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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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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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我来!”他将怀中的橘子全都丢到小瑕身上的小箱笼之中,带着她就往西市跑。
  到了一家装裱行前,周子秦指着里面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问:“看到那个老头儿没?”
  黄梓瑕看着这个双手拢在大棉袄中打盹的老头儿,点了点头。
  “他可是京城最有名的装裱师傅,我那个菠薐菜的法子,就是在古籍上看到之后,和他一起探讨出来的。”
  黄梓瑕顿时肃然起敬:“你准备为了这个,专门跟他学裱画?”
  “是啊,干仵作这一行,还不得活到老学到老吗?你忘记啦,上次夔王妃那个案件,我为了王若和锦奴手的区别,可是专门去学了骨科,还去屠宰场研究了好多猪蹄呢。”
  周子秦拉着她走到店内去,老头儿微微睁开眼瞄了他们一眼,有气无力地问:“周少爷,有何贵干啊?”
  周子秦立即换上了谄媚的笑容:“易老伯,反正冬天这么无聊,我今天又过来跟你学本事了。”
  老头儿铁青着一张脸:“滚滚滚!老头儿没空陪你,上次那个菠薐菜汁被你吵了半年多,差点没搞掉我老命!”
  “别这样嘛……难道你不想知道如何消掉朱墨的痕迹?”
  “还用得着跟你研究?太简单了吧,白醋可以消融朱砂颜色啊!”老头丢给他一个白眼。
  “可是白醋有气味啊?”周子秦一脸求贤若渴的模样。
  老头骄傲地仰头大笑:“哼哼……老头家祖上流传的不传之秘,难道还要告诉你?”
  “好吧……”周子秦说着,一脸无奈地走到柜台前,问,“易老伯,我问你啊,你家传的那个办法,真的能将朱墨洗得一干二净,不留半点痕迹吗?”
  “废话,绝对光洁如新!我易家在京城开裱画铺这么多年,手上要没有这么点绝活,能在这里立足么?”
  “真的?”
  “真的!”老头儿梗着脖子,跟只斗鸡似的。
  “那么……”说时迟那时快,他抓过旁边一张装裱好的画,哗的一下抖开,然后取过旁边一碟已经半干的朱墨,干净利落地全部泼了上去。
  一直靠在椅上的易老头顿时跳了起来,一把抓过已经被他泼得鲜红淋漓的画,气得全身发抖,都快哭了:“展子虔啊……展子虔的卧马图……”
  黄梓瑕赶上一步,一看那张图,果然是展子虔真迹,画上的马虽然卧在山石之下,却有一股腾然欲跃的气势,气韵生动,果然是大家手笔。只可惜如今被周子秦一碟朱砂泼上去,那匹马就跟挂了彩似的,一身鲜血淋漓,实在是惨不忍睹。
  “你怎么……你怎么抓得这么巧?啊?”老头儿差点没气疯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要把他给撕了,“旁边那个王大学士的、刘大尚书的那些画,你泼一百张也关系啊!你泼展子虔,你泼……我让你泼……”
  老头儿抓起旁边一个画轴,劈头盖脸朝周子秦打去,周子秦一边绕着店中的柱子跑,一边抱着头问:“你不是说可以一干二净完全不留任何痕迹吗?”
  “我……我那法子起码得三天!可今天人家就要来取画了!”老头儿一边喘气一边歇斯底里大吼,“何况这是展子虔!要是弄的时候破了一指甲盖,把你这混账小子打杀一百个也抵不上!”
  “好嘛……主人是谁?顶多我仗势欺人,让他迟三天来取画了。”
  “呸!你这个小小二世祖还想仗势欺人?人家可是王爷!”
  “……顶多我跪他家门口负荆请罪嘛。”周子秦反正一点都不要脸,毫无羞耻地就接话了,“对了,哪位王爷啊?”
  “昭王!”
  “早说嘛,昭王和我有点交情的,我现在就去跟他说,让他迟两天去取画。”周子秦说着,抬脚要往外走时,又回头问,“三天后就能弄好了?那我到时候来参观。”
  “滚!”老头儿身上的怒火熊熊,直接一画轴就砍了过去。
  捂着头上的大包,周子秦灰溜溜从装裱店跑了出来。


  第232章 花萼相辉(2)

  黄梓瑕跟在他身后,略觉无奈:“子秦,以后可不能如此鲁莽了。”
  “咦,我这不是为了帮王爷嘛。”周子秦捂着那个大包,还兴高采烈的,“你看,现在我们已经打探到消除朱墨的办法了,是不是替你解决了一个重要难题啊?”
  “不可能。”黄梓瑕摇头道,“对方绝对不可能冒险用三天时间来给那个符咒动手脚,如果是这样的话,万一夔王一两天内就取出看一下,岂不是会出岔子?”
  “……好吧,难道我被白打了?”周子秦委屈地嘟囔着。
  黄梓瑕还在思忖着,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吕氏香烛铺面前。
  今日冬至,香烛铺宾客盈门。他们站在外面看见张行英的大哥大嫂忙得几乎转不开,便没有进去叙话,只看了看,两人便离开了。
  “说起来……滴翠虽然命不好,但总算人生中还有些明亮的东西。”周子秦叹了一口气,说,“她的父亲,还有她遇到的张行英一家,都是真心对她。”
  黄梓瑕没有回答,只回头看了一下后面的香烛铺。
  在铺子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她看见一条熟悉的娇小身影站在香烛铺对门的树下,一动不动。
  她诧异地睁大眼,转过身想要向那条娇小身影走去。
  然而,满街的人潮挡住了她的去路,摩肩擦踵的人群推搡得她反倒往后退了两步。等到她站稳身子,再向那边看去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她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想看看还有没有对方的影子,却发现一无所获。
  周子秦问:“你在看什么?”
  “滴翠……我看到香烛铺门口,有个女子的身影,很像滴翠!”她低声道。
  “啊?不会吧不会吧?”周子秦踮起脚尖,四下张望。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沮丧地说,“没有啊,大约是你看错了。”
  “可能吧……”她只能这样说。
  毕竟,滴翠现在还是被缉捕的犯人,她如何敢回到京城呢?
  眼看天色渐暗,周子秦陪着黄梓瑕一起往永嘉坊走。还未到夔王府,零星的雪已经缓缓下了起来。这边人流稍少,他们催促马蹄,来到王府门前。
  还未等她下马,一直站在门口的人已经急匆匆地跑下台阶来,跺着脚说:“哎呀黄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正是府中的小宦官卢云中,他一贯聒噪,说话又急又快:“王爷从宫中传出话来,说今晚要在大明宫饮宴。去年宫里事忙人手乱,昭王居然醉后睡在了宫门内,到快天亮了才被人发现,结果大病一场!今年又下了雪,宫中特诏各府都要有人进宫候着,免得诸王到时沉醉,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黄梓瑕下了马,走到檐下拂去身上的雪花:“王爷让我进宫候着?”
  “正是呢,你赶紧还是换上之前宦官的衣服……哦对了,前几日刚裁好的狐裘,王爷让你穿上。”他不由分说将衣服塞给她。
  黄梓瑕苦笑打发周子秦先回去,等换好衣服披上狐裘,马车已停在门口。卢云中连推带搡地让她上车。
  黄梓瑕看看天色,说:“还早呢,晚宴该刚刚开始,我看不到半夜是完结不了的。”
  “那也得赶紧去等着,万一王爷要人伺候呢?”
  黄梓瑕顶风冒雪,一路向着大明宫而去。幸好永嘉坊离大明宫不远,马车行了不久,便看见了大明宫高大的宫墙。
  今日的晚宴果然如皇帝之前所说的,设在栖凤阁,而翔鸾阁那边,则陈设着女乐歌舞。黄梓瑕在望仙门前下了马车,零星的雪已经停了。她庆幸着,在提着红纱宫灯的宦官带领下,过了龙首渠,进昭训门,过东朝堂,沿着漫长的龙尾道,一步步登上高达五丈的栖凤阁。
  含元殿宏伟壮丽,坐落于正中。东西衍生而出的栖凤、翔鸾两阁如凤凰垂翼,拱卫朝堂。含元殿与双阙经过重修之后,在通明的灯火之中美轮美奂,如神仙宫阙。
  黄梓瑕解了外面狐裘,从偏门进入栖凤阁,望见皇帝之下,设的就是夔王席位。她贴着墙不动声色地行去,殿上所有人都正看着翔鸾阁的歌舞,无人察觉。唯有她在李舒白身后轻轻坐下时,李舒白回头看向她,微微皱了一下眉,轻声问:“不是让你多穿点吗?”
  她接过宫女手中的酒壶,跪在旁边替他斟酒,低声说:“穿啦,阁内暖和,刚刚脱掉的。”
  他接过酒杯,不动声色地以自己的手背碰了一下她的手背,觉得不是特别冰凉,才点了一下头。
  黄梓瑕起身侍立在他身后,和众人一起看着对面歌舞。
  对面的翔鸾阁,在零星的雪中,百步之外遥遥相望。灯火通明,殿阁飞拱,歌女的声音在这个距离听来恰到好处,柔曼飘渺。殿内千枝灯烛,照亮了金碧辉煌的壁饰和墙上镶嵌的珍宝。在如同仙宫的楼阙之中,仙乐飘飘之际,翔鸾阁所有门窗已被卸下,百名舞伎在通透的阁内联袂起舞,如长安一夜春风,催得牡丹盛放,灼眼招展,盛世繁花。
  黄梓瑕漫不经心地看着,觉得虽然种种架势做足,却没有兰黛编排的霓裳羽衣舞好看。她的目光在大殿内转了一圈,皇帝之下,就是夔王,对面首座是鄂王李润与昭王李汭,他们也正转头看外面。
  她的目光落在李润的身上,微微诧异。他与李舒白、李汭一样都穿着紫色锦袍,那颜色在灯下却似乎显得比他人要暗沉一些。但那锦衣颜色,又确乎应该是一样的。
  她又将目光落在昭王李汭身上,才发现李汭穿的是素纱中单,而鄂王李润里面是玄色中单,自衣领和袖口微露,衬得那一身紫色就不太鲜明,连同眉心那颗朱砂痣也显得暗淡。
  她的目光又落在李舒白身上,见他也是素纱中单,一样的服制,穿在他身上便如初雪映澄霞,满堂冠盖云集,都不如他。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将目光又转向前面的歌舞。雪已经彻底停了,对面的歌舞也已经到了最后,急弦繁管,裙裾飞旋,连阁中所有的灯烛都仿佛被旋舞的气流引动,一朵朵烛芯向着旁边偏去。
  击节声中,歌舞停歇。所有教坊舞伎盈盈下拜,灯烛一盏一盏熄灭,余光中只见舞伎、歌女、乐人们依次鱼贯退出,对面只剩下了三两盏宫灯,悬挂在檐下。
  栖凤阁内门窗一扇扇闭拢,不一会儿,灯火与熏炉的热气使得里面温暖如春。暖气与酒意让皇亲国戚与朝中大员们兴奋不已,个个举杯向皇帝贺寿,殿内融融泄泄,君臣和乐。
  黄梓瑕在李舒白的身后,置身事外地望着面前这些人。虽然没用晚膳,不过下午和周子秦足吃了有三顿茶点,倒是一点都不饿,只等着宴席散场,好及早回去。她的目光扫过阁内众人,发现酒过三巡之后基本都有了醉意,唯有鄂王李润,神思恍惚,在酬酢之余常有发呆,神情颇不对劲。
  李舒白也察觉了他的异常,便举杯向他致意。李润看见了,也随手举杯向他还礼,但目光虚浮,那一杯酒喝得甚为艰难。
  在一片喧闹声中,黄梓瑕隐隐听见外面传来二刻报时声。李润喝完了手中那一杯酒,站起来缓缓向外走去。
  鄂王府的人也过来了,正站在他的身后,赶紧上前要跟着他。他却抬手示意不必跟着,一个人向着门口走去。黄梓瑕料想他该是去更衣,便将目光收回,依然关注着李舒白。
  李舒白酒量不错,虽然除了皇帝之外就是他喝得最多,却至今浑若无事。皇帝已经有些醺醉,眼皮都有点耷拉下来,却十分兴奋地朝李舒白招手,示意他过去说话:“四弟,听说七十二浮屠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是,昨日已经全部商议妥当,各州县富商大贾竞相争夺,抢着修建迎佛骨的浮屠,工部现场竞价十分热闹。”
  “不错,四弟啊,朝廷中就要有你这样的人才!”皇帝拍着他的手臂,赞赏完之后,又沉下脸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啊?这七十二座浮屠,七十二件大功德,被你这么一弄,就不是朕的了,这就算在那些建塔的商贾身上了!是朕要迎佛骨进京,怎么这功德,就分给他们了?”
  “陛下,您醉了。”李舒白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佛骨迎来也是藏于宫中的佛堂,供陛下日夜礼拜。陛下泽被万民,天下人的功德便是陛下的功德,纵有些许指间遗沙,总为苍生聚沙成朝堂之塔,何来分功德之说?”
  皇帝点着头,回味着他所说的话,露出一丝笑意,说:“四弟说得对啊,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万民蝼蚁,总不过是为朕奔走,何足挂齿……”
  话音未落,紧闭着的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栖凤阁内的人都是一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已经一片混乱,有人大喊:“鄂王爷!”
  还有人大叫:“快,快去救护!”
  更有人匆匆奔进殿内,快步走到御前跪下,急声道:“陛下,鄂王爷他……他在翔鸾阁中……”
  李舒白看向皇帝,他还在半醉之中,茫然不知何事,他便说道:“臣弟去看看。”
  他当即起身,快步走向外面。
  黄梓瑕匆匆跟了出去,到殿门口时,李舒白已经站在栖凤阁的栏杆前,望向对面的翔鸾阁。
  顾不得外面的寒风,宦官与侍卫们将栖凤阁的门窗大开。所有人都看见,鄂王李润正站在翔鸾阁那边的栏杆之前。寒风凌冽,吹起地上的零星雪片,点点沾染在他的紫衣之上,也粘在他的发上。
  隔着百步遥遥望去,他面容苍白,眉心那点殷红的朱砂痣已经看不清晰,但那面容身形却绝对是鄂王李润无疑。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翔鸾阁那边的栏杆之上,伫立在寒风之中,一动不动。
  栖凤阁内顿时一片惊呼,更有人大喊:“鄂王殿下,万万不可啊!”
  “殿下您喝醉了,可千万要当心呀!”
  李润对这边的声响听若不闻,只看着这边混乱的人群。
  李舒白转头发现身边就是王蕴,便问:“翔鸾阁那边,还有什么人在?”


  第233章 花萼相辉(3)

  王蕴皱眉说:“没有人了,那边歌舞撤走之后,所有人手都到了这边,如今空无一人。”
  李舒白皱眉问:“偌大一个殿阁,怎么会无人当值?”
  “护卫大都在下面,上来的不过数十人,而圣上与重臣都在这边,所以众人自然全都守在了这边,无人去理会那边的空殿。”王蕴说着,侧过目光看了黄梓瑕一眼,神情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黄梓瑕微觉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对面的李润已经大喊出来:“统统不许过来!你们再走一步,本王就跳下去!”
  正要奔往那边的护卫们,只能全部停下了脚步。
  李润站在翔鸾阁后的栏杆上,抬起手,指向李舒白,声音略带颤抖,却清晰无比。他说:“四哥……不!夔王李滋——你处心积虑,秽乱朝纲,今日我李润之死,便因被你威逼,走投无路!”
  李舒白听着他的厉声呵斥,却只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夜风之中,望着对面的他。
  夜风卷起碎雪,粘在他发上,肌肤上,冰凉如针,融化成一种刺骨的寒冷,钻进他的身体。
  万千寒意逼进他的骨髓,让他整个人在瞬间无法动弹。
  李润的话,让所有人都在瞬间想起京城的传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舒白的身上。
  站在他的身后的黄梓瑕,清晰看见他在一瞬间铁青的脸色,还有,眼中绝望的愤恨。她的心口也不由自主地搐动起来,一股冰凉的寒意在胸前弥漫开来——
  真没想到,致命第一击,竟来自鄂王李润。
  来自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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