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洞各门各派排排站开,大多以摆阵来围堵进出人等。
乌追料想此刻回宫,必定连累宫中兄弟。被人生生捉住,面子上难堪也没甚么?怕就怕丢了竹影宫的名声。因而小心翼翼地下马,跃上屋顶,俯首细听。
院落宽阔的场地中央,正前方端坐在宽椅上的慕容长毅神情阴冷,双膝仍旧披着虎皮,身侧立着的是其心腹星竹。
宫门口翘首站着的是冷宴一干人等。冷庄裴庄人齐聚于此,手中皆是森亮的兵器。
慕容长毅双唇斜魅地笑着,左手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杯底清澈见底的是两片香气氤氲的梅花花瓣。
冷宴舞动手中长剑喝道:“慕容长毅,束手就擒罢!你已经没有后路了。”
慕容长毅冷笑道:“哦,没有退路了。”扭头望着身后持剑的弟子,朗声笑出口,“你们说我没有退路了么?”
上百弟子齐声呼应,口号叫得震耳欲聋。
青龙帮主魏玉文大叫道:“哎,慕容宫主,你的弟弟呢,哈,不会跟女魔头跑了,丢下你孤家寡人一个罢!”听罢,众门派轰声叫好。
慕容长毅脸冷成一团,双手拽紧,握得宽椅咯吱咯吱的脆响。
星竹见魏玉文狂妄自大,叫人可恨,一时大骂着反讽过去:“魏帮主,尊师的威名在江湖也是响当当的,怎么混到了你这一代,甚么都不中用了。我还听说,昔日白鹤侠在武林大会上,你武功中最强的一招轻轻松松地被他破了是吗?”
魏玉文平素最好面子,当年失败一事被其认为生平的奇耻大辱,如今叫人说出来,难堪中又夹杂着无法衡量的怨愤。
手中钢刀好似颤抖着的刀锋,虽一心想要较量番,却又担心自己技不如人,反比下去。那便正中那弟子下怀,尊师乃至青龙帮的名声定然丢了去,如若那时,自己又如何不愧疚难当,还有甚脸面去面见底下一众弟兄。深思一番,将心中腾腾燃烧的怒火暂且压下,只怒视那人,不答一言。
星竹见此人咬牙切齿,却未当众激怒,一时便也猜测到那魏玉文也算是个有头脑的,因而及时抽身,不再挑衅。
慕容长毅冷道:“听说白鹤侠撒手人寰了,不知究竟是何人,能有如此大的本事?”
冷宴拔剑跃跃欲试,心中大为动怒,开口也笑道:“都说竹影宫叱咤风云,人杰地灵,今日一见,为何却这般光景,独一人抵御我们,呵呵,可真是……”
场中的子灵门崔不大当即笑道:“大公子这就不晓得了罢,许是宫中弟子知大难灵头,不得已逃之夭夭!”群声皆呼应为是。
口才颇好的星竹又仰面大笑道:“哈哈,尔等怎生不说我们竹影宫人才辈出,只大宫主一人便打发了呢!”
木宗秋波子听罢吐了一口唾沫,拔剑相顾道:“小子,说话竟如此狂妄自大,且先接我三招试试?”
双脚腾空而起,运气于左臂,再由剑柄刺至剑身,剑身带动剑尖。唰唰而应,青芒抖动,如同水蛇直直咬向慕容长毅身侧的弟子星竹。
星竹抽剑应道:“好,那我这小子就来接前辈三招!”
哪知发剑欲攻,却见得跟前剑芒闪闪发亮,左右摇摆不定。击右闪左,击左闪右。
正中央一刺,便可破招,奈何两边剑芒太甚,护住其中,星竹是如何也无法直取其间,捣破此招。心神未定,却又听得那秋波子口中念道:“万里长空!”唰唰两声,长剑腾空,忽地消失不见,星竹正自诧异,却听得身后呼呼作响,哪等转身,剑芒擦过左臂,立时划破了一长长的口子。
竹影上百弟子脸上皆为凄楚,小心二字还未从齿缝间吐出来,却已见得他们的师兄左臂鲜血四溅。
秋波子得意一笑,也不住手,手指前定,长剑倒立转身,又忽剌剌向后刺去,眼看便要将星竹刺死当场。
秋波子老前辈有几十年的功力,对付星竹是绰绰有余,可想而知,此时一击会有是何种惨状。
宽椅上的慕容长毅神色端肃,虽未动弹,掌心却犹灼热难耐,发力于手,起身挺剑挡至弟子星竹身前,打落木宗秋波子的长剑时,已吐出几口鲜血。
秋波子笑道:“大宫主能接了我这招光浮璀璨,实是厉害!”言罢表示震撼。
因这招‘光浮璀璨’是他万里长空最顶地一招,闯荡江湖几十载,除了当年的慕容狄,还未有其他人破招。此番被慕容长毅所破,心中略有不服。
哪知这慕容长毅只是取巧,并未想要破了此招。提剑猛力打落,全凭内力深厚。
因伤寒未愈,接这招已然伤了肺腑。星竹知其缘由,忙起身搀扶。
慕容长毅斥道:“退后,我来对付他!”
星竹摇头,血臂仍是不放,嘴里嘟囔请求道:“大宫主,还是让小的抵抗罢!你……你!”
慕容长毅抽手气道:“我说的,你没听明白,让开!”一字一句,声声似洪钟。
杜氏敛袖附在冷百灵耳旁说了一阵,冷百灵又语笑嫣然地挪至沈凤儿身侧,小声道:“妹妹,若是将你的铁头人带来,想必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好战!”
沈凤儿望向相公裴影,眼底闪过一丝柔光。顿了片刻,拂袖唤过一名女婢,嘀咕了数声,接着那女婢匆匆忙忙地走了。
片刻之后,铁头人被押将上来。
摘掉铁盔,见识过的只得意轻笑,没见识过的只干瞪着眼睛。
独孤无情脸上半边血渍发黑,双目赤红,蓬头乱发,嘴唇干裂。
俊逸的脸已变得无法忍受。
慕容长毅大吃一惊,道:“毒……蛇,是你。你……你怎生成了这副样子!”
独孤无情眼睛里有一丝轻微的目光,随即冷目直对。
沈凤儿道:“惊风,接剑!”独孤无情侧身接剑。
星竹劝道:“师兄,你忘了吗?大宫主以前怎样待你的,你此时是在做甚么?”犹豫了会儿,讶异道,“你怎生成了这副模样,他们究竟把你怎么了?”
独孤无情双目瞪着,不说一句话。身上衣衫破烂,双足又脏又黑。还未等慕容长毅反映过来,已然提剑不留情面地刺将过去。
慕容长毅伸手把星竹往后一推,跃起抵抗。
场中一劲装结束的男子吆喝了句:“这狗咬狗的把戏当真好看!”声音沙哑难听,面目显是易容,十分难堪。
众人皆向他的脸上看去,面目虽丑陋,但适才一番得意之辞早已说出了众人心声,登时附和于他,皆喧嚷起来。
两人剑气相缠,誓不罢休,竹影弟子看得心惊胆战,不知是该上前帮衬,还是呆立于地,等着慕容长毅发号命令。
杜氏小声道:“宴儿,此时正是斩杀那宫主的好时机,你且眼观形势,以便一击便中!”
冷宴不耻此等背后偷袭的行径,摇头道:“三娘,宴儿不可。江湖比武尚求个光明磊落,我此时于背后出招,岂不小人?”
杜氏不悦道:“这魔宫有甚么人性可言,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此时你若将那打斗的二人杀了。也算是为天下人除恶了!”
冷宴仍然犹豫不肯:“三娘,他们本是小人,所以才有今日。我若因此杀了二人,不是同他们这些小人无异?”
杜氏眼看便要错过时机,垂眸深思,便附耳对着冷宴说了一番。只见得冷宴双瞳骤然发亮,面上喜气洋洋,甚感兴奋。
再无初时困惑,点头应声,自那慕容长毅刺去。剑尖约莫一寸,收势不及,众弟子惊呼。
哪料到打斗的独孤无情突然挡至面前,雪白剑尖直刺其心窝。
众弟子又是惊呼,却怎么也猜不透。
慕容长毅扶着独孤无情蹲到地上,神情慌乱道:“毒蛇,你为甚不躲,挨刺的本该是我!”
独孤无情咳了几口鲜血,冷酷如往道:“我不是为了你,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为你做甚么。此次毒蛇只想求你一件事。请你告诉二宫主,我交给他的……他的东西,一定得好好……”
房顶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头戴斗笠,声音沉重道:“你就想这么撒手走了吗?”快速走至独孤无情面前,呜咽咒骂道,“你就这么走了,所有的事都不管了吗。独孤无情,你凭甚让我这个宫主替你办事?”先时一阵愤怒,而后却不知所措,幼稚地用手堵住喷涌不止的伤口。
慕容云秋摇晃着独孤无情的两肩,抽泣道:“你不能死,你这家伙怎么能死?你忘了么,三妹还一直等着你!”
独孤无情笑了笑,脸上甚感欣慰,他握着慕容云秋的手,道:“说实话,我……我一直想跟你做好朋友。少时宫主在世时,你怕我,后来你变成这样,我又怕起了你。呵呵,若是……若是当初我能……不过现在也不可能了。只遗憾这辈子,就这样错过了……她。你……会答应我罢,好好待她?”
慕容云秋怒道:“这些事情你自己同她说,否则,即便你死了。我也不会告诉她你所做的一切。”
独孤无情只闭着双眸,轻声回道:“如此也好,不想起这样难堪的我,怎么说也是幸福的!”说着仰面躺着,对着天空喝道:“妖妇,你还不打算出来么,我爹死了,我娘死了,如今我也快死了。你该放心了罢!”
格外明亮的天空,却好似有冷风荡过来,惊得场中众人打了一个寒颤,宫内兵器乒乒乓乓,响声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后面内容更精彩。悬念重重,快随沫沫一起揭开罢!
☆、绝战宫外人声沸(下)
哈哈哈哈……
一阵长天咆哮自头顶飞来,宫中各路英雄好汉纷纷拔剑防范,转悠一圈,终将视线停在了宫外一棵粗壮的白杨树上。
那人身着白衣,戴着面纱。额心处隐隐现出花瓣纹,那女妇身后紧跟着一名手持拐杖的丑妇,细细看去,便是当日独孤无情于竹林相处两日的丑婆。
两人跃下树来,刚刚站定。
那丑婆双目紧盯着躺在地上鲜血淋漓的独孤无情,摇头悲伤,用力拉着身旁的白衣女妇道:“夫人,求您救救小公子罢,他已经快不行了。”
那女妇恼怒地挥开袖子,丑婆顺势被带到地上,连同那根拿来走路的拐杖。
丑婆奋力挪至那女妇身旁,不住地哭泣道:“夫人,我知道,我知道,你恨小千,可是……可是小公子是无辜的啊。老婆子从未求过你甚么,只盼你能救救小公子?”
女妇袖中银针忽地掠过,向独孤无情方向刺去。
慕容云秋眼疾手快,解下披风,一卷一裹,便将数枚银针连带着顺到一边,其功夫着实了得。女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出,气急败坏间喝道:“怎么,慕容云秋,你还胆敢插手?”
慕容云秋道:“独孤无情是我的弟子,若霜是我的三妹。你一心对付他们两个,我焉有袖手旁观之理?”
女妇道:“就凭你现在这个处境,自身都难保,还想保护他们?”说着一枚细小的银针由指尖弹出,呼的一声,将慕容云秋头上的斗笠打落在地。
登时全场惊呼,原来竹影宫中的二宫主竟然染上怪疾。只见得他两眼周围血丝斑斓,嘴唇乌黑,脸色病白。
双手发慌地拽紧,试图找个甚么东西遮挡,可是早已百无一用。
望着自己的亲弟弟如此模样,慕容长毅咳嗽几声,左手食指抬出,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至那女妇面前。
“梅娘,你怎么可以骗我呢,你说过只要拿自己的命给你,你便放了我弟弟?”慕容长毅的嘴角滑过一道血渍,道出的话也句句哑涩,“我说过,只要……只要竹影宫摆脱危机,我便在你面前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可你……怎么骗我,你把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害成了甚么模样?”
女妇冷冷望着他,毫无一丝愧疚,只呵呵轻笑道:“毅儿,你怎么这般对姑姑说话,难道你无怨无悔对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欢喜我么?”
脚步刹那定住,胸中喷出一口鲜血,慕容长毅立时倒在地上,阳光飞散中窜出许许多多的尘土飞沫,那样朦胧,那样黑暗。
梅娘,也许你不曾想到我那样地爱着你?
也许你不曾认可我这样微不足道却真实无比的恋情?
也许我只是你日思夜想出的复仇计划中的一个工具,可是我的心却一直灌注了你的身影?
本该是那样温柔美好体贴的身影,可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星竹大叫着拥住慕容长毅的身体,他握着星竹的手,那样用力地想要得到一丝温暖。
慕容云秋视线模糊,他急地奔到哥哥的身旁,拖着慕容长毅的手,不惜一切代价,为其传输内力。
“二弟,都是大哥的错,都是大哥害得你成了这个样子。”他的大手终于放到慕容云秋的肩上,“以前哥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失败。呵呵,大哥这一生当真是个笑话,不曾想过从小追求地竟然是我心中一个美好的幻想,幻想而已。二弟,答应大哥,好……好……活着!”双手无力,自肩滑下,胸膛的起伏终究止住。
死亡的气息。
慕容云秋拥着慕容长毅的脑袋大哭,刺透云层而来的,是几经落寞的苍凉。
也许二弟永远忽略了时时待在黑暗角落的你?
也许二弟从不曾看见你胸腔里蔓延而升的情意?
也许二弟从未了解你背后独自承受的种种无奈?
只是,感激,在最爱的女人和最亲的弟弟之间,你选择了我!
趁人不备,冷百灵夺过大哥手中长剑,急速刺向全没在意的慕容云秋背后,剑速之快。
瞬间听得骨骼血肉刺穿的回响,所有的目光汇聚在那鲜血染遍的长剑上,而那剑尖指中的一人正是奄奄一息的独孤无情。
血肉模糊,不忍直视的凄楚。
“啊……”慕容云秋大叫一声,手握剑柄,一怒一下将冷百灵甩出两丈以外,顿时口鼻出血,裴沐风脸色突然发白,慌忙走去,抱住自己的娇妻。
丑婆悲痛不已,慌张爬将过去准备瞧瞧独孤无情的伤势。不料脑后突然一痛,三枚银针直直穿入脑中,一剑封喉的气势。
女妇苦笑道:“哈哈……是你要与我做对,是你不知死活,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眼神愤恨的火陷喷薄而出,“你死了,你活该,你……活该。我那样爱着你,你怎么不听我话。不是说好要同我永远在一起的吗?你为甚要骗我,你同我之间那些美好的的回忆全都忘了吗?”
女妇显是将独孤无情认做了他人,言辞犀利而悲伤,仿佛陷进了内心深处的重重罗网。
这样感伤的言辞不得不令在场的江湖中人动容,一时之间,各个听得稀里糊涂,不明所以。
俯身观看的乌追也忍不过,直从房中跃下,悄无声息地隐在上百弟子中。他嘘了嘘声,身旁发现他的弟子也不大叫。
独孤无情再也抑制不住,身体中的鲜血仿佛流尽了般,虚弱地将要死去。本自受了重伤,如今冷百灵这猝不及防地一击,心肺都已刺破,只尚余下一口气,神思非常地对慕容云秋道:“要记得,你答应过的,她……拜托了!”说着仰面一倒,再无气息。
“无情!”又有两个人影从房顶跃下,一人容貌美艳,便是若霜,一人肥胖丑陋,便是猫儿娘。原来乌追离去,若霜小睡一会儿便醒转过来,因担忧慕容云秋,不得已双膝跪地,向那猫儿娘乞求。猫儿娘也算性情中人,执扭不过,也得作罢,伸手将若霜扶了起来,点头应了。所以一路跟随到此。
瞪眼望去,若霜泪花盈面,拥着独孤无情,双手环环将人扣住。嘴里不住地抽泣道:“你这人真是没用,一个杀人动情做甚么,你不欢喜我也罢了,为何非得爱上她人,她对你几时好了。”素手轻轻滑过独孤无情的侧脸,指尖触碰着溃烂的皮肤,“你看,她有甚么好,你长得那样好看,竟叫她毁成了这样!”
慕容云秋看得出,独孤无情的死让若霜受了很大的刺激。她自言自语,好似全不认为自己抱住的是具死尸。
他无法伸手拉住若霜,更无法近前关心,他的脸侧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不远的斗笠,那样小心的动作,只是担心自己的模样吓坏了她。
“二哥!”正当他的右手轻轻地往斗笠处移动,却觉手背一暖,被一双柔绵嫩白的手紧紧缚住,若霜开口道,“你还打算骗我多久,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