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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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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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描淡写道:“这是让你带给我的话,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事了。”
  李舒白问:“特意找你面见,就为了让你带这么一句话?”
  黄梓瑕点头。
  李舒白神情未变,眼神却微有变化,亦微微皱眉。
  但他并未说出来,她也不能问,目光无意识地在窗外掠过。长安各坊一一经过,有些坊墙很高,有些很矮,最矮的,不过半人高而已。
  所以,在经过大宁坊时,她看到窗外一掠而过的两个人。
  在大宁坊及腰的坊墙内,不安地站在那里的一个女子,那侧面在已经浓重的暮色之中,轮廓略显模糊,却让她顿时站起身,来不及叫阿远伯,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幸好因为是在街市之上,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她身手十分灵活,跳下车,一个轻微的趔趄便站稳了身体。
  李舒白隔着车窗看了她一眼,示意跟在车旁的景毓。
  马车拐了个弯,缓缓停下来,在角落中等着黄梓瑕。
  黄梓瑕猫着腰贴墙边走到那两个人所在的地方,静静地听着那两个人说话。
  背对着墙壁的,是一个男人,声音温厚醇和,说道:“滴翠姑娘,你连帷帽都不戴,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呢?”
  在深重的暮色之中让黄梓瑕一眼便注意到的,正是滴翠。
  而站在她对面的人,声音让黄梓瑕觉得十分熟悉,但此时她已经无暇去思索,只能屏息静听下面的动静。
  滴翠惊惶无措地站在那人对面,嗓音透露了她的极度紧张:“你……你找我干什么?”
  他沉默望着她,许久才开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话,只问:“你是想要杀了孙癞子,对吗?所以你连帷帽都不戴,是准备不再回去了,是不是?”
  滴翠一动不动,僵硬地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没说。
  “刚刚离开的那个男人——张行英,他和你的来意是一样的,不是吗?”他说着,忽然轻声笑出来,“孙癞子还真该在地下感到荣幸,居然有这么多人在同一天为杀他而来,简直成抢手货了,真好笑。”
  天色越发暗了,滴翠的面容和身影已经融到了夜色之中。长安城的闭门鼓一声一声催响,马上就要宵禁了。
  滴翠抬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颤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要走了。”
  “你怕什么?你最恨的人,已经如你所愿死在了他那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之中,你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滴翠再也没说什么,她猛然回头,向着不远处的坊门走去。
  “滴翠,你等一等……”那人在后面喊她,声音温和,几步赶上了她。
  她惊惧地回头看他,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他却在她面前蹲下来,抬手将她裙上的一块灰迹拍去,说:“你自己没注意到吧?还是不要弄脏比较好。”
  滴翠不自觉地扯起自己的裙裾退了一步,慌乱地说:“我……我自己会收拾的。”
  她仿佛极其畏惧面前人,连退了好几步,然后猛然转过身,朝向坊门飞奔而去。
  而那男人站起身,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默然站了许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找不到相似的人了,不是吗?”
  黄梓瑕蹲在墙根下,听着他的脚步声缓缓向着另一边而去。她还蹲在那里发呆,后面有人问:“还不走?”
  她听出是李舒白的声音,回头一看,赫然发现堂堂夔王竟然和自己一样蹲在这里听墙角,不由得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王……王爷!”
  他没应声,只向着巷子中的马车而去。
  黄梓瑕跟在他的身后,低声问:“王爷可认出那个人是谁?”
  “难道你没认出?”他反问。
  黄梓瑕点头,许久,终于还是说:“公主……比她长得美。”
  李舒白微微一哂,并不愿提及这些事情,转移了话题说:“从他们话中听来,孙癞子似乎死了。”
  “是,我马上去打探一下。”黄梓瑕说着,就要重回大理寺打听消息。
  李舒白在后面叫她:“杨崇古。”
  她回头看他,微带诧异。
  “急什么。”李舒白微微皱眉,说,“天大的事情也要先吃过饭再说。再说,有个人必定会马上跑来的。”
  黄梓瑕也觉得自己跑了这一天,真的又累又饿了,只能默然跟着他上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最近JJ出了不少事情啊……
  正在严肃地考虑,要不要把之前的《北落》和《桃花》给锁掉……
  因为都进行了脖子以下描写呢……

  ☆、九 杨花踪迹(三)

  回到夔王府中,天色已完全黑了。
  李舒白一下车,景祐便赶紧迎上来。
  李舒白边往里面走,边对他说:“给我弄两把大铁锁,越大越吓人越好。”
  景祐也不问什么用,应了一声就下去准备了。
  黄梓瑕想了一想,顿时明白了他的手段,不由得咋舌:“王爷,这样会不会太狠了一点……”
  “他们偷懒的时候,有想过自己太狠了吗?”李舒白瞄了她一眼,不为所动,“水道堵塞淹死人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有觉悟,这是会死人的大事,不是可以拿钱敷衍了事的时候。”
  黄梓瑕点头,心想,让这位不好惹的主儿盯上了,估计明天开始,京城管水道这件事,就要从肥差变成苦差了。
  她正在想着告退的事情,李舒白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就乖乖跟上去了——虽然这位主难伺候,但一起吃饭她还是很乐意的,毕竟她现在肚子真的饿了。
  不过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生,才吃了几口,景祐已经进来了。他的手中果然捧着两把看起来就令人畏惧的大铁锁,黑黝黝的,十分沉重。
  他把锁给李舒白过目,又对黄梓瑕说道:“崇古,周侍郎的小公子过来找你,就在门房处等着呢。”
  “周子秦?”黄梓瑕和李舒白对望一眼,两人都看见了彼此眼中会心的意味——果然来了。
  他挥手说:“让子秦直接来这里,看出了什么事。”
  “当然是出大事啦!”
  周子秦穿着一身胭脂红长衣,腰间是翠绿色腰带,头上戴着顶鸡油黄的纱冠,全身上下充满了刺目的颜色。
  他本来就是一惊一乍的人,这回更是夸张,那种眉飞色舞的劲儿,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这句话最好的注解。
  “王爷,崇古!下午啊,我在大理寺查看驸马韦保衡那件事的相关人口录——你看到过吗?”
  黄梓瑕点头:“大理寺誊抄了一份给我。”
  “哦,我坐在大理寺内看的。就在黄昏的时候,你也知道,大理寺的人都古古怪怪的,房子也阴森森的,所以我看了两遍之后,没看到什么有用的,就准备要走人了。结果就在此时,你猜怎么着,外面哄哄嚷嚷,说是死人啦!”
  “死者是谁?”黄梓瑕在他一大堆废话中捞出唯一有用的内容,问。
  “简直是让人意想不到,简直是石破天惊,简直是令我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啊!”
  李舒白也终于忍不住了,皱眉说道:“长话短说!”
  “孙癞子死了!”周子秦立即风格大变。
  孙癞子,那个趁着滴翠昏迷而犯下禽兽不如之事的畜生,果然死了。
  黄梓瑕琢磨着韦驸马的那句话,又问:“凶手是谁?”
  “不知道!目前线索头绪……可说是一个也没有!”周子秦说到这里,才感觉到自己一路跑来口干舌燥,抓过桌上的茶水先给自己灌了一通。
  黄梓瑕和李舒白无奈地对望一眼,各自按捺住性子,坐在案桌两边等着他说下文。
  周子秦灌下了一壶水,才擦擦嘴巴,说:“不行,这个我简短不了,我一定得从头开始说起。”
  “说。”黄梓瑕简直无语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你们不要怪我太会东拉西扯,这事我真的不交代不行,不然你们不知道里面的人谁是谁。话说京城内有个钱记车马行,生意做得很大,老板名叫钱关索,估计你们是不知道啦……”
  黄梓瑕和李舒白又默然对望一眼,黄梓瑕以一种复杂而奇异的口吻说:“知道,听说过。”
  周子秦毫无察觉,继续说:“你们知道就最好啦。钱关索是长安最有名的车马商,官府很多马也都是他帮忙弄的。我见过他,一个矮胖子,整天乐呵呵的,果真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他从前年开始啊,生意不仅在车马上,还笼络了一批泥瓦匠、土木匠,甚至连京城工部通下水道的人都有几个在他那儿挂着职,如今京城修缮房屋、营建塘池之类的也都找他——哎,他还振振有词,说衣食住行四件事,前两样家中娘子管,后两样他管,这就叫……”
  黄梓瑕听得真有些无奈了:“子秦,你能不能从那场杀人案讲起?”
  “好吧。”周子秦颇有点挫败,“今天傍晚,近黄昏时,钱关索和手下一个管事的在西市酒肆喝酒,结果喝醉了就大骂那个管事。至于原因,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原来那个孙癞子本就在坊间被人唾骂,听说魏喜敏被天雷劈死后,就每日闭门不出。但那破门破屋的,他又怕被人破门而入害到自己,竟去找那个管事的赊账修房子。管事的也不知为了什么,叫了几个人花一下午给他修了门窗。钱关索喝酒时一听,火气就上来了,说这么一个人人喊打的混账,又穷得连修缮都要赊账,管事的是泥巴糊了七窍才答应吧。他骂了一阵,接着酒疯,带管事的直冲孙癞子家,说今日就算把他家拆了,也要讨还这笔钱。”
  黄梓瑕对于他这样的叙述十分满意,所以点头,问:“他找到孙癞子,然后起冲突了?”
  “不!当时酒肆内的人一看有热闹,老大一群人都跟着他走到孙癞子家门口。据说那门窗修得确实不错,加固的门,加固的窗,那窗户都是半寸厚实木板。他家门窗紧闭,简直就跟铁桶似的。钱关索一边踹门一边大骂孙癞子,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后面有人给他递了一把斧子,钱关索借着酒兴就把门劈开了,众人怕他拿着斧子进去会把孙癞子给劈喽,赶紧把斧头夺下了,还给原主——你猜那个递斧头的人是谁?”
  黄梓瑕摇头,周子秦又转头看连李舒白也猜不出来,顿时有点得意:“这人啊,出现在此处也奇怪,也不奇怪,正是吕至元那老头儿啊!”
  黄梓瑕诧异问:“他怎么会在那里?”
  “京城人修缮房屋,不是经常在壁上按那种放灯盏的托儿么?吕至元常和那个管事的合作,给人安灯盏托儿。这回西市的那个酒肆就在他的香烛铺旁边,听说是向孙癞子讨钱,吕至元大嚷说,孙癞子答应赔钱给他的,如今还不足额呢,可这个孙癞子有钱修房子,居然没钱给他。所以他一气之下,拿起劈蜡的一个小斧子就一起跟去讨钱了。”
  黄梓瑕对于这个老头儿无话可说,只好又问:“然后他们一群人就把孙癞子给劈了?”
  “不!孙癞子已经死了!”周子秦激动不已,一拳砸在桌上,力道大得连那个茶壶都跳了两下,“他们一群人踹开门,发现屋内破床上,那个孙癞子躺在床上,已经死得僵直。天这么热,屋内又紧闭着,整个屋内都已经有点发臭了!”
  黄梓瑕皱眉追问:“当时情形呢?”
  “当时旁人闻到臭味,都已经觉得不对劲,唯有发酒疯的钱关索扑上去,还抓着孙癞子的衣服想拎起来打一顿。正跟在他身后的吕至元赶紧上前将他拉住,但孙癞子的尸体已经被抡到了床沿,等钱关索被拉住一松手,扑通一声就摔到了地上,死得都已经僵直啦!吕至元蹲下去把地上的尸体翻过来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拉着他赶紧往后跑,钱关索一看见尸体那扭曲的面容,也吓得往后连退。两人跌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旁边围观的人赶紧扶人的扶人,报官的报官,叫里正的叫里正。等报到大理寺,已经天快黑了。我一听说是孙癞子死了,赶紧过去看看情形,跑来找你了。”
  “孙癞子怎么死的?”黄梓瑕问。
  “被刺死的!伤口薄而小,应该是尖锐的那种小匕首,宽约一寸半,而且凶手力气甚小,伤口并不深,对方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在凶器上淬毒,扎了他两刀就跑了。现场没有留下凶器,应该是凶手带走了。”
  “有挣扎痕迹吗?”
  “没有,凶手应该是趁着死者在睡梦中行凶的。”
  “伤在何处?”
  “孙癞子当时背对着墙面对着门,侧身睡在一张窄床上,尸体就呈着那种自然睡卧的姿势。不过他浑身烂疮,验尸的时候简直没恶心死我。”周子秦说着,一边比划着自己身上,“伤口一处在左肩琵琶骨下,一处在肚脐右侧的腰上,伤口都是斜向下的痕迹,明显是孙癞子睡在矮床上时,凶手蹲在他的床边刺下的。”
  “挣扎的痕迹呢?”
  “没有挣扎痕迹。”
  “不合常理。”李舒白冷静道。
  黄梓瑕点头:“是不合常理,并非要害,刺得又不深,死者至少应该有挣扎反抗。”
  周子秦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们:“我也不知道呀,我过去验尸的时候,尸体已经躺在床下了。但是按照当时打开门后众人的说法,孙癞子确实以睡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黄梓瑕微微皱眉,先抛开了这个疑惑,又问:“孙癞子具体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个我可以确切无疑地断定,最迟不会迟于今日午时。他绝对是在午时或者午时之前死掉的。”
  “也就是说,在吕至元和钱关索闯进门之前至少三个时辰,他已经死了?”
  “对,就在刚刚修缮好的屋内,加固了门窗的那个铁桶般的房子里。门紧关着,里面上了门闩,钱关索当时重重踹了好几脚都没踢开。唯一的窗户是一整块的厚实木头,没有任何花纹,从里面上了窗栓。而墙壁都是夯实的黄土墙,连老鼠洞都没有。”周子秦一脸抓狂的模样,“所以,凶手从何处进来杀人,又从何处出去,并把门窗都从内锁好,不留一点痕迹呢?”
  黄梓瑕微微皱眉,又问:“目前看来,物证是一点都没有了?”
  “是,没有。但是……人证有。”周子秦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类似于牙疼的表情,“可是,可是……”
  黄梓瑕示意他说下去。
  周子秦皱眉,压低声音,说:“据坊间几位大娘证言,午时左右,她们在古井边树荫遮蔽下纳鞋底时,曾有两个并非本坊的男女,前后脚相继来到孙癞子家附近,似乎在徘徊观察什么,但是又好像没做什么,就离开了。”
  “男女?”黄梓瑕皱眉问。
  “是啊,一男一女。”周子秦烦恼地捧住脑袋,喃喃地说,“据说,先来的是那个男的,长得十分高大,一脸正气,腰板挺直,一看就是个好小伙儿,她们几人虽然年纪大了,又坐在偏僻处,但也难免多看了几眼。但因为那些大娘们坐着的角度,看不见孙癞子家,所以具体不知道他去那里做了什么。”
  “那个女子呢?”
  “那个女子,一直埋着头遮遮掩掩的,看不太清脸,但身材纤细,年纪应该不大。她在男人离开之后过来,顺着他走过的地方转了一圈,也在孙癞子家附近徘徊了许久。”
  “其余特征什么的,没有了吗?”
  “有……”周子秦艰难地说,“她穿着一双软木底的青布鞋,左右鞋上绣了两朵相对而开的木槿花。”
  黄梓瑕想起了今日下午在张行英家中见到滴翠时,她脚上那一双软木底的木槿花青布鞋,不觉脸上有点变色:“你对大理寺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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