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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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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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李舒白点头,表示肯定她的想法。
  他将她送到内宫城门口。天色已晚,太极宫与长安城的上空,浮着灿烂如锦的晚霞,映照得他们两人的面容都明亮无比,也在他们的身后拖出了光彩散乱的人影,交合在一起,显得十分虚幻。
  在这样凌乱虚幻的光晕中,李舒白望着前方的立政殿向她示意,说:“进去吧。”
  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王爷还不去衙门么?”
  阳光从他的身后投过来,他静立在漫天云锦般的霞光之中,用一双清朗无比的眼看着她:“夕阳灿烂,晚霞华美,想在这里再看一会儿。”
  她向他行了礼,转身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他。
  他依然站在那里,负手凝视着夕阳,如同巍峨的玉山,始终矗立在她的身后,就在一转身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应大家要求,拉王爷出来刷刷存在感~

  ☆、九  杨花踪迹(一)

  太极宫中,虽然也有宫阙百重,雕梁画栋,但毕竟不如大明宫的宏伟气象。但王皇后住进来之后,宫人们大为严谨,亭台楼阁和花草树木都打理得整整齐齐,一扫王皇后入住时的颓势,虽然宫殿不再光鲜,但三百年的风雨却让它显出一种无法比拟的古朴典雅。
  王皇后果然是为了郭淑妃的事情找她。
  她依然是当初那个倾倒众生的绝色美人。黄梓瑕过去时,她正立在夏日夕阳的光晕中调弄着廊下的鹦鹉。黄梓瑕站在门口,远望着她如丝绢流泻的长发,一袭素净白衣,如同水墨般的脱俗。即使黄梓瑕站得远了,看不清她的面容,却依然为她卓绝的风姿而恍然出神。
  王皇后这样的女人,应该能活得非常好。即使眼前的日子似乎没有望得到头的希望,即使正坐在一艘暗夜大海上的小船迎接暗流,她也依然能从容淡定,过自己最好的一生。
  长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她一抬眼看见黄梓瑕,便挽着杏色的披帛,搭着长龄的手臂沿着游廊缓缓向黄梓瑕走来。
  黄梓瑕凝视着面前的王皇后,她似乎心情极好,唇角微微含笑,几乎让人想不到她已经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女子,更丝毫没有身在离宫的幽怨气息。
  她并未在黄梓瑕面前停下,只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到后面花园中走走。
  晚霞虽已升起,但夏日热气尚且升腾。即使站在树荫下,她们也感觉到微风炎热。
  所有闲杂人等都已避在后面,王皇后在树荫下的石栏杆上坐下,黄梓瑕赶紧对她说:“恭喜皇后殿下!”
  王皇后瞥了她一眼,问:“喜从何来?”
  “奴婢见皇后殿下意态愉悦,容光焕发,想必不日即可回宫了!”
  王皇后微微一笑,说:“稍有眉目而已,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黄梓瑕见她这样说,已经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了,便赶紧垂手恭听。
  “听说皇上此次亲自指你,让你调查公主府的案件,可有此事?”
  黄梓瑕回答道:“是。但此事如今尚无眉目。”
  “我不信杨公公出马,还会有捉摸不透的案件。”王皇后含笑望着前方低垂的紫薇花枝,又轻描淡写地说,“当然,若是此案能让皇上看清郭淑妃的真面目,或者是牵扯上不为人知的内幕,就更妙了。”
  黄梓瑕细细琢磨着她话中的意思,不敢接话。
  王皇后目光流转,落在她的身上:“杨公公,你觉得呢?此案可有这样的倾向?”
  “如今案件未明,奴婢……尚不敢揣测。”
  “有什么不敢揣测的?你如果觉得为难,本宫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王皇后抬手轻轻拉下前方的紫薇花枝,在眼前细细看着,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公主自出嫁之后,郭淑妃时常以探望女儿的借口前往,听说驸马亦从不避嫌,常杂处饮宴……”
  黄梓瑕没想到她居然会给自己提供这么关系重大的线索,不觉有点心惊,一时不敢说话。
  “还有,同昌公主,最近是不是养了个面首?你若有兴趣,亦可查访一下,或许能有什么收获。”
  面首……黄梓瑕心知,王皇后所指的,应该就是禹宣了。
  他与同昌公主的流言,果然在京城沸沸扬扬,竟连王皇后都有所耳闻了。
  黄梓瑕默然垂眼,感觉到有一股灼热的血潮抽搐般自自己的胸口波动而过。她竭力低声说:“奴婢……自会留意。”
  “自然要留意,本宫看你最会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不是么?”她以花枝遮住自己的半边面容,却掩不住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黄梓瑕,郭淑妃如今得意忘形,正是本宫回大明宫的最好时机。等到本宫重回蓬莱殿,第一件事就是重重谢你。”
  黄梓瑕立即俯首说道:“奴婢不敢,奴婢自当尽心尽力。”
  说完,她候在那里,等着王皇后其他的吩咐。
  但王皇后却只挥了挥手,说:“下去吧,本宫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黄梓瑕微有诧异。若只为这几句话,王皇后自可遣人转告她,又何必特地召她过来?
  但她也只能在心里疑惑而已。她低头向王皇后行礼,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累累垂垂的紫薇花盛开在她的眼前,即将掩去最后一抹辉光的夕阳染得花园一片金紫。
  她一抬眼,看见远远的殿阁高台之上,琐窗朱户之间,有个身着紫衣的男人站立在窗内,用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她。
  即使离得那么远,即使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她也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审视着她,顺着她的额头,一路滑落到鼻梁,到下巴,到脖颈。他的目光比刀锋还要锋利,比针尖还要锐利,那种仿佛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在这样的盛夏傍晚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甚至连手臂上都起了细细的毛栗。
  而那个人看见她僵硬的身体,却忽然笑了出来。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的手,轻轻搭在身旁的一个透明琉璃缸上,黄梓瑕这才发现,他的身边,放着一口直径足有一尺的圆形琉璃缸,缸内有数条小鱼游来游去,有黑有白,最多的,是红色的。
  黄梓瑕看着这个人与这些鱼,只觉得一种可怕的压抑让自己十分不舒服。她转过身,加快脚步,几乎逃离般走出了立政殿旁边的小花园。
  她走得太急,以至于没看到那个男人的身边,不久便出现了王皇后的身影。
  王皇后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快步离开的黄梓瑕,低声说:“她就是黄梓瑕,夔王身边那个杨崇古。”
  “嗯。”他随意应了一声,依然看着黄梓瑕离去的身影。她走得很快,仿佛在逃离一般。
  “她对我们,真的能有什么价值吗?”王皇后又问。
  他笑了笑,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调略高,语气却低沉,透出一种令人觉得矛盾压抑的悠长韵味:“急什么?等你回宫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王皇后微一扬眉,问:“她真能成功?”
  “就算她不能成功,你有我,而她有夔王,这样若还不能保你重回大明宫,那什么人能保你?”
  王皇后微抿双唇,桃花般颜色的唇瓣上,因为精神焕发而显出一种艳丽的血色,令她更加美艳不可直视。
  那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低头观察着鱼缸中的小鱼,然后自言自语道:“哦……好像小鱼们饿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将食指放到唇边咬噬,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将自己的手放到鱼缸中,随着鲜血的洇开,鱼缸中的那些小鱼顿时活泼泼地游动起来,围聚在血腥的来源处,竞相贪婪地舔舐他手指上的伤口。
  王皇后站在他的身边,冷眼旁观。
  那些鱼聚拢在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旁,淡红色的血与艳红色的鱼,看起来就像是大团大团的血花一般。
  她忽然觉得自己略有不适,便转过头去,将目光重新投在远处的黄梓瑕身上。
  黄梓瑕穿着绯红的宦官衣服,快步走到宫墙的尽头。天色渐晚,她就像滴入墨色中的一点朱砂,眼看着被吞噬殆尽。
  有时候,黄梓瑕真的是佩服李舒白的。
  别的不说,一个人可以什么事情都管,什么衙门都操心,什么外邦都要打交道,也不能不算是一种奇迹了吧。
  她这样感慨着,在户部蜷着脚嗑瓜子,拿着刚从大理寺拿过来的卷宗,想着那个案件,一遍顺便看着李舒白坐在案前处理各种案宗。
  “王知事,这是你前日撰写的律疏编注,第三十七页有一处月份出错,第十六页、第五十四页各有人名错误,你可再校对一遍。徐知事,你把蒋伟旭历年的升迁调过来,应该在存档处第一排第四间档案房调第十二排架上,皇上明日早朝要擢升他,到时记得进呈御览。张知事,你明日知照程侍郎,关于史承曜调任云州刺史一事驳回,史承曜叔父昔年曾于云州犯案,依例需避讳,三年前曾任兖州刺史的梁庭芳丁忧即将期满,可任此职……”
  黄梓瑕觉得自己的瓜子真的嗑不下去了。
  她捏着瓜子,默默在心里想,这可怕的记忆力,会不会连十年前某一天早上起来窗前的树上有几片叶子还记得?
  不多久,户部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他带着她前往工部。
  工部的人看见李舒白,顿时上下狂喜,只需上半天班却特意等夔王到傍晚的工部尚书李用和自不必说,连门口的牵马人都喜形于色。
  黄梓瑕一看见那大堆的账簿,上面满满全是赤字,顿时了解了他们的痛苦——摊上当今皇上这样喜欢营建行宫离院的人,简直是本朝工部的大不幸啊!
  李用和每交代一次账目,都要痛苦一番:“去年,同昌公主出阁,营建公主府简直是掏空了国库,今年初,又营建了建弼宫,到现在亭台楼阁尚有不齐,实在是不知道从哪儿筹钱了。可现下,又到了不得不花钱的地步——就在前日的暴雨中,京城南面地势低洼的几个坊市都被水淹了,下水道压根儿排不出去,积水最深处足有丈余啊!王爷您也是知道的,上头的明渠还好,这地下暗渠的钱,是怎么花都不知道的,那些工人在地下乱挖一气,负责水道的人也只能站在上面看一看,看外面清理得整齐,就要结钱,其实里面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呢?这不前月刚刚疏通过的水道,已经堵住了,昨天,隶属我部的陆知事,竟掉在水里,被水淹死了!现在京城里议论纷纷,都说是我们工部自作自受,简直就是让我们工部无地自容啊!”
  李舒白微皱眉头,接过账本,却没说什么,坐下来开始翻看。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到美人就很兴奋
  我确实是个颜控,百分之百,不折不扣

  ☆、九 杨花踪迹(二)

  所有人都忙着替他端茶倒水,跟伺候救星似的,黄梓瑕这个正经的小宦官倒没了事情做。
  她左右无事,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出来画了一下荐福寺的布局,推算了一下当时情形。
  蜡烛被雷劈中而爆炸时,嫌疑人之一吕至元身在家中,有大夫及街坊等多人证明,基本可以排除嫌疑。除非,找出他相隔半个长安也能对魏喜敏下手的办法。
  嫌疑人之二,张行英。魏喜敏身上着火的那一刻,刚好是他替滴翠捡拾帷帽而接近巨烛的时候。他是否有可能在看见魏喜敏的那一刻,为了替滴翠报仇而推倒蜡烛,将魏喜敏烧死?
  嫌疑人之三,吕滴翠。魏喜敏既然在蜡烛旁边,必定同时也离滴翠不远。她家中制作蜡烛多年,或许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让身旁蜡烛炸裂?
  她想了想,又画出第四个可能,张行英与吕滴翠联手,在荐福寺内杀害魏喜敏。
  犹豫了一下,又写下第五个可能,吕至元与滴翠合谋,人前演戏,杀死魏喜敏。
  但她看着第五个可能,又叹了口气,慢慢把它划掉了。
  所以目前已经浮出水面的,就是如此。
  她又取出李舒白转交给她的大理寺调查的资料,看着纸上列举的人名一一对照。
  这是当日驸马韦保衡受伤时在场及不在场的所有有关人等,防卫司的马夫、击鞠场的清理人等全部列举于上,并应黄梓瑕要求,理出了他们是否曾与驸马接触的过往。
  然而,黄梓瑕看着上面一排“与驸马未曾谋面”、“曾于衙门口见过一面”、“曾替驸马所骑之马喂过草料”之类的话,不由得扶额轻叹,头大如斗。
  “怎么了?看起来你比我还烦。”
  身后这冷淡清冽的声音,必然来自于李舒白。
  她无奈道:“要是我能与你一样,对京城所有人了如指掌就好了。”
  “怎么可能。京城百万人,我就算天天上街也看不遍这么多——而且,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就算是朝夕相处,也不可能。”
  他说着,将她手中那叠纸取过,翻看了一遍。
  他看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掠过,然后交还到她手中,指着某一页的一个人,说:“这个人,你可以去详细查一查。”
  黄梓瑕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名叫钱关索的男人,今年四十二岁,身份是钱记车马行的老板,那匹折蹄的黑马,正是出自他的车马行。
  他在大理寺前去调查时如此回话——
  此马来自张掖,去年四月自霍家马场购入。六月抵京,休整两月后,于九月初送交京城防卫司。因膘肥体壮,训练有素,还曾受过王都尉褒奖。至于马失前蹄,这个是马掌出事,与他运送的这一批马绝对无关。
  又问他与驸马是否有过交往,他断然否认,称未曾有幸识得驸马之面。
  黄梓瑕微有诧异,问:“王爷的意思,驸马出事的原因与那匹马的来历有关?“
  “不,我的意思只是——”他的手指向后面那句话,“这个钱老板,事实上见过驸马一面。”
  黄梓瑕扬眉问:“王爷怎么知道?”
  “那一群马运到时,王蕴邀请我及兵部一干人等前来试马。驸马韦保衡当时也来了。我在试马时听韦保衡抱怨说,塞外人口音不对,送过来的马得有一年半载才能习惯京城口令。当时场内外听到驸马话的人都在笑,但唯有一个带着一群驯马人的身材矮胖的男人若有所思。不久我便听到京城笑谈,说钱记车马行的驯马师傅们都在苦练官话,苦不堪言下有几人还在街上大骂钱老板是个死矮胖子,所以我想,钱记的老板钱关索,必定就是那个男人了。”
  黄梓瑕点头:“嗯,大理寺的记录中,其他人连替韦驸马喂过马都要供认,既然他隐瞒此事,想必心中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李舒白见她已经加以注意,便不再说话,只回头示意工部的人把账本都搬走,说:“我已临时裁撤了几笔开销,凑出二万五千多两银子,差不多够整修一次全长安的水道了。”
  工部尚书一脸苦笑:“多谢王爷,可……今年雨水必多,卑职怕这一次通水道的钱凑出来之后,过几日暴雨再下,又总会有哪里的水道会淤塞,到时候王爷还能帮我们再筹一次钱么?”
  “一次就够了,本王保证今年长安绝不会再堵塞。”他说着,回头示意黄梓瑕跟自己回府去,“明日你叫上工人和负责人,本王自会宣布新条令,让他们不敢再偷工减料,惫懒懈怠。”
  黄梓瑕跟着李舒白回王府。
  马车在长安的街市上平稳地驶过,李舒白随口问她:“刚刚不便问你,今日王皇后可有为难你?”
  黄梓瑕苦着一张脸,说:“自然有。她居然让我这样一个小宦官帮她重返大明宫蓬莱殿。”
  他轻描淡写道:“这是让你带给我的话,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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