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人显然被温焉的问题给问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奴才的确是赵国人,之前一直跟在代王身边。”
“嗯。”温焉站起身来,看着床上的嬴政,道,“太子哥哥真是太费心了,居然在秦宫里安插了这么多人。”
温焉说完话,门外那人便没有了声音。
“听见了没有,多少人都在背后盯着你,你如果一直不醒,会被别人笑话死的,堂堂秦王居然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了!”温焉轻声说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还记不记得这首诗,我曾唱过。前几天。你还特地找人扮作我的模样,唱了一曲,其实当时我真的很想要告诉你,那人的音调……着实太难听了。完全没有唱出感情。那个时候,我们两年不见,我每天努力学习各种东西,想要成为一个完美的公主,因为这样,父王母后才会开心,因为这样,才能够配得上你。我偶尔在诗经上看到这首诗,当初竟然不知羞,会把自己想成一个农夫。一心一意想要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呵呵……果真是年少的人什么不懂,现在常想来,我竟会觉得有些羞耻。”温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的说道。
“还有那个优伶戏,原来你以前早就明白了。亏我当初问你,你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你不是说,你绝不会让戏中的事情在我们身上发生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却不起来?”温焉说着说着,眼泪便不可遏止的落了下来,“我是没有倒下,倒下的人却变成你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样?就像你当年看见那块平地一样,痛苦。绝望,你怎也忍心让我经历这些?”
……
像是梦一样,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嬴政警惕的看着这一切。白茫茫的雾渐渐散去,他发现自己正骑着一匹快马。他驾着马,疯狂的朝前奔去。他这是要干什么?这些场景怎么会如此熟悉?
他皱着眉头。忽然想起来了,他是要去救温焉。对的,那个人居然私自下令,活埋整个赵王室的人!他扬着马鞭,目眦尽裂。耳边呼啸的风像是一声声鬼叫,扰的他心神翻腾。
等他赶到时,眼前已经是一片空地,什么也没有了。他握着马缰,呆愣在马背上。
这是什么情况?这是怎么了?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赵王室的人已经被埋了。
“温焉!温焉!温焉!”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回答他的就只有他的回声。他跳下马背,走到新土的边缘,瞪大眸子看着地面,声嘶力竭的喊道:“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千里迢迢来到赵国是为了谁?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又是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感觉到自己的希望,人生,在这一瞬间都倒塌了。
他扔下手中的马鞭,用双手,疯狂的刨着泥土。他是绝对不会相信温焉离开他了,除非他亲眼所见。凤黎看见他这样子,想要上前阻止他,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止朕!”他大声嘶吼着,像是绝望的野兽一样。
凤黎心知阻止不了他,便扔下手中的马鞭,陪着他一起刨着泥土。
“这个不是她……”嬴政扒开泥巴看见一具尸体,喃喃说道,“这个也不是她……不是……不是……都不是……”
“她是不是还没死?你说啊凤黎,是不是?”嬴政忽然厉声问道。
凤黎垂下眸子,咬着唇瓣,却不愿意多说话,她深怕每说一句,都会讲事实说的更清晰,伤他伤的更深。
嬴政站起身来,换个地方,继续用手刨着泥土。天色渐暗,他不管不顾,像是疯了一样,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然后是倾盆大雨,下的突然,下的心酸。
他一身白色的衣衫全都变成了泥土色,也就是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穿过白色的衣服。他脸上,头发上,全都是泥土,可是他却不介意。雨越下越大,嬴政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味。凤黎撑着把伞,紧紧跟在他身后。
“她不是……她也不是……”嬴政忽然想起来什么,颓然坐在地上,瞳孔里全都是绝望。凤黎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绝望的令人心碎。
“凤黎……朕忽然想起来,朕已经七年没见到她了,她的容颜可能变了,变得朕不认得了……”嬴政喃喃说完话,眼眸忽然闭上,晕倒在了地上。
“我是没有倒下,倒下的人却变成你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样?就像你当年看见那块平地一样,痛苦,绝望,你怎也忍心让我经历这些?”
迷迷糊糊中,嬴政仿佛听见熟悉的声音。她说,她没有倒下他却倒下了。她说,她和他当年一样痛苦绝望。他怎么舍得让她痛苦绝望?所以他不可以倒下!不可以!
雨水仍旧打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眸子的那一瞬间,雨水瞬间没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苏醒(二)
“大王醒了……大王醒了……”凤黎惊喜的喊道。
赵沁单手扶着头,浅眠一下,便听见凤黎的声音,她睁开微微发肿的眸子,朝着嬴政的床边跑去。
“政……”赵沁眸中含泪,半抿着唇说道。
嬴政视线朝着屋里望去,想要找什么人,却没有看到。是谁呢?梦里的声音,分明不是壹妃。
“大王,你怎么了?”壹妃小声问道,她视线向嬴政身后的屏障瞥去,仅仅是一瞬间,便移回了眸子。
“没……”嬴政似是艰难的的说出话来,“朕……朕睡了多久?”
“两天了,政。”壹妃咬着下唇,搂住嬴政,却不敢用力,深怕撕扯到他的伤口。
“这两天……都是你陪着我?”嬴政眸中神色复杂,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是我……”赵沁小声应道。
嬴政听了话,闭上眸子,又重新躺回床上,沉声道:“真是麻烦爱妃了,等朕身体好了,一定会嘉奖你。”
“谢大王。”赵沁觉得嬴政一觉醒来,对她冷淡许多。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床上那张苍白的容颜,再看看屏障后面的人影,心里明白了一些。他心中存活着的影子,无论她怎么假装都不成。
凤黎一直站在旁边,面带喜色,只要嬴政能够醒来,她就什么也不在乎。
她看着赵沁和嬴政,不想在这打扰他们,便转身走出门。门外的阳光忽然就明媚了,她微微弯起唇角,让温暖的阳光在她的脸上轻抚。
“有什么事这么高兴?”成蛟迎面走来。刚刚他府里,有人来通知大王已经醒了。
凤黎见是成蛟,轻笑一声:“殿下不也是很高兴吗?”
“呵呵……”成蛟转身和她并排走着,不再说话。
“殿下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大王?”
“估计现在大哥身边有着美人相伴,那里希望我去打扰他!”成蛟眼眸微动。有些狡黠的说道,“凤黎,你的身体怎么样?还吃得消吗?”
虽然在上次刺客袭击的事件中,凤黎只是晕倒了。没有受什么外伤,但是御医却说她体质虚弱,应要大补,这件事情他还是牢记在心中。
“多谢殿下的关心,我的身体已经补的很好了。”自从她晕倒后,成蛟便是成箱成箱的东西运送给她补身体,以至于引得宫人纷纷羡慕。还有一语,不只是从哪儿传出来:蛟有意,凤无心。
“我看还是不行!”成蛟打量着凤黎,认真的说道。“凤黎,我送给你的东西你都用了吗?”
“用了……”凤黎在成蛟灼灼目光下,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他对她的感情,一直都不加以掩饰,以至于整个咸阳的人都知道成蛟殿下喜欢大王身边的一个奴婢。但是她呢?奈何心中有人……
成蛟看见前方的亭子。便道:“凤黎,我们去坐坐如何?”
凤黎抬头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也好,今日她就他跟他说清楚事情,他们之间是绝不可能的。
“今日天气真好,呵呵……”成蛟找着话说。
“嗯,难道的好天气。或许是老天爷知道大王今天要苏醒,便天公作美,衬托一下好气氛。”凤黎半闭着眸子,享受微风抚面的感觉。
“这样的好天气还不知能存着几天?”成蛟微微叹道,他意有所指,凤黎也听得明白。嬴政此次醒来。想必是一定要抓到刺杀他的幕后黑手。而那幕后黑手又是宫内某人,恐怕这次还会有场腥风血雨袭来。
“不管是晴还是阴,以后这道路都是风雨兼程。”对于嬴政来说,他的人生要比别人难上许多。因为他要统一天下。有时候,凤黎也会在心里悄悄的想着。为什么要统一天下?为什么每个男人心里都有着一统江山的豪情?
野心,是好还是坏,她不知道,但她想,岁月会悄悄证明这一切的。
“不管前方的道路是什么样,我都会陪大哥一同走下去。”成蛟沉声说道。
凤黎抬头看了一眼成蛟,想起自己来这亭子的目的,便转移了话题:“殿下,你以后不用再往我的屋子送东西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只是什么?”成蛟焦灼的问道。
“只是人言可畏,我不想让别人误会。”凤黎轻声叹道。眸子却不看成蛟,“殿下,你又何尝不知我的真心呢?何必呢?”她爱慕嬴政之事,恐怕也就只有嬴政不知道了。
成蛟面色苍白,垂下眸子,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在暗自舔着自己的伤口。他一直都知道凤黎喜欢嬴政,但是他想,他可以感动她,直至她愿意放弃她对嬴政的感情。
“难道……一点可能也没有吗?”成蛟觉得这是自己说过最没有自尊的话。
“没有!绝不可能!”凤黎一口否决。他们之间,隔得不仅是嬴政,还有身份地位年龄,统统都不相配。
“不可能便不可能,你又何必说得如此决绝?我就这么令你不喜欢吗?”成蛟语气带着受伤的讯息,他苦笑一下,转身从凤黎面前离去。仔细看着,发现他的双肩在颤抖。
凤黎咬紧下唇,立在原地,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她心里也难受起来。
“对不起……成蛟殿下。”
……
嬴政的伤,休息几日便好了。他凝着眉,看着边境传来的奏折。由于久攻不下,华奕带着数十人闯入西岐山,至今下落不明。
嬴政放下奏折,长眉一直微蹙,狭长的眸子深不可测,在幽幽的想着事情。
赵沁端着盘子,缓缓走了进来,看见他这副模样,便道:“政……你的伤才好,怎么就开始劳心了?”
“这些事情我必须亲自处理,不能假手于人。”嬴政揉了揉太阳穴,半闭着眼眸说道。“嗯……好香,这次又是什么汤?”
赵沁浅笑,将汤罐放下,打开盖子。一股香气在房内迅速散开:“政,我知道你平日里有头痛的毛病,所以这汤里加了些许——,它不仅可以提神,还可以减缓你的头痛。”
“谢谢……”他很少说谢谢,说的时候,语气不禁有些生硬。他握住赵沁的手,看见她手上有着烫伤的痕迹,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担忧的问道。“这汤……是你亲自熬得?”
“嗯,我想这样会有心意些。”赵沁将衣袖扯了扯,便遮住了伤疤,“看,这样伤疤就看不见了。”
“十一……谢谢你。”他搂住赵沁。心里有丝愧疚,从他醒来后,他便没怎么关心过她。
“干嘛一直跟我说谢谢?我们之间还需要吗?”赵沁微微低下头,脸色微红,一副害羞的模样。
嬴政不语,只是搂住她,叹了一声。
“政……”赵沁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声。两人立即分开。赵姬美眸看了一眼赵沁,便转向嬴政,唇角微微翘起:“政儿,身体好些了吗?”
“见过母后……”赵沁微微弯着身子说道,赵姬不看她一眼。
“有劳母后前来看望政儿,”嬴政扶正赵沁的身子。淡笑道,“母后宫里近来没有事吗?”
赵姬微微蹙起眉头,低声道:“母后向来都是清闲,哪里有什么事?”
“政儿还以为母后一直很忙呢,所以才鲜来看望政儿。”嬴政虽笑。但是眼底并没有一丝笑意。
赵姬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禁有些微怒:“政儿,你昏迷时,本宫亦来看望过你,只是……”她说着只是时,眸子望向赵沁,有一丝怨气。
“只是你口里声声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喊得真情切意,让母后实在是心寒,便离开了。”
嬴政假装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政儿还一直以为母后无心无情,对政儿不管不问呢。原来是政儿错怪你了,只是母后,你贵为一国太后,何必要和政儿的妃子吃醋呢。在政儿心里,母后一直都是无人能替代的。”
若是一般人家,儿子说这样的话,母亲定是感动极了。只是放在嬴政和赵姬身上,赵姬觉得讽刺极了。
她张了张唇,一时竟无话可说。她这个儿子,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她真的对他不管不问,他怎么能够当上一国之君?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两人之间的嫌隙还是太多了。
“壹妃,如果没有什么事你可以跪安了。”赵姬转身对着壹妃说道,“本宫还有些话想要和政儿说。”
“是,母后。”赵沁低下头,行了个礼,便走了出去。她压低眉眼,在心里哼了一声,赵姬看她不满意,她又何尝看赵姬满意呢?
嬴政一直看着赵沁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将视线移至赵姬脸上。赵姬铁青着脸,怒道:“政儿,你可知道一国之君最忌讳什么?”
嬴政闪了闪眼眸,垂首道:“政儿愿闻其详。”
“是忌色!你觉得你现在做到了这一点吗?”赵姬冷着眉目,继续道,“凭心而论,我是真的很喜欢温焉这个孩子,她也有着一国之母的风范。但是……但是……她却让你过分沉迷于她,这对君主来说实在是大忌!”
“母后,政儿过分沉迷于她,的确是不对。”嬴政面不改色,迎视着赵姬道,“但是我不会改!”
赵姬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冷到极致,唇瓣微抿,怒声道:“你……你……呵呵……你真是个好儿子!真是个好君主!”
“多谢母后夸奖,母后也是个好太后!”嬴政冷笑道。
赵姬听着他的话,觉得讽刺极了。每次只要她和他说话,便会受伤。他像个刺猬一样,拒绝着她,甚至主动刺向她。
“政儿,为什么我们母子俩一定要这样?”赵姬美眸半含着泪。
“你说呢?母后……”嬴政冷冷的看着她,唇角还有一丝嘲讽的笑。
赵姬看着他冷眸,移开视线,苦笑一下:“政儿……其实你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在这天下,除了那个女人,你是谁也不在乎!”
“不,母后你说错了,其实我比谁都在乎,但是……我却不敢相信任何人,除了十一。”嬴政思绪又陷入了回忆中,眸子蒙上一层云雾。
第一百五十章 再见孟天斐
赵姬走出政和宫,只觉得头一阵晕眩。身旁的湘宜见状,立即扶住她,担忧的道:“太后,你没事吧?”
赵姬无力的摇了摇头,脚步缓缓的朝前走着。
“政儿说他不相信任何人,只信那个女人,呵呵……我这个做母亲的真的很失败!”赵姬苦笑道。
“太后,大王他现在还年轻,所以不了解你的一片心意。等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自然就明白做父母的苦心了。”湘宜安慰道。
“孩子……呵呵……是啊,他该有个孩子了……”赵姬笑了笑,“那壹妃进宫也有些日了,肚子却不见动静,明日……该让太医去瞧瞧。”
赵姬走了几步,忽而又道:“可是我大秦不能只有她的孩子,还应当有其他贵族的