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说完,黄梓瑕已经按住旁边的栏杆,飞身跃入了面前的击鞠场。
场上一场球刚刚打完,黄沙还未沉淀,犹有一层尘埃还漂浮在半空。她却视而不见,直越过沙尘,向着对面场边的休息所在跑去。
听到她跑来的声音,正在挑选球杆的那两个人回过头。
周子秦眼睛都快掉下来了:“昭王?他怎么……这么巧,刚好和鄂王在这里?”
只见黄梓瑕对着昭王李汭施礼,周子秦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昭王脸上带着笑意点头,然后将自己手中的球杆递给了她。
黄梓瑕一手持杆,一手挽住旁边一匹马,一个翻身便上了马。昭王也上了另一匹马,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向着场上一个孤零零摆在场地正中的球飞驰而去。
周子秦赶紧从场边跑过,凑近站在旁边含笑观看的鄂王李润,问:“鄂王爷,他们……这是在干嘛?”
李润含笑道:“杨公公与昭王赌赛呢,看谁能先进一个球。”
杨崇古莫名其妙要和昭王赌什么赛?周子秦一头雾水,又问:“赌赛的彩头是?”
“还没说,只说赢了之后昭王要答应她一件事。”
周子秦失笑:“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要不是他声势这么嚣张,昭王怎么会一下子就答应呢?你也知道昭王最受不得激。”
说话间,两匹马已经冲到场上那球的左右,两人都是快捷绝伦,几乎不相上下,同时到达。
两柄击球杆同时击出。昭王的球杆直击向小球下部,而黄梓瑕的球杆却在中途转而拍在他的球杆上。
“咔”的一声,两根球杆拍在一处。黄梓瑕没能完全阻止昭王的去势,却因此将球被击出的力道减缓。在昭王看向飞出的球的一瞬间,她已经提马奔向极速下落的球的方向。
球正落在球门不远处。周子秦在心里暗叫一声好险,差点被昭王一下子就进球了。
众人正等着看她带球冲向昭王那边的球门,而昭王也勒马站在自己这边场上,举着球杆指着她笑道:“杨公公,放马过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能……”
话音未落,他看见骑在马的她对他笑了一笑,一个俯身挥起手中球杆,击在了球上。
“啪”的一响,球应声入门,落在了她身后的球门内。
这一下,旁观者都是一阵愕然,不知道她破了自己的球门是什么意思。
黄梓瑕却十分愉快地纵马奔向昭王,笑问:“昭王爷,我们刚刚只说谁先进球者为胜,可有人约定过哪方球门属于谁?”
昭王顿时无语:“杨公公,进自己家球门也算进球吗?”
“第一,我们并没有说过我身后的球门就是我的,第二,谁叫我技不如人,为了请昭王爷帮忙,只能出此下策,钻您的空子呢?”她满脸笑意,耍赖都耍得这么可爱,让昭王觉得又好气又满足,不由得举起手中球杆轻拍了一下她身下那匹马的屁股,哈哈大笑,“实在可恶,居然敢设计本王。”
两人既分出了胜负,昭王又心情愉快,于是拨马回转到场外休息。
“子秦也在啊?还有那个小子是谁?”昭王一指张行英。
周子秦赶紧说:“是我们朋友,这回本要进京城防卫司,不巧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昭王转头笑看黄梓瑕:“这么说,找我赌赛就是为了他?”
“请昭王爷恕罪!”黄梓瑕赶紧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听说是与京城防卫司击鞠,昭王顿时来了兴趣:“这事我喜欢!这回我非帮你们把京城防卫司的马队给打趴下不可,好好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京城击鞠第一人!对了,我们这边都有谁?”
黄梓瑕指指自己,张行英,周子秦。
“加上我也才四个?”昭王的目光落在了鄂王李润的身上。
李润苦笑:“这个……”
“别这个那个了,就差一个,去不去一句话!”
“那就去吧。”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黄梓瑕就被窗外的小鸟吵醒了。
一想到今天是重要的一天,她赶紧跳起来,首先拿布条把自己的胸裹得严实,然后挑一件窄袖的衣服穿了,跑到院子里去活动筋骨。
夔王府的夏日清晨,一路女贞子花盛开,白色的花朵铺满一地,青涩的香气暗暗蔓延。
经过马厩的时候,想起什么,又赶紧跑到管马的王伯身边:“王伯,我今天要借用一下那拂沙,可以吗?”
“行啊,王爷说这匹马就归你了,你随时可以骑出去。”
“太好啦!多谢王伯了!”她开心地跳起来,却听到旁边的涤恶重重打了个响鼻,凑头到她面前看着她。
黄梓瑕怕它的鼻涕喷到自己,赶紧抬手按住它的鼻子,又心觉不对。面前涤恶那双硕大乌黑的眼睛中,倒映着她身后的晴天白云,也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颀长挺拔,就站在她的身后。
她战战兢兢地回头:“王爷。”
李舒白站在她身后三步之远,神情平淡:“一大早去哪儿?”
“去……去和京城防卫司打一场马球。”她压根儿不敢欺骗面前这个人。今天这场马球一打,李舒白还能不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还要靠着他带她去蜀地呢,瞒着他对自己绝对没有好处。
“京城防卫司……王蕴?”他微微挑眉。
“嗯,周子秦拉了昭王鄂王过来,我们组一队,和王蕴打一场。”至于张行英,还是先隐瞒再说。
李舒白最近忙得很,他身兼数职,朝中事务繁多,哪有那么多时间管她,所以只“嗯”了一声,便牵过涤恶,飞身上马。
黄梓瑕松了一口气,正去解那拂沙,李舒白又回转马头,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京城防卫司那一群年轻人,向来没轻没重,论起击鞠的粗野是京城有名的。”
黄梓瑕点头,还在揣摩他是什么意思,又听到他低而仓促地说:“你……小心留神,别伤到自己了。”
“哦。”她点头,有点心虚地抬头看他。
“免得你若是受伤,行程便要推迟了。”他丢下一句解释,然后拨转马头,马上就离去了。
留下黄梓瑕牵着那拂沙慢慢走过女贞子开遍的青砖路,忽然之间有点心虚的感觉。
等她骑着那拂沙赶到马球场时,发现张行英已经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场边了。
“张二哥。”她跳下马,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你没有熟悉的马呀?”
“我家怎么可能买得起马呢?”张行英不好意思地说,“所以,其实我平时也没怎么打过马球,技艺很生疏。”
“没事,这回我们拉来了昭王和鄂王,京城防卫司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怀着顾忌,我们的胜算还是不小的。”黄梓瑕安慰他说。
“嗯,总之,多谢你和子秦兄了。”张行英凝望着她说。
黄梓瑕挥挥手:“没啥,我们不会让你回端瑞堂受气的。”
“就是嘛,今天非得把你弄进防卫司,然后到端瑞堂气死那个老头。”身后传来周子秦的声音。他手里牵着自己的马,拍了拍马颈,“小瑕,打个招呼。”
那匹马立即很乖地向他们点头致意。
黄梓瑕听到那个名字,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小瑕?”
“对啊,黄梓瑕的瑕。”周子秦深情地摸着马头说。
黄梓瑕和张行英默默对望一眼,都看见了彼此脸上无语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内容……
☆、四 如风如龙(一)
旭日东升,夏日的阳光刚一出来就给长安带来了炎热。
京城防卫司来了百余人,除了都尉王蕴之外,徐丛云等几个队长、司中大部分人都来了,还有驸马韦保衡居然也在。
王蕴看着他们这边,笑着过来问:“就只有你们三个人吗?咦,只有两匹马,那可怎么凑一队马队?”
他笑容温和,可黄梓瑕怎么瞧他怎么觉得不自在。明知道他讨厌自己,甚至可能是恨自己,但表面上却还这样轻松愉悦,这种人,是她最怵的对象。
周子秦却对着王蕴笑道:“急什么啊,还有两个人,待会儿过来时,你一定看到就会认输了。”
“哦……”王蕴瞧了黄梓瑕一眼,问,“难道是夔王爷?”
周子秦眨眨眼:“不是,但也足以震到你了。”
“那我拭目以待了。”王蕴笑道,转身回到自己那边的位置上。周子秦一眼看到驸马韦保衡正在擦拭自己手中的一根球杆,不由得“哎呀”了一声,说:“不会吧,王蕴太狠了!”
“怎么了?”黄梓瑕问。
“韦保衡居然要上场!”
“驸马击鞠很厉害吗?”
“岂止厉害!当初要不是他在大明宫元日的一场击鞠赛中大放异彩,一个人控制了整场比赛,力挫吐蕃五大击鞠高手,又怎么会被皇上赞赏,被同昌公主看上呢?”
“太狠了……”黄梓瑕看看周子秦那匹温顺无比的“小瑕”,看看连马都没有的张行英,再看看自己纤细的手腕,不由得觉得这场球真是堪忧。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击鞠场外传来一阵山呼万岁的声音,竟是皇帝带着郭淑妃和同昌公主到来了。
皇帝穿着玄色常服,面容上堆满笑意,与女儿同昌公主说说笑笑地走到场边。宫人们迅速陈设好了御座,郭淑妃十分温柔体贴,亲手为皇帝陈设瓜果点心,因怕沙尘,又亲自盖上锦罩。
郭淑妃年纪与皇帝差不多,但因常年保养得宜,依然雪肤花貌,看起来如珍珠般丰腴莹润,极有风韵。
同昌公主的眉眼与郭淑妃十分相像,但轮廓较硬,显得五官比她母亲单薄,虽然与皇帝言笑晏晏,眉目欢愉,却依然掩不住本身那种锐利而脆弱的美,仿佛易折的冰凌。
皇帝落座后,目光扫了众人一眼,笑道:“听说七弟九弟你们要来一场击鞠比赛,朕赶紧就过来了啊!这可是一场难得的盛事,不容错过。”
大唐皇帝几乎个个喜爱击鞠,当年穆宗皇帝年仅三十,因为在击鞠时被打球供奉误击头部,以至于三十岁便中风驾崩。继任的敬宗皇帝又因沉迷于击鞠,年仅十八岁便被宦官谋害。但击鞠风潮在皇室中依然有增无减,皇帝虽然不太擅长击鞠,但却极爱观看,尤其是今日还有皇亲国戚参与,更是让他连朝政都丢下了,前来观赏。
众人向皇上行礼见过。不知道是不是黄梓瑕太过敏感,她总觉得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笑容略显僵硬。
或许,他在看到她的时候,想起来身在太极宫的王皇后吧。
等皇帝坐定,昭王与鄂王并辔而行,在众人的簇拥中骑马进来了。王蕴的看见他们向黄梓瑕等走去,顿时知道了他们请来的帮手是谁。但他神情如常,似乎毫不介意,只笑着从那边过来,与两位王爷见过,一番寒暄客套,举止落落大方,连看见他们的惊喜都表现得分寸极佳。
黄梓瑕只能默然给自己的那拂沙喂马料。
周子秦脸皮最厚,见两位王爷也没有多余的替换马匹,便直接对王蕴说:“王兄,跟你商量个事情吧,我们这边缺一匹马,不如你们借我们一匹?”
京城防卫司的人暗地嗤笑,毕竟,临到比赛才向对方借马的事情,估计是古往今来第一遭。
王蕴却毫不介意,一派光风霁月的坦然,抬手向后示意:“我们带了十余匹马过来,子秦你看上哪一匹,尽管挑走。”
周子秦也毫不客气,一指驸马韦保衡身边的那匹栗色高头大马,说:“就那匹吧!”
韦保衡笑道:“子秦,你简直是个人精。”
“废话,你看上的马,那自然是最好的,我最佩服你的眼光了。”他说着,毫不客气地将栗色马牵了过来,将缰绳递到张行英手中,“赶紧骑上去试试,熟悉一下感觉。”
韦保衡虽是驸马,脾气却甚好。他随手拉过了旁边一匹黑色的健马,笑道:“换匹马照样赢你。”
马球场已经清理平整,昭王李汭与王蕴猜枚,定下左右场地,双方套上衣服,黄梓瑕这边为红衣,王蕴那边为白衣。
拳头大小的球放置于场地正中,左右五人勒马站在己方球门之前。
令官手中小红旗高扬,双方的马匹立即向着那个球直冲而去。九道尘烟向着中场迅速蔓延,十匹马中,只有黄梓瑕的那拂沙没有动,她冷静地坐在马上,在后方观察形势。
昭王李汭的马是千里良驹,一马当先直取那颗球。他的马步程极长,离球尚有两丈余,他已经做好了击球的姿势,马蹄起落间,他球杆击出,第一球已经飞向对方球门。
驸马韦保衡反应最快,立即拨马回防,球在球门上一撞,弹了回来,正落在他的马前。他一挥杆传给王蕴,王蕴立即抓住对方球场上右边的空档,长驱直入冲向球门。
黄梓瑕正横马站在球门前,见他来得飞快,她催促那拂沙,正面向着王蕴冲去。
两匹马在电光火石之间擦过,两根球杆在瞬间交错,王蕴与她的马各自向前冲去。
王蕴带过来的球,已经到了黄梓瑕的球杆之下,她右手轻挥,球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径直传向昭王李汭,不偏不倚落在他马前。
昭王面前正空无一人,轻轻松松便将球送入球门,首开得胜。
“昭王爷,崇古,干得好啊!”周子秦得意忘形地在马上大叫,连自己要防着对面的人都忘了。
众人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宦官,马球居然打得这么精妙,居然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王蕴的手中轻取一球。场外观众都静了一下,然后才轰然叫好。
黄梓瑕目不斜视,催马回到球门前,专注回防。
王蕴只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赶向自己的场地。
一开场便打出一个小高潮,连皇帝李漼也是赞不绝口,笑道:“不错,不错,七弟球技精进啊!”
郭淑妃替他轻挥着扇子,一边笑道:“是啊,还有那个小宦官,身手真不错。”
李漼也着意看了看黄梓瑕,点头说:“那个小宦官名叫杨崇古,是夔王身边的近人。”
“咦,莫非就是破了京城四方案的那位?”郭淑妃以扇掩面,笑道,“听说昭王当初曾向夔王讨要过这位小公公呢,果然长相清俊,令人心生喜爱。”
李漼一哂,未再说话。
同昌公主心不在焉,手肘靠在父皇的榻背上,下巴支在手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皱眉看着场上来往的马匹。
场上此时气氛已经十分热烈,驸马韦保衡一球破门,平了比分,高举着球杆向场外的皇帝等人示意。
皇帝笑道:“灵徽,驸马看你呢。”
“一身臭汗,理他呢。”同昌公主懒懒地说。
夏日高悬,阳光已经十分强烈。
比赛才开始不到一刻,黄梓瑕已经感觉到了压抑。
不仅是天气炎热,击鞠场上飞扬的沙尘也令人呼吸迟缓。汗水湿透了每个人身上的衣服,但这种灼热似乎更加重了场上人的兴奋,马匹的奔跑与马场的沙尘一样迅疾,来去如风,让人连眨一下眼睛的空档都没有。
她顶着烈日,挡在球门之前,盯着面前疾驰而来的人。
王蕴。
仿佛是故意的,他直冲着她而来。
黄梓瑕警惕地望着他,紧持手中球杆,催马向他迎去。
就在两人的马头堪堪相遇之时,王蕴忽然抬手,手中的球杆高高挥起,在将球带向驸马韦保衡的同时,他的球杆也挥过她的耳畔,向着她头上的簪子击去。
黄梓瑕下意识地一矮身,伏在那拂沙的背上。
她听到球杆擦过她头上簪子,轻微的叮一声。
后背忽然有一片冷汗渗了出来,夹杂在热汗之中,让肌肤都起了毛栗子。
如果她的闪避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