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无情一向警惕性高,凭多年江湖经验。觉得这老妇没有什么企图,兀自深思了会儿:“许是我自己想多了。这老妇四肢不好,又握着个拐杖。倘若真是个有企图的人,我一剑过去她也活不了。”摇了摇头,接过白粥,平日因在江湖上打交道贯了,所以拱手便欲向那老妇道谢,哪知那老妇身手迅捷,左脚一伸,勾起放在灶火处的拐杖,倒转头柄,抬起独孤无情下拜的手,笑声中没有任何挑衅的意味,只淡淡道:“公子对老婆子行礼,实在罪不敢当,呵呵!”
独孤无情见老妇言行举止甚有礼貌,私下以为她是个做过官家女仆的人。因此也不强人所难,毫不客气的喝下了白粥,喝完,拿袖抹去下巴处的粥水。
“婆婆,你为何在此地?”独孤无情问道,忽转念一想,觉得有点唐突,“莫非婆婆是这竹屋之主?”那老妇笑了笑,耸肩答道:“小伙子挺有眼力,说得不错!小时常被人夸吧?”
独孤无情情不自禁,想起当年苦练武功,被宫主慕容狄打打杀杀那些事,喃喃道:“夸?呵,当年学武差点被打死?”
听罢,老妇打抱不平,伸拐重重拍向灶台。愤怒道:“谁那么不知好歹,竟然敢打……”正执拐杖转身,忽望见独孤无情揣测生疑的眸子,于是屏住呼吸,重道:“小伙子一表堂堂,老婆子想来也该是个聪明睿智的,怎么还会被人打呢?”
独孤无情一拱手,勾唇冷笑道:“婆婆谬赞了。”
老婆子弓身眯了眼睛,拐杖一伸,借力滑坐于地,又拾起枯枝,往火里送去,耀眼的火光如同烛火,噌一声骤然升起,旺地四下溅起了小小火星。扑打的火星在全身乌黑木棍地翻腾下,突地窜向独孤无情。
但见独孤无情一掌拍向所坐之地,腾空而起,便躲过了飞泻而过的火星。可见,速度之快,那老婆子斜眯着眼,欣慰地笑了笑,赞赏道:“小伙子,你的应变能力不错,武艺也不错!”
被上了年纪的老前辈一夸,独孤无情生出一丝得意,但从小隐忍,也不自傲。不管心中怎样想的,怎样猜的,只一点头表示谢意。之后愁眉紧锁,盯着那老妇良久,换了一个称呼问道:“前辈的功夫也应该十分厉害!”
那老妇也不谦虚,提着拐杖便奔出竹屋,冲身后的独孤无情道:“小伙子,快跟老婆子出来!”
独孤无情也不迟疑,拨了墙上悬挂的剑,就翻身跃出。老妇拎着拐杖,悬空倒了一圈,并在空中以拐杖为中心,四下画了个圆。
最后又直冲而上,双手松开,单脚立在死死钉在地里的拐杖之上。那老妇对站立于下,呆若木鸡的独孤无情道:“小伙子,用你手中的剑来刺老婆子看看?”身形扭转,又做出一副迎敌姿势。
独孤无情大喝一声:“晚辈前来领教!”登脚跃去,见那老婆子左侧并不防守,而足更有问题,独孤无情看出可钻的空隙,于是拎剑从斜剌刺出,而那老婆子丝毫未动,剑尖快要刺到老妇的左腰时。
独孤无情心下疑惑,拿捏不准,究竟是刺还是不刺?正思忖间,那老妇劈头一脚,拐杖受力而起重新撬到老妇手中。“小伙子,你慢啦!”老妇身形微动,转了一圈,只见得光影一闪,老妇定在身后。一根拐杖直指独孤无情脑后。接着又提醒道:“小伙子,可要留神啦!”一用猛力,将手中拐杖掷去。
独孤无情双膝微跪,头胸往后一仰,避开老妇手中拐杖,剑用力一刺,松了剑柄,跳到老妇身后。大喝道:“前辈,你输了。”长剑直指老妇的后辈。
老妇呵呵笑道:“的确很厉害。”却在独孤无情收剑时,冷笑两声道:“小伙子,看看你的头顶!”独孤无情望去,老妇手中的拐杖倒立,正离他的脑袋有三寸。愕然半会,恭敬道:“前辈武艺高强,晚辈受教了!”
老妇用内力拿下悬空的拐杖,拽着独孤无情一路进了竹屋。
“几时没见过这般了?”那老妇自与这独孤无情一斗,兴奋了许多。闲聊之际,谈起往昔岁月,这其间,没有放过独孤无情的手。
独孤无情做了二十几年的杀手,突然被一个老妇拉着手,极不适应。但又不好抽身离去。一来想到若是惹恼了老妇,她一怒之下,还不将自己杀了么?二来,她虽面目丑陋,但慈眉善目,虽不相识,却能赠他白粥。将心比心,也觉得摆出冷漠态度不合时宜。
于是独孤无情强忍着,被那老妇拽到身前,装出一副耐心的模样,听那老妇将与他无关的事。一聊便是两个时辰,等到老妇讲完了,才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独孤无情道:“小伙子,听老婆子讲这些无聊的琐事,很烦心吧?”
独孤无情心里本想骂道:“前辈知道还问!”可又觉得语气太过生硬,思了半天,圆滑了点,也变通了点。柔声笑道:“前辈口中的小公子一定很可爱!”
老妇长叹一声,望着房顶,半晌,道:“可爱,呵呵,死啦,都死啦!”话语直接,可神色也是一片凄楚。
世间有太多的事琢磨不得,就如独孤无情他自己。从小就长在竹影宫,从小就体会苦痛,宫主慕容狄为了能将他培养成宫中一名最厉害的杀手。曾几天几夜让他不休息,有时练不好还不许吃饭,他在那样苦打苦练的生活中,终将自己磨成了一块顽石。不管多么苦,他也绝不叫出半声。时常自己处罚自己,倒立,劈腿,站桩,马步。
就在这样高度的自己控制自己的情况下,他成了慕容狄口中的想要的人。
他没有朋友,竹影宫没让他接触到跟他一般大的孩子,所以他冷酷孤傲。
直到慕容狄带回来的两个孩子,他才明白什么是脆弱,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记得初次见慕容云秋时,他正好站在湖畔吹凉风,一个小孩子从荷池里冒出头来,边游水边仰着脑袋做出吐泡泡的姿势。他眼力很好,一下就望到那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向他游过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热情,只冷声问那慕容云秋道:“你是谁?”
小慕容云秋耷拉着脑袋,一边拧自己湿衣服一边天真地瞧着他:“呵呵,我是谁,我是慕容云秋呗。”
他一听,想到几日前宫主慕容狄叮嘱他,宫里将会有两位少主,一个是慕容云秋,另一位是慕容长毅。所以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孩子。
他怀疑,那么严厉的宫主不可能有这么天真可爱的孩子,应该如他这般不善表达,不喜微笑才对。因此他故作冷淡,轻蔑地问道:“就你,还是少主?”说罢拿着手中的剑走了。
很多年后,宫主慕容狄逝世,而他当时瞧轻的宫主,却以同样的姿态俯瞰他,慕容云秋食指一伸,对他道:“我要你做我的弟子!”
他那时很想问个为什么,可惜碍于身份,只得垂头答应。后来恋上沈凤儿,他才明白二宫主真正的厉害之处。慕容云秋可以不如他面上那么冷淡,可语气和本领却可以让人恐惧,甚至仅仅用听都可以让人害怕。
说实话,他最害怕。
不是别的什么,只是害怕见到另一个自己罢了。
那慕容云秋就如他一样,看去那般孤傲,刚强,实际内心最脆弱。
因为很多都是装出来的。
过刚易折,是句有道理的话。
独孤无情回眸望着夜色,心想:“也许那女人也是一样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请支持!
☆、情深似海虽无望
两日后,若霜伤势恢复,人醒时正好刚过二更。
她揉了揉脑袋,清醒了会儿披衣坐起。回转头来,恰好望见窗户旁的慕容云秋。他一手撑着下巴,正熟睡着。睫毛弯弯,低垂着。若霜穿鞋走近,将身上所披的外衣搭在了慕容云秋的后肩上。
“你去哪儿?”
若霜刚要提步出去,便听见身后沉沉的声音。她移了视线,望着自己被捏的手腕,回道:“好不容易醒了,出去溜达溜达?”
慕容云秋站起来,高高的个子足够俯视她。
他说,不许去!那眼神十分坚定。
当日因为他没管住她的脚步,以致于她去到裴庄,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若霜明白,因而冲慕容云秋比划着,手指头一扭,指着自己的肚子,柔声道:“三妹这里饿!”听罢,慕容云秋怔了怔,一脚拉过身后椅子,手臂一伸,指着座位。若霜无奈,只得乖乖应了他,好好坐在凳子上。
“你等一下,二哥派人给你送过来?”慕容转身欲走,走至房中央,又不放心地扭头看过来,“好好呆在房间里,一会儿若见不到你,可是要……”
若霜嘿嘿笑了笑,摇手目送慕容云秋出门。房门刚刚紧闭,若霜叹口气又慌张地站起来。却又听得房门一响,那慕容云秋正好站在门外。
若霜疑惑问道:“你不是走了么?”
慕容云秋咬牙切齿地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直视道:“就那么想让二哥走?”
若霜摇头:“不,不,三妹没有!”慕容云秋又逼一步,试问:“真的没有?”若霜见慕容云秋这个模样,觉得黔驴技穷,只得作罢。垂头道:“好吧,我错了!”
慕容云秋反问,笑道:“哪里错了?”
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看来慕容云秋不愿放过她。若霜恐惧地往后退,哪知脚后跟触到门沿,身子急剧往下倒。她两手乱抓,却把慕容云秋的衣袖抓空,正做好触地准备,宽大的手臂一伸,正好接着她的头,左手搂着她的腰。
慕容云秋似笑非笑地看她:“这下该知道哪里错了吧?”
若霜固执摇头:“不知道!”
慕容云秋一狠,道:“你……”左手一提,右手一抬,若霜的身子往上一伸。接连两次的摇晃,若霜有点害怕,可还是闭着嘴巴,忽略慕容云秋的提问。
“好个丫头,真是个倔脾气!就服个二哥软儿都不行?”
若霜嘟嘴道:“服了一次,二哥铁定以为我怕了。如果我咬牙不输。你捉弄我一次还新鲜,捉弄我很多次便没什么意思了。二哥,你觉得我说的是不是?”
慕容云秋一用力抱着若霜站起,调侃道:“幸好今日是二哥,旁人若听了。才不会心慈手软放了你去!”说着食指一点,碰了碰若霜的额头。
若霜吐舌:“就是二哥我才如此,若是旁人,我才不做!”正说着,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慕容云秋一听,偷笑。若霜瞪过去:“没见过人的肚子叫么?”
慕容云秋挠挠头:“哦,竟是三妹的肚子再叫!”想了想,生出一个好计策,“这样罢,三妹。为了防止你偷跑出宫,二哥打算日日夜夜地看着你!”
日日夜夜,若霜大张着嘴,半晌,尴尬道:“日日夜夜?也就是说三妹睡觉上茅房你都要跟着?”
慕容云秋道:“三妹不说,二哥还忘了这点。既然你自己有这心思,二哥就成全了你罢!”
慕容云秋当头一棒,若霜只得叹气感慨自己计划失误。等着到得厨房,那慕容云秋吩咐厨娘做了饭,和着若霜,一块吃了。便到了院子里闲坐。
时则无人,两位都比较放得开。
“他怎么样?”慕容云秋抬起头来,神色慌张。若霜:“嗯?”看来没太明白慕容云秋的意思。
有时候高智商的人总喜欢话到口中留半句。比如这慕容云秋。
“他……他受伤没有?”慕容云秋侧身问道。
若霜见他一副伤感的样子,知是说那独孤无情。当下实话实说道:“倘若你说的是他,那么我只能说,他的命捡回来了。剑穿左肩,伤口极深,逃得出来,也多亏有高人相救。”若霜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眼睑,道:“既然这么担心他,当初为什么要将他赶出宫呢?”转了身,不自觉地嘴唇讽笑。人是他们赶出去的,怎么反倒担忧起那人来。既然担忧,又也何不愿意接人回来。这么一来二去,不是挺矛盾的么?
“当时是我太果断了。原本只想逼得他放弃沈郡主,哪知他宁死不肯。”慕容云秋顿了顿,无奈道,“三妹,仇人怎么可能生活在一起呢。一个江湖憎恶的杀手,一个朝廷正义人士的女儿,你说,他们还能开花结果么?”
以前慕容云秋就明确提示过,独孤无情可以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唯独不能是沈府中人。因为,那是竹影宫的敌。
“你那时是为了他好!”若霜道,“二哥,三妹明白。你更希望他活着!”
慕容云秋笑了笑,道:“能有人理解,真是幸运!”
夜晚风大,二人回进厅堂。适才慕容云秋口中的日日夜夜陪伴也只道是玩笑之言。他自知三妹若霜一心复仇,心思沉重。很难提及男女情爱,即便是有。也不会多动心思,对他言明。
听了若霜在裴庄所遇之事,慕容云秋惊道:“你说他被人刺伤!”
若霜点了点头,一眼深邃地眯起来,揣测道:“二哥,独孤无情的伤并不妨碍。只是我二人在裴庄外遇到的女妇却着实让人怀疑。若不是她的相救。我们可能会被阻在庄里,哪里还能逃得出去?”
慕容云秋敲着桌子,深思:“此间还有外人,她可有说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救你们,能是谁?”
若霜也摇头,遗憾道:“我当时也是情急,一心要救人。所以连施礼道谢的时机都没有。”重重地敲了敲头,“二哥,你宫里人多。空闲也帮我查她一查。”
慕容云秋应承地点了点头。
自紫青珊去世后,在这个世上,若霜已经没有了亲人。如今在仇人的地方,遇到愿意援手相救的江湖人士,怎么也让她觉得好奇?两次出入裴庄,江湖上的人大多知道她的传言。没遇到想杀她的,已算个运气。可遇到个来帮她的,却着实说不过去了。
四周漆黑一片,窗外更是虫鸣不断。
夜已经很深了。
两人话毕,抽空回了内屋歇息。
慕容云秋担忧若霜伤势,不肯离去。于是就是房里的桌椅板凳,打了个盹儿。想着挨到天明。若霜并不害羞,当下脱了外衣,缩进被褥,沉沉睡去。兴许困意太浓,躺在床上,盖了被子,连身都未翻动一下。
慕容云秋斜倚在凳子上,笑了笑。独自嘟囔着:“竟是如此香甜,刚刚还说害怕我?”摇了摇头,侧了身,也睡去。
武艺高强的人总能心静。
睡在一张较窄的板凳上,却没有一次滚下地来的慕容云秋,其武艺不得不让人佩服。
第二日晨,慕容云秋便早早起了。若霜醒时,只能看见屋中央横放着一张板凳。五指触摸去,能感受到点点的温热,手心一暖。感叹道:“二哥看来忍术也不错!”得意扬眉,收拾一番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请支持!
☆、孤女杀手情根种
城外东郊的竹屋里,袅袅炊烟。灶台的火生得正旺,上面的大锅盖着盖子。四下收拾得一尘不染,可是已没有那老妇的人影。
独孤无情从内屋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身为一个杀手,他很快便明白昨日那老妇端的白粥下了药。只是他在幸运的同时,却仍觉冷汗直冒,蒙汗药也就罢了。若下个什么穿肠的毒药,那自己也算白活了。平日较高的警惕性都去哪儿了。
被一老妇欺骗着实是个丢脸的事。好在昨日打斗一番,陡然觉得那老妇武艺高强,深不可测。这倒算个自我安慰的法子了。正想着,便起身出来,灶房里的香味格外浓郁,好似触在鼻尖。
掀开锅盖一看,是个精致的小砂锅。继续掀了那砂锅盖来,独孤无情吃惊了。寻思道:“我与那妇人无亲无故,她怎临走还为我做这吃的。”头摇了摇,嘴里喃喃细语,“不对,不对,她莫不是想下了药来加害我吧。可……如果真想我死,昨晚也该除了干净。这般招待,算怎一回事?我可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静地又重新盖上砂锅盖。
却在要盖锅盖的霎那,望见砂锅底部压着一张纸条。那纸条用红线串了,裹成了一个小纸筒。只因这上压重物,所以褶皱地都平了。
独孤无情思忖:“这是何物?莫不是那老妇留给我的?”拆了红线,打了开来。只见纸条上写着:独孤公子后会有期,老婆子炖了一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