他这里出了什么声响,只做不知便是。
“大哥,没人。”被派到一旁观察动静的人禀报道。
“好,你们几个进去把那小子做掉,至于那个妞儿,长得不错能值几百两,正好怡红院的花妈妈最近来收人,扛回去咱们爷们玩儿够了就卖了。”
“是,大哥。”听见这有这等好事儿,剩下那几个人都乐开了花。寨子在山上,偏僻得兔子不拉屎鸟儿不生蛋,别说女人,里面连苍蝇都是公的。
薛灵儿听了一会儿,撅着嘴不说话。她听得出那个为首的老大就是当时绑架自己的那个人。真是恩将仇报,当时萧策放了他,他居然还敢来。
“若我猜的不错,迷药就是他们下的。”萧策不咸不淡的看着薛灵儿赌气的表情,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痛快。这几个人的嘴着实不干净,若是抓了,非要好好整治一番不可。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跟着他们?”薛灵儿仿佛已经把气忍了回去,平静的看着萧策。
“杀了他们泄愤不好吗?”萧策故意不解的问。
“当然不好。我想那个大汉应该也不过就是个小喽啰,不可能知道银锭是从哪里来的。唯有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首领,才有希望知道真相。”薛灵儿说的冷静而客观,分析得头头是道。
萧策都忍不住赞赏的点了点头:“好,我们就跟着他们一路回去。”
不愧是玉陵王的女儿,倒是不能小看了这姑娘。萧策心里暗暗笑着,抬眼已经看见那伙人从他们的屋子中出来。
第六章 有贼?我们追!
“大哥,屋子里没人。”六个黑衣人聚集在院子里,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乱哄哄的低语。
“没人?”为首的人咬牙切齿的骂了声娘。“明明都已经下了迷药。狗子,你迷药是不是下错碗了?”
“没,没有啊大哥,我怕下错了还特意跟在送饭的人后面,那些饭菜确实送进了这个屋子里。”
“大哥,刚才进去的时候,屋子里的饭菜好像没人动过,会不会这两个人有事儿没来得及吃饭就走了。”另外一个人分析道。
“很有可能啊大哥。”狗子连忙表示自己非常赞同。希望大哥要相信这个分析啊,要不然可就是自己办事不利了。
为首的大汉想了想,一摆手:“算这两个小兔崽子捡了便宜,别让我再看见他们。”
一面说着,一面带头走出了院子。
他们前脚才消失在院子月门转弯处,萧策就带着薛灵儿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萧策的目光落在月门处,微微有些出神。这里是金钩赌坊的后院,寻常的客人都是住在金钩赌坊二楼的,而他因为是金钩赌坊的常客,更是金老板的朋友,所以住的地方被挪到了寻常客人都不够资格入住的后院,而且饭菜也都是单独准备的。
那么,这些人是如何得知他们换了地方的?而且看样子似乎对这后院的路径轻车熟路。
“你在想什么?”薛灵儿偏过头来看萧策。是他说要跟着这些人找到他们的老巢,可现在人都走了,这家伙居然还站在这里一点不着急。
“哦,没什么。”萧策回过神来,摇头看看晴朗的夜空。“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嗯。嗯?”薛灵儿点了一半的头猛然抬了起来。“你,你不是说……”薛灵儿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院子一边的月门,转回头来正对上萧策一脸狡黠的笑意。
“你在玩儿什么把戏啊?”薛灵儿愤愤的放下手,一张小脸绷得很紧,映着月光如同一尊白玉雕像,带着称不上表情的微微恼怒。
萧策无辜的对着薛灵儿摊开手。修长的手指展开,掌心托着月色。
“做什么?”薛灵儿被他这一举动弄得一愣。
“既然都说我是玩儿把戏的,你这唯一的观众难道不付钱吗?要知道我们走江湖卖艺的也不容易。”萧策一本正经的回答。
薛灵儿张口结舌,险险一巴掌招呼在萧策那张笑起来温柔谦和的脸上。君子的脸庞狐狸的眼睛,还真是不好下手。
“哈哈。”萧策似乎异常的开心,收回手展开扇子大笑了起来。薛灵儿一双明眸本就生动,生气起来尤其让人觉得灵气四溢。她算不得顶尖的倾城倾国容貌,可偏偏就带着那么一股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魔力。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薛灵儿气得跳脚,一双粉拳攥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